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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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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嚓——”

因為褚晏的忽然站起, 椅子被擠向後,放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他的大腦忽然產生了短暫的空白。

虞相……同意虞秋秋和周崇柯的婚事了……

褚晏罷工的大腦,艱難地思考著。

他的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個川字。

以虞相寵女兒的程度, 虞相不經虞秋秋點頭同意就將這樁婚事給應承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再者,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宣平侯父子倆臥倒在床,這裏頭除了虞秋秋,可還有虞相的手筆。

把人打了, 還要跟人做親家?

褚晏的思緒亂作了一團麻, 理智告訴他不應該這樣,裏面定是出了什麽差錯, 可現實卻又偏偏狠狠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不管這中間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彎彎繞繞,重要的是——事情已經發生了。

褚晏撐在桌上的手不斷收緊, 最後抓握成了拳。

上次虞秋秋所謂的釣魚, 或許可以解釋為惡趣味的玩笑。

那現在這是什麽?追求刺激?

褚晏雙眸微瞇, 一拳垂向了桌面。

他被戲耍了, 徹徹底底!

“虞、秋、秋!”

短短三個字, 像是從他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

隨從被褚晏這咬牙切齒的模樣嚇了一下, 腳步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嘴巴微張想要說些什麽, 可想了想,還是閉嘴了。

大人現在正煩著, 估計也不想聽他叨叨。

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 剛還暴怒的大人,沒一會兒, 居然就自己了冷靜下來了。

褚晏坐回椅中,垂眸看著自己指節處因錘向桌面而磨破的皮,良久後,他自嘲地冷笑了一聲。

沒什麽大不了的。

虞秋秋敢一次又一次地戲耍他,不過是吃定了他放不下罷了。

可是,這一次她想錯了。

褚晏的眼神平靜了下來,像是兩潭亙古無波的幽井。

她沒那麽重要,他褚晏也不是非她不可。

周崇柯沒有前世的記憶,她虞秋秋也沒有?

“呵!”

褚晏嗤笑了一聲,目色冰冷。

他整個人冷靜得仿佛置身事外,與方才的失態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他根本就不信虞秋秋會真的想要嫁給周崇柯。

他倒要看看,沒有他的攪和,她這次要如何收場?

褚晏低頭看了看桌上那再次被劃臟的折子,雙目無波無瀾,直接合起扔進了廢紙簍,接著,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新的,上次將蘭家滅門案的兇手捉拿歸案,皇上給了他許多賞賜,這是要呈上去謝恩的折子。

他提筆沾墨,一氣呵成,待墨跡幹透後,交給隨從時囑咐了一番。

整個過程,褚晏專註至極,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隨從接過折子,間或瞄了褚晏好幾眼。

真的假的?

這就……沒事了?

翌日,是十日一次的大朝日,天還沒亮,褚晏就已經準備出發進宮了。

隨從見其面色如常,很是疑惑,看這臉色吧,好像是真的放下了,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可是——

隨從看了看褚晏上馬的背影,又擡頭看了看這天色。

“嘶——”

就……有點一言難盡,不是很懂。

大人是不是起得過於早了些,以前上朝也沒見他這麽早去啊?

隨從端著張苦瓜臉舍命陪君子,連騎在馬上出府有一段路了,整個人還恍恍惚惚。

他總覺得他不應該在這裏,他應該在床上……

因為去得早,褚晏路上都沒有碰上幾個同僚,但好死不死,寥寥碰見的那幾個裏面,居然就有周崇柯。

他遠遠看見周崇柯的馬車在前頭慢慢悠悠地走著,不禁磨了磨後槽牙。

這姓周的哪次不是踩著點到,何時這般勤勉過?

