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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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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霜翎思索片刻, 搖了搖頭。

“我還未修習合歡功法。”

藍衣女子驚道:“那……時間不多了呀,還剩三日, 你的畫骨柔便該發作了。”

霜翎:“我找伽南弄來一顆解藥,還能多撐十日。”

幾名女子面面相覷,不禁哀嘆。

“這終究也不是辦法呀……”

霜翎吐了口氣,“你們知道聖塔麽?”

“是那個只有少數優秀弟子才能進入的聖塔?”

“我聽說在裏頭修行合歡功法事半功倍,嘖,真是惡心。”

霜翎:“我要去那裏面看看。”

“你不願修行合歡功法,又要去那兒做什麽?”

霜翎反握住兩側女子的手, 安撫地笑了笑。

“據我與阿星調查,合歡宗暗中擄人擴大規模,與那座塔有關, 塔中極有可能藏著合歡宗的秘密,若能調查個明白, 我們的處境,或許便會有轉機。”

“真的?”

幾位姑娘的眼眸愈發亮了起來。

“原來你和阿星道友每日忙碌, 都是在想辦法破局。”

“早說, 我們也想幫忙!”

對於調查的結果, 霜翎不敢保證。

就算最終能找出得以反制合歡宗的東西,他們身上的畫骨柔之毒,卻還不見得能毫無損傷地徹底解除。

但她至少還有一張祓惡山底牌, 請天下第一醫修二師兄出手, 說不定有救。

霜翎抿著微笑看著幾人, “都是為了自保, 我只怕事情辦不成, 還連累了你們。”

綠意姑娘撇嘴道:“事情都栽到這個地步了,還能壞到哪去。”

黃衣女子:“是啊, 林雙和阿星道友輕易便扳倒了伽南,我相信你們有破局之能。”

她摸索著逃出一粒藥丸遞給霜翎,明眸殷切。

“林雙,這粒解藥給你,助你多撐十日。”

霜翎詫然揚起臉,望著面前清美的女子。

“這怎麽行?你手中也只有三粒而已……”

黃衣女子溫婉笑道:“你是我們之中,唯一還未踏入邪道的,清白不易……而我已墮局中,連自戕和茍活都難以抉擇,只能寄希望於你能翻了這棋盤,即便機會渺茫。”

綠衫姑娘:“是啊,解藥不夠了,我們再想法子找主人討要就是,我也給你一顆。”

三兩句間,被收作爐鼎的姑娘們都掏出了解藥,誠懇望著霜翎。

霜翎驀然動容。

她自那幾雙漂亮清澈的眼睛中,看到了懇切和期望。

她與她們不過幾面之緣,她們卻願信她,不惜拿珍貴的救命解藥來幫她延長計劃的期限,保她清白一身。

“謝謝……”

霜翎驀然又感到眼眶酸澀。

這解藥承載的重量,她無法將其忽視。

她改變了主意。即便她最終失敗,未能扳倒千甄,她金蟬脫殼之時,必不會再只顧著自己一人。

-

紅沭被害一案,令霜翎與星雲朗在合歡宗中名聲大噪。

他二人日日黏在一起,做足了情濃小道侶的戲份,旁人便未插足於兩人的合歡功法修煉。星雲朗又以他多日觀察的成果,將術法覆蓋於二人周身,作出兩人合歡功法修煉漸深的假象,宗主千甄巡查弟子修行成果時,都對二人讚不絕口。

新人同盟記得霜翎的計劃,每有機會便讓霜翎與星雲朗出面解難,刷足了正面存在感。

終於在數十日後,千甄在發布新一輪優秀弟子時,給了霜翎和星雲朗進入聖塔的名額。

聖塔乃雙修聖地,旁人得了入塔資格,迫不及待便跑了進去,也不顧是否有旁人在內,唯恐自己的修行時間浪費了一刻。

霜翎捏著千甄下發的入塔門票,神色略顯赧然。

“阿星,我們什麽時候進去?”

星雲朗叉著腰無所畏懼,笑吟吟反問:“你想現在去麽?”

霜翎擰著臉,“現在……會不會人太多了?”

星雲朗:“你害臊!”

霜翎咂舌:“我是怕人多影響我們調查,試問一堆人在你面前赤體橫陳的,你不分心?”

