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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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交替之際, 風聲漸響。
仲玉一家的到來讓平日裏清冷安靜的公主府一下子熱鬧起來，青鸞與仲家五口圍坐大堂，晚膳更著添了許多菜色, 田氏嘗進嘴裏樣樣都讚不絕口，有她捧場, 青鸞也比往日吃得多些。
飯吃到一半, 仲情身側小木床裏熟睡的女嬰突然醒了, 嚶嚶幾聲沒喚來娘親, 開始尖著嗓子哭起鬧來。仲情見狀趕緊起身將孩子抱起來準備去房中餵奶。青鸞見她面前的湯還熱著，忍不住開口道：“妹妹把孩子交給乳母去餵罷。”
早就候在一旁的乳母還是青鸞專門從宮裏管周太妃要來的，她聞言湊上來準備接過孩子，卻被仲情躲過。
“不了，妹妹自己帶著就好。先告退。”
乳母尷尬, 楞在當場, 青鸞揮手示意她退下後, 冷眼看向那個逐漸走遠的身影。
她原以為, 最難相處的是田氏, 沒想到是小姑子。
看著一桌子飯菜突然沒了胃口，青鸞接過巾帕擦嘴, 起身笑道：“君姑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本宮帶你們去到城外西禪寺進香祝禱, 順道一觀京城風貌。”
晚上就寢, 仲玉安頓好家人回房，看見青鸞還坐在床上發呆, 走過去撩起她鬢角發絲。
“在想什麽？”
青鸞躲開他的手, 把臉埋在膝上，目光沈靜。
“本宮不喜歡駙馬的妹妹。”
這話說的突然卻也直接, 仲玉心頭一跳，坐下來溫聲問來。
“為何？”
“因為本宮覺得，她也不喜歡我。”
原來是這樣。仲玉抿唇一笑，擡眼看向窗外，目光逐漸飄遠。
“她從小跟臣一個性子，冷冷淡淡不喜人言，做什麽事情都可有可無，不甚上心的模樣。娘親總說，臣和妹妹還有爹三個悶葫蘆在家裏一點意思也沒有，她想找個人吵架總不能如願。”
原來他們一家只有君姑是個熱火性子，連君舅也是個清冷的人。一想到那個滑稽場面，青鸞沒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搭上仲玉肩膀。
“君姑忍了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了。”
忍？仲玉側眸，背對著燭火看不出什麽情緒。
“那姩姩呢？”
“本宮什麽？”
仲玉伸手，將青鸞從床榻的裏面抱出來一些，想將她眉眼間的表情看清楚。
“姩姩可會覺得日子乏味？”
他其實想說，與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否會讓她覺得乏味，是否有一天，她厭倦了他的無趣，會選擇離開他。
青鸞顯然沒有聽出來，斜目左上，開始幻想以後的日子。
“本宮能做的有趣事可多，首先那幾間鋪子就夠本宮忙的，再者還有透月、映山陪著，從前沒嫁人的時候，出宮尚且困難，如今搬出來，天高海闊任我躍，往後天南地北，何處好玩去何處，哪裏風光去哪裏不就好了。”
再低頭，仲玉的發絲落到青鸞臉上，他端視著眼前比他小上九歲之多的嬌俏少女，眸光微閃。
“臣是說，與臣在一起覺得乏味的日子。”
與他在一起？
郎君充滿期待的目光讓少女慌了神，她眨眨眼移開視線，隨意笑答道：“攏共不過一兩年，仔細想來也不算長……呃，駙馬要是覺得本宮吵鬧，也只需要忍過這一兩年就好了。”
“臣從未覺得姩姩吵鬧。”
伸手推開他，青鸞轉過身去躺好，頭挨著枕頭之後不忘裹緊被子。
“那就好……駙馬今日也累著了，早些休息吧。”
片刻後，燭光乍滅，少女感覺到他脫靴上床在自己身後躺下，等了半晌沒見他再開口後，眼皮漸重。
夜還長。
**
翌日，驕陽當空。
仲玉一早就去了宮裏，青鸞洗漱用膳後來到前廳，才看見田氏和妹妹一家早已在此等候。她今日換了一身柿紅色衣裙，宛若樹上剛摘下鮮嫩欲滴的脆柿，雲鬢香腮，嫵媚動人。
許是昨晚被仲玉教過，今日再見面，田氏沒敢上前再去拉青鸞的手，只是稍稍走近些，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來遞給她道：“昨兒個看見長公主高興，忘了還有這麽個物件。這是褚修他爹三代單傳留下的龍鳳玉佩，只留給兒媳孫媳的，如今老身該交給長公主了。”
看著玉佩，歷經百年，上面的龍鳳形已經有些模糊，青鸞不知道該如何跟田氏說自己大約兩年後就會跟她兒子一拍兩散，只好硬著頭皮收下，打算等和離的時候再還給仲玉。
