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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落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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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落月河

“阿雪, 過來。”

天光從雲層中探出一剎,鋪灑在少年的半張面孔上,更襯得五官如玉雕琢,風雪明明在半空中纏繞紛飛, 可偏生一片也落不到他的衣襟上。

年輕的少年武將在她面前不遠處, 向她伸手, 身上透著朦朧的光。

林若雪恍惚一晌。

幾乎是飛也般地, 毫不猶豫地向他跑去。

快沖到他面前時被腳下積雪絆了一跤, 她顧不得許多,身體順勢向前傾, 然後穩穩地栽到了他的懷抱裏。

滾燙的淚水順著他胸前軟甲滴落在他的袖口,她隱約察覺,江淮肩袖下的手臂微動,似乎是向衣衫裏藏了一藏。

半晌,她從他懷中擡起頭,抽噎著問他:“你的信怎麽晚了這麽多天?你到底過得好不好……”

江淮沒接言, 只淡聲笑著,伸出左手,緩緩撫摸她的發頂。

“哐當”一聲。

林若雪被驚得渾身一凜, 低頭看去, 竟是方才他左手拿著的銀白色長槍掉在了地上。

長槍墜地,瞬間和雪光融為一線,林若雪這才察覺到,懷中的溫度, 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恍然中, 她的瞳孔一瞬間放大。

她猛地從他懷中擡起頭,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麽, “江淮…..你……”

江淮臉上的笑突然一剎那消失不見。

他用一種十足陌生而平靜的眼神,定定地瞧了她半晌,久到林若雪一時間,分辨不出來他究竟是誰。

長著江淮面孔的少年松開懷抱,退後幾步,一直藏在箭袖下的右手似乎在緩緩地從袖中露出……

林若雪腦袋裏轟得一聲炸開。

她看見,那只窄窄的袖口下,緩緩露出一段森森的白骨。

江淮右手□□的關節清晰地在空空的袖口下悠悠地晃蕩著。

林若雪睜圓了雙眼,緩緩向後退去,直到從胸中迸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響徹山谷。

白茫茫的一片連帶著少年熟悉的身影,在她的猛然驚醒中,化為虛無。

她的額角沾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正是午夜,窗外的月色冷冷照進來,落在書案和她的床帳內,生生瞧出了幾分凜然。

林若雪胸口起伏喘著氣,一摸後背,也被驚醒的冷汗沾濕。

她望著月色,忽然出奇地平靜。

她走下床,拿出那副畫像細細地看了看,手指輕拂過少年驚覺俊美的面龐,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

大家會怪我嗎,小侯爺。

你會怪我嗎?

可我實在,不能坐視不理。

林若雪擡頭,書案前站直了身體,她打開窗,讓肅然的冷風灌進來,吹到自己的身上,卻仿佛感覺不到冷。

抱歉了,她閉了閉眼,輕輕對著窗外說。

她只是突然間,做了前十幾年想都不會想的出離的決定,聲音有些顫,眼底卻含著難以察覺的冷靜和篤定。

就讓我為了你,也偶爾一次不識大體。

*

虞城離京都不算遠,可是越往北走,空氣中像是凝了冰花,越發感到凜入肺腑的冷。

林若雪坐在鄉下簡陋的馬車裏,抱著兩個大包裹,臉蛋凍得紅撲撲的。

自己真是傻,為了他犯傻也就罷了,怎麽走得這樣匆忙,連件厚一點的襖子也忘了拿。

不過,畢竟是偷偷溜出城,為了掩人耳目,她不能像平時那般招搖,隨身的行頭衣飾,都換成了暗色的鄉下模樣。

“姑娘,前面就是落月河了,過了河便是虞城。這個時日,河面冰得很吶,聽說對面還有軍隊駐紮,您真的…..要過去嗎?”

趕車的車夫坐在前頭的車沿上,拉車的馬原本瘦弱,天寒地凍的,走得也十分緩慢。

他嘴裏問這話,眼睛卻時不時地向後瞟,似乎想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車裏這姑娘神秘得很。

年末關頭,這個時候了,流竄的商人也大多年末歇息了,他這趕車出城的生意也越發冷清了。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叩響車門,他宿夜睡在車裏,見終於來了個活,原本高興得很,只是沒想到要來坐車的,竟然是個看著這樣年輕的小姑娘。

更想不到的事,她要去的地方,竟然是落月河對面的虞城…..

誰不知道虞城如今並不太平,隔著一條結了冰的河,聽說還有哪個軍營的將領駐紮。那些守城的士兵可是兇得很吶……若不是到了年末實在缺生意,他才不接這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上回他也是到虞城,都沒接近,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便被那巡回守城的士兵給罵著踹了回來,這身後的姑娘還巴巴得非要去,怕不是腦子不好使罷?

“是,小女子去虞城有要事處理,有勞了。”

車裏的姑娘音色淡淡,這樣冷的天氣,卻還顯出一股少有的從容,甚至隱約還聽出點不容抗拒的威嚴。

徐大面上頓了一下,這姑娘明明穿得灰撲撲的,全然一副尋常村婦模樣,可他又隱隱透過那似有似無的氣質覺得…..

這姑娘,似乎不像是凡人。

天子腳下,他也見多了其貌不揚卻身份駭人的客人,不覺得手上的韁繩拉得更緊了,那匹瘦馬的步子也加快了些。

至於這姑娘去虞城的目的麽…..

