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姩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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姩姩

玉藻宮中, 寒天大雪。

呼嘯的風聲帶動窗幾聲呼呼作響,宮人們見狀又起身,四處查看宮內的房門有無關好。

容衣與仲玉此時兩兩相對, 白衣郎君跪坐絨毯,紫袍少年端坐雕花置軟墊靠椅, 望向彼此的眼神都不太友好。

雖說容衣略小仲玉四、五歲, 輾轉各地閱人無數, 眼裏透著精明與算計, 自以為深喑爭寵一道,但仲玉居高臨下,且官場的水比任何名利場都來得深,來得險,他將容衣的心思看在眼裏, 只覺可笑。

“容倌不願意教仲某, 可是因為錢銀?你放心, 仲某給的, 一定比胡員外的夫人多。”

一聽他口中所提之人, 容衣的臉色大變,他從絨毯上爬起來, 站到仲玉面前,語氣中不自覺已經帶上一分急切。

“仲大人調查吾?”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 又抻抻衣袖, 狀似輕松道:“看來仲大人是真的怕了……怕吾會搶走長公主,是嗎?”

恰逢大雪, 青鸞去換了一身更保暖的衣裳, 剛走到門口,就聽得裏面容易提到自己, 她疑心仲玉此行目的不單純,便示意竹之不要出聲,將手爐捧在懷中,兩人伏在門前靜聽。

仲玉坐在靠椅上,神態自若。他目及四周,周遭一切事物如舊,還是他當初在玉藻宮小住幾日時的模樣,再瞧容衣,光腳站在絨毯上,小幾上連他的茶都沒有預備。方才就瞧著他一舉一動頗放不開,生怕自己露怯,仲玉無端生出幾分主人般的自在感,神色更加悠然自得。

紫袍郎君緩緩靠在椅背上,臉上浮現出慵懶的笑意。

“姩姩頑劣,自小在這宮中眾星捧月似的養著,待人處事分不了輕重,偶有得罪,總免不了有人替她收拾殘局。往日仲某不在,叫某些小人以為能借機攀附,打發出去也就罷了。如今姩姩已經及第,仲某便不會再由著她胡鬧,皮相、聲音、手段,都是經不起她三天熱度的喜歡,一會兒就消下去,到時候,容倌可別來哭鬧。”他喝一口茶水,又補充道:“仲某明白,容倌往日在外頭,靠那些個夫人和大娘子養著,深知不是長久之計,可這宮裏也絕不是你這種人可以輕易跨進來的,言盡於此,容倌應該都懂,無需仲某多言。”

青鸞在門外聽見仲玉喚自己的小字,詫異之餘心旌搖曳。

容衣聽他說話如此直接,漲紅了臉,再開口時已經不再是往日溫聲細語的模樣。

“仲大人錦衣玉食,哪裏能明白我們這些賣藝人的苦?便吾過去為茍活,受了幾名京城娘子的接濟,也不至於被大人說得如此不堪。”

“到底是仲某說得不堪,還是你本就難堪?容倌,你若當真喜歡姩姩,為何在搬離原住處後仍與那些夫人保持來往?胡員外的夫人、劉縣丞的側室、茶舍花娘,甚至還有道觀的奉仙道姑,其他還有,簡直是叫仲某這個外人都羞於啟齒。你若真問心無愧,何不待會兒就將此事一一告知於姩姩,看她又是否能接受最真實的你?”

說?這可叫他如何說的出口?

容衣慌神,立刻跪下來抱住仲玉大腿求饒。

“仲大人明鑒,容衣只是想借長公主之勢在京中站穩腳跟,日後再不用受他人驅使,去伺候那些容衣根本不想伺候之人,絕不是要鳩占鵲巢,奪仲大人在長公主身邊的恩寵。還請大人高擡貴手,不要向長公主提及此事。容衣這段時日教完長公主唱曲就會自行消失的。”

還要待段時日?也不怕臟了她這玉藻宮。

青鸞咳嗽兩聲,推門進來時,容衣已經站起身來,局促的楞在原地不說話。她輕斂眼皮,瞧著門外天色逐漸暗下來,擡手示意道:“天色不早,這雪怕只會越下越大,容倌早些出宮罷,晚了怕路上耽誤。”

“殿下……”

“竹之。”

無視容衣眼中渴求,青鸞喚來身後宮人替他穿戴,看著他被帶出門外。

“那明日……”

“還有三日便是除歲,容倌得空也休息幾日。過了新年,本宮再來傳你。”

無可再辯,容衣憤憤地瞧了仲玉一眼,行禮告退。

仲玉看她的模樣,知曉她必定聽到了兩人對話。

如此幹脆,如此淡然,對這個贈她琥珀手串,笑起來溫潤似玉的郎君沒有絲毫留戀,就像當初從玉清宮回來,轉眼也將他忘在腦後那樣。度己及人,仲玉心中升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失落。

此行目的已達,他起身告辭。

將虎皮踩在腳下,此刻房中只有青鸞和仲玉兩人。方才在門外久站,寒氣撲人。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身上這股寒意還沒褪去。

“先生才剛來,沒要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準備走嗎?”

想要的東西?

經她提醒,仲玉倒是想起來:對啊,自己方才進來得急,想逼容衣露餡,情急之下說自己是來要名分的,如今可怎麽圓?