兩輛馬車一路緩行到了西禪寺，青鸞不喜與他人同乘，獨自一人由竹之攙扶著走下馬車，田氏則與妹妹一家走下來，跟在少女身後進了寺中。青鸞昨日就派人到西禪寺打了招呼，此刻寺中清了場，將尋常香客全部攔在寺外，人們看著長公主從寶頂華蓋馬車裏出來，議論紛紛。
田氏自是不說，昂首挺胸別提有多神氣，在諸多年齡相仿的大娘子羨慕的眼光中跟緊青鸞，故作親昵地談天說地。兩人身後，仲情則是將自己懷中孩子抱得更緊，頂著眾人的目光惴惴不安。她沒註意到，身側夫君的眼睛從出府開始，就一直落在青鸞身上沒移開過。
一行人進到寺廟主殿，上香、祝禱、捐贈，最後竹之遞上一個沈香木雕花的小盒，打開來，錦緞黃布上放著一只金鑲玉的長命鎖和兩只澄澈透亮的脆玉鐲，鐲子一青一白，成色極好。
青鸞接過盒子，親自遞給寺廟主持玄清師太，後者將之放在佛前誦經片刻，手持楊柳枝將佛前玉凈瓶中的聖水灑在盒中物品上面，遞還給少女。
青鸞先將裏面青色的玉鐲遞給田氏，笑得甜潤。
“兒媳不知道君姑喜歡什麽顏色，就選了這只青玉鐲，還望君姑會喜歡。”
田氏忙不疊接住，捧在掌中愛不釋手：“喜歡、喜歡，哎喲這得多貴啊。”
接著，青鸞又拿起盒中金鑲玉的長命鎖遞到面容冷峻的女娘面前：“妹妹，這長命鎖是送給侄女的，本宮還沒來得及問她的閨名。”
仲情俯身謝過，垂眼答來：“女兒生在寒冬，閨名陳若雪。”
“昭昭若雪，暮然春歸，真是好名字。”最後將白玉手鐲遞給仲情時，青鸞面色溫吞，禮貌笑來，只當作端莊大方之禮，“這是贈妹妹的，妹妹年輕膚色白嫩，所以本宮給妹妹備的白玉鐲，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歡。”
女娘們都得了金玉，穿戴在身，著顯富貴，陳深站在一旁略顯尷尬，青鸞並沒有給他準備什麽，也不理會，轉過身去帶著他們朝其他幾間佛堂走去。
西禪寺雖然不大，裏裏外外還是供了不少神佛。臨近午時，幾人拜完佛像又到寺外散步。田氏人有三急，知會一聲去了茅房，青鸞看仲情眼神跟隨，知道她也想去，便張開雙臂欲接過小侄女道：“給本宮抱著罷，這寺廟彎彎繞繞頗多，君姑也不一定找得到，妹妹快跟上去罷。”
她雖猶豫，有些事情卻忍不了太久，看了看身旁神魂尚且不知游離到何處去的夫君，仲情將若雪輕輕遞給青鸞，退身去追田氏。
軟軟的小侄女抱在懷裏，手感甚好，少女忍不住摘了一朵路邊橘色的小花湊到若雪面前，放到她鼻間輕嗅。
“小花花配小娃娃，花嬌人也俏。”
竹之看她愉悅的表情，湊過來輕聲道：“殿下喜歡孩子，不如早日與駙馬爺生一個天天抱著。”
“不和他生，木頭樁子生的孩子也是塊木頭。”
這話說得奇怪，竹之不解。
“那殿下打算和誰生？”
懷中娃娃鼻頭動了動，像是想打噴嚏打不出的模樣，看著甚是可愛，花瓣子輕掃過女娃臉頰，看著她在懷中睜開眼睛。
“以後喜歡上誰再和誰生。再說罷。”
誰知若雪睜開眼，一張小臉慢慢漲紅起來，她沒有長出眉毛，只能將五官全部擠在一起，“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怎麽了？她怎麽哭了？”
青鸞霎時間慌亂起來，抱著若雪又哄又拍，卻遲遲不見哭聲止住。剛從拐角繞回庭院的仲情一聽見嬰兒啼哭，瞬間邁步跑回來，一把接過若雪細細瞧來。田氏跟上來，攢眉看著，不敢大聲。
“許是餓了？”
仲情見懷中孩子臉色泛紅，一塊塊紅色疹子逐漸從女娃臉上浮現，嚇得花容失色。
“殿下給若雪吃了什麽？”
青鸞擺擺手，也瞧見了若雪臉上越來越明顯的紅疹。
“沒有啊，本宮什麽也沒有餵她。竹之，快去備馬車回府，另外派人去傳太醫。”
婢女應聲而去，仲情卻瞧見青鸞手指上拈著的橘色野花。她瞪大雙眼，厭惡之色乍起。
“殿下方才拿那朵花逗若雪了嗎？”
見她點頭，面前三人皆變了臉色，青鸞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這其中緣由，仲情就哭喊起來。
“若雪生來便有十分嚴重的花粉致敏癥，萬是碰不得任何花草的！殿下此舉糊塗哇！”
“什……本宮不知……”
再想開口解釋，已經沒人在意。眼看著懷中女娃哭聲漸弱，仲情抱起孩子就往寺外走，田氏深緊隨其後，陳深略難為情地看一眼青鸞以後，也邁步跟了上去。
兩輛馬車快馬加鞭趕回公主府，楊太醫的馬車也剛好趕到，一行人抱著孩子進到屋裏，問診探脈，餵藥擦身，待若雪臉上的紅疹似有緩解之兆後，眾人才松一口氣。
“本宮不知道侄女有此病癥，還好並不大礙，否則本宮難辭其咎。”
