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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贖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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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贖己罪

千丈碑從中斫斷, 萬古道冤魂肆起,彼時恰逢不動天神宮傾覆,雲荒大亂。

預言一一應驗。

來自地面八方的哀嚎禱告聲淹沒了整個極樂山, 四海萬佛宗的眾數弟子聚集在一起念誦經文,木魚聲與鐘聲交織在一起, 將佛祖的慈悲憐憫傳送到雲荒大陸上的每個角落。

佛光普照大地,為方圓百裏撐起一片安寧祥和的天,從浮屠塔中逃散的妖魔被隔絕在金光結界之外,只有零星的少數還在城中飄蕩。

城中靜謐無聲, 家家戶戶都躲了起來不敢露頭, 從窗口支開的一線縫隙之中, 有盛滿驚懼的眼眸偷偷看向天空,又被流竄的妖魔怪物嚇得臉色蒼白,掩面痛哭。

救命啊, 救命啊……有沒有人能救救他們?

琵琶樂聲響起的時候, 正值夜色深濃之時,宛如天籟的曲聲第一時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力, 蔓延在城中的恐懼氣氛被一點點驅除,百姓們不安的心逐漸被安撫。

江一心站在屋脊上, 腳下的瓦片忽然動了下, 她頭也不回, 指尖撥動之間,輕飄飄地躲開了妖魔的攻擊。

琵琶樂曲還在繼續響著,舉著砍刀的秋月白護在她身後, 大殺四方, 不消多時,城中的妖魔就全都被祛除了。明凈的月光落在琵琶上, 江一心動作一頓,擡起的美眸中閃過一絲凝重。

在極樂山境內,情況都如此危急,更罔論其他地方了。

“走,去四海萬佛宗。”

“夫人莫急,且彈完這一曲吧。”

江一心揚了揚眉梢,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秋月白朝下面示意了一下,只見那空空蕩蕩的街道上,竟然探出一個小腦袋。

孩童怔怔地看過來,好似看到了天上來的仙人,臉上滿是感激與震驚。

江一心會意,指尖撥動琴弦,流暢的曲聲飄然而出,漸漸流淌在整座城中,月色似乎因為琵琶聲變得更加溫柔了,牽引著百姓們走出恐懼。

兩人達到四海萬佛宗的時候,誦經儀式恰好結束。

江一心抱著琵琶,冷眼看向朝他們走來的僧人,能在四海萬佛宗修佛的人覺醒的靈相都和佛道有關,無論是年邁的長者還是年紀不大的少年郎,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佛性。

可她最討厭感慨著慈悲為懷的和尚。

“詩畫夫婦,聞名不如見面,二位施主怎會突然造訪?”

秋月白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氣,主動道:“聽了個不知真假的消息,正好聽聞極樂山風景獨特,所以我們夫婦二人特地來見識一番。”

“哦?什麽消息?”

“大師不請我們進去嗎?”

僧人心下狐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二位施主若不嫌棄,請隨我來。”

極樂山上有佛寺萬千,長階直通山頂,山上草木蔥蔥蘢蘢,充滿生機。

秋月白一路環顧,時不時與僧人搭幾句話,江一心卻是興致缺缺,幾次遇到僧人,都當沒看見。

“尊夫人似乎心情不佳,可是貧僧有何招待不周之處?”

秋月白擺擺手:“夫人是舟車勞頓,一路跋山涉水趕過來,身心俱疲,大師勿要多想。”

“原來如此,二位施主此前去了何處?”

“十二島仙洲。”

僧人楞了下,斟酌道:“陸院長廣邀天下義士,不想二位竟也去了書院。”

“不是陸院長。”秋月白仿佛沒看出他的異樣,笑了笑,“我們去的是十二星宮,同戒律長見了一面,此番前來,是想見見了因大師。”

了因大師,四海萬佛宗現存於世中,輩分最大的高僧,也是這極樂山上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師祖正在閉關之中,恐怕無法與施主見面。”

“實不相瞞,我夫婦二人來此是為了還戒律長的人情,若是了因大師不能與我們見面,那還勞煩幫我們傳句話給他。”

秋月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一刀破天時,神明出世日,敢問大師,世間百年安寧當真系於你我二人否?”