星雲朗:“我可以幫你假裝把他們衣服穿上。”

霜翎瞇眼嫌棄地搖搖頭。

兩人又等了幾日,待到熱潮過去了些,聖塔恢覆平靜時,才躡手躡腳走了進去。

“師弟師妹來了,雙修去頂層,現在剛好沒人。”

在低層休憩的合歡宗修士隨口打著招呼,瞧上去容光煥發。

星雲朗笑臉迎人,回覆了一聲,牽著霜翎往上走。

“此地氣息有異,無形與我的法術相抗,以防失效惹人起疑,莫離我太遠。”

少年低聲細喃,用僅能讓霜翎聽到的聲音向她叮囑。

霜翎:“嗯,我明白。”

能讓瞞過天下人的雲游君都謹慎起來,這地方果然非同尋常。

聖塔之中的異樣氣息越往上方越是盛裕,雖對合歡功法的修行大有裨益,但據旁人所說,也不可在其中持續修煉太久,否則身體難以承受過於龐大的修煉成果,反傷自身。

兩人邁過層層階梯,路上所見的人們雖都是在修整,卻莫名有股壓抑之風,潮熱、沈悶,惹得霜翎略感心悸。

到達頂層,棕紅大門攔在前方。

霜翎:“阿星……我有種不好的感受。”

到達聖塔核心,霜翎心中無由的慌亂和悸動愈發明顯。

就好似……她初入祓惡山時,感到藏書閣於她有莫名的牽引一般,這門內氣息帶給她的無名感受,也與那時類似。

只是,這地方對她並非有著牽引,而是一股觸及內心深處的抵抗。

星雲朗看向她,略透擔憂。

“若實在感到不適,我們便早些離開,之後再來不遲。”

霜翎抿唇搖了搖頭,“總是要查個明白的。”

少年註視了霜翎須臾,上前一步,覆掌於門,緩緩推開。

敞亮的內室躍然眼前,鎏金一般的陣法畫滿了整片地,透著無形的誘人之氣,要引人墮入其中。

霜翎看清了那陣法,卻心頭驀然一震,如巨石沈海,天搖地動,一時各種奇異畫面在腦中瞬閃、交糅,紛亂化為刺耳長鳴,如箭穿透腦弦,此起彼伏的獰笑聲填滿她神識每一處,蝙蝠振翅般沖她撲打而來。

“林雙……林雙?!”

星雲朗用力晃著霜翎,天旋地轉間,霜翎的意識漸漸凝聚於眼前滿臉驚惶的少年。

她茫然無措,失魂低問:“我方才……怎麽了?”

少年見她回神,頓時松了口氣。

“我還想問你,進來便楞得像塊石頭,到底怎麽了?”

霜翎渾渾噩噩地回想方才情形,只記得自己一瞬間瞧見許多詭異畫面,還有尖銳可怖之聲刺痛神識,可那些覆雜的畫面,她一道都無法捕捉到。

她奇怪看著星雲朗,“你便未體會到半點異狀?”

少年斂著眉頭,遲疑搖搖頭。

這便奇怪了,那陣法的詭異攻擊難道只作用於她一人不成?合歡宗裏有不少弟子都來過聖塔修行,也沒聽誰說這裏頭有邪魅啊。

“我沒事,先別管我了,幹正事吧。”

霜翎呼了口氣,故作輕松向前走去。

陣法中央落著塊鎮石,鎮石上亦有鎏金紋路,與地面上的線條組成完整之陣。

霜翎並不懂陣法,但這片鎏金陣,卻叫她背上寒意連連,覺得分外詭異。

至於為何會有這般感受,約莫是因為那鎮石與陣法八方皆繪著同樣一只眼睛,其形妖異,其神如真,不似人眼,也不像獸眼,倒像是……超脫此世之外、為世人所不知的詭秘之物。

偏偏是常人不該見過的眼,她卻覺得那眼睛分外熟悉。

霜翎如何回想,都不記得自己究竟在何處見過這般的眼狀紋路。

但唯有一點可確定,她無比抗拒那種眼睛,那眼紋現世時帶給她的震顫,好似是刻在她靈魂中的。

霜翎有些煩悶地扶了扶額,難道這種抗拒感來自她穿越前的記憶?

