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宇多天皇在位的第四年，藏人頭菅原道真正在整理文書。

他是個看起來很文雅的老人，須發斑白，寬大的袖口裏卻藏著零食的甜味。

“奶羹！”大殿中響起了只有菅原道真能聽見的這一道聲音，稚氣無邪，仿佛是尚未束發的童子。

事先已經讓宮人們回避，菅原道真此刻也不需要裝作聽不見，於是，他樂呵呵地說：“若宮殿下，請用吧。”

粉色頭發的男孩跑到菅原道真面前。他穿著端莊華麗到可以說是厚重的禮服，仿佛被精心打扮的神偶，神情卻柔軟而充滿活力，總是讓老人忍不住逾矩地想起自己的晚輩。

“若宮殿下，微臣無能，您讓我去尋找的名為‘羂索’的男人至今仍沒有音訊。”等到男孩差不多吃完奶羹，菅原道真才如此說道。

男孩剛剛因零食而飛揚的神色瞬間又垮了下去。

“不過，您想要脫離皇宮自由活動，我倒是找到了辦法。”菅原道真喊出了站在大殿陰影處的少女，“天元，過來。”

有著一頭令人見之難忘的、如月色般長發的少女在男孩面前站定。

“這是我家族中的一名小輩，經我觀察，她也有著看到您的能力。”菅原道真笑著說，“我還特意讓這孩子去學了陰陽術的一些手段，她在結界上頗有天賦，想來一定可以讓若宮殿下您滿意。”

2

“你就是老頭子私下裏經常念叨的那位‘若宮殿下’？禦靈所供奉的雷神？”這是天元獨處時跟仁賢說的第一句話。

少女眉眼淩厲，就算神情隨性，看起來也有很強的攻擊性。

仁賢跟著神位一起深居皇宮，大多數時候都只能接觸到柔弱嬌小的貴女，此刻看著她，有些被驚到。

“你這是什麽表情？”天元無奈，“不喜歡我嗎？”

“我沒有不喜歡你，只是覺得你不太喜歡我……”仁賢說，“我沒見過你這樣的菅原家的女孩，簡直像男孩一樣。”

“嘖，差不多吧。”天元說，“自從發現我是家裏唯一一個能跟他一樣看見你的孩子，老頭子就把我當男孩養了，說起來還得跟你說聲‘謝謝’——不用穿十二單的生活真好啊。”

3

宇多天皇在位第四年的時候，菅原道真是備受信賴的藏人頭，天元是年方十三日常男裝的天才陰陽師，仁賢是無所事事的禦靈。

醍醐天皇在位第二年的時候，菅原道真是風光無兩的右大臣，天元是年過二十風姿綽約的大齡剩女，仁賢是無所事事的禦靈。

醍醐天皇在位第五年的時候，菅原道真被流放了。不久，客死他鄉。

菅原道真死訊傳到平安京的那個晚上，天元偷偷帶走了仁賢的神位，帶他到菅原家一處偏遠的府邸裏去。

酒缸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天元也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月白色的長發散落在泥土和野草之間。

仁賢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臉頰。

天元抓住了仁賢的那根手指，順勢把他摟到懷裏，像抱著一個人偶，眼淚無遮無擋地傾瀉著。

“仁賢，你不是禦靈雷神嗎？”仁賢能感受到天元帶著酒氣的呼吸，“幫他報仇吧！即使……即使只是看在羊奶羹的份上……”

4

一個看似平常的午後，醍醐天皇與臣子們在清涼殿說笑議事，成片的烏雲從愛宕山口飄出。

烏雲迅速蔓延到整個平安京的上空，霎時間，雷雨傾瀉。

第一個被劈中的是藤原家的臣子，雷電引發了熊熊的烈火，從胸口開始燃燒，讓他整個人都成為絕望的火團，猙獰痛苦地死去。

目睹了慘象的醍醐天皇受到巨大驚嚇，不久也撒手人寰。

“這一定是含冤死去的右大臣菅原道真大人的覆仇！”平安京中流傳起這樣的風言風語，“他生前就是飽讀詩書的博學之人，死後因為巨大的怨恨化作怨靈，當然也是最強大的那一種，甚至能操縱雷電！”

5

仁賢終於從進宮除邪的陰陽師群體中找到了沈默的天元。

他踮起腳，拽拽她長長的衣袖：“天元，你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找我玩？你看，我有幫道真覆仇哦。”

“……若宮殿下。”天元頭一次用這個稱呼喊他，“覆仇之事，只不過是弱者虛妄的醉語，玷汙您無瑕的神域，是我所愧疚懊悔的。”

仁賢從她的語氣裏察覺到了不妙的事情：“天元，你以後還會找我玩嗎？”

“我會一直一直守護著您，哪怕您不需要了，我也會守護您的神國。”天元鄭重地說。

仁賢甩開了她的手，眼淚流淌下來：“哪裏會有什麽‘一直’！道真都死掉了，也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變成怨靈回來，天元也遲早會……嗚……”

“不，我發誓，我會永遠守護。”天元用前所未有的溫柔姿態再度握起仁賢的手，“道真大人和我，我們這類特殊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變成怨靈，但卻有辦法讓自己不死，那也是一種永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