仲情自回到公主府之後就不再理會青鸞，聽她說完也完全沒有反應。少女自知又是好心辦壞事，但見她仍是橫眉冷對，倒顯得好像青鸞是故意為之一般。她杵在那裏倒招人煩厭，幹脆回屋。
“用腦袋想也知道本宮不是故意的！”
仲玉傍晚回來，見府裏亂糟糟的，詢問一番得了結果。青鸞知道他回來了，卻遲遲沒見他來找自己，心裏更加憋屈。
“本宮倒要看看，他是幫她還是幫我。”
邁步出來，後院的臥房裏此刻只有仲情還守在若雪床前。青鸞想也知道仲玉就在裏面，卻不想剛走近，就聽見裏面仲情的聲音。
“妹妹早就寫信告誡過兄長，不要娶那個妖孽，兄長怎的是不聽呢？”
青鸞沒想到仲情對自己敵意如此大，聽她這話的意思，早在兩人成親之前，她就曾寫信勸仲玉不要與自己成婚。
呵，倒說的她很想嫁給仲玉這塊木頭似的。不過，她倒是很想聽仲玉如何回答，於是又默不作聲，趴在窗下細細聽來。
屋內二人不曾察覺到窗外之人，仲玉聽妹妹舊事重提，不悅皺眉。
“我此前早就告訴過你，姩姩兇星飼身一說不過是遭奸人有意挑唆指使，故意在民間放火，挑起民間流傳的謠言，別人信，那是流言驅使，你是我妹妹，又怎能與那些人混為一談？”
“可是爹爹在世的時候，分明就測算過兄長你的生辰八字，得知你與長公主的婚約時，娘親也將你的八字與長公主的八字拿出來合過，無論找多少個算命先生都說兄長斷不可與長公主成親，否則必招致災禍！”
“那妹妹便要看清楚，你面前站著的兄長已是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來災禍一說？”
仲情面含怨氣，側眸看著床榻上表情痛苦，入睡艱難的孩子。
“兇星飼身可以轉移，那災禍便也從長公主與兄長身上轉移到我女兒身上了也未可知。”
仲玉聞言，怒氣漸生，說起話來不再客氣。
“若雪有花粉致敏癥一事，不光是長公主，就連我也不曾知曉，但凡你還有一絲理智，都應該知道今日之事只是意外。災禍轉移本無稽之談，退一萬步說倘若真有此事，難道你認為我會將自己的安危淩駕於若雪這樣一個繈褓嬰孩的身上嗎？更何況她還是我的侄女。”
仲玉一番強有力的言辭懟得仲情無話可說。
青鸞此前從未見過仲玉對誰如此疾言厲色，哪怕是當初在玉藻宮中，她逼仲玉做自己的面首時，他都只是以撞柱明志，並未對自己說過如此重的話。
此刻天色漸暗，屋內沒有點燭，看不清兩人表情。仲情走在若雪身邊坐下，半晌後戚戚然開口，帶著一絲哭腔。
“我只是怕有一天，兄長會像爹爹那樣，一點點油盡燈枯，撒手人寰，徒留我和娘親在這世上，日後哪怕享盡世間榮華，又有什麽意思……”
爹爹？是仲玉已經去世的爹爹嗎？為何仲情會將他的死與仲玉聯系在一起，難道二人爹爹的死並非生疾？
屋內一時陷入沈默。青鸞在窗外彎腰站得酸疼，忍不住後退幾步到墻邊站直，她怕仲玉會突然走出來，正準備離開，只見屋內燭光燃起，仲玉溫吞略著安慰的語氣傳進少女耳朵：“放心罷，我自入朝為官，升任宰輔之前，在天文院也待了七年，禍福吉兇，既是定數，也是變數，你只要相信我，相信娘親，這世上任何困難便都有了退路。”
“那長公主呢？我可以相信她嗎？”
屋內屋外，都有人在等著仲玉的答案，燭光映照出他冷峻的面容，一雙看透世情的眼眸之中暗流湧動。再開口，語氣已經比方才冷漠許多。
“至少今日之事，你可以暫且相信她。”
**
夜深，府上眾人用晚膳的時候，青鸞稱病沒有出房門。仲玉端著一盅雞湯走進房間時，瞧見青鸞正背對自己躺在床上。
青鸞聽見二人談話後，恍恍惚惚回到房間，只覺已經委屈到渾身無力。什麽叫“暫且相信她”？莫不是叫仲情還要繼續提防自己，對自己抱以敵意？
那他仲玉呢？是一直堅定不移的相信著自己，還是永遠只會在事情發生之前選擇“暫且”相信？
少女氣得臥倒在床，任憑誰來叫也不出去，餓著肚子好不容易睡著，迷迷糊糊之中聽見開門的聲音，知道是仲玉回屋。她一個翻身朝向床的裏面，不管是裝睡還是稱病，她都不打算理他。
偽君子。親人一來就露了真面目的小人。
仲玉看那背影略有晃動，就知道她沒睡著。將湯盅放在桌上，揭開盅蓋，花菇和雞湯夾雜著抱鮑魚的濃郁香氣席卷而來，香得青鸞直咽口水。仲玉伸勺進去輕輕攪動，碗盅與勺子碰觸不時發出清脆聲響，勾得青鸞幾乎就要彈坐起來。
看著那個身影扭動幾下，仲玉嘴角勾笑，端著雞湯走到床前。
“喝點雞湯再睡，否則晚上會餓。”
床上人不動，仲玉又攪動雞湯，漠然低頭：“知道你醒著。”
哼，這人真是！青鸞一個鷂子翻身，差點把他手裏雞湯打了，少女唇瓣抿成一線，臉頰鼓鼓，看著倒是可愛，可惜他現在雙手不得空。
“先吃東西，什麽事待會兒說。”
