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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準備聯絡武姓諸王了。”

秋東只對太平簡單提了這麽一句。

一開始太平並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但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這日,向來是武承嗣的狗腿子, 與武承嗣孟不離焦的武三思,忽然上門拜訪。

秋東在西樓接見了他。

彼時, 秋東正帶著外甥觀賞伶人新排出來的雜耍,太平和薛紹夫妻在旁作畫, 欲將今日之景記錄其上。

武三思都顧不得太平公主眼裏表現出的厭惡,一上來就抱住秋東胳膊, 放了個大招:

“殿下, 大事不好啦!那來俊臣正在網羅罪名,欲將吾武姓諸王以及李姓王爺公主以某犯罪,一網打盡吶!”*

來臣適時將在王爺身旁激動蹦跶的薛崇訓帶走。

太平停下手上動作,和薛紹對視一眼,眼裏還有些震驚。

他二人私下商議過,認為來俊臣會對他們兄妹三人動手,萬沒想到來俊臣已經瘋到如此程度, 連武姓王爺都不放過!

太平的視線落在阿弟身上,見他沒有絲毫驚訝, 便忽然想明白了他這些時日叫她暗中聯絡武姓王爺的原因。

秋東確實不感到驚訝, 畢竟來俊臣那人, 出身寒微, 為人陰邪, 皇帝對他的倚重和放縱, 養大了他的膽子, 讓他以為洛陽城中人人對他聞之色變,是出於他本身的能耐。

因此, 叫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他一心想為武承嗣掃清全部障礙,其中不僅包括李家人,還包括其他武姓王爺。

卻沒想過,他想掃清的這些人,全都是皇帝的親人,皇帝要用來平衡朝堂的重要力量。

武三思見秋東不緊不慢,還有功夫打賞雜耍藝人,當真是急的渾身冒汗,苦著臉強調道:

“殿下,吾並非虛言,若非機緣巧合叫吾知曉此事,怕是來俊臣網羅的罪狀送到陛下案頭,咱們全都下獄還不明緣由吶!殿下若是不信,吾這便將相關證人帶來,您可親自審問。”

秋東懶洋洋靠在榻上,叫他喝口茶慢慢說,語氣還有幾分漫不經心,說出的話卻讓武三思心口猛地一跳。

“表兄可知來俊臣此番,所為何來?”

武三思瞬間面色慘白,握茶杯的手不停顫抖。

好半晌才平覆下心緒,灰敗道:

“是魏王,他與來俊臣暗中勾結,他想做太子,來俊臣便替他鏟除所有潛在敵人!”

秋東涼涼的看了他一眼。

“表兄知道的不少吶。”

武三思痛苦捂臉,他寧可不要知道的這般清楚。他與武承嗣十來年風風雨雨互相扶持,不管外人怎麽看他們,但他一直覺得兄弟二人是可交托生死的關系。

武承嗣府中對他沒有設防,他隨意進出。除了彼此的妻子,是沒甚麽不能共享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能敏銳的察覺出武承嗣的不對勁。

秋東等他情緒平穩些,才緩緩道:

“既然來俊臣已經暗中行動了,那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他看看太平,再看看武三思,語氣和緩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事不能瞞著大家,這不僅是武氏王爺的災難,也是李姓王族的災難,鬧不好就是全軍覆沒的慘劇,此時我們該攜手共進,拿下來俊臣!”

這也是武三思來尋福王的原因。

他得知消息後六神無主,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尋福王拿主意。別看福王平日裏對他們不假辭色,但他們也心知肚明,福王為人公允,只有他,才有站出來一呼百應的能力。

眼下福王願意出面做這個領頭人,已經比他預想的好了太多。

於是武三思主動道:

“武家這邊,吾去聯絡。”

太平道:“四兄那邊,吾去說。”

秋東叮囑:“切記保密。”

二人皆嚴肅點頭。

等人都走了,秋東好似無事發生一般,示意對面雜耍繼續。

來臣瞧的著急,終究沒忍住,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殿下,要不要叫人……來俊臣?”

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來俊臣之惡,連來臣都感到膽寒。他不敢想一旦來俊臣將所謂的證據交給陛下,陛下勢必會趁機打壓自家殿下,即便不會要了殿下性命,可在來俊臣手裏會受到甚麽侮辱?

