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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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這宛如胃痛的感覺前所未有, 她心慌意亂，只當自己病了。
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會由著他胡作非為, 於是悄悄挪了個身位, 瞅準機會便往他腳上一踩。
讓他招蜂引蝶！
街市人多，想必任孤羅也尋不出是誰踩的他, 但她後頸忽的一涼，緩緩收緊的五指不輕不重地捏她。
“為何做t起這番小孩兒行徑了？”他笑笑, “咱家只是跟你出來同游，怎就如此火大？”
即使被踩了，也依舊是清風朗月的模樣, 姜歸虞憋屈得很, 看不慣他這得意洋洋的腔調, 忍了又忍, 終於忍不住數落起他。
沈沈舒了口氣, 撇開他的手，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那麽多姑娘看你，你跟她們走得了，還跟著我作甚？奏章批完了沒啊就跟我出來逛——”
竟是開始鬧脾氣了，兩腮鼓鼓, 眉心皺得如能夾死一只蒼蠅。
任孤羅瞧她這狀態很是少見, 居然頗有興致地觀察起她，不時附和幾句，等她嘰嘰咕咕發洩完一通後才道：“奏章一部分由陛下過目, 另一部分, 咱家早便處理完了。”
她無話可說，但仍不用正眼看他, 冷冰冰道：“哦。”
還是不能原諒他。
“你生氣，就是因為那些姑娘看咱家嗎？”他語調淡然，輕笑，“那還真是新鮮。”
笑聲清越，在耳邊彌散開來，姜歸虞腦袋一團亂麻，拿捏不準該如何回應。
霎那間出了滿手心的手汗，她攥著拳，將嘴角熨得平平：“對，就是因為她們看你，讓我也被人看了，我不開心，不行嗎？”
雖然率直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她的理由並非全然貼切。
頭好暈，心跳好快，一定是最近少眠，又聞過毒草的緣故，把自己弄得跟明仁帝和夕雲一般神志不清。
總之肯定不與任孤羅此人沾邊。
酸溜溜的，很像胃痛，難說是心痛還是胃痛，但痛就對了。而且還很容易生氣，可她自認自己脾氣特別好，不會輕易動怒才對。
“都怪你。”她嘴角向下，恨恨道。
這句話從她口中冒出，卻莫名有種嬌嗔意味，顯得可愛。
叉著腰，縱使身量只堪堪到他肩頭，也絲毫不慌，雙眸波光瀲灩，眉頭牽動眼頭，似乎還怕他沒理解透，用委屈的神態說出一本正經的話：“你要把我氣死。”
任孤羅：“你快哭了。”
“沒有！”
“真的。”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許再說了！”
周圍又有幾人聞聲側目，姜歸虞立即噤聲，大氣不出，生怕別人誤解他們。
但或許她目光太過冰冷，那幾個無辜路人被她盯得生寒，連拖帶拽地就跑了。
頻頻失態，她惱悔不已，偏生控制不住自己，他說什麽便想頂什麽，完全算不上清醒。
當真神志不清，看來回去得好好睡上一覺，把腦子倒幹凈……
她不大對勁，任孤羅察覺到了，便不再捉弄她，提起：“天色尚早，尋個地方用飯吧。”
她心想這人忒老土，出來玩不都是為了那幾口地攤的菜色麽？還要專門去酒家用飯也太沒情調了。
但姜歸虞旋即凝滯住了，不懂自己為何用上了情調二字，聽著便不甚嚴謹。
不想多生事端，她腦內一片空白，只得沈默的點點頭，煙火交相輝映下整個人安靜無比。
“知道了。”她不動聲色地扯住他的袖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兇，嬌-喝道，“你倒是走啊。”
袖幅隨著他的步伐，攥在她手裏引領向前，一路逆流前行。
偶然撞見幾位在前朝為官的大人，她雖不認識他們，卻仍心驚肉跳，萬一被人勘破她和任孤羅之間的關系，那以後麻煩事可多了。
他們在互相寒暄，姜歸虞只管垂頭不語，默默與他拉開了些，只為不讓別人覺得他倆是一起的。
她在肚子裏把算盤打得啪啪響，可惜已有人註意到她了：“哎？這位是……”
對上幾張陌生的面孔，幾人齊齊將目光射向她，若有所思：“看起來有些眼熟。”
