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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消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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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消一個

和孫明樂相處的過程順利到不可思議。

在秋東看來, 對方是個沈浸在自己世界,異常安靜的性子,不管雷鳴怎麽嘗試和她溝通, 她的視線始終沒停在雷明身上哪怕一秒鐘,呆呆隔著被焊死的窗戶看外面。

穿一身幹凈的白色連衣裙, 頭發紮了簡單的低馬尾,能看得出被工作人員照顧的很好, 人有些消瘦,除了偶爾自顧自揮動手臂在空中胡亂比劃一些誰都沒法理解的動作外, 沒有任何暴力傾向。

只畸形可怖的面容, 毀了一切美好。

說實話,單單這張臉,就是在醫院見慣了因各種意外毀容的雷鳴,剛一照面也被嚇了一個激靈。

這姑娘不僅是臉毀容那麽簡單,連腦袋也是變形的。

用孫家的話說,孫明樂一出生就因那場意外導致腦子出現問題,隨著她逐漸成長, 大腦發育遲緩的問題更加顯著,後來精神也出現問題, 就好像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

她能磕磕絆絆活到今天, 都是老天爺開恩。

雷鳴給她做例行檢查, 孫明樂不拒絕也不配合, 任由人擺布。

旁邊的護工很健談, 和秋東搭話:

“這位病人的情況其實算穩定的, 除了偶爾整夜整夜不睡覺, 跟人念叨她沒病外,其他時候都很安靜。她家裏也舍得花錢, 我們醫院能聯系到的國內外專家都請過。

可惜精神領域是個非常覆雜的問題,真正能恢覆成正常人的寥寥無幾,不過她這副樣子出去了才是真的受歧視呢,能一輩子呆在這兒吃喝不愁有人照顧,才是享福了。”

秋東見孫明樂不時擡手,在空中著急的比劃,用很好奇的語氣問:

“她這是幹嘛呢?”

護工搖頭,好似對孫明樂的情況很了解,指著桌上被扔的亂七八糟的紙淡定道:

“聽說她從小是和她表姐一起長大的,她表姐是學音樂的,在家裏教過她。以前還有專家覺得這是她表達內心世界的一種方式,試圖去了解她內心世界,結果你也看到了,她畫出來的東西毫無規律和頭緒可言,正常人完全看不懂,專家也只好放棄了。”

秋東一一翻過桌上的紙,確實,連最基本的音符都寫的一團糟,上下顛倒,左右不全,缺胳膊少腿,似是小兒隨心所為,完全沒有規律可循。

秋東皺眉,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他跟小護工閑聊似的:

“畫了不少啊,病人的內心世界夠豐富的!”

護工幫著把散亂的紙整理到一塊兒,用文件夾裝訂好,塞進抽屜裏,然後從旁邊的櫃子裏再拿出一沓空白紙擺在桌子右上角,紙邊是給精神病人特制的防傷害筆,她做這些看起來駕輕就熟,顯見是做習慣了,還有空和秋東感嘆:

“可不是,瞧見沒,三天這麽厚的一本就糟、蹋完了。也就病人表姐對她最有耐心,每回來都陪著她一起寫寫畫畫,一玩兒就是一整天。

還專門叮囑我把這些東西幫著收好,隔一段時間她就帶回去,四處請專家幫著看,說是萬一有人能看懂,豈不是多了一點治愈的希望”。

秋東大致估量一下,正常b5紙,得有一百來張。

孫明笑私底下找相關專家的事他從許寧月那裏聽了一嘴,真實度不用懷疑,可惜一直沒效果。

護工是個健談的,或者說在這地方工作,再不主動找人說說話,工作人員可能先一步抑郁了,她還跟秋東感慨:

“你說咱正常人在外面都感覺活的這麽難,病人這樣的,就算治好了出去,還不定是好是壞呢,有時候我都想不明白病人家屬如此執著的原因。”

秋東幫著她一塊兒整理,用猜測的語氣說:

“要用哪種方式生活,好歹給她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吧?”