事出反常必有妖。

褚晏雙眸微微瞇了瞇,揮鞭加快了速度,馬蹄奔騰,沒一會兒便將周崇柯遠遠甩在了身後。

到了宮中,毫無意外,他是第一個到的。

候朝房裏空蕩蕩,褚晏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隨侍在候朝房的小太監很是殷勤地給其奉了一盞茶。

小太監的幹爹在禦前伺候,他可是聽幹爹說了,最近皇上讚賞了褚大人好幾次,大有一副要重用其的意思,這有機會,可不得小心地伺候著,說不準還能結個善緣,日後有大用哩。

“褚大人近日想必很是辛苦吧?”小太監關心地問道。

幾日不見,褚大人瞧著好像都有些滄桑了。

也就是褚大人這臉實在出類拔卒,經得起造作,不然擱一般人,就這萎靡的精氣神,看著就得老十歲。

褚晏端著茶杯,揭蓋的手頓了頓,倒是沒說什麽。

小太監抿了抿唇,卻是狠狠地共情了。

這一天天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偏生還不能居功,不能抱怨。

一切盡在不言中,褚大人和他們一樣,也是肉體凡胎啊,他懂!!!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宮門外。

等了半天沒見世子爺出來,隨從擡手叩了叩車廂門。

“世子爺,到了。”隨從提醒道。

“我再睡會兒,宮裏敲第一遍朝鐘的時候你再叫我。”

裏面傳出了一道明顯打著哈欠的聲音。

“……”

隨從嘴角抽了抽,黑眼。

來了又不進去,所以……世子爺這麽早來做什麽?

換個地方睡覺麽?!

想到這,隨從的臉頰也一並抽搐了起來。

怎麽?府裏的床是睡不下他了?

天知道他今兒從床上起來的時候,那怨氣簡直比鬼還深。

不過,看著旁邊那褚大人的隨從頭靠著馬鞍一點一點,就跟那小雞啄米似的,他的心情又詭異地平衡了一些。

果然,快樂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人要有對比才會感到幸福。

這不,褚大人不喜歡坐馬車,他那隨從等在外頭連個歇息的地方都沒有。

而他,至少還可以靠著馬車的車廂門瞇一會兒。

車廂內,周崇柯咕噥著翻了個身。

“起這麽早,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好在,他這馬車被他改成了床榻,底下墊了好幾層棉被,兩側還放了各放了個長條軟枕,空間雖比不得府裏的臥房,但窩在這裏頭倒也能湊合著睡一覺。

一想到褚晏那廝今兒見到他馬車的反應,周崇柯就樂得笑出了聲。

怎的,馬跑那麽快做什麽?難不成是被他給膈應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褚晏吶褚晏,你也有今天!

周崇柯嘴角上揚得根本放不下來。

就憑這,他今兒這早起就值了。

不行了不行了,臉都快笑僵了,周崇柯手動將嘴角壓了下來,他得再睡會兒。

那姓褚的光是看見他馬車就受不了了,那看見他人不得膈應死?

他得養精蓄銳,等會兒可要仔細觀賞。

周崇柯微笑地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阿蕪給他這枕頭裏放了些什麽,他聞著這味道竟是很快進入了夢鄉。

一遍朝鐘響,周崇柯睡飽起來,整個人容光煥發。

待其去到候朝房的時候,屋裏頭已經人滿為患,不少人已經在檢查整理衣冠,準備出發去往太和殿了。

見到周崇柯進來,一些相熟的同僚紛紛向其道喜。

“聽聞周大人喜事將近,恭喜恭喜。”

周崇柯笑了擺了擺手:“哪裏哪裏,日子還沒定下呢。”

他不動聲色的在人群中尋找著,沒一會兒便看準了方向。

應付完這些人,他開始不早痕跡地往那邊移動。

其間又遇上了不少或是恭喜、或是揶揄他的,也不管虛情還是假意,周崇柯來者不拒。

“這虞相之女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嬌美人,周大人好福氣。”

“那是,我周某人向來福氣深厚。”

說話之人嘴角抽了抽,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

得意什麽?虞家那就是個危房,小心塌了被壓死!