當然,這也是太平和武三思所擔憂的。

時至今日,他們未必想不到,來俊臣想一口氣拿下武姓王爺和李姓王爺公主,簡直是癡人說夢,陛下那裏就不會同意。

但陛下未必不會借此事繼續打壓雙方。

是太平能接受在來俊臣手裏受刑,還是武三思能在來俊臣手底下撐過一日半日?

秋東將來臣比在脖子上的手扒拉下來,叫他稍安勿躁:

“來俊臣不該死的這般輕松。”

來臣不甘不願,皺眉道:

“這人名字可真晦氣!”

他第一次蠻不講理的提要求:

“將來等那來俊臣伏誅,殿下也叫他改名姓!”

他真是聽到來俊臣三個字,都覺得渾身不適。

秋東好笑不已:

“既如此難受,何不早日為你改個名兒呢?”

來臣才不吶!他這名兒可是殿下親自取的,要是輕易改了,旁人還不得以為自家殿下怕了來俊臣,主動避諱?

秋東見他眉毛高高揚起,就知他心中所想,安撫道:

“行,給人改名姓這回事,也算是吾家中傳統了,屆時吾叫人給來俊臣挑一最難聽的姓!”

來俊臣且不知福王所想。

夜裏,他暗中與武承嗣在書房密謀,書房四周守滿了魏王親衛,真是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過去那種。

燈影搖曳中,來俊臣半邊臉隱在黑暗中,聲音說不出的陰邪:

“殿下,一切準備就緒,明日早朝後,證據便會出現在陛下案頭。”

武承嗣激動的搓搓手,帶著最後的遲疑問:

“目標如此大,陛下那裏當真會相信嗎?”

來俊臣篤定道:

“陛下相不相信,只取決於她想不想相信,需不需要相信。即便不相信又如何呢?只要她老人家還想繼續打壓李唐,便會借機生事。

那些龍子鳳孫一旦交到吾手中,最多兩日,殿下您需要甚麽樣的說辭,他們便能吐出甚麽樣的說辭。屆時,陛下的想法便不那般重要了。”

武承嗣定定神,最後一絲猶疑消失,咬牙道:

“好,一切依計劃行事!”

然而他們的計劃終究沒能實施。

今日大朝會上,被明令禁止出靈山寺的太子武輪,以及本應該在府中帶孩子的太平公主也在場,令許多大臣心裏泛起嘀咕。

不過很快,這些嘀咕便被震驚所取代。

因為以太子武輪為首的李唐,以及以梁王武三思為首的武姓諸王,齊齊出列。

一樁樁,一件件,揭發來俊臣的罪行。

單是羅列其罪行,武三思便念了整整一個時辰。

何況他們準備充分,還有相應的人證物證。單是被他們帶到宣政殿外等候召見的證人,就能擠滿一間屋子。

來俊臣的罪行,說一句“贓賄如山,冤魂塞路”也不為過*。

在他手底下死去之人不可計數,貪汙的錢財,甚至能重建十座金碧輝煌的福王府。

群臣越聽越精神,雙眼開始放光。

這可是武家和李家通力合作!誰能想到會有這天?可真是人活得久了什麽都能見到!

雙方針對的對象,還是來俊臣那等人神共憤的玩意兒!不管是支持李唐的,還是追隨的武周的,沒一個人能對來俊臣有好感。

此時此刻,他們恨不得自己也參與其中,為扳倒來俊臣添磚加瓦。

皇帝在上面聽的面沈如水,一言不發,氣壓低沈,誰都明白她老家人生氣了。

但眾人能因為她生氣就罷休嗎?

哦,您老人家不樂意我們掀來俊臣的老底,所以我們就得閉嘴?就得乖乖洗幹凈脖子等著被來俊臣清算?

做啥美夢呢?

今兒這案子,您能判就判,梗著脖子非要偏袒來俊臣,我們也有後招兒吶,哪能真的引頸就戮?

末了,面對一眾口沫橫飛,齊刷刷跪求她處置來俊臣的王爺公主,皇帝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問:

“福王呢?”