他半蹲到孫明樂面前,仔細觀察,這姑娘的眼神大多時候是空洞的,偶爾能從中觀察到痛苦麻木。

即便秋東這般觀察她,她也自顧想著不為任何人所知的事情,沒搭理他。

說實話,單看這雙眼睛,真的很像個病人。

雷鳴做完了例行檢查,將采集的血液樣本仔細放進醫藥箱,合上蓋子,招呼秋東:

“走了,還有下一個呢!讓你來幫忙,你倒好,和人家妹子聊的挺開心啊?回頭我得跟你們主任說說,太不像話了!”

秋東:“……”

這還演上了。

不僅演上了,雷鳴甚至覺得他是本色出演,離開醫院周圍只剩他和秋東兩人時,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臉驕傲的表示:

“一點難度都沒有,怎麽樣,有什麽收獲沒?”

“暫時沒有。”

秋東把車開上高架橋,前面不知什麽原因堵車了,導致車流停在原地,方便了兩人接下來的對話,秋東說:

“我想給孫明樂和孫父做一個親子鑒定。”

雷鳴驚了,猛地轉身,安全帶又重重把他拽回去靠在椅背上,他揉著胸口痛苦的問:

“是什麽給了你這方面的聯想?就孫明樂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你別說是你看出來的,我不信!”

“名字。”

“名字?”雷鳴滿腦袋都是問號,已經跟不上秋東的思路。

秋東望著前方川流不息的車輛,想起他第一回聽到這個名字時的違和感。

這份違和感一直到秋東親眼見了孫明樂的樣貌後,更加明顯了。

“你說,孫父孫母當年第一次見到那個樣子的孫明樂後,能對她生出憐惜之情嗎?”

即便孫父孫母對那孩子親生父母的甩鍋行為惱恨的要死,但還是憐惜孫明樂是一條小生命,捏著鼻子讓她上了孫家戶口不說,還隨著孫家親生女兒孫明笑取了名。

在秋東看來,這個可能有,但前提是,孫明樂是個健康可愛孩子,而不是多看一眼就能讓人做噩夢的孩子。

對孫明樂那樣的孩子,連她親生父母都無法接受選擇逃離,外人得有多高的道德情操才能毫無芥蒂的接受?

說句過於現實的話,就不怕這麽取名字晦氣嗎?讓孫明笑沾染了孫明樂的黴運,是個親生父母心底都會這麽嘀咕的吧!

這麽一說,雷鳴也覺出不對了,皺眉分析:

“對啊,人都是視覺動物,看到醜東西自然的心生厭惡是人之常情,何況那醜東西還是別人硬塞過去的,只能更加厭惡,怎麽會憐惜?

還有,我聽許寧月說孫明笑父母是非常迷信的人,一年燒香拜佛給寺廟捐的供奉就是好大一筆,不可能給收養的孩子取名字這般百無禁忌。”

秋東手指敲在方向盤上,替雷鳴做出總結:

“除非,孫明樂本身就是孫家孩子。”

那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從沒往這方面想的時候,只覺得孫家重情重義,一旦這麽想了,就覺得處處都是漏洞。

為什麽沒有孫家的報警記錄,因為警察一查,這事兒就露餡了。

為什麽小馬哥查到的資料裏說,孫明笑大姨一家在川省日子過的富足,孫家父母卻沒有上那邊兒鬧事要個說法,因為這本就不關大姨一家的事,還背了那麽個惡名,說不定孫家這邊還得給人家封口費呢。

為什麽孫家父母能咬牙一直養著那孩子,因為那本就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且按照年齡來算,極有可能是孫明笑的雙胞胎妹妹。

“畜生!”

雷鳴用力的搓把臉,他對秋東的推測已經信了七八分,照這個推測來說,孫家父母得是多自私,才能告訴所有人,那孩子是別人甩給他們的鍋啊!

前面的路終於通了,車子緩緩啟動,明滅的光打在兩人臉上,好半晌,秋東安慰明顯接受不了事實的雷鳴:

“先想辦法做親子鑒定吧,萬一我猜錯了呢!”