“這麽說,周大人是對那虞小姐一見鐘情了?”

“可不,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三見這不就定終身了?”

“哦呦呦~~~”

眾人紛紛起哄。

褚晏面色不改,額上卻青筋直跳,這第二遍的朝鐘怎麽還不響?

“別急,日子定好了肯定會告知大家。”

“同喜同喜,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我記得你詩詞不錯,到時候迎親,先說好了,你可得給我當幫手。”

……

周崇柯在褚晏周圍幾步遠的地方繞了個圈,最後才佯作恰巧地走到褚晏面前,端的是春風得意。

見褚晏一副視他如空氣,不想搭理他的樣子,周崇柯唇角飛揚,這豈能如他意,當即便開腔:“褚大人不恭喜我麽?”

褚晏搭在側邊的手無聲地蜷進了掌心,如無必要,他根本不想同周崇柯說話,但偏偏姓周的這廝卻半點不會看臉色,跟個蚊子似的,擱那嗡嗡嗡,不拍還不走。

褚晏深吸了一口氣,掀眸看向周崇柯。

就周崇柯這喜形於色的模樣,看著竟好像是真的想娶虞秋秋。

褚晏沈默,看周崇柯的眼神瞬間覆雜至極。

上輩子……

是了,上輩子周崇柯也不是一開始就對虞秋秋那般憎恨的。

褚晏薄唇微抿。

他記得,上輩子,周崇柯甚至還當著他的面撬過墻角,可那時他以為周崇柯純粹就是想要給他找不痛快。

難不成,是他想錯了?

周崇柯其實就是暗戀虞秋秋?

之後放縱三皇子綁架虞秋秋,是因愛生恨?

褚晏雙眸瞇了瞇,看周崇柯的眼神突然淩厲了起來。

察覺到褚晏的眼神變化,周崇柯笑意加深。

有趣,當真是有趣。

“褚大人真的不恭喜我麽?”周崇柯得寸進尺,沒忍住又問了一次。

褚晏冷冷地瞥了其一眼。

正逢此時,第二遍朝鐘響起,褚晏直接越過周崇柯邁步往太和殿的方向走了去。

祝福恭喜的話,到底是一句也沒說。

周崇柯樂得搖了搖頭。

褚晏啊褚晏,你完蛋了!

周崇柯對褚晏這反應相當滿意,正心情愉快著,猛地一回頭,卻見虞相臉色陰沈沈地看著他。

哦豁。

周崇柯心裏一咯噔,立馬迎了上去。

“岳父。”周崇柯笑著欠首,臉皮厚如城墻,不帶絲毫見外的。

虞相的臉色卻更沈了:“亂叫什麽,誰你岳父?”

還沒成親,就管他叫岳父,油嘴滑舌!

他剛來就看見這小子跟個花蝴蝶似的到處飛,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虞相黑眼盯著他,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老實交代,你是怎麽把我女兒騙到手的?”

周崇柯:“……”

他的嘴角抽了抽,天地良心,他騙虞秋秋?

這虞相怕不是對她女兒有什麽誤解?

周崇柯垂眸心中腹誹良多。

不過,經過上次上門提親一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

饒是虞相在外頭再怎麽威風八面,在他女兒面前,那就是個紙老虎,一物降一物了屬於是。

那天他上門提親的時候,這老頭子臉色可比現在還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挖了他虞家的祖墳。

但即便如此,虞秋秋堅持,這老頭子縱使萬般不情願,那不還是捏著鼻子答應了?

鑒於他和虞秋秋目前牢不可破的互惠互利關系,周崇柯一點都不慌。

他後頭可是有人的,這老頭的思想工作,還是留給虞秋秋去辦吧,他可還指望著虞相發揮餘熱,幫他解決掉府裏那三個礙眼的呢。

是以,饒是虞相面色鐵青,周崇柯也仍舊有恃無恐,套近乎套得好像無事發生,他湊近了小聲打探:“岳父,您看看我爹還有我弟弟那事兒……”

虞青山立馬吹胡子瞪眼,他就知道這小子居心不良,還沒成婚就想驅使起他來了,急不可耐,沒安好心,心眼比篩子還多!