她前世曾接觸過這詭秘之物,那她前世究竟是什麽人?

“林雙……你沒事吧。”

星雲朗投來憂心的目光,霜翎進t入這處房間後的反常實在過甚,盡管她刻意掩蓋,他依舊無法忽視。

霜翎順手揉了揉眼睛,咂舌:“怎麽就我渾身不舒坦,真是不公平。”

星雲朗淡淡笑笑,格外溫柔了些:“你身體不適,要不就在旁邊歇息,我來查看就行了。”

霜翎抱起雙臂,聳肩道:“只是感覺有些陰森而已,不打緊。”

星雲朗點點頭,目光指向鎮石上的刻字。

“你看。”

霜翎甩開繁雜的心緒,這會子才讓自己冷靜下來觀察。

“‘以我之靈,請神憐見’……這合歡宗拜的又是哪門子神?”

星雲朗:“那背後應當還有字。”

兩人踏陣走去鎮石另一面,這面的刻字格外多,乃是:

“微渺之精供神靈,請神助我氣清明;

是非黑白今莫論,自得辰星入滿懷。”

這好似是這陣的使用指引。

星雲朗輕攏眉心琢磨了一會兒,道:“看來在此修行事半功倍的原因,並非是陣法直接作用於人,而是將人雙修之精氣祭於陣中,事後便能自陣中獲得數倍修為返還。”

霜翎心中瘆意還未散去,她雙臂抱著自個兒,問道:“這上頭所說的神靈,你可有何想法?”

星雲朗攤手呼了口氣,“別說是合歡宗,放眼整個修真界,我也沒聽說過這世上有什麽神靈,倒是雜書裏會編纂這玩意,但那也不過是世人的臆想。”

霜翎抿了抿唇,渾不自在地掃過地上的眼紋。

“但貢獻精氣便能獲得數倍修為這種事,稀奇得很,若非神靈相助,如何才能做到這些?”

“千甄在數十年前突然建造聖塔,弄出這麽個法子,我總覺得這其中定有人指引。”

星雲朗叉起腰,爽快道:“管它是神是鬼,待我拆了這陣,便知這下頭究竟藏著什麽東西。”

少年躍躍欲試,霜翎卻格外謹慎,她出手攔了攔,張眸道:“你當真要這般冒進?你若拆陣,勢必驚動他人。”

星雲朗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輕笑:“區區合歡宗,還不是我的對手。”

霜翎驀地扭曲了雙眉,這就是天級榜的底氣麽?不比不知道,原來天級六十六名的實力便足以掀翻一個邪宗了?!

“但你別忘了,我們都還中著毒呢!”

星雲朗:“哼,區區畫骨柔,還不是我的對手。”

霜翎:“……”

她合理懷疑他只是個單純的覆讀機,這能靠得上譜麽……!

星雲朗蹲身在鎮石旁,如同觸摸一片雲朵一般,小心翼翼地將手覆在石身上。

他還未使力,鎮石卻如化水面,以少年五指為中心,蕩開數圈金色漣漪。

星雲朗頓時警惕,要收回手,鎮石之中卻有股無形之力在與他拉扯,他用力一掙,金色波紋漾過整片法陣,竟將聖塔都牽得震了三震。

“糟糕,恐怕要有人前來了。”

霜翎擡頭望著搖晃的墻體,略透慌忙。

星雲朗:“那便一不做,二不休!”

他聚氣運靈去推那布滿紋樣的鎮石,驟然卻有另一道靈力奔襲而來阻擋了他的動作。

“你們,想做什麽?”

妖魅之音混著千針鋒芒,如魚自湖面吐出水泡,那聲音在森然的寂室之中,也未顯得半點突兀。

兩人乍然側頭看向聲音的主人,千甄盛妝赤足,卓然玉立於陣法邊緣,面容冷艷似黃泉之花,一雙含情眼似笑非笑。

這看似溫和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霜翎目睹在她親手懲治伽南的那刻見過。

“唉,原想著我合歡宗也終於有了出挑的苗子,可惜,卻是別有用心的偽物。”

千甄笑意加深,眸光卻驟然冷峻。

星雲朗輕輕瞇眸,握著手欲對千甄說些什麽,卻移眸轉念,浮誇地笑道:“哎呀,看來這戰無可避免了呀。”

霜翎擰眉斜瞪向他,這念臺詞般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這小子腦子裏做的什麽打算?