僧人臉色大變,直到上山,再未說一句話。

兩人被安置在廂房中,秋月白倒了杯茶,遞給江一心,百無聊賴地逛了一圈:“這四海萬佛宗比我想象中豪華,看來這百年的根基底蘊還是很豐厚的。”

“底蘊深厚又如何,有財無德,也不算光彩。”江一心冷冷道。

秋月白哈哈大笑:“看來夫人對四海萬佛宗有諸多意見。”

“你還不是一樣?”江一心瞟了他一眼,指尖在杯子上點了點,“若是沒有意見,我們也不會來這極樂山了。”

“看來夫人是信了戒律長的話。”

“他是個愛窺探人心的老怪物,我才不信。”

見她惱怒,秋月白偷笑了一聲:“夫人可還是在計較戒律長說出你心中所想一事?”

在十二星宮,他們和戒律長見了一面,戒律長為了說動他們,很有誠意地展示了他廣為流傳的玲瓏心竅。

總而言之一句話,戒律長說出了江一心的心事。

“夫人莫要生氣了,若不是戒律長,我都不敢相信夫人心中竟對我有那般深厚情意。”秋月白回味了一下,得意又滿足地喟嘆,“為夫很是欣慰。”

江一心嗔惱,打了他一下:“不許再提這件事了。”

丟死人了。

“你有這工夫,還不如想想等下該怎麽辦,若那件事是真的……此事牽扯到了了因大師,四海萬佛宗恐怕不會輕易松口。”

秋月白沒戳穿她轉移話題的事,低頭在她臉上偷了個香:“我們此番過來只是幫戒律長傳個信,至於事情能不能成,和我們可沒有關系。”

“噫?你在戒律長面前可不是這麽說的。”江一心半信半疑。

“那還不是為了讓戒律長收了神通,莫要再說更多你我的心事,以免我的夫人羞得不願見我。”

“……”

江一心氣得紅了臉,她平素裏很少直白的表達愛意,這回讓秋月白揪住了小辮子,真真是沒有辦法堵他的嘴。

戒律長可真是個為老不尊的主兒!

此時遠在十二島仙洲的戒律長莫名打了個噴嚏,他兀自念叨了兩聲,將朝聞道傳來的信看完,叫來所有宮主。

除了前去萬域京的朝聞道,十一位宮主都在,就連因為書院計劃一事被罰禁閉的褚思章都來了。

戒律長開門見山道:“我要離開星宮一段時間。”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吃一驚。

戒律長要守護十二星宮,就像天狩守護著不動天神宮一樣,終生不得離開十二島仙洲半步。

“眼下正值妖魔禍亂的危急關頭,您怎麽能離開星宮?”

十二星宮的宮主都不是迂腐守舊之輩,平日裏也曾勸過戒律長,舊制可廢。

但現在情況緊急,戒律長若是離開了,誰又能坐鎮星宮,進行指揮?

“我已經守了星宮幾十年,此番是要去做一件必須做的事情。”戒律長面色沈重,“我心意已決,諸位莫要再勸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沈默,氣氛壓抑。

戒律長好似沒有受到影響,語氣平靜,繼續道:“我與諸位共事多年,而今也到了分別的時刻,如今朝聞道不在,星宮便只能留給大家保護了。”

司兔受不了這種語氣,皺了皺眉頭:“出去便出去,說什麽分別,好像不會再見面一樣。”

戒律長沈默幾秒,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低語:“或許此一別,真的不會再見了。”

在座都是品階高的修相者,聽得一清二楚,霎時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褚思章心裏咯噔一下,視線落在戒律長斑白的頭發上:“您的身體,可是出了什麽事?”

戒律長的變化有目共睹,加上他托孤一般的態度,很難讓人不往那方面懷疑。

在十一雙眼睛的註視下,戒律長糾結良久,終於作出了決定:“我快死了。”

“怎麽可能?!”