他家秋秋多單純吶,這小子絕對是使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坑蒙拐騙了他寶貝女兒!

虞青山狠狠地刮了周崇柯一眼,袖子一甩就走了。

不行,他回頭得再勸勸秋秋,這人可要不得,人品稀爛!

虞青山那是嫌棄得邊走邊搖頭,他這會兒,那真是看誰都覺得比那花蝴蝶順眼。

看見走在最前頭,把大部隊甩掉一大截,上朝積極得不得了的褚晏,虞青山痛心疾首地惋惜了一陣。

喏喏喏,這個瞧著就比那花蝴蝶靠譜多了。

“唉——”

虞青山長長地嘆了口氣。

先前,他因為不太滿意褚晏的家世,嫌他沒有根基,一直沒有將他列入到備選的名單中,現在一看倒是後悔不疊。

人吶,真是經不起對比,現在女兒一頭栽進了周崇柯那坑貨手裏,想想周周崇柯家裏的那情況,他現在瞅著褚晏,簡直覺得他眉清目秀,哪哪都是優點,就連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幫襯,他以前覺得是劣勢的地方,他都覺出好處來了。

這無父無母,他女兒一嫁過去就能當家做主,還不用伺候婆母,這沒有兄弟,那就沒有妯娌,更沒有什麽勾心鬥角的妯娌矛盾。

這多好!多適合他家單純的秋秋啊!

“唉!”

虞青山嘆氣著猛拍大腿,那真是後悔得不行。

先前他他他……他想岔了呀!

這光想著要找個高門大戶才配得上他家秋秋,結果,好家夥,漏了個大魚!

再者,他可聽說那周崇柯可是樂坊的常客,是個時常在裏頭鬼混的,相比起他來,他可沒聽說褚晏去那些地方,人家可潔身自好多了。

“哎呦——”

虞青山長籲短嘆,這簡直不能細想,再想下去,他怕他現在就忍不住回頭把姓周那小子給宰了。

周崇柯綴在後頭,那是看著虞相一步一搖頭,一步一嘆惋。

周崇柯:“……”

傷自尊了啊,他就這麽差勁?

周崇柯摸了把臉,別說,剛還被甩了一臉灰。

得了,這專業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去辦。

第三遍朝鐘響起,眾大臣紛紛列隊踏著鐘聲進入了太和殿。

……

晚間,虞家父女一塊用晚膳的時候,虞青山幾番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忍住勸道:“囡囡啊,咱們要不要再看看?”

現在三書六禮還沒走完,反悔還來得及。

“那周崇柯爹怎麽看都覺著不靠譜,他對自己親爹都能下得去手,這能是什麽好人?”

虞秋秋聽著嘴角抽了抽,這話說得好像他沒對人家爹下手似的,人宣平侯父子現在都還下不了地呢。

天下烏鴉一般黑,老大就不要說老二了吧?

見虞老爹還是一副嫌棄得不行的模樣,虞秋秋覺得她有必要為自己的戰略合作夥伴正一下名。

虞秋秋放下筷子:“爹,問您個問題。”

“你問。”虞老爹以為寶貝女兒要懸崖勒馬,聲音相當之和藹輕柔。

虞秋秋:“假如祖父偏心您的兄弟,什麽都要您讓著兄弟,甚者本該屬於您的那一份也得讓出去,為了滿足你兄弟的諸多要求,不顧您的前程死活,您會怎麽辦?”

虞青山回得都不帶思量的,直接脫口而出:“真要是這樣,那這家待著還有什麽意思,當然是直接分家了!”

