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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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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時至國子監午休下學, 魏長生跟在魏朝清後面,一面扇風一面道:“好熱!好熱!”

他快步飛奔進休憩室,一進屋, 便直接靠在冰盆邊上。感受著冰塊散發出來的冷氣,他呼出一口氣,“舅舅, 今日太熱了,地面都快被曬化了!”

魏朝清將書放在書案上, 他看了看屋外烈日,又看看屋裏的冰盆。今日酷熱, 沈秀屋裏的冰塊必定不夠用。

他走出屋外, 招來下人。吩咐完下人後,他進屋凈手,準備用飯。

飯後午睡兩刻鐘, 他喚醒魏長生,“長生, 該起了。”

魏長生打著呵欠醒來。凈面漱口, 他團坐於小書案前, 開始溫習書本。他捧著書,搖了一搖腦袋, “為人者, 當一秉大公也。”

聽到“一秉大公”這幾個字,魏朝清拿毛筆的手一緊。

一秉大公,言論行事須全秉公心。然他違背了一秉大公的原則, 且在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違背了一秉大公的原則後, 仍在繼續這樣違背的行為。

他扶住額側,自愧自責等等覆雜的情緒在面上交織。

永寧殿門前。周側妃提著食盒, 對宮人道:“殿下可在?我做了西瓜酪,送來殿下嘗嘗。”

宮人進殿通傳。

正想沈秀想得午休難眠的司馬朗擰眉,“周側妃?她來作何?”

“側妃娘娘說她做了西瓜酪,送過來給殿下嘗嘗。”

司馬朗揮手,本欲不見她,直接讓她走,但想到她往日裏的小意溫柔,他不落忍,“算了,讓她進來罷。”

周側妃蓮步輕移,裊裊婷婷進殿,“殿下,今日炎熱,妾身親手做了西瓜酪,特意送來與殿下嘗嘗,望能助殿下消消暑氣。”

她身著綾羅裝點的銀絲花羅裙,外罩一件金絲薄綠紗,長裙曳地,似如芙蓉般清妍的面龐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她今日特意好生打扮了一番,然而司馬朗看都沒多看她幾眼,只淡淡道:“有心了,放那兒吧。”

見他態度淡淡,也沒說讓她留下,周側妃淚盈於睫,輕抓住他的手,“殿下,您都好久沒來見妾身了,妾身想您了。”

司馬朗快速把手抽出來,“我這不是忙得很,哪有空去見你。”

忙得很?周側妃心裏暗道,他根本就不忙。他哪裏就忙了。

“殿下,今晚可還忙?可有空閑去我那裏吃一頓晚膳?”

“沒空閑,我很忙。”

她欲言又止,期期艾艾不離開。

司馬朗心中厭煩。他從前有多喜歡她,如今就有多厭煩她。

如今他滿腦子裏都是沈秀,容不下任何人,仿佛有了排他性一樣。

他從未如此喜歡過一位女子。他從前喜歡的那些女子,無非是喜歡她們的樣貌性情或是才能。

就像喜歡一朵花一樣,為了得到這朵花,他可以摘下這朵花,可以折斷花枝。

但沈秀不同,沈秀這朵花,他不敢為了得到她,而摘下她,而折斷花枝。他想小心地呵護她,細細用水澆灌她,不願傷她分毫。

這大抵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他從前的那些喜歡,不過是對物件的喜歡。直到遇到真正喜歡的人,他才驚覺醒悟。

他瞥周側妃,“還杵在這兒做什麽?要我親自送你回去?”

察覺到他的不悅,周側妃趕緊福身離殿。殿下到底是怎麽了?這段時日,殿下哪個房裏都沒去,妃子姬妾們全被冷落。之前他極寵的舞姬,也被冷落。

莫非殿下又得了哪位美人,是以才冷落她們這些舊人?她面色沈沈,決定回去派人好生打探一番。

待周側妃離殿,司馬朗傳人入殿,“還未找到?”

“沒發現線索。”

“繼續找!”

司馬朗一手撐住右臉,眉宇間愁意濃濃。沈秀啊沈秀,她到底在何處!真真是急煞他也!