但雷鳴心裏知道,秋東猜測的可能性很小,可他又不知道究竟能做點什麽,他只是一個不相幹的小醫生而已,甚至連站出來指責孫家父母的立場都沒有:

“交給我吧,孫家人每個季度都在我們醫院做體檢,過兩天就是體檢時間,我來想辦法。”

在雷鳴忙這事的時候,秋東也沒閑著。

他先點開大眼仔,都不用搜索,就能看到滿屏@他的留言。

距離孫明笑那邊道歉已經過去兩天了,網上說什麽的都有,看這熱鬧程度,熱度可比當時蹭秋東那一把還高,不得不說這一招玩兒的溜。

有說她虛偽的:

“我就不信你這種人二十多年只做了一件這麽喪天良的事,被苦主指到鼻子上了才假惺惺出來道個歉,那些苦主沒能力發聲的,還不知道多憋屈呢,咋不見你給人家道歉!”

也有人反駁這種說法:

“你又知道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苦主自己都不冒頭,你楞是貸款有苦主,虛空索敵,讓給莫須有的受害者道歉,這腦回路,服了!”

有說她知錯就改有擔當的:

“這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人,誰敢說自己一輩子沒犯過錯?不管苦主原不原諒,坦蕩的認了,總比打死不認的要好。

公眾人物,讓大家知道犯了錯是要付出代價的,也算是給社會一個警醒。尤其是設立助學金這事,對貧困學子而言,是拿到了實惠,可能改變命運的實惠,值得某些人學習。”

這些圍繞孫明笑的言論也就罷了,經過這麽一遭,對孫明笑的粉絲群體算是徹底清洗了一波兒,留下的不說死忠粉,甚至可以稱之為腦殘粉。

在這些人眼裏,秋東兩天不上線,不對此事做出回應,就是不原諒孫明笑的意思,他們真切的替孫明笑生氣了,給秋東留言: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沒事嗎?何必對一件小事耿耿於懷?誰一輩子能永遠順風順水,難道每一個給你制造困難的你都要斤斤計較?不過是看我家笑笑有知名度,是公眾人物,有發揮餘地才死咬著不放罷了。

經你這麽一鬧,你自己數數粉絲量增加了多少?幾天時間直接躋身百萬網紅行列,變現了得是多少錢當咱們心裏沒數?當年笑笑給你造成多少損失都補回來了,知足吧!

一個大男人氣量這般小,難怪你當年的同學一個個說出去都是行業翹楚,就你全網查無此人,怕是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

讚成這個想法的人還真不少,單點讚就上五萬,可想而知點讚的都是什麽成分。

當然讓這條評論如此熱鬧的根本原因,是許寧月在昨天大半夜,頂著大號在下面回覆:

“勸人大度,天打雷劈!”

秋東眼裏閃過笑意,默默給許寧月點個讚。

並回覆了這腦子有坑的粉絲一句:“希望回旋鏢不會紮到你身上,祝好運!”

隨即冷了面色,給孫明笑發消息:

“管好你的人,適可而止!”

過了兩個小時,孫明笑那邊才慢悠悠的回了一句:

“網絡不是誰的一言堂,疏忽之處,還請擔待,我已經盡力了。”

秋東的面色徹底冷了,網絡確實不是誰家的一言堂,但說你的團隊對死忠粉沒有掌控能力,那純粹是糊弄鬼呢。

這是連借口都懶得想。

看來是瞧見這兩天的熱度,又想鬧幺蛾子了。秋東當時對孫家輕飄飄提了兩個要求,固然有讓他們放松警惕的意思,但也沒想到對方能這麽快就放松警惕啊。

哎,怪不習慣的。

既然對方記吃不記打,他也得給對方點教訓,最好是能記一輩子的那種才好。

認真翻遍了孫明笑的所有公開社交號,找到了幾條她本人分享的“妹妹的內心音樂世界”博,配圖都是秋東在醫院見過的孫明樂式獨有的天馬行空表達方式。

時間大約集中在四年前。

盯著電腦思索良久,秋東朝考斯成許寧月演的電視劇裏反派大和尚,一身寶石袈裟,盤腿打坐的996招手:

“來活兒了!”