這麽些年他早明白一個“少開口少打聽”的道理,徐大悶悶地想,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蹬蹬蹬蹬”,馬蹄聲踩在地上噠噠脆響,林若雪坐在車裏,看著兩側房屋的影子越來約依稀,知道自己離虞城不遠了。。

不覺得捏緊了手中的布角。

她此番偷來虞城,自是不能像任何人說起。走時只匆匆留了信在桌上,謊稱春雪鋪子裏有賬目不清,自己需駐店三日理清賬目,大家無需尋她。

她無聲嘆氣,也不知自己的托辭究竟可靠不可靠。不過,她自小就乖順,偶爾撒一個謊,也不會叫人懷疑的吧…….

在她的胡亂的思緒中,馬車停了下來。

“姑娘,虞城到了。”

徐大掀起車簾,在她腳下放了個馬凳。

林若雪踩著凳子走下車,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結了冰的河面。

冬日裏的落月河已經早早結上了冰,昔日裏船只交錯的河面此時荒無人跡。河對面遠遠立著的,便是灰石堆砌的城樓和赤紅色的城門,城門上的門匾寫著兩個墨黑的大字:

“虞城”。

“多謝老板,有勞了。”

林若雪將荷包中的一錠銀子交到了徐大手裏,徐大伸手結果,在袖上狠狠蹭了幾下,笑嘻嘻地揣到了懷裏。

“多謝姑娘。”他點頭哈腰道。這姑娘年紀輕輕,出手卻這樣大方,他原本想再多寒暄幾句,可是遠遠地就瞧見了河對面城樓上拿著長矛走來走去的士兵。

他額角一跳,死去的被踹的回憶突然開始攻擊自己,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轉身笑著朝林若雪一拜“姑娘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您過河時切記小心啊咱們下次再會!”

也沒等林若雪還禮,跳上車沿猛得一揚鞭,連人帶馬匆忙而去,沒多久,就跑得林若雪視野中只剩下一個點…..

林若雪有些疑惑地撓撓頭,方才不是還一腳一腳地慢得很麽,怎麽突然像吃錯了藥一樣……..

但也實在懶得計較,她卸下一直系在發頂的頭巾,背上兩個小包袱,向河對面的虞城城樓走去。

冬月裏的落月河坐落在日光之下,水面結了厚厚的一層冰,看著更加剔透美麗。

只是林若雪是要走在這冰面上的…….

她步子頓了頓,有些忐忑地走向河面,輕而又輕地…伸出還踩著繡花鞋忘了還的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踩了一下冰面又趕緊縮了回來。

就是說,林若雪氣喘微微地望著這半透明的冰面。

就是說,她應該還是挺苗條的吧,應該還不至於把這冰面踩得一個窟窿然後掉到這能凍死人的河底去吧…….

林若雪望著河面和河對岸並不算遠的虞城,陷入了沈思。

最終,不知道腦子裏天人交戰了幾百回合,她望著遠處的城樓認命般地笑了一下。

算了,畢竟——來都來了。

她在原地開始卸包袱,將厚重的外衣脫下來減小重量,盡量降低自己葬身河底的可能性。

她在內心呵呵一笑,這貨最好是真的斷了手,不然白白地跑她夢裏面嚇唬自己,江淮你這裏欠我的用什麽還!

最後,脫到實在是再脫就於禮不合的地步時,林若雪的動作停了。

她此時倒是無負重一身輕,踮起腳尖,又小心翼翼試探般的踩了一下冰面,好險好險,好像並沒有掉下去,冰面不算太厚也不算太薄,似乎是剛剛好好能承擔自己的重量。

這麽一試,她膽子也就大了些,踩在冰上的步子也逐漸快了,步子大了,頻率高了。

一步步走到河中央竟然也安然無事。林若雪萬幸地長舒了一大口氣,自己真是天選之人!

又往前走了幾步,,眼見著城樓的輪廓越老越清晰,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她眼中都冒出了光,就突然間“聽見嗖”得一聲。

她尚沒反應過來,一只冷厲的箭就擦過她的頭頂,直直地射到了她的腳下。

她心中一緊,遠處城樓上男子的叫罵聲已經遠遠地穿過冷氣傳來。

“哪來的鄉野村婦擅闖軍營!給我哪來的滾回哪去!”

“……….”

林若雪眼皮狂跳,他奶奶的,脾氣這麽臭!行吧不愧是江淮帳下的兵…..

她擡頭向城樓上的聲源望去,長大了嘴想要大聲解釋:“壯士我不是擅闖軍營,我是有事找你們——”

依舊沒等她說完,又是一根冷颼颼的箭矢迎面射來,這回絲毫沒客氣,直接紮到了她面前的冰面上,差點就穿透了她的腳面。

林若雪倒抽一口涼氣。

她聽見城樓上那人嫌棄地高呼一聲:“趕緊滾!”

她在心裏暗罵一聲,腳下步子挪動。

可那冰面似乎有意識一般,她腳步稍移,看到一道細細的裂紋順著她的腳尖向四周蔓延開……

林若雪猛的意識到什麽,心罵一聲“不好!”

下一瞬,破冰的聲音窸窸窣窣從腿下傳來,裂紋直接從箭矢插入的地方向四周爬,頃刻間,她面前的河冰堪堪欲裂。

林若雪:完了…..

下一瞬,冰面破開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面前,林若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掉到了裂開的冰窟窿裏。

她徒勞無功地撲騰幾下,連水花都沒能濺出來,一聲悶哼,她的頭頂就沒入了落月河刺骨的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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