郎君面容訕訕,憋了半天沒說話。青鸞覺得好笑。

知道他是為她好,可這種把自己搭進去的方法,實在不怎麽高明。她今日憊懶,攆走了容衣,只好繼續為難眼前人作樂,低頭看著手爐道:“說起來,先生是怎麽知道學生小字?方才在門外,學生聽先生一口一個‘姩姩’,叫得甚是親熱,真是讓人赧顏。”

這……他方才真的這麽叫了?

仲玉面紅霞飛,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見她湊近,更是沒了思考的能力,喃喃道:“之前在太妃生辰宴上偶一聽得,今日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不是有意……”

“無妨,”青鸞站到他面前,伸長脖子,幾乎將臉貼到仲玉面前,“學生喜歡聽先生如此稱呼,方顯得你我親近,勝過旁人。”

她就是喜歡看仲玉臉紅耳熱,躲無可躲的樣子。

剛好這時,竹之送完容衣回來,進門來撣了撣身上的雪,慌張道:“回殿下,屋外開始下大雪,宮道寸步難行,侍衛們擡著步輦幾次滑倒,險些摔了容倌,是以只能步行出宮,路上耽誤。今日仲大人怕是……怕是……”

怕是出不去了。

趕走了一個俏郎君,老天倒替她將面前這個美男子留住。青鸞索性擺擺手,吩咐下去。

“那便將從前先生住過的屋子打掃出來,還留先生住一宿。”

“不必,臣不急著出宮,可以慢慢走。”

“既然不急,明日再出宮又能怎樣?先生把學生好不容易請來唱曲的老師趕走,還不能留下來陪陪學生嗎?”

她到底有沒有聽見?那容衣身邊至少還有四五個關系親密的娘子,她這話裏話外帶著失望,難不成還真是覺得趕走了容衣,甚是不舍?

仲玉垮臉,任由她繼續在那裏哀傷嘆氣。

用過晚膳,仲玉簡單洗漱後回房,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聽著窗外呼呼作響的風聲,陷入沈思。

夢裏,那支送親隊伍裏的新娘,眉眼像極了她,唯一不同的是夢裏新娘額間一點紅印,似是在遮蓋她眉心原本綠豆大小的一點疤痕,而青鸞額頭光潔一片,什麽痕跡也沒有。

那個新娘若真是青鸞……她為何會被送去和親?難道不久之後,大袁當真與番邦開戰,最終落得個戰敗和親的下場嗎?

郎君正睜著雙眼,思緒飄忽,門口忽然傳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纖弱身影出現在房門窗戶上,少女輕聲細語,貼在門上悄然開口道:“先生可睡下了?”

屋外寒風呼嘯,他若是裝睡,不知道她還會在門口呆多久。青鸞話音剛落,就見門嘎吱一聲打開,仲玉一身單衣,顯然是從被窩裏剛出來,他眼中帶著詫異,撐在門兩側。

少女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和酒杯,推開仲玉貓腰鉆進去,脫下大氅道:“真冷啊……先生可否將燭點著?”

仲玉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剛轉身將燭臺上的蠟燭點燃,還沒來得及罩上燈罩,立刻被青鸞搶過來,將那根蠟燭立在桌上,只將兩人面容照亮。

“這麽大的光亮,讓人瞧見不要命啦?就這麽點著就行。”

仲玉穿上外袍,在桌邊坐下,看著青鸞給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酒。

“殿下喝酒為何非要來臣這裏?還這般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少女擺擺手,抿一口杯中清酒,愜意點頭。

“還不是上次在玉清宮裏酒後誤事,不知道怎麽傳到了太妃娘娘耳朵裏,她不但嚴令禁止學生飲酒,又增派了好幾個嬤嬤和宮女到玉藻宮裏看著學生,真是叫學生苦不堪言。所以今日躲到先生房裏喝一杯……先生放心,這清酒很是清爽可口,遠比不上容四娘的桂花釀來得烈,先生若不放心,就留學生自己喝幾杯也無妨。”

說著,她又自斟自酌起來。仲玉聽周太妃也知道了他們二人酒後亂性之事,眉頭蹙起。

“殿下就不怕臣喝多了……”

……再將那夜種種重演。

幾杯清酒下肚,身上立刻暖融融的,青鸞看著燭火搖曳間,仲玉英挺冷峻的面容,膽子大起來。

“怕什麽,學生那日醒來,一點沒覺著哪裏疼著累著,”她端著杯子,醉眼迷離,一點點伸手撫上仲玉肩頭,伏在他耳邊道,“跟以前教習嬤嬤說的完全不一樣。”

什麽教習嬤嬤?她又未曾定親,哪裏會安排教習嬤嬤教她這些?

仲玉眼中疑惑更深,反應過來他們在討論何等私密之事後,又覺羞愧難當。

青鸞喝了酒,膽子大得不得了,雙手幹脆摟過仲玉,將下巴擱在他肩上,將睡未睡。

“也不是學生非要喝酒,只是沒找著夫君,學生心裏煩悶。”

“殿下就這般想嫁人?”

“嗯。”

軟玉在懷,仲玉的鼻息間全是青鸞身上的香氣。他緩緩將手擡起,撫上少女後背,一時間情難自持。

“臣之前說的名分,或者殿下也可以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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