說就說，看她待會兒怎麽好好地說道說道。青鸞伸過臉去，張開嘴示意某人餵她，仲玉眼皮微動，在床邊坐下，一勺一勺餵她。
花菇是軟糯的，鮑魚是燉爛的，雞肉是去皮去骨的，青鸞大快朵頤，碗盅不一會兒見了底。臨了青鸞還不解氣，直接扯過仲玉的衣袖擦嘴。看著他袖口油光鋥亮，少女滿意壞笑。
微涼的夜晚，仲玉也不生氣，擱下碗後將外袍脫去，見她還穿著白天的衣服，直接將她抱起來去浣室。
“做什麽？”
“沐浴。”
“本宮不要和你一起洗。”
仲玉置若罔聞，將她放在凳子上，開始寬衣解帶。
“就這樣生氣，晚膳不吃，沐浴不洗，是不是今夜連覺都不打算睡？”
他還好意思問？
青鸞將他的臉掰正，逼他停下手上動作和自己對視。
“今日之事，駙馬信本宮嗎？”
“自然信。”
“如何信？是信本宮的人品，斷不會做出這樣卑鄙惡劣行徑，還是只是覺得如此愚蠢的加害行為，不像是本宮會做得出來之事？”
仲玉將那雙捧起自己臉的小手握住，不假辭色道：“雖然從前姩姩也用各種方法捉弄過臣數次，但臣相信，姩姩不會將玩心放到一個半歲的孩童身上去。”
就只是這樣？
“是嗎？那你是一直相信本宮，還是說，只在此刻暫且相信？”
略頓首，郎君眸若清泉，霎時間朦朧起來。
“你都聽到了。”
青鸞委屈的心情達到頂峰，她甩開仲玉的手站起來，眼含淚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在麒麟山腳下的農舍，你將腕間絲帶遞給我，要我相信你；在刑部大牢熊熊的烈火之中，你讓我走進暗道，要我相信你；甚至在天鶴村我踩不到底的深水裏，你抱著我，還是要我相信你。可如若你本身並不相信我，認為我莽撞、任性、不懂得事情輕重、對人沒有憐憫之心，你又要我如何相信，你會在危機時刻堅定地站在我這邊呢？”
說完，她後知後覺自己有些動情，說出這些時日的真心話倒顯得多看重他，也不等面前人回答，擦擦眼角淚水擡腳就走，被他一把撈起來坐回凳子上。
“別碰我！”
她仍是掙紮，仲玉一邊躲開她伸來的拳腳，一邊說道：“聽臣解釋就不碰你。”
“我不聽！”
仲玉幹脆將她抱起來，直接放到溫熱的香湯之中，衣裳浸濕的感覺隨之而來，青鸞停下撲騰的雙手，怒氣騰騰的看著他。仲玉領口也全部濕了，雙臂撐在浴桶邊緣瞧著少女。
“姩姩，如果青玄有一日成親，你第一次與他的夫人見面，他的夫人就看似將你宮中之人弄傷，此時你悲憤交加，只想找她討個公道，卻不料青玄此時只一味的勸說你放棄，並告訴你他的夫人是個多麽心善、多麽乖巧懂事之人，姩姩，你會做何感受？”
這是什麽比喻？
青鸞看他目光澄澈，只好靜下心順著他的方向去想。
“本宮……本宮會因為他一味的幫著夫人說好話，而覺得他在偏袒她……可本宮不一樣，他的夫人不一定是個好人，我卻非常確信我就是個好人啊！而且你不是說，有必要將自己善良的一面展現出來，讓別人看到嗎？那本宮就更不能任由你妹妹將本宮看成壞胚子了不是嗎？”
“那不一樣，”仲玉蹲下身，耐住性子將她身上濕透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再替她將頭發綰起，動作溫柔，“舍妹在盛怒之下，只會覺得臣摒棄手足之情，一味偏幫殿下，此時臣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對於姩姩真正善良的一面，還是要在日後相處中等她自己去發現。因為臣的關系，舍妹此生都將與姩姩有脫不開的關系，只要姩姩你保持住初心，她遲早會知道你是怎樣的人，而不像外面的百姓，只能靠聽說和傳言來了解你，自然需要你多做出一份努力。若舍妹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她的看法想來也不算重要。”
仲情那樣的性格，斷用不著這一生都和她扯上關系，至多也就兩年。不過聽完這番話，倒叫青鸞郁結的內心寬慰不少。她軟下氣勢，輕聲開口問來：“當真？舍妹那邊不需要本宮再去解釋了嗎？”
將她衣衫盡褪，仲玉轉身走出屏風，準備去給她另拿一身衣裳進來。
“如果她不是姩姩想盡力爭取之人，那就不要委屈自己，費力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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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交替之際, 風聲漸響。