沈秀此刻正在看冰盆裏的冰塊。今日天熱難耐,即便屋裏有冰塊,她仍覺得熱。

就在她覺得熱的時候,下人給屋裏添了冰塊。屋裏的冰塊比先前更多了,也因此屋裏涼快多了。她很是受寵若驚。

古代藏冰制冰技術低,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壁,她能用這麽多冰塊消暑,屬實是有些受寵若驚。

長生,對她未免也太好了些。

魏長生下學歸來時,沈秀道:“長生,多謝你。”

“謝我什麽?”魏長生困惑。

“謝你待我如此好。”

“沒有啦。”魏長生咧嘴,笑出白白的小米牙。

東廚裏,魏朝清將荔枝水倒入鍋中,加水煮開,倒入糖和寒天粉。

廚子在邊上看著做荔枝扇的魏朝清,咽咽唾液。

荔枝扇,用荔枝和綠茶等等食材做成的冰鎮點心,味美又消暑。這樣珍貴的點心,他們這些人是吃不上的,也就能聞聞味兒。

做好的荔枝扇晶瑩剔透,透著微微淺綠,似若瓊堆玉砌。魏長生盯住荔枝扇,一眨不眨,直咽嗓子,“舅舅,我可不可以給姐姐也吃一點荔枝扇?”

“可以。”

魏長生帶著荔枝扇,歡歡喜喜去了沈秀那裏。魏朝清目送他走遠,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拿起勺子,魏朝清挖了一小塊荔枝扇,送入口中。荔枝扇彈潤冰涼,荔香濃郁,果甜之中帶著綠茶清香,很是清涼消熱。

不知她是否喜愛吃?

沈秀很喜歡魏朝清做的荔枝扇,“吃起來有點像果凍,真好吃。”

“果凍?”魏長生吃著荔枝扇,滿目茫然,“這是什麽?”

“凍起來的果子。”沈秀隨意胡扯了一句話,轉移話題,“你舅舅手藝真真極好,以後他的妻子會很享口福。”

聽到這話,魏長生耷拉下雙肩,“舅舅都老大的年紀了,還未娶妻,也不知我何時才會有舅母!”

沈秀想問魏朝清為何還不娶妻,但她忍住好奇,沒問。然而魏長生仰視著她,一臉傾訴欲,仿佛就等著她問。

她咳了下,“他為何還不娶妻?”

“因為舅舅還沒遇見心悅的女子。好多人給舅舅做媒的,也有好多好多女子喜歡我舅舅,京城第一美人姐姐可知?長得很美的,她也喜歡我舅舅,可我舅舅對她無意!唉,真不知舅舅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魏朝清捧著肉嘟嘟的臉,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樣,“興許等我都成婚了,舅舅都還沒娶親呢!”

沈秀失笑,“你才多大,就想著娶親的事了?”

“我不小了,再過幾年,我都能定親了!”

“哦?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想與什麽樣的女子定親?”

“我……”魏長生睫毛撲閃撲閃,心虛地別過臉,支支吾吾,“不、不知道。”

他拿起一本書,“我看書,我看書了!”

沈秀笑著搖搖頭,她繼續吃盤子裏的荔枝扇。

書閣裏,魏朝清閱完公文,他揉捏幾下太陽穴,看向膝蓋上的福寶。

沈靜良久,他抱起福寶,徑直去往沈秀住的院子。

一靠近沈秀住的院子,果然,福寶立刻從他懷裏跳下去,跑進了院子裏。

他在外面等待許久,到了合適的時間,他走進院子裏。

魏長生見魏朝清進了屋,“舅舅,你怎麽來了?”

魏朝清的目光落在沈秀身上,隨後才轉向魏長生,“福寶可在這裏?”

“在這。”沈秀把懷裏的福寶抱起來,她遞給魏朝清。

接過福寶,魏朝清靜然片刻,他低頭撫摸福寶,也不知問的是誰,“荔枝扇味道如何?”

魏長生,“好吃,可好吃了!”

發現魏朝清看向自己,沈秀連連道:“夫子手藝出神入化,荔枝扇味道極好。”

魏朝清頷首,側身離去。轉身時,淺淺的笑意爬上他唇角。他走出屋子,走了一段路,忽而想起什麽,又折返。方至門邊,便聽到沈秀嘆氣。

“長生,你舅舅到底有什麽打算?他要如何處置我?”

“不知道。”

“我要關在這裏關多久?”

“姐姐……你想出去?”