996緩緩睜開雙眼,朝秋東行了個佛禮,光溜溜的頭頂跟閃光的大燈泡似的,上面還有九個戒疤,細節拉滿,語氣幽幽:

“施主,有話請講!”

秋東:“……”

這個也演上了,幸好統和雷鳴沒法兒交流,否則他的日子得瘋。

秋東把電腦屏幕往996面前一轉,很配合的說:

“大師,請您把這些顛倒錯亂的音符換成正常的,然後打亂,重新排列,和孫明笑以前發過的所有歌曲做對比,並嘗試看看有沒有特殊規律。”

996雙手合十,慢吞吞道:

“區區小事,不值一提,交給老衲,保施主滿意。”

秋東哼笑:“那就拜托大師了。”

這種事對人來說很難,但對996而言,確實不值一提。

秋東大膽推測,996小心求證。

雖然他對孫家的觀感很不好,可也不打算無緣無故冤枉人。

但很遺憾,二十分鐘後,996把事實結果擺在秋東面前:

“確實存在某種規律,類似於雙方提前設置好的密碼,按照這個密碼破譯後,這幾張圖片上的雜亂音符分別和這幾首已經發布的作品中的相關片段都能對上。”

秋東仔細對比了一下,不說所差無幾,幾乎是一模一樣。

有的是一首歌中的高、、潮部分相同,有的是三分之二都抄襲照搬,關鍵還都是許寧月廣為人知的代表作,甚至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那首小情歌,直接用了原稿,半點兒沒改!

而且孫明笑發其中一條博的時間,正好是那首小情歌爆紅的時候,配圖還是孫明樂創作的這首歌的“亂碼”原稿,孫明笑的原博是: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有平行世界,在那個世界裏,妹妹肯定是獨一無二的天才,而我的這點成就,在她面前黯淡無光。但很可惜,在這個世界裏,我們都不懂她,希望她在自己的世界裏健康快樂。”

評論裏是粉絲各種誇她善良的彩虹屁。

秋東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得是出於何種心理,才能幹出這種事!

真覺得她做的事天衣無縫,沒人會發現真相,在眾人眼皮子底下這麽玩兒非常刺激嗎?

一旦被人盯上,跟自己捶自己有什麽區別?

這可都是她親口說的,赤、、裸、、裸的實證,錘的不能再死,下輩子也別想翻身的那種。

這種人能對原身幹出那種事還毫無愧疚,秋東是丁點兒都不覺得稀奇了。想想那天孫家三口上門,認真的道歉態度,他都得說一句演技真好,比雷鳴的本色出演還要精彩。

說曹操曹操到,門鈴急促響起,進來一個面色非常難看的雷鳴。

一進門他就開門見山,拿出新鮮出爐的親子鑒定報告塞給秋東,疲憊的癱在沙發上雙眼無神:

“你沒猜錯,精神病院的孫明樂,和孫父是親父女。”

他痛苦的捂住臉,聲音悶悶的傳到秋東耳裏: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卻什麽都做不了,這感覺真操蛋!”

秋東示意他看電腦,桌面上是他剛整理出來的證據:

“還有更操蛋的呢!”

雷鳴看完都驚呆了,說是三觀破碎重組都不為過,顫抖著手,不可置信問秋東:

“也就是說,孫明樂並不是一開始就精神有問題?”

當然!

精神有問題能寫出那麽甜蜜美滿情意綿綿的情歌,還能和孫明笑背著所有人約定好那一串兒並不簡單的密碼,並用那個密碼進行長期創作嗎?