眼見著這幾人就快把她識破，任孤羅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大人們是看誰都覺得眼熟了。”
那幾位大人雖覺得她熟悉，但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熟悉，幾人面面相覷，打了個哈哈便算蓋過：“看這小娘子模樣好看，便好奇了些，並無冒犯之意。”
皮笑肉不笑地又扯了會兒，才揮手道別。
才走出沒幾步，那幾人便圍在一塊兒，七嘴八張的。
“是他的對食？”
“應該吧，那張臉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委實眼熟，但我也想不起來，你快趕緊想一想，這女子定在何處見過。”
……
姜歸虞落在後頭，聽到這些，心裏又是一包火。
用力肘他幾下：“他們議論我，說是你對食，你聽到沒？”
要是他們之間那不可說的關系被勘破，局面必將一發不可收拾。
他卻淡定：“有咱家在，不用擔心。”
她擰著眉，不知該說什麽好，掰扯下去顯得自己矯情，不掰扯吧，又顯得自己太好欺負了。
好生討厭。
今天的心情糟透了，本該高高興興的，可成了這番模樣。任孤羅則與她正好相反，此刻瞧著興致十足，白天時的不虞一掃而空，環顧了一圈，指向一個地方：“咱家想去那。”
兩根大串的糖葫蘆指著一家敞著大門的茶館，門口人聲鼎沸，幾乎將路圍得水洩不通，舉目皆是男女老少。
“那麽多人，我不想去……”姜歸虞實在受不了人流多雜之處，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然而嘴上這麽悄聲嫌棄，腳步卻誠實地掉轉了個方向，末了，再加一句：“除非你掏錢。”
他笑：“那是自然。”
她這才作罷，也算小小出了口氣。
外頭人多，可茶館裏還餘下了幾處零零散散的空位，任孤羅知曉她不願跟生人擠在一塊兒，便加錢點了二樓的雅座，視野甚佳。
小二端來一壺銀山雪芽，再是六塊她愛吃的蜜浮酥，晶瑩剔透，規規整整擺於盤中，上頭綴有曬幹的桂花，香氣宜人。
說書人拍著響木，她在這嘈雜聲中，張著嘴一口一個。
此般舉動，若放他人身上只會顯得粗魯，可她不同，那股俏皮勁兒最是難得。
“還可以。”姜歸虞抹抹嘴角，“就是小了點。”
沈裕買的蜜浮酥個頭比這稍大一些，一咬便溢出蜂蜜，甜酥入骨，吃幾塊就飽了。
同種比較，自然還是沈裕挑的好。她還未深思，有串糖葫蘆便伸至她眼前。
這場景，好像昨日便發生過，只不過給她糖葫蘆的是沈裕。
與沈裕的溫柔小心不同，任孤羅擺擺手說道：“吃不下了，這串給你吧。”
她仿佛被雷劈了，不可置信地接過，目色震驚：“你清高，把不要的給我。”
斷他大抵沒下毒也沒吃過，她檢查了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地下口。
山楂酸酸甜甜，外層凝固的糖漿咬起來發出嘎嘎脆響，姜歸虞嫌其硌嘴，改為舔的了。
響木一拍，一樓被圍在中-央的說書人拖長了腔調：“昨兒個說到哪回了——”
話音剛落，便有人踴躍發言：“說到那瓜娃子凍暈在冰天雪地裏，然後給狼叼走了。”
一陣嘰嘰喳喳聲，她使勁探頭，脖子伸得長長的，扭成一個費勁的角度，有些為難：“我這處是個死角，看不到。”
將就著聽下去亦並非不可，但正對面的他往旁挪了挪，拍拍條凳的右半邊，言簡意賅：“坐。”
他的視野正對樓下高臺，靠右便是欄桿，再適合不過。
姜歸虞提裙挪了地兒，邊舔著糖葫蘆邊把裝著蜜浮酥的盤子勾過來，塞得兩頰圓鼓鼓。
正欲倒茶，任孤羅卻已替她滿上了，她低下頭，銜住杯沿便一口吸入，丹唇恰好挨上他的指尖。
她一楞，不知所措，掩飾尷尬般地別了別鬢角的亂發。
與此同時，說書人一振巨嗓：“書接上回，天凝地閉，雪虐冰饕，狼孩兒被母狼遺棄，避寒的衣裳僅有一層薄薄的棉絮，翻了三座山頭後只怕被凍得意識混沌，暈倒後被其他狼叼走，狼叼著他，又翻了五座山頭。”
他搖開折扇接著道：“這冰天雪地的戰地啊，最不缺死人了，狼孩兒被凍暈又被凍醒，餓了便吃死人，一路茹毛飲血，竟也沒染上怪病，反而活了下來。這匹狼更是通人性，拖著狼孩兒，一直拖到一位官爺的府門前。”
底下人聽得津津有味，姜歸虞也不例外，她聽得入神，頂端的山楂球在嘴巴裏不上不下，口水都要溢出來。