虞秋秋點頭,然後繼續問道:“那如果祖父身上還有個世襲的爵位,私產也頗為豐厚,您若是分家出去這一份就得不到了怎麽辦?”

虞青山繼續不假思索:“那就先想辦法把你祖父老底掏空,再一步一步架空他,奪走他話事權,然後隨便找個地方把他扔去‘頤養天年’!”

虞秋秋:“……”

瞧瞧,這思路不是挺清楚麽?還嫌棄人家……

真真是寬以待己,嚴以待人,老馳名雙標了。

虞秋秋的沈默震耳欲聾。

虞青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一不小心暴露了本性,補救時還不忘倒打一耙:“你看看你這都瞎問的什麽問題,爹就是說說啊,爹可不是這種人。”

“再說了,你爹我可沒有兄弟,就連你祖父,那也是你爹我親自伺候到壽終正寢的。”

虞青山說的是義正言辭。

虞秋秋唇角微動。

那得虧是只有你一個兒子,不然稍有一步行差踏錯,這父慈子孝的……

虞秋秋再度抓起筷子,用吃的堵住了自己的嘴。

還是那句話,天下烏鴉一般黑。

她也不是啥好人,誰也沒比誰高尚,老大就不要說老二了。

“我看那廷尉司的褚大人,跟那姓周的年歲也差不多,囡囡啊,要不,爹找機會安排你倆見見?”虞青山尤不死心,再度將話題給拉了回來,試探地問道。

虞秋秋聞言,眉梢微挑:“爹,你咋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虞青山:“嘿!”

這怎麽能算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呢?那人家買菜都還知道要貨比三家呢。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你不多看看,怎知不會有比周崇柯更好的?”

虞青山苦口婆心想要再勸,然而虞秋秋卻油鹽不進。

最後,虞秋秋拍了拍虞老爹的手,安撫道:“爹,不著急。”

基本上,端著這個碗,那個鍋會自己送上門。

虞青山:“……”

……

夜半三更。

褚晏從床上彈坐起。

退一步蹬鼻子上臉,忍一時越想越氣。

“虞秋秋!”

褚晏咬牙切齒。

吻了他卻要嫁給別人,這女人竟敢!

周遭寂靜無聲,連憤怒都格外層次分明,褚晏坐在床上,一拳錘到了床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睡在外間的隨從猛地驚醒,然後四顧茫然。

???

剛剛地震了?

他頂著個雞窩頭,怔怔地看著內屋的方向,又張了耳朵聽一會兒,確定了裏頭沒啥動靜,便又躺了回去。

睡覺睡覺。

剛剛大抵是他夢見打雷了吧,反正總不可能是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覺練拳,雖然虞小姐已經定親了,但他瞧著大人好像已經看開了。

想想也是,大人這麽品行端正的一個人,這已經名花有主的,怎麽還可能去惦記,那不能夠啊。

隨從打了個哈欠,安心地睡了。

翌日,褚晏再度出現在了醫館中。

給他看診的老大夫,見了他這模樣,登時虎軀一震。

好家夥,那眼下烏青麻黑的,昨兒晚上是去挖石炭了麽?

這模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分明就是病情沒有絲毫緩解,反而還加重了啊!

老大夫看著他進來,這人還沒到跟前,他就已經愁得胡子都快要打結了。

那可是他祖傳的安神方子,怎麽可能沒用呢?

這人怕不是來砸他招牌的!

大夫就納了個悶了,那案子不是都已經破了麽,他可還聽說褚大人因為破了這樁案子得了不少的賞賜呢,這怎麽還能睡不著呢?

褚晏坐下,老大夫給他把了一遍脈後,直接沈默了半響,看褚晏的表情那叫一個凝重。

老大夫:“您最近真的沒有什麽煩心事麽?”

此話一出,褚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沈了沈。

笑死,虞秋秋愛跟誰定親就跟誰定親,愛嫁誰嫁誰,關他什麽事?