星雲朗右腳後摩半步,低聲對霜翎道:“你來拖住她,我繼續破陣。”

“??”霜翎一臉不可置信。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玩兒呢?

“不行,換個分工。”她悄聲嚴詞道。

星雲朗:“行,我和她打,你破陣。”

霜翎扭曲著面容仔細思考,她對陣法一竅不通,也沒有靈力掀翻這麽大塊石頭,身上掌握的本事都不對口啊?

“算了,換回來吧。”她內心卑微泣淚。

都和魔尊過過招了,區區……咳,不過一個合歡宗主,她莽就是了!

幾乎就在同時,霜翎抽撣出鞘,合歡宗主也拈指掐訣,金線自千甄身上飛漫而出,鋪滿整間內室,如築蟲繭。

妖異氣息充盈霜翎五感,她繃弦警惕,忽而腳下綻開一朵華耀金蓮,她急忙抽身邁開,轉眼便見那金蓮如利齒般驟然拍合,力道迅猛。

霜翎倒吸一口涼氣,她要是再慢丁點,此刻便成肉泥了!

蓮花緊隨她的身形自腳底綻出,星雲朗還在賣力摧毀鎮石,霜翎只得一刻不停地跑動,忽見有蓮花預料到她的步伐,在她跟前綻開,她躲避不及,一個閃擊步,在蓮花合苞之際逃過一劫。

“我要撐不住了你快點兒!”

霜翎扯著嗓子激動喊叫,跳得比螞蚱都快。

“我倒是想快!你再加把勁!”

星雲朗一滾身躲開腳底金蓮,好在千甄顧及著鎮石的安危,對他的攻擊小心翼翼,他才得以一邊對付鎮石,一邊堪堪避開她的殺招。

眼看著地面上同時泛出的金蓮越來越多,霜翎忍著丹田揪痛,運靈飛躍,懸停在墻壁上,趁著一隙喘息持撣刺出。

“六方劍!”

千甄擡手出招以抗,霜翎在伽南手上栽過這招,在使出六方劍剎那便縱身跳至對面墻壁上,千甄靈力轟得聖塔震顫,卻不料自身驟然受擊,踉蹌半躬下身子。

她鳳目圓睜,滿是不可置信,將她擊中的乃是來自左、後、右方三道勁氣,那妮子何時布下此招,她竟毫無察覺。

霜翎趁機補刀:“整天擺出高高在上的聖潔模樣,背地裏做著擄人□□的陰賤勾當,還以為天下人都能臣服在你腳下呢?”

陰陽怪氣的冷言惡語讓千甄氣息激蕩,她捂住胸口,心下震驚,她身為合歡宗主,什麽腌臜的話語都聽過,怎麽卻連這丫頭片子的嘲諷都耐不住。

千甄揚頭看向霜翎,眼裏已殺氣洶湧。

那不單單只是嘲諷,她還用撣,難道她便是最新風雲榜新晉詭級榜的人物,祓惡山弟子……潛入她合歡宗中意欲何為,莫不是那祓惡山的仙尊要對她出手了?!

被那雙眼睛看著,霜翎心悸不已,只見千甄雙手合前迅速結印,遍布內室的金線瞬間合為千道如鐵長布,須臾間穿透塔室內每一寸。

霜翎目眥欲裂,連續使用閃擊步避開接踵而來的攻擊,精神力消耗如流水,她暈眩難行,咬著腮幫子刺激自己清醒。

倏然間,紅光閃過,竟將那些鋼鐵般的金布盡數斬斷。

招式被破,千甄後撤一步,先前因中六方劍而激蕩的內息此刻終於崩壞,鮮血如註自嘴角與眼眶溢出。

玄衫少年弓步站在鎮石前,一手撐在地面,另一手扶在身後的,赫然是一柄六尺長的赤紅大剪刀。

煙塵過後,千甄看清了少年的模樣,陡然張大了雙眼。

“鍘龍赤剪……你是……!”