雷鳴晃晃腦袋,覺得有點頭暈。

可是在孫家人嘴裏,孫明樂是生來有智力問題,說好聽點叫智力發育遲緩,說難聽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智障。

據他們家以前的鄰居說,孫家怕孫明樂出去闖禍,也怕孫明樂出去被別人欺負,基本上從不讓她出門。只讓她待在家裏勉強做點家務,看看電視,只要不搗亂,乖乖呆著,孫家人就算認命了。

用孫父對周圍人的說法:

“就這麽養著唄,好歹是條人命,她要是走到我們老兩口前頭才是有福氣。要是我們老兩口先走了,那才成笑笑的拖累了,想想就愁得慌。”

要知道孫明樂連一天學都沒上過,甚至很少出門,很少和周圍人交流,她到底是怎麽會這些東西的?

天才啊,這才是真正的天才!

看到秋東的肯定眼神,雷鳴徹底癱在沙發上起不來了,盯著天花板發出靈魂疑問:

“那她後來精神出現問題,究竟有沒有隱情?”

想想就覺得這裏頭的事不簡單。

“啊啊啊,我只是個小小醫生呀!”

想想孫家口口聲聲“我們只有這一個女兒”的表情,雷鳴就覺得吃了兩斤蒼蠅一樣,幾欲作嘔。

秋東任由他發洩,這也就是雷鳴才上班沒多久,要是再過兩年讓他遇到這種事,大概只會幽幽的嘆口氣,來一句:

“都是人性啊!”

醫院那種地方,生老病死,才是人倫慘劇集中上演的場合呢。

他回房間收拾東西,過去推發呆的雷鳴:

“走,想知道真相,咱們去問問孫明樂本人。”

雷鳴一聽就來精神了,他這回給自己安排的戲份是回訪的醫生:

“上次是我第一回來這邊出差,總擔心有哪裏做的不到位,今天休假,正好過來再瞧瞧。那天見有位病人喜歡音樂,專門托人找了幾本能舒緩情緒的相關書籍,順道拿給那位病人,萬一有用呢?”

精神病院這邊對他的身份並不存疑,又知道他家裏有背景,只覺得是個剛工作,滿身熱血和責任的年輕人,擡擡手就放進去了。

兩人很順利的找到了獨自在草坪上曬太陽的孫明樂,秋東輕輕靠過去,坐在她旁邊,距離不遠不近,不會讓人警惕和戒備的距離。

試探性的遞過去幾張紙。

是他在家裏打印的那些“亂碼”原稿。

孫明樂沒接,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秋東指著其中一張,試著哼了幾句,語氣輕緩,視線小心觀察她的反應:

“我唱的不好,不過你真厲害,你知道你的曲子在外面有多受歡迎嗎?粉絲說你是近十年來華語樂壇上唯一閃亮的星星,什麽風格都能輕松駕馭!”

秋東說完這句,孫明樂並沒有任何反應。

他也不氣餒,換了另外一張滿是“亂碼”的原稿,擱在孫明樂面前,試著哼了一遍。他沒系統的學過這東西,在合唱團打工的時候突擊了兩天,現在用起來磕磕絆絆,哼的不對的地方,得一遍遍嘗試重來。

一直等秋東換到第七張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小時,耳邊終於傳來暗啞的,似是很久沒說過話,一時不知道如何發音的女聲,緩慢的,一字一頓的聲音:

“你,知,道。”

秋東手上的動作一頓,偏過頭,和對方的視線對上。

該怎麽形容這雙眼睛呢?清澈,透亮,看穿一切又無能為力的從容。

或許這麽說很奇怪,但秋東此刻就是有這種感覺。

他說:“你願意和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孫明樂又陷入了沈默,這回沈默的時間比上次還久。

雷鳴已經在對面激動的捶胸頓足,像只在跳舞的大猩猩。他剛才聽見了,孫明樂說話了!

秋東也沒催,他在等孫明樂的答案。

好半晌,孫明樂再次開口,她說:

“她現在是大明星,你呢?你是她的敵人嗎?”