為了這事睡不著覺,他是瘋了麽?!

“沒有。”褚晏斬釘截鐵。

“……”

老大夫那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蚊子了。

哎呀愁死了!

碰上疑難雜癥了這是……

大夫捋著自己那沒打結卻勝似打結的胡子,咬了咬牙,狠心將給褚晏的安神藥劑量又開重了些。

他還就不信了!

褚晏從醫館出來後,正巧看著虞府的馬車從面前駛過。

褚晏心頭一驚,腦袋還沒想明白,腿腳倒是先帶著他躲柱子後面去了。

待反應過來,褚晏又是一陣懊惱。

且不說那馬車根本就沒掀簾子,就是掀著簾子,看見就看見了,他躲什麽?

褚晏從柱子後面繞了出來,看著虞府馬車駛去的方向,目色幽怨,面沈如鐵。

看不見的黑霧好似濃墨入水似的,從他身上四散了開,連從其身旁路過的路人,感受到這股風雨欲來的壓迫感,都不由得繞了幾步。

隨從牽著馬在臺階下候著,突覺自己好像判斷有誤。

不對勁。

大人這狀態,當真是有點不對勁吶。

“大人,大人?”隨從喚了好幾聲,這才終於將其喚回了神,只是那眼神瞧著實在滲人得很,隨從被盯得有點瑟瑟發抖,硬著頭皮道:“您看……咱是不是該回去了?”

雖然三書六禮還沒有走完,但那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人還是不要惦記了吧?

“呵!”

褚晏冷笑一聲,將手裏的一紮藥包扔給隨從後便了上了馬。

隨從手忙腳亂地將藥包接住,驀地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大人還是理智尚存的。

然而——

“駕!”

隨從的那口氣還沒有松完,便眼睜睜看著他家大人竟是打馬朝著與虞大小姐行進馬車的方向追過去了。

隨從:“!!!!”

好家夥,他這口氣竟是松早了。

“大人!大人!!!”

褚晏騎馬在前面跑,隨從在後頭聲嘶力竭地伸著手追,追得他氣喘籲籲才猛地想起自己也是騎了馬來的,於是又倒回去上馬。

這這這……這叫什麽事啊?

大人這回怕是真的要栽了,隨從趕急趕忙的騎馬追了去,就這麽一會子的功夫,他家大人就已經連人帶馬不見蹤影了。

隨從連忙心中祈禱:老天保佑,大人可千萬不要沖動啊!

然而,褚晏騎著馬在前頭卻是目光堅毅,他非得去找虞秋秋問個究竟不可!

尋著虞秋秋馬車去的方向,拐了個彎後走了沒多遠,褚晏便被擋住了去路。

前面圍著一堆人,劈裏哐當的,聽著像是有人在打鬥。

褚晏勒住韁繩,放慢了速度過去,走近一看——

“你找死!”

一束著利落高馬尾的女子,以手執劍,劍劍直戳人要害。

“你這娘們到底講不講道理,我不就說了那死人幾句,你至於這麽樣麽?”

被打的那人為了躲避刺來的劍,不顧形象地四處亂滾。

圍觀的人時不時發出驚呼。

褚晏騎在馬上,卻是看得眉頭皺起。

這打人的和被打的,他竟是全都認識。

甚至這樣的場景他上輩子也遇見過,但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在冬天的時候,無論如何,絕對不是現在!

事態急迫,他沒有時間再去思索為什麽同樣的事情時間會提前。

唐渺的那打法,分明就是動了殺心了。

縱使這人該死,但大庭廣眾之下取人性命,她這是連自己的命也要搭進去不成?

陸行知死前的囑托還言猶在耳,唐渺性格偏激執拗,他答應過陸行知要幫忙看著唐渺不讓她做傻事。

此番既然遇上,褚晏自是不可能袖手旁觀。

褚晏直接拿起佩劍加入了戰局。

在唐渺即將刺入那人心臟的前一瞬,褚晏用劍鞘替其擋住了。

褚晏松了口氣。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這人就是大羅金仙來也救不回了,到時候在場圍觀的全都是證人,她唐渺就是個板上釘釘的殺人犯!