“既知我是誰。”

少年緩緩擡起臉,雙眸冷峻銳利。

“便該知曉我為何而來。”

千甄雙瞳一震,盯著星雲朗的神色驀然多了幾絲驚惶,她垂在身側的修長指尖顫抖片刻,隨即她迅速上前兩步,啟唇欲言。

星雲朗卻倏地擡手制止她的話語,起身立直,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心裏都清楚。”

千甄面色又白了一分,嬌媚艷麗的臉上皮肉抽搐,她擡眸看了霜翎一眼,垂眸不語,捏緊摩挲的五指卻昭示她內心之覆雜。

霜翎落至地面,頗為怪異地看著星雲朗。

“行啊,你身份這麽好用,早亮出來不得了……還有你這剪刀,我怎麽沒在《風雲圖鑒》裏看過。”

她語氣意味深長,星雲朗自如看向她,嚴肅的臉色轉瞬破開。

“《風雲圖鑒》記的便全然為實麽?”他輕松反問。

霜翎無言以對,她自己在圖鑒上的肖像都是抽象派,況且三餘年過去,她掌握的神通、還有身邊的靈獸,都是書上未曾記載的。

千甄謹慎地看著二人,原來那妮子還不知使者真身,難怪使者會賭她的嘴。

腳t步聲漸近,熙攘的人群湧至塔頂,猛地推開門闖入。

“宗主!發生了何事?!”

方才的爭鬥總算是惹來了旁人,千甄擡手將他們止在身後,回眸予以警告。

星雲朗扶著赤剪,他原本不打算亮出他在魔域的身份,畢竟他還想旁敲側擊地試探霜翎,也不想多一人知曉“雲游君”和魔域的關系,可他再不出手,霜翎怕是要慘死眼前了。

他悄然觀察了她那麽久,她確實只會幾招功夫,身法還差的要命,能傷到千甄,或許是借助神女秘傳的力量。

可她本身實力不足,能在千甄手下撐過數招,不過是勝在出其不意。

從始至終,霜翎都未顯露出半分魔主的手段。

星雲朗無奈暗嘆,或許真是尊主錯了,霜翎姑娘乃神女傳人,是斷不可能與魔主染上關系的。

他淡淡睇了霜翎一眼,指著腳下的鎮石,看向前方眾人。

“‘以我之靈,請神憐見’,爾等拜的哪門子神靈,竟敢瞞不上報?!”

千甄掩下心慌,移動如玉赤足,裊娜上前了半步,盈盈微笑。

“哪有什麽神靈,這陣不過是偶然得來的修煉古法,上頭的刻字也只是啟陣的咒語罷了,並無實義。”

星雲朗:“何處來的古法?”

千甄:“書上來的。”

星雲朗:“將書拿來與我看。”

霜翎越聽越覺得不對,星雲朗自稱與合歡宗有商業合作關系,但看雙方對峙的氛圍,竟像是千甄受制於他一般。

千甄面露為難,裝模作樣地哀嘆,我見猶憐。

“修成此陣後,那書便自燃殆盡了,我本想將此法保存傳於後世,只可惜……”

“既如此。”

少年揮落赤剪,剪刃正懸在鎮石前方,泛出與顏色截然不同的冷光。

“我便揭開鎮石一探究竟,宗主掌管合歡宗數百年,眼看其自微渺至壯大,應當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此話一出,千甄身後的合歡弟子們盡數慌神。

“宗主,不能毀陣,不能毀陣啊!”

“我等修煉皆倚仗此陣,宗主決不能由他摧殘!”

“宗主何必要順他的意!我等聯手,還怕拿不下他們?!”

“都住嘴!”

千甄驀然出聲震懾眾人,斜眸冷睨。

“認清楚你們面對的是何方對手,出言不遜,要拿我派數百年基業去冒犯麽?!”

她長緩深吸一口氣,卻連呼吸都在忍不住顫抖,像是要舍棄一件真愛至寶,再故作無事,揪心之痛也自泛紅眼角透了出來。

“不過是個小小的陣法,閣下懷疑我派別有居心,那便將此陣拆了看看,可有任何異樣。若是查得妾身清白,妾身屆時再重建此陣便是了。”

千甄噙著嘴角,說得輕巧,使者此番潛入合歡宗,無非是她暗中行事讓魔域的大人們起了疑心,懷疑她另侍他主。但她可清楚,那鎮石之下空無一物,她也並不信奉什麽莫須有的神明。

這返靈大陣,不過是她實現野心的工具罷了!