太平立即從袖中掏出一封早就準備好的折子,遞上去:

“陛下見諒,福王除了行軍打仗那幾年,向來不會在辰時前起床。不過他親手寫了奏折呈於陛下,希望陛下能依律嚴懲來俊臣,還請陛下禦覽。”

皇帝翻奏折的手沒忍住抖了一下,便面不改色的繼續翻看。

眾所周知,大朝會是卯時開始,那會兒福王正睡的香呢。

不得不說,皇帝這一刻是有些羨慕幺兒的。

群臣見陛下對太平公主的這個說法接受良好,可謂大開眼界,再次想起數年前,高宗陛下還活著時,紫宸殿外晾滿了父子兩親手摘的柿子。

福王殿下,當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

皇帝心裏是很可惜的,畢竟來俊臣當真是一把好刀,她對他還另有安排。

但這把刀似乎並不老實,一口氣得罪了武李兩家人吶。

看樣子,連她那個倔脾氣的幺兒也一並給得罪了,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此情此景,她再不處置就不合適了。

罷了,一把刀而已,雖好用,卻並非無可替代。

於是,她緩緩合上幺兒公事公辦的奏折,沈著聲音吩咐:

“著大理寺卿狄仁傑審理此案,查實罪證,明正典刑,不得輕饒!”

所有人心裏同時舒了口氣,高呼:

“陛下英明。”

管她是真英明還是假英明,目的達成,說兩句客套話而已,套路大家都熟悉的很。

最終,來俊臣家產被充公,在午門斬首後,屍首直接被棄於集市。*

洛陽城中無人不恨他,亦或者說,家家都與他有殺親之仇,誰家還沒有個被來俊臣害死的親戚呢?

百姓早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如今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哪裏會輕易放過?

他們瘋了似的一擁而上,甚至都來不及去尋趁手的工具,直接將來俊臣的屍首,用手扯,用牙齒撕咬,瓜分一空,帶去餵野狗都是輕的森*晚*整*理。

已是隆冬時節,街上氣氛火熱如酷暑,人人心頭都點燃了一把火,唯有來俊臣的血肉才能消解。

不遠處的茶樓裏,秋東透過二樓窗戶看到這一幕,問旁邊面色慘白的武承嗣:

“魏王如何看?”

武承嗣本就膽子不大,這些天過的膽戰心驚,原還躲在府中,不希望任何人想起他呢。

結果秋東特意派人去他家,將他給請出來喝茶。

這茶喝的,武承嗣心肝兒亂顫六神無主,即使緊閉雙眼,百姓們瘋狂湧上去,用牙齒撕咬來俊臣屍首,滿嘴鮮血,癲狂大笑的樣子仍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總感覺下一個被人分食的就是他似的。

秋東輕笑一聲,在武承嗣腦子裏炸開了一道驚雷。

他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緩慢而戲謔道:

“想做太子?想承繼我李唐江山?就憑你?”

如今的情況,別說武承嗣這等酒囊飯袋,便是武家真出個驚才絕艷之輩,也只能嘆一聲生不逢時。

若那不存在的驚才絕艷之人,趕在秋東成長前,提前滅吐蕃,攻突厥,身懷戰功,或許當真有一搏之力。

眼下嘛,一切都晚了。

武承嗣在秋東了然又不屑的眼神中,訥訥不敢言。

他以為姑母做了皇帝,自己成了魏王,終於可以在福王跟前挺胸擡頭了。可事實證明,他辦不到。

秋東用扇子輕輕拍他側臉,指了外面街上,溫聲對武承嗣道:

“想取而代之?當真是好膽量,不怕成為下一個來俊臣就行。”

武承嗣全身僵硬,連手腳都不會動了。

秋東輕笑一聲,吩咐來臣:

“叫人送魏王殿下回去。”

來臣高興的很,喜滋滋安排好一切,重新回到殿下身邊伺候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啦。

因為殿下今早,特意上書陛下,請陛下為來俊臣賜蛟姓,往後的史書上,來俊臣便是蛟俊臣啦!

“殿下,魏王那裏還要人盯著嗎?”

秋東視線從外面瘋狂的百姓身上收回,細細品一口老板特意為他烹的清茶,眼眸舒服的微瞇起來。

“都撤了吧,武承嗣廢了。”

從武承嗣的眼神中,秋東便知他是真的被嚇住了。

果然,不久便傳來消息,武承嗣成日心情抑郁,飲酒不止,酩酊大醉,無心政事。

連皇帝交代的任務,也因醉酒耽擱了好幾次。

時日一久,皇帝見他實在爛泥扶不上墻,註意力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武承嗣因此心情愈發抑郁。

不幾年,抑郁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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