仲玉一家的到來讓平日裏清冷安靜的公主府一下子熱鬧起來，青鸞與仲家五口圍坐大堂，晚膳更著添了許多菜色, 田氏嘗進嘴裏樣樣都讚不絕口，有她捧場, 青鸞也比往日吃得多些。
飯吃到一半, 仲情身側小木床裏熟睡的女嬰突然醒了, 嚶嚶幾聲沒喚來娘親, 開始尖著嗓子哭起鬧來。仲情見狀趕緊起身將孩子抱起來準備去房中餵奶。青鸞見她面前的湯還熱著，忍不住開口道：“妹妹把孩子交給乳母去餵罷。”
早就候在一旁的乳母還是青鸞專門從宮裏管周太妃要來的，她聞言湊上來準備接過孩子，卻被仲情躲過。
“不了，妹妹自己帶著就好。先告退。”
乳母尷尬, 楞在當場, 青鸞揮手示意她退下後, 冷眼看向那個逐漸走遠的身影。
她原以為, 最難相處的是田氏, 沒想到是小姑子。
看著一桌子飯菜突然沒了胃口，青鸞接過巾帕擦嘴, 起身笑道：“君姑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本宮帶你們去到城外西禪寺進香祝禱, 順道一觀京城風貌。”
晚上就寢, 仲玉安頓好家人回房，看見青鸞還坐在床上發呆, 走過去撩起她鬢角發絲。
“在想什麽？”
青鸞躲開他的手, 把臉埋在膝上，目光沈靜。
“本宮不喜歡駙馬的妹妹。”
這話說的突然卻也直接, 仲玉心頭一跳，坐下來溫聲問來。
“為何？”
“因為本宮覺得，她也不喜歡我。”
原來是這樣。仲玉抿唇一笑，擡眼看向窗外，目光逐漸飄遠。
“她從小跟臣一個性子，冷冷淡淡不喜人言，做什麽事情都可有可無，不甚上心的模樣。娘親總說，臣和妹妹還有爹三個悶葫蘆在家裏一點意思也沒有，她想找個人吵架總不能如願。”
原來他們一家只有君姑是個熱火性子，連君舅也是個清冷的人。一想到那個滑稽場面，青鸞沒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搭上仲玉肩膀。
“君姑忍了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了。”
忍？仲玉側眸，背對著燭火看不出什麽情緒。
“那姩姩呢？”
“本宮什麽？”
仲玉伸手，將青鸞從床榻的裏面抱出來一些，想將她眉眼間的表情看清楚。
“姩姩可會覺得日子乏味？”
他其實想說，與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否會讓她覺得乏味，是否有一天，她厭倦了他的無趣，會選擇離開他。
青鸞顯然沒有聽出來，斜目左上，開始幻想以後的日子。
“本宮能做的有趣事可多，首先那幾間鋪子就夠本宮忙的，再者還有透月、映山陪著，從前沒嫁人的時候，出宮尚且困難，如今搬出來，天高海闊任我躍，往後天南地北，何處好玩去何處，哪裏風光去哪裏不就好了。”
再低頭，仲玉的發絲落到青鸞臉上，他端視著眼前比他小上九歲之多的嬌俏少女，眸光微閃。
“臣是說，與臣在一起覺得乏味的日子。”
與他在一起？
郎君充滿期待的目光讓少女慌了神，她眨眨眼移開視線，隨意笑答道：“攏共不過一兩年，仔細想來也不算長……呃，駙馬要是覺得本宮吵鬧，也只需要忍過這一兩年就好了。”
“臣從未覺得姩姩吵鬧。”
伸手推開他，青鸞轉過身去躺好，頭挨著枕頭之後不忘裹緊被子。
“那就好……駙馬今日也累著了，早些休息吧。”
片刻後，燭光乍滅，少女感覺到他脫靴上床在自己身後躺下，等了半晌沒見他再開口後，眼皮漸重。
夜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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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驕陽當空。
仲玉一早就去了宮裏，青鸞洗漱用膳後來到前廳，才看見田氏和妹妹一家早已在此等候。她今日換了一身柿紅色衣裙，宛若樹上剛摘下鮮嫩欲滴的脆柿，雲鬢香腮，嫵媚動人。
許是昨晚被仲玉教過，今日再見面，田氏沒敢上前再去拉青鸞的手，只是稍稍走近些，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來遞給她道：“昨兒個看見長公主高興，忘了還有這麽個物件。這是褚修他爹三代單傳留下的龍鳳玉佩，只留給兒媳孫媳的，如今老身該交給長公主了。”
看著玉佩，歷經百年，上面的龍鳳形已經有些模糊，青鸞不知道該如何跟田氏說自己大約兩年後就會跟她兒子一拍兩散，只好硬著頭皮收下，打算等和離的時候再還給仲玉。