“我當然想,我沒有犯任何罪,我想出去,想去找我爹娘。”“姐姐,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麽,你幫了我很多。還有你舅舅,你們都是好人,我很感激你們。”

說到這裏,她低落地矮下肩膀,“我沒有犯偷竊之罪,只是這罪名很難洗清,我也不知我何時才能恢覆自由,何時才能去找我爹娘。”

魏長生見狀,一股沖動席卷大腦,“我可以、我可以偷偷放走你,姐姐,你若真想出去,我可以偷偷放走你!”

沈秀驚楞。她還未說話,門邊猝地傳來魏朝清的聲音。

“長生。”嚴厲的聲音傳到耳畔,魏長生一個激靈,跳起來,“舅舅?!”

魏朝清入內,色嚴聲冷,“你方才說什麽?”

“我、我……”

“夫子恕罪!”沈秀撲通一下跪地,“長生只是好心,都是我的錯,您別怪罪他!”

魏朝清:“你起來。”

沈秀不敢起來,她跪在地上,“請夫子別怪罪長生。”

“你先起來。”

她吸了口氣,從命,從地上爬起來。

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勇氣,魏長生驀地擋在沈秀身前,“不是,不是姐姐的錯,是我自己,我就是想放姐姐走,舅舅,你到底要關姐姐關多久?姐姐沒犯罪,能不能放她走!”

說著說著他兩眼紅起來。

魏朝清凝目,道:“若放走她,萬一她被世子的人抓住,你可知她會有何下場?”

聞言魏長生一震。若在府裏,姐姐會是安全的。但如果放走她,她被世子那邊的人抓住,她說不定會性命不保!

“那、那要怎麽辦?姐姐沒有偷東西,這件事是個誤會,可這事根本就查不清楚,根本就沒有辦法洗清她的冤屈!”魏長生哭起來,眼淚啪嗒啪嗒掉。

魏朝清默然下去。

沈秀垂著眼簾,心裏有些詫異。魏朝清聽到魏長生說要偷偷放走她,他第一時間不是生氣魏長生要放走她這個嫌疑犯,他關註的重點是她會被司馬燁的人抓住?

夫子當真是心善之人。她很幸運,能遇見這樣心善又公正的人

魏長生抽噎著,“舅舅,你打算怎麽辦?”

魏朝清:“容我再想想。”他最後再看了沈秀一眼,轉身離去。

等他走了,沈秀拿出帕子,去擦魏長生的臉,“長生,謝謝你。”

搖搖頭,魏長生一臉自責以及無力,“姐姐,我護不住你,我若是有舅舅和世子殿下一樣的權力,我就能護住你了。我有他們一樣的權力,你就算洗不清罪名,我也能護住你的,可是我……”說到此,他越發傷心,哭得更加厲害。

他從未如此怨恨過自己這般無能,從未。

沈秀心裏微微酸楚,她捧住他沾滿淚水的面龐,“長生,為何對我如此好?”

“因為我……”他垂下睫,“因為姐姐是我的好友。”

“長生,若我還能活著,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恩情。”她輕輕擦掉他眼角的淚,一字一句道。

魏朝清回到書房。他靜坐於書案後,陷入沈思。

眼前浮現出沈秀低落難過的模樣,他按住微微刺痛的心口,腦子裏開始天人交戰。

放過她罷。

可她是嫌疑犯,有可能犯了偷竊之罪。他怎能無視律法,直接放走她?

放過她罷。

他已經違背一秉至公的原則,難道還要再繼續放縱自己?

魏朝清坐在書案後,徹夜未眠。

晨光乍洩,從窗外傾瀉進來時,魏朝清擡首,望向朗朗清天。

他的心已然為他作出選擇。他願意相信她,信她未曾偷竊。他願意為她無視律法這一回,從心這一回,自私這一回。

他決定放她走,放她自由。

望著清天,魏朝清從胸腔裏逸出一聲嘆息。

只是,他不能就這麽放她走。若直接放她走,她可能會被司馬燁抓住。

他想了許多法子。

可以準備一具與她相似的死屍,讓司馬燁以為她已死。然後他可以給她重新安排一個身份,讓她以另一個身份活下去。但這法子並不萬全。

還有其他法子,也通通不萬全。

魏朝清執筆,在宣紙上緩緩寫下三個字:司馬燁。

他已想到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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