秋東並未隱瞞,把他和孫明笑之間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如何察覺其中有貓膩的,又是如何驗證的,事無巨細,說的十分耐心,還拿出手機給她看網上的風風雨雨。

末了,他問孫明樂:

“你告訴我的一切,都可能被我拿去對付你的家人,所以你要不要說,得考慮好。”

孫明樂盯著手機上孫明笑四年前發的那首小情歌“亂碼原稿”,似哭似笑。

把手機推推給秋東,她說:

“所以,你可以對接下來我說的一切進行錄像森*晚*整*理。”

孫母當年懷的是雙胎,上了月份身體就不怎麽好,不能勞累,還得經常去醫院檢查。沒辦法,她就辭了工作,回娘家養著,好歹她媽還能照顧她。

正好那段時間她大姐也懷孕了,大姐夫在外地工作,她娘家媽一只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自然接手了兩個女兒。

結果孫母孩子生的很突然,只來得及送去小鎮上的醫院。那年頭小鎮醫院的關系戶二把刀不要太多,接生的時候,第一個孩子出來好好的,連夜趕回去的孫父瞧閨女那小模樣,樂的牙花子亂飛。

結果看了一眼小護士抱出來的第二個孩子,毫不誇張的說,孫父當時真覺得生了個傳說中的怪物,嚇的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暈倒。

孫父孫母是非常要臉面的人,等鬧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覺得那孩子不能養,要是讓周圍人知道他們兩口子生了那樣一個怪物女兒,得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指指點點,懷疑他兩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來還。

而且,讓人知道他們大女兒有那麽一個拖油瓶妹妹,將來婆家都不好找,於是就打算把那孩子扔掉,鄉下地方嘛,這種事屢見不鮮。

為了不讓人知道,他們甚至都不敢上醫院要賠償。

孫母大姐見狀,就給出主意:

“醫院出了這種差錯,無論如何都得賠償!要不然這樣,就說孩子是我生的,這賠償我拿了,和我男人在他老家也能買個房子,好歹一家老小算是有個窩。

孩子呢還得你們養,我瞧孩子那樣,指不定沒幾年好活,給口飯吃不費什麽事。你們‘幫我養孩子’一場,得了美名不說,還能全了你們之間的緣分,豈不是一舉兩得?

將來咱麽一個在川省,一個在蔥省,別管誰說啥,彼此都不受影響。”

孫父孫母一聽,還真是這麽回事,兩人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只提了一個要求:

“賠償不能全部給大姐拿了,我們也得分一部分。”

兩家人利索的分了錢,連夜離開老家。

打那之後,孫家周圍所有人都知道孫母那喪良心的大姐生了個畸形兒丟給孫母自個兒跑路,把孫家給坑慘了。

都覺得那孩子病病歪歪活不長,誰知道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人家楞是順利活到二十多,誰不說一聲“那孩子命硬”!

對這話孫家夫妻的感受最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養那孩子,就是奔著往死了養去的,孩子長成那樣,他們看了都瘆得慌。

奶水全給大女兒吃了,老二隨便弄點米糊糊,吃多少算多少。一轉眼孩子都三歲了,老大送去幼兒園,兩口子才猛然意識到老二還挺著一口氣活著!

在他們想來,老二腦子都被產鉗拽變形了,智力肯定也有問題,上幼兒園是純純的浪費,待在家裏別惹事,別給他們丟臉就是最大的貢獻。

孩子長到三歲,就沒出過家門,沒穿過完整的衣裳,還是老大要請小朋友上她家過生日,兩口子為了不給大女兒丟人,打算帶老二出去躲躲,老二才第一回穿上了全乎衣裳。

把孩子在家裏關到十歲,一家三口都覺得那是個傻子,饑一頓飽一頓養著,有剩餘的飯就讓她躲去廚房吃,沒有就餓著,反正餓一兩頓又不死人。

在外面工作不順,在學校考試成績不理想,都回家拿傻子出氣。

傻子整天待在家裏什麽都不用幹,多舒服啊!讓她做做家務怎麽了?衣服要手洗,地板要趴在地上擦,也算是給家裏做點貢獻。

進進出出嫌棄傻子礙眼,指著她鼻子罵:

“我是倒了八輩子黴才養了你這麽個禍害,跟你喪良心的爸媽一個樣,倒黴催的!”