“大雪飄飛，狼孩兒睜眼，那雪似要飛進他眼睛裏，凍結出冰來，他便硬撐著擡頭，望見府門輝煌氣派，絕非尋常人家，再定睛一看——”說書人適時停頓，然後道t，“好嘛，那是個王府！”
“啪嗒！”
一記碎響，任孤羅手中的茶盞意外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宛如火藥爆迸，霎時震得場面出奇安靜。
她拍拍他，卻覺他似乎楞神，望著茶盞的碎片久不回神。
若仔細看，不難發現他的手指正微微發顫。
她小聲問詢：“燙手是不是？你慢些喝。”
以為多多少少能安慰到他，但他抓住了姜歸虞拍他的那只手，壓-在兩掌中間，施了些力握住。
熱意傳來，不比於他平常的冰冷，她真覺得他被燙了，作怪似的捏捏他。
他掌心有硬繭，捏起來不得勁，捏了半天，這倆大掌忽的調轉方向，往她大-腿上直撲。
膝蓋上方的酸肉被反捏，一陣陣作癢，她本來笑嘻嘻的，轉瞬笑容凝固，扭著腿兒不讓他再碰：“大庭廣眾之下，人多舌頭多，休要動手動腳。”
然而碰她的力道僅僅輕了些，改為撫摸，時不時拍上幾下，仿佛她這條腿是抱枕，任由揉-捏。
姜歸虞吃了個油酥茶果，撇過頭，故意不去註意他。
抖了兩下腿，然後擡著放在他的腿上亂晃，如吊在他膝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蕩，被他使了勁摁住。
越摁，她晃得越歡騰，停停擺擺，誰都拿她沒辦法。
臺上耳朵說書人還在繼續：
“王府老爺見狼孩兒暈倒門外，便喊人拖他進柴房，生了把火，暫行安置，又找了醫師來瞧病，說這狼孩兒被凍暈，渾身一股狼屎味，只怕是被狼群奶大的。”
底下嘈雜起來，她把茶果和水咽下，含含糊糊說道：“這故事真的假的？
任孤羅一手搭在她腿上，眸光飄忽：“能在茶館講出來的，全是杜撰。”
“哦。”她沒多想，繼續舔糖葫蘆，但山楂巨大，吃起來總覺的哪裏怪怪的。
她邊舔邊豎起耳朵聽書，順便晃蕩著搭掛在他膝頭的腿。
說書人道：“須臾，狼孩兒從柴房裏醒了，啃了幾個果子便從柴房裏走出來，繞著空地轉了一圈兒，但見月黑風高，府裏眾人均已歇下，只留十餘個輪崗的侍衛，狼孩兒想逃出去，便貼著草叢潛行，卻無意撞見了一個放燈籠的女娃娃——”
山楂被她咬得嘎嘎脆，遲疑道：“好奇怪啊，怎麽感覺這故事聽過似的？”
雪夜，王府，放燈籠，這畫面莫名熟悉。
但世上的王府肯定不止她一家，所以也沒覺得不對勁。
她吃的架勢如風卷殘雲，即使深思也深思不到哪兒去，任孤羅又朝她嘴裏塞了塊蜜浮酥，堵住她的聲兒。
他道：“多吃些，別餓著。”
她回以：“嗡昂。”
想說混賬來著，可口齒不清，詞兒都失了形，打算全咽下了再與他細細盤算這筆招惹了她，又差一點被人看穿對食關系的賬。
說書人開始講述狼屎味的狼孩兒和放燈籠的女娃娃的故事，說到三四歲的女娃娃樣貌玉雪可愛如天上童女下凡，底下便如潮水般陣陣起哄：“老頭，你這太老套了，換一個吧！”
姜歸虞慢慢舔著糖葫蘆，扭頭卻見他正緊緊盯著她，仿佛她舔的不是糖葫蘆而是……
她緩緩放下，有點發毛：“你別看我呀。”
舌尖還停留在山楂的頂端，幾顆細小的芝麻綴於其上，舔起來觸感別樣有趣。
但細瞧這糖葫蘆的大小和寸圍，往奇怪的方向上發散聯想，便真的很像那物，不可言說的頂部。
飽覽避火圖冊的姜歸虞，一時間被自己肉麻到了。
擱置在他膝頭的腿晃了又晃，無意間蹭上一處突起，似是她先前苦苦求證的難以言表之物。
正準備低頭觀測一番，腦門便被人一戳，只得擡起，他說道：“來都來了，好好聽說書。”
“這個情節很熟悉嘛。”她渾然不覺自己已被任孤羅岔開了話題，“我兒時也愛玩燈籠，你說，這個王府是哪邊的王府呢？”
有人編些逸聞瑣事乃是正常，即便故事是基於承榮王府而編造的，只要不到過分的地步，她皆能接受。
他們講的這些還怪有意思的，沒明說是哪兒的王府，她便暫且聽聽。
她放棄吃那串糖葫蘆了，開始吃蜜浮酥和茶果，速度之快，宛如有人要跟她搶似的。
任孤羅道：“當王爺的不說百個，加上周圍小國的也有幾十個，故事罷了，不必放心上。”
姜歸虞點頭，似有所悟。
“安靜安靜，聽老夫講下去！”說書人清清嗓子，“女娃娃瞧狼孩兒一身臭味，衣裳不僅破洞，還血淋淋的，嚇得手滑，沒拿穩燈籠，燈籠便掉在了地上。奇怪的是，這女娃娃雖害怕，但居然不哭也不鬧，而是問這狼孩兒，問他穿這麽少，冷不冷。”