虞秋秋再如何胡作非為,都還知道要被背地裏套麻袋不留把柄。

她唐渺哪怕稍作遮掩一些將人教訓一頓,他都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大庭廣眾之下取人性命……

褚晏擋到了那人身前,高聲呵斥:“唐渺你瘋了!”

被呵斥的女子卻無半點收斂,她直接將劍指向了褚晏。

“讓開!”

唐渺本就生得英氣,又出身將門,這般目眥欲裂的一聲喝,更是顯得殺氣十足。

褚晏縱使劍抵上身仍舊寸步不移,他看向唐渺:“你覺得陸行知會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麽?”

誰料,聽到陸行知這個名字,唐渺不僅沒有冷靜下來,反倒雙目通紅更激動了。

“你有什麽資格跟我提陸行知!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會死!”

他們就要成親了,陸行知說過他回來就娶她的,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陸行知三個字,像是壓垮唐渺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沖著褚晏崩潰大喊,眼淚絕望地落下,憤恨間,手裏的劍直接往前刺了去。

因為這句話,褚晏沒有躲開,生生受了唐渺這一劍。

劍插入血肉,頃刻間血流如註。

隨從剛追上來就看見了這一幕,坐在馬背上差點昏過去。

“大人!!!”

……

褚晏失血過多,整個人昏迷不醒,還好幾日都高燒不退,雖最後福大撿回了一條性命,但也屬實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唐國公從軍營換防回來之後得知這件事情,馬不停蹄就親自登門替女兒致歉來了。

可憐唐國公戎馬半生,力能扛鼎的魁梧壯漢,坐在那椅中竟是局促不已。

“犬女教導無方,乃吾之過,還望——”

褚晏很平靜地打斷了他:“國公爺言重了,晏並沒有打算要追究此事。”

這原本就是他欠唐渺的。

如果這能讓她心裏好受一點,就是讓唐渺多給他幾劍也沒什麽。

反正……他現在也沒有人在乎。

他死了,那女人說不定還會笑。

唐國公沈默了許久,他其實知道褚晏不會追究這件事情,可就是這樣,他才更要親自走這一趟。

行知的死,對渺渺來說是不可磨滅的傷痛,對褚晏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安慰的話,他嘴笨也不太會說,只好拍了拍褚晏的手。

“伯父很感激你,及時制止了渺渺,沒讓她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這恩情,伯父會記在心上,日後但凡有用得到唐府的地方,只要在能力範圍之類,伯父必當義不容辭。”

唐國公手裏握著朝廷三分之一的兵馬,這樣的許諾,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褚晏薄唇微張剛準備推辭,唐國公卻搶先截斷了他的話。

唐國公:“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可是阿晏吶,行知是行知,你是你,行知當年舍命救你,我相信他不會後悔,我也相信他不會希望你因為他的死,而背負著愧疚過一輩子。”

雖然痛失了一個優秀的女婿,他也很是惋惜。

但在沙場上見慣了生死,唐國公倒是比常人要看得開一些。

只是——

唐國公看著褚晏,到底還是心生了憐憫。

這孩子年幼失怙,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難免會更珍惜看重些,他怕他會想不開,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裏。