兩輛馬車一路緩行到了西禪寺，青鸞不喜與他人同乘，獨自一人由竹之攙扶著走下馬車，田氏則與妹妹一家走下來，跟在少女身後進了寺中。青鸞昨日就派人到西禪寺打了招呼，此刻寺中清了場，將尋常香客全部攔在寺外，人們看著長公主從寶頂華蓋馬車裏出來，議論紛紛。
田氏自是不說，昂首挺胸別提有多神氣，在諸多年齡相仿的大娘子羨慕的眼光中跟緊青鸞，故作親昵地談天說地。兩人身後，仲情則是將自己懷中孩子抱得更緊，頂著眾人的目光惴惴不安。她沒註意到，身側夫君的眼睛從出府開始，就一直落在青鸞身上沒移開過。
一行人進到寺廟主殿，上香、祝禱、捐贈，最後竹之遞上一個沈香木雕花的小盒，打開來，錦緞黃布上放著一只金鑲玉的長命鎖和兩只澄澈透亮的脆玉鐲，鐲子一青一白，成色極好。
青鸞接過盒子，親自遞給寺廟主持玄清師太，後者將之放在佛前誦經片刻，手持楊柳枝將佛前玉凈瓶中的聖水灑在盒中物品上面，遞還給少女。
青鸞先將裏面青色的玉鐲遞給田氏，笑得甜潤。
“兒媳不知道君姑喜歡什麽顏色，就選了這只青玉鐲，還望君姑會喜歡。”
田氏忙不疊接住，捧在掌中愛不釋手：“喜歡、喜歡，哎喲這得多貴啊。”
接著，青鸞又拿起盒中金鑲玉的長命鎖遞到面容冷峻的女娘面前：“妹妹，這長命鎖是送給侄女的，本宮還沒來得及問她的閨名。”
仲情俯身謝過，垂眼答來：“女兒生在寒冬，閨名陳若雪。”
“昭昭若雪，暮然春歸，真是好名字。”最後將白玉手鐲遞給仲情時，青鸞面色溫吞，禮貌笑來，只當作端莊大方之禮，“這是贈妹妹的，妹妹年輕膚色白嫩，所以本宮給妹妹備的白玉鐲，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歡。”
女娘們都得了金玉，穿戴在身，著顯富貴，陳深站在一旁略顯尷尬，青鸞並沒有給他準備什麽，也不理會，轉過身去帶著他們朝其他幾間佛堂走去。
西禪寺雖然不大，裏裏外外還是供了不少神佛。臨近午時，幾人拜完佛像又到寺外散步。田氏人有三急，知會一聲去了茅房，青鸞看仲情眼神跟隨，知道她也想去，便張開雙臂欲接過小侄女道：“給本宮抱著罷，這寺廟彎彎繞繞頗多，君姑也不一定找得到，妹妹快跟上去罷。”
她雖猶豫，有些事情卻忍不了太久，看了看身旁神魂尚且不知游離到何處去的夫君，仲情將若雪輕輕遞給青鸞，退身去追田氏。
軟軟的小侄女抱在懷裏，手感甚好，少女忍不住摘了一朵路邊橘色的小花湊到若雪面前，放到她鼻間輕嗅。
“小花花配小娃娃，花嬌人也俏。”
竹之看她愉悅的表情，湊過來輕聲道：“殿下喜歡孩子，不如早日與駙馬爺生一個天天抱著。”
“不和他生，木頭樁子生的孩子也是塊木頭。”
這話說得奇怪，竹之不解。
“那殿下打算和誰生？”
懷中娃娃鼻頭動了動，像是想打噴嚏打不出的模樣，看著甚是可愛，花瓣子輕掃過女娃臉頰，看著她在懷中睜開眼睛。
“以後喜歡上誰再和誰生。再說罷。”
誰知若雪睜開眼，一張小臉慢慢漲紅起來，她沒有長出眉毛，只能將五官全部擠在一起，“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怎麽了？她怎麽哭了？”
青鸞霎時間慌亂起來，抱著若雪又哄又拍，卻遲遲不見哭聲止住。剛從拐角繞回庭院的仲情一聽見嬰兒啼哭，瞬間邁步跑回來，一把接過若雪細細瞧來。田氏跟上來，攢眉看著，不敢大聲。
“許是餓了？”
仲情見懷中孩子臉色泛紅，一塊塊紅色疹子逐漸從女娃臉上浮現，嚇得花容失色。
“殿下給若雪吃了什麽？”
青鸞擺擺手，也瞧見了若雪臉上越來越明顯的紅疹。
“沒有啊，本宮什麽也沒有餵她。竹之，快去備馬車回府，另外派人去傳太醫。”
婢女應聲而去，仲情卻瞧見青鸞手指上拈著的橘色野花。她瞪大雙眼，厭惡之色乍起。
“殿下方才拿那朵花逗若雪了嗎？”
見她點頭，面前三人皆變了臉色，青鸞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這其中緣由，仲情就哭喊起來。
“若雪生來便有十分嚴重的花粉致敏癥，萬是碰不得任何花草的！殿下此舉糊塗哇！”
“什……本宮不知……”
再想開口解釋，已經沒人在意。眼看著懷中女娃哭聲漸弱，仲情抱起孩子就往寺外走，田氏深緊隨其後，陳深略難為情地看一眼青鸞以後，也邁步跟了上去。
兩輛馬車快馬加鞭趕回公主府，楊太醫的馬車也剛好趕到，一行人抱著孩子進到屋裏，問診探脈，餵藥擦身，待若雪臉上的紅疹似有緩解之兆後，眾人才松一口氣。
“本宮不知道侄女有此病癥，還好並不大礙，否則本宮難辭其咎。”
仲情自回到公主府之後就不再理會青鸞，聽她說完也完全沒有反應。少女自知又是好心辦壞事，但見她仍是橫眉冷對，倒顯得好像青鸞是故意為之一般。她杵在那裏倒招人煩厭，幹脆回屋。