謊話說多了,他們自己都信了,下意識覺得老二是大姐家的孩子。

其實在沒人註意的地方,這個傻子通過電視機吸取了多少知識沒人能知道,家裏發生的一切她都默默看在眼裏。

直到有一天老大撿了傻子擱在角落的一張五線譜,並在音樂課上鬼使神差當著老師的面兒唱了出來,老師當時就驚為天人,想把老大推薦給他的恩師。

一家人才知道老二並不是全然的傻子。

“我生來就對音樂非常敏感,對周圍人和事物的變化感知敏感,在我眼裏,一朵花是一段音符,一雙筷子是一段音符,路上兩個陌生人的對話也可以是一段音符。”

孫明樂看著遠處高高的圍墻,像是看到了她可悲的一生,聲音裏無波無瀾:

“孫明笑嗓音條件好,但是毫無創作能力,而我,就成了補全她這個短板的工具。甚至為了防止被人發現端倪,我們一家人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坐在一起,商量出了一套只有我們能看明白的密碼。

當時我是心甘情願被她利用的,因為我真的以為我是大姨丟棄的孩子,是孫家給了我一碗飯吃,讓我活下來。

直到三年前,我無意中聽到他們背著我說事,才知道我竟然是他們的親生女兒,這件事就連孫明笑也早就知道。”

雷鳴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秋東旁邊,聽的拳頭都硬了,牙齒咬的咯吱響。

秋東看了一眼,覺得他這樣也挺好的,拍拍他肩膀,給與無聲安慰。

孫明樂整理好情緒,掠過當時發現真相後的崩潰,輕描淡寫說:

“當時確實精神受了點刺激,孫家人像是甩麻煩一樣把我丟到這裏,不過我很快就緩過來了,還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也挺好的,至少幹凈。

可孫明笑卻不行,她以為沒了我,憑借她多年的經驗和刻苦學習,也能補全她的這塊短板,她這麽多年靠我在背後默默付出成就了她創作才女的名聲,想必心裏也很不自在,於是大多數時間都用在學習上了。

但沒天賦就是沒天賦,勤奮和天賦是兩個領域的事,所以她不得不再次低聲下氣回頭找我。他們嚴格管控我,不讓我接觸一切電子產品,就連照顧我的護工也被她收買了。

只有孫明笑來的那天,才允許我看她提前準備好的內容,讓我從中找靈感進行創作,等到她下再來的時候,我寫的東西就會被她帶走。

我怕他們惱怒之下斷了給醫院的費用,又不想讓他們好過,索性裝作真的精神受了刺激的樣子,偶爾寫點暗黑風格的東西交差。”

孫明樂笑的很僵硬:

“孫明笑的嗓音,強行和這個風格融合,早晚會出事。”

可不嘛,她明明憋屈的厲害,還要表現出非轉型不可,一門心思往這個風格發展的決心,跟腦子有坑似的。

秋東關閉錄像功能,保存視頻,對仿佛“終於和人分享這個秘密了”的孫明樂說:

“我會找機會把事實公之於眾,你別擔心和孫家翻臉後醫療費的問題,到時候應該會有人主動找你約曲,你要是喜歡住在這裏的話,完全可以靠稿費養活自己。”

從兜裏掏出一支筆在紙上寫了一個電話號遞過去,秋東說:

“如果有需要的話聯系他,這是我助理,可以幫你處理約曲過程中的一切瑣事。”

孫明樂沒說話,又對著遠處發上呆了,看起來平靜極了。

反倒是雷鳴,出了醫院範圍後,直呼他得緩緩,拉著秋東要去喝幾杯,十足感慨:

“住在精神病院的天才,嘿,難怪都說天才總有點與眾不同的小毛病呢,這還真是!想想孫明笑那些粉絲知道被他們瘋狂吹彩虹屁的作品,是個‘精神病’寫出來的,該有多精彩!”