“沒有什麽不可能,我雖然不人不鬼,但也沒有跳脫出世間的法則,在人生的最後,我不想讓自己遺憾。”

戒律長閉了閉眼,滿心的自責令他嗓音發啞:“我這一生無愧於天地,無愧於星宮,唯獨愧對一人,在我死前,我想彌補他。”

以這句話作為結束語,戒律長去意已決,所有挽留的話都被咽了回去。

青綠最先站起身,賀道:“一路保重。”

其他人緊隨其後,紛紛給出祝福,戒律長怔楞在原地,在一眾關切的目光註視下,心中動容。

“多謝。”

同行之路已走到盡頭,惟願諸君百福並至。

戒律長最後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對於困住他一生的星宮,他始終保持著覆雜的心情。

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他甚至都挑好了墓地。

“看來用不上了。”

戒律長苦笑一聲,搖搖頭,轉身離開,向著遙遠的地方飛去。

他的離開不僅在星宮裏掀起了軒然大波,就連逍遙書院也大吃一驚。

陸子衿擰眉,迅速給左續晝去了封信。

“戒律長竟然離開星宮了,他想幹什麽?”

“該不會是要破壞我們的計劃吧?”

“陸院長,您快想想辦法。”

陸子衿擡眸,視線在眾人慌亂的臉上掃過:“不過是一個戒律長,就把諸位都嚇破了膽嗎?”

不過是一個戒律長?

那可是戒律長啊!

十二星宮當之無愧的最強者,在長生樓的名流榜上一直占據著一席之地,他的實力,毋庸置疑。

“諸位不必驚慌,看他所去的方向,八成是要解決自己的事情。”

眾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語。

陸子衿狀似隨意道:“話說回來,大家可知道這位戒律長的來歷?”

追溯十二星宮的歷史,幾乎處處可見戒律長,但在十二星宮建立之前,卻找不到和他相關的半點痕跡。

和他神秘莫測的實力一樣,他的來歷也很是神秘。

“在來十二島仙洲之前,有人曾在北疆見過戒律長,那時候他還未曾擁有玲瓏心竅。”

“據那人所說,他親眼看著這位戒律長死在一刀破天的戰場。”

有人驚呼出聲:“一刀破天,那不是神明分開不動天和覆水間的時候嗎?!”

“沒錯。”陸子衿幽幽道,“就在那時候,有人親眼所見,戒律長死在神明的刀下,然後他神奇地活了過來,還擁有了玲瓏心竅。”

“可這和戒律長要去的地方有什麽關系?”

“不知大家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換種說法也一樣。”他道,“人之將死,望贖己罪。”

陸子衿瞇了瞇眼睛,他想,戒律長這條路的終點,應該就在一刀破天的北疆。

北疆已經不覆存在了,那他要去的地方是——怨恕海。

如今的怨恕海不比其他地方平靜,海面上飄滿了妖魔,吸取了死去之人的怨氣,妖魔不斷繁殖,打眼一看,海面上仿佛起了一層黑色的霧氣。

戒律長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怨恕海,但被遍布的妖魔阻擋了去路。

數不勝數的妖魔沒辦法快速清除,正在戒律長頭疼的時候,遠處的海面上突然爆發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光芒籠罩住方圓百裏,海面上的妖魔被盡數絞殺。

戒律長瞳孔緊縮,記憶中撕裂的痛楚從心臟中炸開,席卷全身,仿佛被殺死的不是妖魔,而是他。

“一刀破天……”

他曾親眼見證,親身體會,不會有錯的,絕對不會有錯。

那是神明成名的一刀。

都說太上忘情,神明無情無愛,可他曾見過神明對所愛之人的偏寵,也曾偷走神明耗費無數心血,想親手捧給心上人的愛意結晶。

躲了幾十年,如今,也到了還債的時候。

海面上,風波稍停。

攬星河似有所覺,擡起頭,望著遙遠的海面。

相知槐抹了把臉,甩了甩身上的水:“阿黎,怎麽了?”

攬星河垂下眼簾,遮住了沈斂的暗光:“故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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