“用腦袋想也知道本宮不是故意的！”
仲玉傍晚回來，見府裏亂糟糟的，詢問一番得了結果。青鸞知道他回來了，卻遲遲沒見他來找自己，心裏更加憋屈。
“本宮倒要看看，他是幫她還是幫我。”
邁步出來，後院的臥房裏此刻只有仲情還守在若雪床前。青鸞想也知道仲玉就在裏面，卻不想剛走近，就聽見裏面仲情的聲音。
“妹妹早就寫信告誡過兄長，不要娶那個妖孽，兄長怎的是不聽呢？”
青鸞沒想到仲情對自己敵意如此大，聽她這話的意思，早在兩人成親之前，她就曾寫信勸仲玉不要與自己成婚。
呵，倒說的她很想嫁給仲玉這塊木頭似的。不過，她倒是很想聽仲玉如何回答，於是又默不作聲，趴在窗下細細聽來。
屋內二人不曾察覺到窗外之人，仲玉聽妹妹舊事重提，不悅皺眉。
“我此前早就告訴過你，姩姩兇星飼身一說不過是遭奸人有意挑唆指使，故意在民間放火，挑起民間流傳的謠言，別人信，那是流言驅使，你是我妹妹，又怎能與那些人混為一談？”
“可是爹爹在世的時候，分明就測算過兄長你的生辰八字，得知你與長公主的婚約時，娘親也將你的八字與長公主的八字拿出來合過，無論找多少個算命先生都說兄長斷不可與長公主成親，否則必招致災禍！”
“那妹妹便要看清楚，你面前站著的兄長已是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來災禍一說？”
仲情面含怨氣，側眸看著床榻上表情痛苦，入睡艱難的孩子。
“兇星飼身可以轉移，那災禍便也從長公主與兄長身上轉移到我女兒身上了也未可知。”
仲玉聞言，怒氣漸生，說起話來不再客氣。
“若雪有花粉致敏癥一事，不光是長公主，就連我也不曾知曉，但凡你還有一絲理智，都應該知道今日之事只是意外。災禍轉移本無稽之談，退一萬步說倘若真有此事，難道你認為我會將自己的安危淩駕於若雪這樣一個繈褓嬰孩的身上嗎？更何況她還是我的侄女。”
仲玉一番強有力的言辭懟得仲情無話可說。
青鸞此前從未見過仲玉對誰如此疾言厲色，哪怕是當初在玉藻宮中，她逼仲玉做自己的面首時，他都只是以撞柱明志，並未對自己說過如此重的話。
此刻天色漸暗，屋內沒有點燭，看不清兩人表情。仲情走在若雪身邊坐下，半晌後戚戚然開口，帶著一絲哭腔。
“我只是怕有一天，兄長會像爹爹那樣，一點點油盡燈枯，撒手人寰，徒留我和娘親在這世上，日後哪怕享盡世間榮華，又有什麽意思……”
爹爹？是仲玉已經去世的爹爹嗎？為何仲情會將他的死與仲玉聯系在一起，難道二人爹爹的死並非生疾？
屋內一時陷入沈默。青鸞在窗外彎腰站得酸疼，忍不住後退幾步到墻邊站直，她怕仲玉會突然走出來，正準備離開，只見屋內燭光燃起，仲玉溫吞略著安慰的語氣傳進少女耳朵：“放心罷，我自入朝為官，升任宰輔之前，在天文院也待了七年，禍福吉兇，既是定數，也是變數，你只要相信我，相信娘親，這世上任何困難便都有了退路。”
“那長公主呢？我可以相信她嗎？”
屋內屋外，都有人在等著仲玉的答案，燭光映照出他冷峻的面容，一雙看透世情的眼眸之中暗流湧動。再開口，語氣已經比方才冷漠許多。
“至少今日之事，你可以暫且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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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府上眾人用晚膳的時候，青鸞稱病沒有出房門。仲玉端著一盅雞湯走進房間時，瞧見青鸞正背對自己躺在床上。
青鸞聽見二人談話後，恍恍惚惚回到房間，只覺已經委屈到渾身無力。什麽叫“暫且相信她”？莫不是叫仲情還要繼續提防自己，對自己抱以敵意？
那他仲玉呢？是一直堅定不移的相信著自己，還是永遠只會在事情發生之前選擇“暫且”相信？
少女氣得臥倒在床，任憑誰來叫也不出去，餓著肚子好不容易睡著，迷迷糊糊之中聽見開門的聲音，知道是仲玉回屋。她一個翻身朝向床的裏面，不管是裝睡還是稱病，她都不打算理他。
偽君子。親人一來就露了真面目的小人。
仲玉看那背影略有晃動，就知道她沒睡著。將湯盅放在桌上，揭開盅蓋，花菇和雞湯夾雜著抱鮑魚的濃郁香氣席卷而來，香得青鸞直咽口水。仲玉伸勺進去輕輕攪動，碗盅與勺子碰觸不時發出清脆聲響，勾得青鸞幾乎就要彈坐起來。
看著那個身影扭動幾下，仲玉嘴角勾笑，端著雞湯走到床前。
“喝點雞湯再睡，否則晚上會餓。”
床上人不動，仲玉又攪動雞湯，漠然低頭：“知道你醒著。”