姜歸虞越聽越覺得這故事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似的，但就跟方才在街市上偶遇的大臣一般，怎麽也想不出個究竟。
說書人接著講：“女娃娃以為狼孩兒是府裏的客人，還想去叫爹爹，不過狼孩兒攔住了她，不讓她去叫。可是她擔心他會死在自己府裏，便讓年老點的嬤嬤取了棉被給他，讓他不要凍死。”
聽到這裏，姜歸虞心頭那團迷霧越發清晰，好像壓根兒就是自己曾幹過的事情，只是死活想不起來。
樓下人聲鼎沸如舊，任孤羅眼眸深處波光閃動，突然一把扣住了她手腕，說道：“走吧。”
她活像是一根被拔起來的蘿蔔，腿還搭在他的腿上，他一起身，差點沒把她掀翻。
“哎？為何？”姜歸虞困惑不已，連忙塞了最後一塊蜜浮酥進嘴，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餘下的茶果收進口袋，把它們盡數帶回去。
被連拖帶拽地拖下樓，便只記著那幾顆沒吃完的茶果，嘗試了好幾次也甩不開他，無奈道：“行啦，你別扯我了，我連後面的故事都沒聽到。”
再拉拉扯扯下去，茶果都要掉出來了！
夜色濃稠如汁，萬盞燈火搖曳，背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她擡頭望向他，只覺姿色清雅難言，似夏夜星光，冷冷清清。
模樣如此好的人，唯獨可惜是個太監……不，究竟是不是太監，還有待考察。
思及此，姜歸虞便清醒了，眼神便情不自禁地瞟向那個地方。
“咱家送你回去。”他不慌不忙道
她雖覺得突然，但吃得肚子發漲，此時也無旁的心思再逛，加上確實犯困，便點頭道是：“好。”
這幾日沒有宵禁，就算深夜，在街頭依舊召得到馬車。
蒸籠熱氣蒸騰，升騰而起，微風帶起她鬢側的碎發，發絲朦朧在前，模糊了眉眼。
她問道：“那你呢？”你要回哪裏呢？
他要回似乎亦只能回司禮監，今天出宮的這半天已破了他恒久以來的規矩，
平心而論，這半天大抵還是高興的吧，至少比昨日高興多了，只是自己的心臟不適，見到他便隱隱作痛，連帶著胃也泛著難受。
兩天跟兩個不同的男子出來逛街，對她來說是頭一回。
而且看到那麽多女子頻頻向他側目，她為何會覺得酸澀呢……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她金剛不壞之身，就算跟人打架也沒斷過骨頭，嚴重不過一塊青紫，但僅僅是被他惹了幾下，便亂了心神，這在以前前所未有。
背部僵硬得厲害，她扭過身來。
萬頃繁華燈火，如同任孤羅的陪襯，他目光清亮，笑意淺淡，竟顯得溫潤如玉起來。
他說得極輕：“咱家這種晝伏夜出的鬼，自然只能回宮了。”
姜歸虞啞然，覺得他胡亂用詞，對著此時此景卻說不出絲毫。
“那你早些回去吧。”簡單的七個字，說出口艱難得很，似有千百個鐵鉗在拉扯她的心，想破腦袋了也思不透這是哪種病狀，病名為何。
她糾結猶豫間，當了一把自己的大夫，認定自己果然還是因為少眠而有了心悸。
或是因為聞了天仙子，天仙子藥力驚人，只是聞一下就能讓她神魂顛倒，她相信真毒起來，估計能毒死八頭牛！
“好。”任孤羅嗯了聲，看著她上了馬車。
她朝他招招手，他也招手，隨後便一直望著馬車駛去，直到消失在彼此視野。
掀起車簾，不見他身影，耳畔僅餘馬蹄聲，不知為何，感覺何處空落落的，亟需有個人來填滿。
明明剛與他一道出來玩時，她還是很抗拒的，但為何現在就如此反常……
為何t？為何？為何？
果然病了。
心跳越發不對勁，耳尖都紅了，摸起來滾燙，比兜裏的幾個茶果都燙。
項圈兒還套在頸間，像是新式的飾件，逛了一路，都沒人察覺不對勁，她也無剛被戴上時的反感，想著反正回去便能找個鎖匠一解了之。
提著滿兜的烤肉串和茶果，她一腳深一腳淺的跳下馬車，只覺自己病得不輕，是時候找禦醫給自己把脈看病，開點治心悸的方子了。
說書人講的那故事有種近乎邪門的耳熟，她想著快些回去問問小桃。
然而她到了郡主府前，卻見門口立了一人，正左右踱步，瞧著焦急無比。
兩側侍衛也不趕走他，姜歸虞滿懷疑惑，湊近了一看，失聲驚叫：“沈裕？”