霜翎眉頭微動,抿唇看向星雲朗,千甄連自稱都改了,這雲游君背地裏到底與合歡宗做著什麽勾當呢,對方這麽在意他?

巨剪在少年手中飛旋半圈,就要掀開那鎮石之刻,腳下的百眼大陣驟然光芒萬丈,刺得星雲朗和霜翎睜不開眼。

登時呼號聲響,兩人半遮著眼睛看向聲音發源處,只見千甄連同那些合歡宗弟子皆捂著腦袋,姿態百異,那痛苦掙紮的模樣,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似的。

“阿星,這怎麽回事?!”

霜翎驚愕地看著那群人,不自覺向星雲朗靠近。

星雲朗卻也是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我與合歡宗打過數次交道,從未見過如此……”

合歡宗眾哀嚎扭曲,連身體都好似突破了人體限制,變得錯落無序,隨即眾人肌膚之上金紋漸顯,與返靈大陣上的妖眼一般無二的圖騰赫然掙出。

霜翎頓時心驚膽戰,初見此陣時的怪異感受又如潮襲來。

“我有不好的預感,阿星,快制住他們!”

金紋在體表完全浮現後,眾人停止哀嚎,卻各個眼球煞白,面容呆滯,好似抽了魂一般。

失去意志的人們朝兩人奔湧而來,星雲朗也顧不得摧毀鎮石,持剪上前相鬥。

霜翎渾身一震,這特麽的怎麽就開始演喪屍圍城了!

少年身姿輕盈,出招迅猛,剪刀一張一合,從無落空。

霜翎看著他那副身經百戰的狠厲模樣,不由得唏噓,好小子平日裏總是笑嘻嘻的樂呵模樣,動起手來這麽不留情呢?!

合歡弟子眾多,如搬家螞蟻似的層出不窮,幾乎要擠滿了整間內室。

在這狹小室內,若是使出大動作,怕是會傷人亦傷幾。

霜翎心思微動,看向身後的墻壁,千甄因失去意識,她布在四周的金線皆已消退,而霜翎能感受到,她的大聰明就在附近。

她跨步去墻邊,掐訣念咒。

“匿於幽冥,靈神合一,鳥來!”

剎那之間,墻磚盡破,耀光穿洞而入,隨著日光一同躍入洞中的,是一只絢爛的肌肉大鳥。

“嘎——!”

鬼炎與氣劍同時自鳥喙中彈出,將靠近霜翎的幾名失魂者一一擊飛。

霜翎跨上鳥背,對著焦灼中的星雲朗大喊:“阿星!後撤!”

星雲朗聞言側首,不疑有他,驀然抽身後躍。

兩人一鳥皆飛出破洞後,霜翎手握長撣,雙眸淩厲,朝著前方的高塔蓄勢揮出。

“閃擊步,發!”

金線織布,化為鐵馬冰河,自霜翎手中奔躍而出,直將七層聖塔擊了個渾身俱裂。

聖塔轟然倒塌,塔頂與拾階而上的數百合歡宗子弟一同跌落,與殘垣斷壁共築廢墟。

大陣碎裂,繪著金眼紋的鎮石倒在廢墟之頂,如鎮墓之碑。

星雲朗愕然看著眼前景象,雙目睜得渾圓。

“剛才這是……千甄的術式?你怎麽能使出她的力量,還強勁數倍?!”

霜翎沒回話,星雲朗側頭看向她,卻見她臉色蒼白,神色昏沈,正吃力喘息,烏睫一抖,險些跌落鳥背。

星雲朗忙扶穩了她,凝眉低聲道:“怪我,差點沒發現你的不適。”

塔倒隆響之大,即便霜翎就在身旁,他都沒聽到她呼吸沈重。

瓦礫滑落廢墟,隨即壓在其中的人們頂著殘垣斷壁,竟扭曲地鉆了出來,缺手斷腳,鮮血淋漓,看著再不成人形。

“真麻煩,快死了都這麽難纏。”

