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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為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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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為狀元郎

四月的鳳陽,多晴無風。

皇宮裏多種並蒂垂絲海棠,一到時節便郁郁蔥蔥的開起來,繁花似錦,猶如粉紫交疊的煙霞。

青鸞一路穿過重重花海,帶著竹之,在皇帝身邊的太監領事郭公公的引領下進了翰林院。

前一刻或在編撰史料,或在為皇帝撰寫詔令,抑或是進講經史的六名翰林院中任職的官員都紛紛起身,向青鸞見禮。

今日青鸞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緙絲長褙子,一片式繡祥雲圖案抹胸下搭月白百疊裙,梳雲鬟髻,眉心正中貼半面珍珠,較灼灼桃花更艷麗不過,比瀲瀲皎月更絕色不及。

因為青鸞此前幾乎不在外人面前出現,宮中見過她真容的多是為官多年的老臣。而今日文臣中人不乏未娶親的少年官者,見到青鸞猶如被抽去了魂魄,眼睛控制不住地瞟向身前巧笑嫣然的長公主,議論紛紛。

“怎麽之前從未聽說長公主如此明艷動人?早前不說是個死氣沈沈的活菩薩嗎?”

“據說是之前突然轉了性,猜測是十幾歲的小女娘突然來了興致也未可知。”

“美則美矣,那雙眼睛也太會勾人了。”

“少說話,再叫長公主聽見。”

駙馬之位空懸,他們這些世家子弟自然都有機會。

而那些已經娶妻生子的大臣們只恨自己沒了機會,退後一步想,這樣的美人,哪怕是天天放在跟前瞧一瞧也是極為悅目的。

早在青鸞來翰林院之前,皇帝就吩咐郭公公來傳了口信,要為長公主擇選太傅,教之禮義詩書,若是長公主想學,琴棋書畫也包含其中。

於是大家都爭搶著在青鸞面前表現自己,紛紛吹噓自己的學識、展示自己的技藝等等。

看著面前行雲流水的書法、筆下生花的山水圖和不遠處傳來徐徐的古琴聲,少女略一眨眼,嫵媚的眼神立刻引起在場諸人的警惕。

青鸞雖然什麽也不會,但見得卻不少。她施施然走到桌前,眼光掃過這些大作,淡然開口。

“曹大人山水畫得很好,但空有筆力,缺乏意境,想來山河大川,不能光靠空想,還需親自游歷一番;這字寫得也好,蒼勁有力,可惜本宮一介女流,做不到以力控筆,怕是學不了呂大人的筆法;最後是這古琴,琴音悠揚婉轉,怎奈總是帶著一抹傷春悲秋之感,本宮未曾經歷過大喜大悲,缺乏感悟,怕是無論如何也彈不出這等美妙的琴音,即便是勉強學進去,也只能依葫蘆畫瓢。白瞎安大人的好琴了。”

如此又褒又貶,實在叫人聽不懂她到底中意誰。

就在她沈默片刻,大家以為青鸞要宣布這長公主太傅一職的最終人選之時,眼前垂目沈思的少女突然擡頭,側向站在一旁的郭公公問道:“翰林院中,可有一位名叫仲玉的大人?”

**

原來翰林院除了圖畫院、禦書院和醫官院,還有天文院。而青鸞記得,前世仲玉所在的占星閣,便是由皇帝單獨設立的皇家觀星地,後來青鸞離京和親時,占星閣僅供仲玉一人使用,隸屬天文院一脈。

天文院內設漏刻、觀星臺、銅渾儀,院中學士主要掌觀察天象、風雲、星辰、氣候等祥異,將結果交之與太史局一同保存。

如果青鸞沒有誤斷,此刻的仲玉尚在翰林院中。

一拍腦門,執掌翰林院的學士曹大人想起這號人物。

“長公主要問的,可是十年前選進翰林院的那位文狀元?說起來這位狀元郎還是個奇人,明明鄉試、省試和殿試一路走來都是榜首,若是待在禦書院,尚有大好的仕途,可他偏偏選了個翰林天文院侍讀學士這麽個整天只知道擡頭看天的職位,如今已經是二十六歲年紀,不娶親也不關心自己的仕途,不知道腦子都裝的什麽。”

原來他還曾是那年的狀元。

真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小人。

說話間,三人又一路前行,穿過成排的翠竹林,幽謐寧靜的占星閣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不同於皇宮的金碧璀璨,整座占星閣青磚石墻,森然肅靜,墻上滿刻二十八星宿與天幹地支五行對照表圖。

順著占星閣左側看去,觀星臺巍然矗立在皇宮最北面,隱約之中,青鸞能看到巨大的銅渾儀佇立其間。她跟在郭公公的身後,打開布滿青銅銹跡的大門後,一名身著官袍的高瘦郎君便出現在眼前。

這還是青鸞第一次認真瞧他。

仲玉長身玉立,雖不習武但提筆寫字的手看上去平穩有力,肩膀寬厚,更顯他腰身勁瘦。就是這樣一副堅實的身體卻長了一張文雅的臉,眉目修長疏朗,好似遠山臥松,自帶著一股疏離之氣,讓人下意識想離得遠些。但若細看,又能從他眼中微弱的瑩光裏看出一點溫柔。

這樣一個豐神俊秀的郎君,很難想象他會同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過不去,不惜要將她送至國破家亡的風口浪尖,以犧牲她來換取百姓的臣服。

既如此,她這一世也沒打算放過他。

意識到來人,仲玉擱筆擡頭,繞過案桌來到三人面前,目光只在青鸞的臉上一掃而過,隨即轉向郭公公躬身行禮道:“郭公公。”

“仲大人,這是長公主殿下。”

郎君擡頭,略以頷首代為行禮,並未說話。就在竹之以為,青鸞又要以不懂規矩為由斥責仲玉時,卻見青鸞眉目彎彎,狀似羞怯地笑了。

青鸞這一臉紅,郭公公有些無措,趕緊繼續道:“咳,那仲大人,開始吧。”

“開始什麽?”