“啊，你來啦。”他眼下掛著大大的烏青，好像沒有休息好，嘴唇被他咬得發紅，眉心深深的兩道溝-壑，有些哽咽：“我……我來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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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宛如胃痛的感覺前所未有, 她心慌意亂，只當自己病了。
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會由著他胡作非為, 於是悄悄挪了個身位, 瞅準機會便往他腳上一踩。
讓他招蜂引蝶！
街市人多，想必任孤羅也尋不出是誰踩的他, 但她後頸忽的一涼，緩緩收緊的五指不輕不重地捏她。
“為何做t起這番小孩兒行徑了？”他笑笑, “咱家只是跟你出來同游，怎就如此火大？”
即使被踩了，也依舊是清風朗月的模樣, 姜歸虞憋屈得很, 看不慣他這得意洋洋的腔調, 忍了又忍, 終於忍不住數落起他。
沈沈舒了口氣, 撇開他的手，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那麽多姑娘看你，你跟她們走得了，還跟著我作甚？奏章批完了沒啊就跟我出來逛——”
竟是開始鬧脾氣了，兩腮鼓鼓, 眉心皺得如能夾死一只蒼蠅。
任孤羅瞧她這狀態很是少見, 居然頗有興致地觀察起她，不時附和幾句，等她嘰嘰咕咕發洩完一通後才道：“奏章一部分由陛下過目, 另一部分, 咱家早便處理完了。”
她無話可說，但仍不用正眼看他, 冷冰冰道：“哦。”
還是不能原諒他。
“你生氣，就是因為那些姑娘看咱家嗎？”他語調淡然，輕笑，“那還真是新鮮。”
笑聲清越，在耳邊彌散開來，姜歸虞腦袋一團亂麻，拿捏不準該如何回應。
霎那間出了滿手心的手汗，她攥著拳，將嘴角熨得平平：“對，就是因為她們看你，讓我也被人看了，我不開心，不行嗎？”
雖然率直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她的理由並非全然貼切。
頭好暈，心跳好快，一定是最近少眠，又聞過毒草的緣故，把自己弄得跟明仁帝和夕雲一般神志不清。
總之肯定不與任孤羅此人沾邊。
酸溜溜的，很像胃痛，難說是心痛還是胃痛，但痛就對了。而且還很容易生氣，可她自認自己脾氣特別好，不會輕易動怒才對。
“都怪你。”她嘴角向下，恨恨道。
這句話從她口中冒出，卻莫名有種嬌嗔意味，顯得可愛。
叉著腰，縱使身量只堪堪到他肩頭，也絲毫不慌，雙眸波光瀲灩，眉頭牽動眼頭，似乎還怕他沒理解透，用委屈的神態說出一本正經的話：“你要把我氣死。”
任孤羅：“你快哭了。”
“沒有！”
“真的。”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許再說了！”
周圍又有幾人聞聲側目，姜歸虞立即噤聲，大氣不出，生怕別人誤解他們。
但或許她目光太過冰冷，那幾個無辜路人被她盯得生寒，連拖帶拽地就跑了。
頻頻失態，她惱悔不已，偏生控制不住自己，他說什麽便想頂什麽，完全算不上清醒。
當真神志不清，看來回去得好好睡上一覺，把腦子倒幹凈……
她不大對勁，任孤羅察覺到了，便不再捉弄她，提起：“天色尚早，尋個地方用飯吧。”
她心想這人忒老土，出來玩不都是為了那幾口地攤的菜色麽？還要專門去酒家用飯也太沒情調了。
但姜歸虞旋即凝滯住了，不懂自己為何用上了情調二字，聽著便不甚嚴謹。
不想多生事端，她腦內一片空白，只得沈默的點點頭，煙火交相輝映下整個人安靜無比。
“知道了。”她不動聲色地扯住他的袖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兇，嬌-喝道，“你倒是走啊。”
袖幅隨著他的步伐，攥在她手裏引領向前，一路逆流前行。
偶然撞見幾位在前朝為官的大人，她雖不認識他們，卻仍心驚肉跳，萬一被人勘破她和任孤羅之間的關系，那以後麻煩事可多了。
他們在互相寒暄，姜歸虞只管垂頭不語，默默與他拉開了些，只為不讓別人覺得他倆是一起的。
她在肚子裏把算盤打得啪啪響，可惜已有人註意到她了：“哎？這位是……”
對上幾張陌生的面孔，幾人齊齊將目光射向她，若有所思：“看起來有些眼熟。”
眼見著這幾人就快把她識破，任孤羅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大人們是看誰都覺得眼熟了。”