無論他表面看起來有多麽堅不可摧,可他身後終究是空無一人。

他會患得患失,畏手畏腳,凡事都想求一個周全。

這些放在常人身上或許沒什麽,可他若想走到更高處,這樣的弱點便是致命的。

他希望他的承諾能給他一些果決的底氣,僅此而已。

褚晏垂眸怔怔,不知在想些什麽,久久未曾言語。

只是,兩大男人,搞煽情……

別說褚晏了,就是唐國公自己回過神來都覺得氣氛有點僵硬。

兩人都不是什麽健談的人,這一下子相對無言地坐著,唐國公覺著還有點尷尬,於是,沒話找話,唐國公說起了他來時路上的見聞。

“我久未回京,倒是不知道周家那小子和虞家姑娘定了親,來的時候,從宣平侯府門前路過,那聘禮瞧著都綿延出幾裏路了,還在一擡一擡往外搬,那架勢,怕是家底都要掏空了,宣平侯那老摳門的,竟也舍得下這麽大本錢給他大兒子娶媳婦兒,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唐國公說得是驚奇不已。

“咳咳咳……”

剛還平靜的褚晏,這一下子卻是突然激動地咳出了血來。

天知道唐國公原本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這這這……這咋還雪上加霜了呢?剛才不還好好的?

唐國公驚呆了,看著褚晏那蒼白的臉色,他這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身長九尺,站起來頂天立地的壯漢,一時間竟是手足無措了起來。

這這這……再這麽咳下去,他都怕他一口氣沒緩過來就掛了。

“太醫,快!拿著我的牌子去請太醫!”唐國公聲如洪鐘。

唐國公在屋裏來回踱步,一邊著急,一邊咬牙。

真是的,好幾代了,他唐家一堆大老爺們裏面可算是生了個女娃娃,本盼著她性子柔和點,還特意取了個渺字,結果……好麽,算了,不提也罷!

“嘶——”

唐國公這就納了悶了,難不成是他太貪心,水取多了,物極必反了這是?

“死丫頭下手沒輕沒重的,看把人給害得,回去非得收拾收拾她!”

“……”

隨從聽見後,一整個面無表情。

咱就說有沒有可能,這裏面您占主要責任?

好家夥,千防萬防,竟是沒防住國公爺這張嘴,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

您說什麽不好,偏偏說了這個。

這些天,別說虞這個字了,他連魚都不敢讓廚房做給大人吃,就怕大人看見又想到了虞大小姐。

當天,褚晏又發了一場高燒,喝了藥迷迷糊糊睡下,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

隨從在一邊守著那是半點都不敢松懈。

好不容易守到褚晏褚晏醒來,連忙關心問道:“大人可還覺得哪裏不舒服?傷口呢?現在這麽包著會不會緊了些?”

他之前大人咳血,傷口一並崩裂開了,這重新又上藥包紮了一遍,隨從唯恐包得太緊,擠得他傷口痛。

“無事,摔死比這痛多了。”

褚晏的聲音無波無瀾,莫名有一種經歷過大場面的淡定。

隨從:“……”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摔死過呢?

隨從搖了搖頭,得了,他家大人,這腦子估計是燒得不輕。

……

褚晏再次見到虞秋秋是在兩天後。

當時,虞秋秋正在布莊內親自挑選做嫁衣要用的料子。

褚晏看見她認真的模樣,心臟仿佛被擰了一下。

經歷幾場高燒,他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

虞秋秋看見他,巧笑嫣然:“真巧,居然在這裏碰見褚大人。”

褚晏嘴角勉強地牽出了一絲輕笑。

虞秋秋來看布料,自然不會是在大堂內,布莊會為其準備專門的上房雅間供其挑選,他出現在這裏根本不可能是巧合,可她還是這麽問了,她這是在故作不知,又或者……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褚晏氣息微亂。

“不巧,我是來見你的。”

接連幾場的高燒,令他的嗓音有些幹啞。

“哦?”虞秋秋似乎很是驚訝:“褚大人見我是要做什麽?”

——“看吧看吧,這魚啊,又又上鉤了。”

褚晏聽著她歡快的心聲,也只當沒聽見,掩耳盜鈴問道:“那個吻是什麽意思?”

虞秋秋挑眉,略顯揶揄:“怎麽,褚大人是想要我負責?”

褚晏默然不語,就這麽定定地看著她,看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他忽然認真開口:“如果我說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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