星雲朗看著下方如蟻人群,不禁咂舌。

霜翎硬撐著渙散的精神,穩著氣息道:“‘微渺之精供神靈,請神助我氣清明’……他們借用陣法的力量,卻也被陣法所控……看來那陣法之下當真存在著什麽‘神靈’,即便陣被摧毀都還能控制他們……”

“哼,我一見就知那不是什麽好東西。”

星雲朗引著鵜鶘落去遠處,將鳥背上的霜翎扶下,靠在鳥身上。

“你在此休息,他們交給我收拾。”

“小心……”

霜翎氣弱叮囑了句,眼看著少年手持赤剪躍向前方,與失魂的合歡宗眾交纏在一塊。

她終究還是太弱了,不論是面對魔尊驚闕,還是面對千甄,那兩人顯然並非同一水平的對手,但她都使出了全力,精神力與靈力皆消耗巨大。

若是有能提升精神力的方法,亦或是有完整的靈根能修行祓惡山神通,她斷不會就這麽輕易……

前方湧動的景象漸趨模糊,那些布在血肉之軀上的金光圖騰卻分外清晰。

霜翎瞇目看著那一雙雙的金眼,他們在與星雲朗交戰,但它們,卻好似始終在凝視著她。

她想不起這份熟悉的感覺來源於何,更想不通她為何會冒出離奇的想法——

陣法突然間剝奪合歡宗眾的意志,不是因為千甄輕佻的話語蔑視了“神靈”,而是因為……那一雙雙的金色眼睛,看見了她。

思及此處,霜翎忽然頭痛欲裂,無法溯源的記憶與精神力耗盡的痛楚交織纏繞,隨即便讓她昏了過去。

星雲朗以一敵百,漸顯吃力,雖說那些人出招毫無章法,可正是這毫無章法,讓他們使出了畢生之力,仿佛與他這戰,乃是堵上生命的最後一戰。

但星雲朗清楚,他們此時此刻,並無“賭”之意志,這群人不僅被人操控了神識,還操縱了力量,那幕後黑手,是要將在場所有人都置於死地!

星雲朗望著屢戰屢倒、屢倒屢戰的人群,驀地嗤笑自嘲。

他們是什麽都不要了,他卻還惜命呢。

要幹脆拋下這些一走了之麽?上頭的人叫他調查的事情,他還沒一探到底呢。

少年握剪的手緩緩捏緊,目光破碎看著前方,滿是無力。

須臾過後t,他筆直盯著人群,目光堅定。

溜了得了!

星雲朗轉身欲遁,卻見霜翎筆直站在他身後三尺,直將他嚇了大跳。

“你來怎麽也不吱聲?!休息好了?”

霜翎面無表情,雙目虛無,如一具空殼站在前方。

星雲朗狐疑凝眉,她不對勁。

他上前拉住霜翎胳膊,要將她拖走,本是瘦弱輕盈的她此刻卻如千斤重鐵,星雲朗一拉不動,反是她小臂彎曲,帶著他在地上劃拉了半圈。

星雲朗:“??”

霜翎手落身前,掐訣念咒,星雲朗支耳傾聽,竟是他聽不懂的咒語。

他坐在地上擡頭看她,她仍舊狀如失魂,右手向前一指,卻是說不出的瀟灑淩厲,仿佛對待此般危機已是輕車熟路。

銀光自霜翎指尖放出,如鋪天大雨落在眾人之身,竟生生將他們肌膚上的金色圖騰剝離開去。

圖騰離體,如冰雪見烈日,在霜翎銀光之下離析融化,盡數淹沒。

合歡宗眾倒在地上,傷勢重者已然昏迷,神志稍還清明的便因碎體之痛哀嚎痛哭,淒慘不已。

星雲朗震驚看著這一切,霜翎何來這種力量?竟是將那陣法之力盡數清除了!

“林雙……”

他剛朝著身旁驚喜開口,便見霜翎也失了意識,一頭栽倒在地。

星雲朗:“……?”

“林雙……霜翎!”

他拍著霜翎的肩背,地上的少女倏地揚頭,一張嬌俏靈動的臉突然轉來看向他。

“幹嘛?”

星雲朗目瞪口呆,對著那雙清澈明亮又仿佛透著起床氣的眼睛,他一時都想不起先說什麽話。

“我怎麽趴在這?”