那幾位大人雖覺得她熟悉，但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熟悉，幾人面面相覷，打了個哈哈便算蓋過：“看這小娘子模樣好看，便好奇了些，並無冒犯之意。”
皮笑肉不笑地又扯了會兒，才揮手道別。
才走出沒幾步，那幾人便圍在一塊兒，七嘴八張的。
“是他的對食？”
“應該吧，那張臉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委實眼熟，但我也想不起來，你快趕緊想一想，這女子定在何處見過。”
……
姜歸虞落在後頭，聽到這些，心裏又是一包火。
用力肘他幾下：“他們議論我，說是你對食，你聽到沒？”
要是他們之間那不可說的關系被勘破，局面必將一發不可收拾。
他卻淡定：“有咱家在，不用擔心。”
她擰著眉，不知該說什麽好，掰扯下去顯得自己矯情，不掰扯吧，又顯得自己太好欺負了。
好生討厭。
今天的心情糟透了，本該高高興興的，可成了這番模樣。任孤羅則與她正好相反，此刻瞧著興致十足，白天時的不虞一掃而空，環顧了一圈，指向一個地方：“咱家想去那。”
兩根大串的糖葫蘆指著一家敞著大門的茶館，門口人聲鼎沸，幾乎將路圍得水洩不通，舉目皆是男女老少。
“那麽多人，我不想去……”姜歸虞實在受不了人流多雜之處，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然而嘴上這麽悄聲嫌棄，腳步卻誠實地掉轉了個方向，末了，再加一句：“除非你掏錢。”
他笑：“那是自然。”
她這才作罷，也算小小出了口氣。
外頭人多，可茶館裏還餘下了幾處零零散散的空位，任孤羅知曉她不願跟生人擠在一塊兒，便加錢點了二樓的雅座，視野甚佳。
小二端來一壺銀山雪芽，再是六塊她愛吃的蜜浮酥，晶瑩剔透，規規整整擺於盤中，上頭綴有曬幹的桂花，香氣宜人。
說書人拍著響木，她在這嘈雜聲中，張著嘴一口一個。
此般舉動，若放他人身上只會顯得粗魯，可她不同，那股俏皮勁兒最是難得。
“還可以。”姜歸虞抹抹嘴角，“就是小了點。”
沈裕買的蜜浮酥個頭比這稍大一些，一咬便溢出蜂蜜，甜酥入骨，吃幾塊就飽了。
同種比較，自然還是沈裕挑的好。她還未深思，有串糖葫蘆便伸至她眼前。
這場景，好像昨日便發生過，只不過給她糖葫蘆的是沈裕。
與沈裕的溫柔小心不同，任孤羅擺擺手說道：“吃不下了，這串給你吧。”
她仿佛被雷劈了，不可置信地接過，目色震驚：“你清高，把不要的給我。”
斷他大抵沒下毒也沒吃過，她檢查了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地下口。
山楂酸酸甜甜，外層凝固的糖漿咬起來發出嘎嘎脆響，姜歸虞嫌其硌嘴，改為舔的了。
響木一拍，一樓被圍在中-央的說書人拖長了腔調：“昨兒個說到哪回了——”
話音剛落，便有人踴躍發言：“說到那瓜娃子凍暈在冰天雪地裏，然後給狼叼走了。”
一陣嘰嘰喳喳聲，她使勁探頭，脖子伸得長長的，扭成一個費勁的角度，有些為難：“我這處是個死角，看不到。”
將就著聽下去亦並非不可，但正對面的他往旁挪了挪，拍拍條凳的右半邊，言簡意賅：“坐。”
他的視野正對樓下高臺，靠右便是欄桿，再適合不過。
姜歸虞提裙挪了地兒，邊舔著糖葫蘆邊把裝著蜜浮酥的盤子勾過來，塞得兩頰圓鼓鼓。
正欲倒茶，任孤羅卻已替她滿上了，她低下頭，銜住杯沿便一口吸入，丹唇恰好挨上他的指尖。
她一楞，不知所措，掩飾尷尬般地別了別鬢角的亂發。
與此同時，說書人一振巨嗓：“書接上回，天凝地閉，雪虐冰饕，狼孩兒被母狼遺棄，避寒的衣裳僅有一層薄薄的棉絮，翻了三座山頭後只怕被凍得意識混沌，暈倒後被其他狼叼走，狼叼著他，又翻了五座山頭。”
他搖開折扇接著道：“這冰天雪地的戰地啊，最不缺死人了，狼孩兒被凍暈又被凍醒，餓了便吃死人，一路茹毛飲血，竟也沒染上怪病，反而活了下來。這匹狼更是通人性，拖著狼孩兒，一直拖到一位官爺的府門前。”
底下人聽得津津有味，姜歸虞也不例外，她聽得入神，頂端的山楂球在嘴巴裏不上不下，口水都要溢出來。
“大雪飄飛，狼孩兒睜眼，那雪似要飛進他眼睛裏，凍結出冰來，他便硬撐著擡頭，望見府門輝煌氣派，絕非尋常人家，再定睛一看——”說書人適時停頓，然後道t，“好嘛，那是個王府！”