仲玉目光澄澈,嗓音低沈卻又充滿力量,這句問話十分誠懇,分明帶著幾分拒絕的意思,郭公公剛想發火,見青鸞笑得更甜,只好將火又壓下來道:“曹大人之前的吩咐仲大人沒聽見嗎?今日長公主來擇選太傅,入宮教讀,仲大人應該要準備好自己在詩文或者琴棋之間擅長的技藝在長公主面前案施展一二。”

“沒聽見。”

“奴才說了這麽多,仲大人單單就只聽見這一句嗎?”

“後面那句需要回答嗎?”

“你……”

青鸞擡手,跨前一步走到仲玉面前,發現自己只到他的鼻尖。少女微微仰頭,露出明麗無雙的面龐。

她一靠近,身上自帶的暗香襲來,好似一雙無形的小手在仲玉的脖頸和面龐四處撫摸,一種強烈的不適感立刻將他籠罩。仲玉微微蹙眉,胸膛不自覺地向後收,被迫站得更直些。

占星閣是穹頂構造,頭頂有明亮的光線直射而下,打在少女臉上。她雙眼微瞇,目光在仲玉臉上上下打量,片刻後開口道:“沒想到你的臉這麽小。”

“什……”

話音剛落,在場的三人皆是一驚,還未等面前郎君作出應答,青鸞笑著收回目光,裝作繞過仲玉,實則貼著郎君的手臂擦肩而過,衣袖觸到仲玉的手背,引得他側目。她隨手拿起案桌上畫滿線條和星鬥的圖樣邊看邊說道:“仲大人既然什麽都沒有準備,那就不必施展了,本宮一直對觀星蔔筮之術十分好奇,不如今日仲大人就為本宮占上一卦如何?”

手拿圖紙,青鸞又從仲玉的身後繞到他面前,略帶深意地瞧著他道:“你就蔔一卦,猜測本宮此刻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

聽到這裏,仲玉臉側向一邊,表情有些不滿。

“觀星蔔筮乃是為國事君、為民謀福,不是用在此等小事之上,還請長公主殿下另換他求。”

“本宮又沒有要你夜觀星象,畢竟──”

青鸞收斂笑意,面色突然冷漠。

“──沒有人會將一個王朝的興衰怪罪到一個女人的頭上。”

看出她眼中的恨意,仲玉以為是自己眼花,再一晃神,少女臉上又是笑意盈盈,她仰頭繼續道:“所以你也不需要用什麽龜甲、筮草之類的工具,就憑仲大人你曾是大袁朝狀元郎,是翰林天文館侍讀學士,是這天下觀星蔔筮難得的人才而言,用你擡頭望天的眼睛看著本宮,告訴本宮你的答案。”

一連串的頭銜將仲玉架在當場,雖然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胡鬧,他卻不能不回答她。

仲玉臉色白了些許,意識到這個長公主是個難纏的小女娘。他看了那張肆意嬌縱的臉,無奈妥協。

“殿下此刻,應當是高興的。只是,臣看得出來,其他人料想也能看出來。”

“胡說。”

青鸞嬌嗔,隨即轉過頭問竹之“你看得出來嗎”,竹之搖頭。

“你看,也並非是誰都能看出來,可見仲大人天賦異稟,能常人之所不能,便是與那從不說話的星空,都能解讀一二。既然如此,這太傅一職便非仲大人莫屬了,郭公公,勞煩你稟明皇上,本宮已選定仲大人為太傅,希望能盡快在宮中聽到仲大人授課講學,精進習學。”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個誇讚實在牽強,仲玉的臉由白轉紅,眉頭蹙得更緊。

“殿下,這是否……”

“仲大人不必推辭,本宮此次擇選太傅那是皇上的意思,料想仲大人為國為民都不會拒絕。”

“臣才疏學淺,實在不是太傅的良選。”

“仲大人在質疑本宮。”

見仲玉不再開口,郭公公立刻答道:“是,奴才這就回稟陛下。”

走出占星閣大門,青鸞轉過身,朝著還面露難色的高瘦郎君粲然一笑,便是在一旁的侍衛看來,這雙勾人的眼裏滿是嬌媚,帶著一種莫名的喜悅。

少女開口,語氣裏滿是期待。

“仲大人,不對,如今也該喚大人一聲‘先生’……學生在宮中恭候先生。”

**

回宮的路上,竹之看青鸞一副高興的模樣,實在搞不懂為何她會選中仲玉。

與其說是選中,倒不如說……她是專門為仲玉而去。

看出竹之的疑惑,青鸞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看向自己。

“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本宮如何就這樣輕易地選中了仲大人做太傅?”

竹之不敢出聲,只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青鸞伸手,貼在竹之的耳邊繼續說道,“──本宮看了一圈,數他長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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