霜翎口中嘟囔,揉著腦袋不耐站起,看到前方血體橫陳、哀聲遍野的盛景,驚奇地看向星雲朗。

“行啊你,居然把他們都打趴下了!”

星雲朗:“……”

少女欽佩地拍著他的肩,他眼睫顫動呆滯如雞。

星雲朗:“你不記得了?”

霜翎:“記得什麽?”

她古怪地看他一眼,又謹慎地環顧四周。

“是啊,我睡著了,怎麽到這兒了。”

少年沈默片刻,“……你夢游。”

霜翎詫然擡眸,指向自己。

她還有這毛病?

星雲朗頓時心情覆雜,許多猜測擠在腦中,一時理不清。

沈思片刻,他展顏而笑,“你身子虛,還是去旁邊再休息休息吧。”

霜翎轉動手臂活動筋骨,輕松坦然:“我睡了一覺,居然全恢覆了,現在精神大好!”

星雲朗:“……”

這娃子到底怎麽回事,她體內蘊藏著何種力量,她自己也不知麽。

他雙目溫和而無奈,“那就好……不然你還是先去那邊等我片刻,我與那位商業夥伴,還有事相談。”

霜翎擰著脖子覷他,少年泰然自若,叫人瞧不出破綻。

她挑唇道:“好吧!”

神神秘秘的不想讓她聽見,果然不止商業合作那麽簡單。

霜翎也不深究,背手轉身走向先前的休息處,坐在大聰明身邊,撐著下巴遠眺。

星雲朗垂眸看著四周弟子,邁步自眾人身邊穿過。

霜翎祓除了刻印在他們身上的古怪圖騰,可他們原本的修為都被那股力量操縱耗盡,傷及根源,成了廢人。

他徑直走向千甄,女子扭身躺在殘垣上,手骨盡斷,半遮半掩的腹部裂開半尺寬的口子,血流不止。

星雲朗將赤剪撐在身側,半蹲下來,淡淡看著女子的臉。

那妖魅的臉被鮮血浸染,珠花斷折殘敗,春色不在。

星雲朗:“貪心不足,反噬自身,你所信奉的神靈,不過只是利用你等的邪祟。”

千甄猛咳幾聲,吐出了喉中的淤血。

她神色空洞,氣若游絲:“我從不……信奉什麽神靈……”

星雲朗:“你也敢發誓,你未侍他主麽?”

千甄緩緩扭動幾近斷裂的脖頸,紅浸的雙眼靜靜看向少年。

“本座……有大長老一個主人,便已半生摧殘,我緣何還要作踐自己,去尋第二個主人?”

她吃力地吐字,呼吸斷續,卻陡然厲了目光,沈聲道:“本座再也不想為人所控!本座要做真正的一派之掌,唯有壯大,才能讓世人不敢再輕賤我合歡宗!”

星雲朗凜了雙眸,“不想讓世人輕賤,就不該強擄他人子弟,真正的強者,根本不屑這等陰毒手段。”

女子驀地抖肩嗤笑,好似聽到了極為有趣的事。

她可笑地看著星雲朗,鶯語道:“閣下說什麽呢,這合歡宗的存在,本就背棄光明。你怪我強擄無辜子弟,可妾身昔年若未被大長老強擄,又怎會建立合歡宗,依照他的意願……荼毒仙道子民……咳咳。”

少年聞言,緩緩捏緊了雙手。

“妾身,就不無辜麽。”

千甄無神看著虛空,聲音輕若細風,眼角一滴血珠應聲而落。

星雲朗神色沈沈,抿唇沈默半晌,不是滋味。

千甄人之將死,修為也費盡,他擡眸看向她腹部的致命傷,伸出左手,緩緩靠近。

忽然一道藍光掠來,狠狠咬穿了他的手。

他猛地將那東西甩開,藍光又落在了千甄肩頭,齜牙咧嘴地看著他,喉中不住發出警告。

星雲朗凝神一看,嘴尖尾長,鱗片布身,熒光泛濫,乃是一只鱗鼠。

但那鱗鼠只是趴在千甄肩上,四肢無力,好似都已斷了筋脈。

千甄艱難側頭看向肩頭鱗鼠,驀然動容,血淚滿面。

“伽……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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