“啪嗒！”
一記碎響，任孤羅手中的茶盞意外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宛如火藥爆迸，霎時震得場面出奇安靜。
她拍拍他，卻覺他似乎楞神，望著茶盞的碎片久不回神。
若仔細看，不難發現他的手指正微微發顫。
她小聲問詢：“燙手是不是？你慢些喝。”
以為多多少少能安慰到他，但他抓住了姜歸虞拍他的那只手，壓-在兩掌中間，施了些力握住。
熱意傳來，不比於他平常的冰冷，她真覺得他被燙了，作怪似的捏捏他。
他掌心有硬繭，捏起來不得勁，捏了半天，這倆大掌忽的調轉方向，往她大-腿上直撲。
膝蓋上方的酸肉被反捏，一陣陣作癢，她本來笑嘻嘻的，轉瞬笑容凝固，扭著腿兒不讓他再碰：“大庭廣眾之下，人多舌頭多，休要動手動腳。”
然而碰她的力道僅僅輕了些，改為撫摸，時不時拍上幾下，仿佛她這條腿是抱枕，任由揉-捏。
姜歸虞吃了個油酥茶果，撇過頭，故意不去註意他。
抖了兩下腿，然後擡著放在他的腿上亂晃，如吊在他膝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蕩，被他使了勁摁住。
越摁，她晃得越歡騰，停停擺擺，誰都拿她沒辦法。
臺上耳朵說書人還在繼續：
“王府老爺見狼孩兒暈倒門外，便喊人拖他進柴房，生了把火，暫行安置，又找了醫師來瞧病，說這狼孩兒被凍暈，渾身一股狼屎味，只怕是被狼群奶大的。”
底下嘈雜起來，她把茶果和水咽下，含含糊糊說道：“這故事真的假的？
任孤羅一手搭在她腿上，眸光飄忽：“能在茶館講出來的，全是杜撰。”
“哦。”她沒多想，繼續舔糖葫蘆，但山楂巨大，吃起來總覺的哪裏怪怪的。
她邊舔邊豎起耳朵聽書，順便晃蕩著搭掛在他膝頭的腿。
說書人道：“須臾，狼孩兒從柴房裏醒了，啃了幾個果子便從柴房裏走出來，繞著空地轉了一圈兒，但見月黑風高，府裏眾人均已歇下，只留十餘個輪崗的侍衛，狼孩兒想逃出去，便貼著草叢潛行，卻無意撞見了一個放燈籠的女娃娃——”
山楂被她咬得嘎嘎脆，遲疑道：“好奇怪啊，怎麽感覺這故事聽過似的？”
雪夜，王府，放燈籠，這畫面莫名熟悉。
但世上的王府肯定不止她一家，所以也沒覺得不對勁。
她吃的架勢如風卷殘雲，即使深思也深思不到哪兒去，任孤羅又朝她嘴裏塞了塊蜜浮酥，堵住她的聲兒。
他道：“多吃些，別餓著。”
她回以：“嗡昂。”
想說混賬來著，可口齒不清，詞兒都失了形，打算全咽下了再與他細細盤算這筆招惹了她，又差一點被人看穿對食關系的賬。
說書人開始講述狼屎味的狼孩兒和放燈籠的女娃娃的故事，說到三四歲的女娃娃樣貌玉雪可愛如天上童女下凡，底下便如潮水般陣陣起哄：“老頭，你這太老套了，換一個吧！”
姜歸虞慢慢舔著糖葫蘆，扭頭卻見他正緊緊盯著她，仿佛她舔的不是糖葫蘆而是……
她緩緩放下，有點發毛：“你別看我呀。”
舌尖還停留在山楂的頂端，幾顆細小的芝麻綴於其上，舔起來觸感別樣有趣。
但細瞧這糖葫蘆的大小和寸圍，往奇怪的方向上發散聯想，便真的很像那物，不可言說的頂部。
飽覽避火圖冊的姜歸虞，一時間被自己肉麻到了。
擱置在他膝頭的腿晃了又晃，無意間蹭上一處突起，似是她先前苦苦求證的難以言表之物。
正準備低頭觀測一番，腦門便被人一戳，只得擡起，他說道：“來都來了，好好聽說書。”
“這個情節很熟悉嘛。”她渾然不覺自己已被任孤羅岔開了話題，“我兒時也愛玩燈籠，你說，這個王府是哪邊的王府呢？”
有人編些逸聞瑣事乃是正常，即便故事是基於承榮王府而編造的，只要不到過分的地步，她皆能接受。
他們講的這些還怪有意思的，沒明說是哪兒的王府，她便暫且聽聽。
她放棄吃那串糖葫蘆了，開始吃蜜浮酥和茶果，速度之快，宛如有人要跟她搶似的。
任孤羅道：“當王爺的不說百個，加上周圍小國的也有幾十個，故事罷了，不必放心上。”
姜歸虞點頭，似有所悟。
“安靜安靜，聽老夫講下去！”說書人清清嗓子，“女娃娃瞧狼孩兒一身臭味，衣裳不僅破洞，還血淋淋的，嚇得手滑，沒拿穩燈籠，燈籠便掉在了地上。奇怪的是，這女娃娃雖害怕，但居然不哭也不鬧，而是問這狼孩兒，問他穿這麽少，冷不冷。”
姜歸虞越聽越覺得這故事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似的，但就跟方才在街市上偶遇的大臣一般，怎麽也想不出個究竟。