哼，這人真是！青鸞一個鷂子翻身，差點把他手裏雞湯打了，少女唇瓣抿成一線，臉頰鼓鼓，看著倒是可愛，可惜他現在雙手不得空。
“先吃東西，什麽事待會兒說。”
說就說，看她待會兒怎麽好好地說道說道。青鸞伸過臉去，張開嘴示意某人餵她，仲玉眼皮微動，在床邊坐下，一勺一勺餵她。
花菇是軟糯的，鮑魚是燉爛的，雞肉是去皮去骨的，青鸞大快朵頤，碗盅不一會兒見了底。臨了青鸞還不解氣，直接扯過仲玉的衣袖擦嘴。看著他袖口油光鋥亮，少女滿意壞笑。
微涼的夜晚，仲玉也不生氣，擱下碗後將外袍脫去，見她還穿著白天的衣服，直接將她抱起來去浣室。
“做什麽？”
“沐浴。”
“本宮不要和你一起洗。”
仲玉置若罔聞，將她放在凳子上，開始寬衣解帶。
“就這樣生氣，晚膳不吃，沐浴不洗，是不是今夜連覺都不打算睡？”
他還好意思問？
青鸞將他的臉掰正，逼他停下手上動作和自己對視。
“今日之事，駙馬信本宮嗎？”
“自然信。”
“如何信？是信本宮的人品，斷不會做出這樣卑鄙惡劣行徑，還是只是覺得如此愚蠢的加害行為，不像是本宮會做得出來之事？”
仲玉將那雙捧起自己臉的小手握住，不假辭色道：“雖然從前姩姩也用各種方法捉弄過臣數次，但臣相信，姩姩不會將玩心放到一個半歲的孩童身上去。”
就只是這樣？
“是嗎？那你是一直相信本宮，還是說，只在此刻暫且相信？”
略頓首，郎君眸若清泉，霎時間朦朧起來。
“你都聽到了。”
青鸞委屈的心情達到頂峰，她甩開仲玉的手站起來，眼含淚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在麒麟山腳下的農舍，你將腕間絲帶遞給我，要我相信你；在刑部大牢熊熊的烈火之中，你讓我走進暗道，要我相信你；甚至在天鶴村我踩不到底的深水裏，你抱著我，還是要我相信你。可如若你本身並不相信我，認為我莽撞、任性、不懂得事情輕重、對人沒有憐憫之心，你又要我如何相信，你會在危機時刻堅定地站在我這邊呢？”
說完，她後知後覺自己有些動情，說出這些時日的真心話倒顯得多看重他，也不等面前人回答，擦擦眼角淚水擡腳就走，被他一把撈起來坐回凳子上。
“別碰我！”
她仍是掙紮，仲玉一邊躲開她伸來的拳腳，一邊說道：“聽臣解釋就不碰你。”
“我不聽！”
仲玉幹脆將她抱起來，直接放到溫熱的香湯之中，衣裳浸濕的感覺隨之而來，青鸞停下撲騰的雙手，怒氣騰騰的看著他。仲玉領口也全部濕了，雙臂撐在浴桶邊緣瞧著少女。
“姩姩，如果青玄有一日成親，你第一次與他的夫人見面，他的夫人就看似將你宮中之人弄傷，此時你悲憤交加，只想找她討個公道，卻不料青玄此時只一味的勸說你放棄，並告訴你他的夫人是個多麽心善、多麽乖巧懂事之人，姩姩，你會做何感受？”
這是什麽比喻？
青鸞看他目光澄澈，只好靜下心順著他的方向去想。
“本宮……本宮會因為他一味的幫著夫人說好話，而覺得他在偏袒她……可本宮不一樣，他的夫人不一定是個好人，我卻非常確信我就是個好人啊！而且你不是說，有必要將自己善良的一面展現出來，讓別人看到嗎？那本宮就更不能任由你妹妹將本宮看成壞胚子了不是嗎？”
“那不一樣，”仲玉蹲下身，耐住性子將她身上濕透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再替她將頭發綰起，動作溫柔，“舍妹在盛怒之下，只會覺得臣摒棄手足之情，一味偏幫殿下，此時臣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對於姩姩真正善良的一面，還是要在日後相處中等她自己去發現。因為臣的關系，舍妹此生都將與姩姩有脫不開的關系，只要姩姩你保持住初心，她遲早會知道你是怎樣的人，而不像外面的百姓，只能靠聽說和傳言來了解你，自然需要你多做出一份努力。若舍妹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她的看法想來也不算重要。”
仲情那樣的性格，斷用不著這一生都和她扯上關系，至多也就兩年。不過聽完這番話，倒叫青鸞郁結的內心寬慰不少。她軟下氣勢，輕聲開口問來：“當真？舍妹那邊不需要本宮再去解釋了嗎？”
將她衣衫盡褪，仲玉轉身走出屏風，準備去給她另拿一身衣裳進來。
“如果她不是姩姩想盡力爭取之人，那就不要委屈自己，費力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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