事實上也確實很精彩。

秋東先在大眼仔號上放了一段“密碼本”,然後是孫明樂的“亂碼原稿”與孫明笑已發表的“成名曲代表作”,讓大家對比密碼本自行破譯。

配文字:“瞧瞧我發現了什麽@原創音樂人孫明笑。”

一開始很多人只覺得好玩兒,畢竟關註秋東的粉絲成分非常覆雜,能看懂五線譜的還真不多。一群人嘻嘻哈哈,都當是個普通游戲,還有點沒搞明白秋東圈孫明笑的原因。

“難道是發孫的作品,表示兩人已經握手言和了?”

大多數人這樣猜測。

可到底是有真正懂音樂的,就覺得第一張“亂碼”五線譜非常眼熟,互聯網還是有記憶的,兩小時後,吃瓜群眾終於從孫明笑原博中找到了出處。

這下子,事情真的大條了!

孫明笑有好幾條相關博都說了,那些“亂碼”五線譜,是她妹妹,哦不,準確來說是她表妹的傑作。

但通過秋東提供的“密碼本”翻譯過來,竟然成了孫明笑的代表作!

這說明什麽?

即便孫明笑那頭反應非常快,關閉大眼仔評論區,隱藏所有博,但早有手快的網友下載,截圖,人證物證俱全,容不得她有絲毫辯解。

秋東正和許寧月幾人水群,許寧月一條三十秒的語音,點開全是她大魔王一樣的笑聲。

雷鳴嘶聲裂肺的怒吼:

“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經歷了什麽!終於可以讓真相大白天下了,請叫我無名英雄活雷鋒!”

韋一帆發的是文字,把他的幽怨表達的淋漓盡致:

“我馬上就要進實驗室了,下次有這種事可以提前讓我知道!”

秋東正打字回覆呢,就被突然進來的電話打斷,皺皺眉,還是接了起來,想聽聽這時候她還有什麽和自己可說的。

孫明笑語氣堪稱崩潰,隔著網線質問秋東:

“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那個密碼的?是孫明樂告訴你的對吧!你們究竟是什麽時候聯系上的?這幾年她根本就沒有瘋,她是故意用那種風格惡心我的是不是?”

秋東覺得對面不太冷靜,他實話實說:

“我自己發現的啊,很難嗎?”

孫明笑嘲諷他:

“都這時候了還不說實話!那東西只有我們一家四口知道!”

秋東覺得她的腦回路讓人難以理解:

“又不是什麽世界級難以攻克的密碼,以前只不過是沒人往這個方向想,一旦想了,你的代表作就是標準答案,對著標準答案補充完整題目,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嗎?”

這也太自信了。

孫明笑不肯承認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孫父孫女也不想讓女兒這顆搖錢樹就這麽倒了,守在電話邊上親耳聽秋東說他和是孫明樂沒有聯系。

於是主動站出來,把所有錯誤都攬在他們身上,力求保住女兒。

“是明樂在精神狀態穩定的時候,想以此報答我們兩口子的收養之恩,當時說好了作曲作詞一欄寫明樂的名字,演唱是明笑,雙方是合作關系。

可我們做父母的一念之差,太貪婪了,瞞著明笑和明樂,告訴經紀公司,作曲作詞全都是明笑,經紀公司果然非常高興,要把明笑往創作才女的方向宣傳。

等到專輯發出去,木已成舟,明笑想開記者會,向公眾宣布真相,我們兩口子見到其中巨大的利益更加不想收手,以死相逼,明笑夾在父母和表妹之間,為難了這麽多年,一有時間就待在錄音棚,連家都不愛回。”

秋東看孫家夫妻聲淚俱下的表演,再次覺得她們家人包括還在精神病院的那位,都很有表演天賦。

輕哼一聲,說996:

“好了,視頻可以發出去了,記得給人打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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