說書人接著講：“女娃娃以為狼孩兒是府裏的客人，還想去叫爹爹，不過狼孩兒攔住了她，不讓她去叫。可是她擔心他會死在自己府裏，便讓年老點的嬤嬤取了棉被給他，讓他不要凍死。”
聽到這裏，姜歸虞心頭那團迷霧越發清晰，好像壓根兒就是自己曾幹過的事情，只是死活想不起來。
樓下人聲鼎沸如舊，任孤羅眼眸深處波光閃動，突然一把扣住了她手腕，說道：“走吧。”
她活像是一根被拔起來的蘿蔔，腿還搭在他的腿上，他一起身，差點沒把她掀翻。
“哎？為何？”姜歸虞困惑不已，連忙塞了最後一塊蜜浮酥進嘴，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餘下的茶果收進口袋，把它們盡數帶回去。
被連拖帶拽地拖下樓，便只記著那幾顆沒吃完的茶果，嘗試了好幾次也甩不開他，無奈道：“行啦，你別扯我了，我連後面的故事都沒聽到。”
再拉拉扯扯下去，茶果都要掉出來了！
夜色濃稠如汁，萬盞燈火搖曳，背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她擡頭望向他，只覺姿色清雅難言，似夏夜星光，冷冷清清。
模樣如此好的人，唯獨可惜是個太監……不，究竟是不是太監，還有待考察。
思及此，姜歸虞便清醒了，眼神便情不自禁地瞟向那個地方。
“咱家送你回去。”他不慌不忙道
她雖覺得突然，但吃得肚子發漲，此時也無旁的心思再逛，加上確實犯困，便點頭道是：“好。”
這幾日沒有宵禁，就算深夜，在街頭依舊召得到馬車。
蒸籠熱氣蒸騰，升騰而起，微風帶起她鬢側的碎發，發絲朦朧在前，模糊了眉眼。
她問道：“那你呢？”你要回哪裏呢？
他要回似乎亦只能回司禮監，今天出宮的這半天已破了他恒久以來的規矩，
平心而論，這半天大抵還是高興的吧，至少比昨日高興多了，只是自己的心臟不適，見到他便隱隱作痛，連帶著胃也泛著難受。
兩天跟兩個不同的男子出來逛街，對她來說是頭一回。
而且看到那麽多女子頻頻向他側目，她為何會覺得酸澀呢……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她金剛不壞之身，就算跟人打架也沒斷過骨頭，嚴重不過一塊青紫，但僅僅是被他惹了幾下，便亂了心神，這在以前前所未有。
背部僵硬得厲害，她扭過身來。
萬頃繁華燈火，如同任孤羅的陪襯，他目光清亮，笑意淺淡，竟顯得溫潤如玉起來。
他說得極輕：“咱家這種晝伏夜出的鬼，自然只能回宮了。”
姜歸虞啞然，覺得他胡亂用詞，對著此時此景卻說不出絲毫。
“那你早些回去吧。”簡單的七個字，說出口艱難得很，似有千百個鐵鉗在拉扯她的心，想破腦袋了也思不透這是哪種病狀，病名為何。
她糾結猶豫間，當了一把自己的大夫，認定自己果然還是因為少眠而有了心悸。
或是因為聞了天仙子，天仙子藥力驚人，只是聞一下就能讓她神魂顛倒，她相信真毒起來，估計能毒死八頭牛！
“好。”任孤羅嗯了聲，看著她上了馬車。
她朝他招招手，他也招手，隨後便一直望著馬車駛去，直到消失在彼此視野。
掀起車簾，不見他身影，耳畔僅餘馬蹄聲，不知為何，感覺何處空落落的，亟需有個人來填滿。
明明剛與他一道出來玩時，她還是很抗拒的，但為何現在就如此反常……
為何t？為何？為何？
果然病了。
心跳越發不對勁，耳尖都紅了，摸起來滾燙，比兜裏的幾個茶果都燙。
項圈兒還套在頸間，像是新式的飾件，逛了一路，都沒人察覺不對勁，她也無剛被戴上時的反感，想著反正回去便能找個鎖匠一解了之。
提著滿兜的烤肉串和茶果，她一腳深一腳淺的跳下馬車，只覺自己病得不輕，是時候找禦醫給自己把脈看病，開點治心悸的方子了。
說書人講的那故事有種近乎邪門的耳熟，她想著快些回去問問小桃。
然而她到了郡主府前，卻見門口立了一人，正左右踱步，瞧著焦急無比。
兩側侍衛也不趕走他，姜歸虞滿懷疑惑，湊近了一看，失聲驚叫：“沈裕？”
“啊，你來啦。”他眼下掛著大大的烏青，好像沒有休息好，嘴唇被他咬得發紅，眉心深深的兩道溝-壑，有些哽咽：“我……我來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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