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錢錢醒來, 發現萬聿正出神地在窗前立著。

冷風呼嘯, 透過打開的窗子灌進房裏, 吹得燭光直搖曳，惹得投在墻上的影子, 也像有了生命般, 隨著燭光輕輕搖動。

外面的雨還在下, 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的，似受了委屈的含恨少女, 抽噎個不停。

紀錢錢在陽春江上了馬車不久, 就睡著了。醒來發現萬聿又帶她回了他的私宅, 此番她倒沒多大感覺了。

萬榮已和她退親, 不用再害怕會對不起他，她還有什麽好在乎的？

心裏若有所失的, 仍感難受, 抱膝坐在床上，她也一個人默默出神。

“你就那麽舍不得他？”

清冷的聲音驀地響起, 打斷她的悶思。擡眼，發現不知何時，萬聿已到了近前。

又是淋雨，又是傷神的, 在外人眼中, 確像個舍不得放手的情場失意人。

紀錢錢垂首，落寞地道：“你不懂。”

萬聿道：“你何妨說。”

怎麽說？說她被萬榮退親，不止有不舍, 還有難堪？

她也只是個俗人而已。打小在萬家長大，有萬老夫人護著，眾人看萬老夫人面上，都捧著她，敬著她。

後來與萬榮定親，萬榮身份尊貴，她將做他的妻子，眾人也高看她一等。

她平日怕得罪人，遇事都是能忍則忍，人緣不能算壞。

可驟被萬榮退婚，背地裏未嘗沒有看她笑話、說她笑話的人，她心裏如何好受？

她如今的處境，也跟徐秀秀當日，爆出聖旨賜婚給郭碧和萬聿時差不多。無非是萬老夫人還在，眾人尚留幾分薄面給她罷了。

但萬老夫人的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她這棵大樹，她還能靠多久？她的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她的這些心事，如何跟萬聿說得？沈默半晌，也只道：“你就當我是舍不得他好了。”

萬聿明白過來，扣著她的下巴，望進她的眼裏道：“誰在你面前說什麽了？”

紀錢錢別開臉，“誰會在我面前說什麽？”

就是有話，也是在背地裏說罷了。讓她窒息的，是眾人看她時，那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的眼神。

萬聿倒似理解了她的感受和心情，說道：“過段時間就好了。”

是啊，世間有什麽是時間擺不平的事？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十年、二十年，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忘懷曾經的不快，就好似它們從不曾發生過。

但那太久，不能消解眼下的愁悶。紀錢錢默默的，沒說話。

情知她需要時間想通，萬聿也沒再徒勞地多說什麽。

翌日天放晴了，紀錢錢悶悶不樂的，心情不好。萬聿就沒放她回去，帶她去了城外的一個莊上。

莊口的官道前有個大莊院，被迎進去不久，紀錢錢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裊裊娜娜的由門外進來了。

赫然是百朵，梳著婦人的發髻，嬌羞嫵媚的，似剛新婚。

紀錢錢詫異，百朵看見她也很激動，和萬聿的隨從黃安一起，就要給她磕頭行禮。

紀錢錢此時才知道，原來百朵被送出萬家後，一直躲在黃安家裏，二人日久生情，不日前才結為夫妻。

人生的際遇果然不是普通的玄妙，紀錢錢哪裏想到當初一念之仁，不僅救下一條性命，還成就一樁姻緣。

百朵也不曾想還能再看見紀錢錢，拉著她去內院，激動地哭道：“如果不是姑娘，此刻我已經死了。”

黃安還在府裏當差，百朵想是聽說了萬菱房裏其他丫頭的命運，也明白當日不是紀錢錢出手相救，她早化作一縷飛灰，對紀錢錢尤為感激。

紀錢錢笑道：“我也沒做什麽，是三哥哥幫了你。”

百朵唏噓，“我當日真沒想到，姑娘讓我見的人，竟是三少爺。”

遂把當日如何避人耳目地趕去武場，黑地裏，看見過去的人是萬聿，還躲著不敢出去，最後萬聿如何令人送她出府、出城，以及她在黃家的事都與紀錢錢說了。

紀錢錢道：“花嬸嬸他們，知道你還活著麽？”

百朵姓花，父母家人都在萬家當差。

提起家人，百朵不無失落地道：“進城去見過一次。他們說以後不要我去找他們了，他們也權當我死了。”

花家人都還在萬府當差，與百朵來往過密，難保不被發現。到時就不是一人一命的事了。

反正知道她還好好活著，於他們而言，怕也夠了，斷絕往來絕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擇。

紀錢錢道：“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這原也不錯。”

百朵強顏笑道：“我知道的。大夫人那個人……太狠了。她若知道我還活著，不會放過我的。”

萬大夫人在處理萬菱丫頭的事上，確實心狠手辣了些。若聽說百朵還活著，難保不對她動手。盡管事情已過去那麽長時間，早無取人性命的必要。

紀錢錢道：“她也是為了菱姐姐。菱姐姐出那種事，她不可能不生氣。”

萬菱和徐青的事百朵後來也聽黃安說了，悵然道：“小姐也可憐，我真沒想到她會跟徐表少爺……做出那種事。其實事後想想，也有很多苗頭的，是我太遲鈍了。”

遂把從前覺得萬菱不對勁的地方細細地都與紀錢錢聊了。二人因又轉移話題，說起紀錢錢和萬榮退婚的事。

百朵疑惑道：“我聽說姑娘和榮少爺定親又退婚了，是怎麽一回事？”

紀錢錢沒想到這事連百朵都知道了，轉念一想又覺好理解。

黃安在府裏當差，府裏有什麽新聞，不可能不對她說起，就簡單地把她和萬榮定親又退親的事說了。

百朵道：“榮少爺也是個好的。但我看三少爺對別人都尋常，對姑娘倒好。你們……”

她沒有說下去，紀錢錢卻知道她是疑心二人的關系。但她和萬聿，又談何容易？

她自己先過不了心裏那關，就道：“我們不可能。”

百朵驚異，“為什麽？三少爺不比榮少爺好麽？”頓了頓，又道：“是了，他大姑娘好多，又是成過婚的，姑娘是嫌棄這些個麽？”

萬聿比紀錢錢整整大了十一歲，年紀是相差得多了些。但他才過二十五，不能算老。

至於有過婚史，一點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不過相比於表兄妹的身份，這些壓根就不算什麽了。

紀錢錢笑道：“跟這些無關。”

百朵不解，“那是什麽？”

明白若跟她說是介意二人的表兄妹身份，她怕是要更想不通了。畢竟古代表兄妹成親的情況太常見，大家都不以為異。

像徐秀秀，嫁給了姑家表弟李墨，孩子都生下來了。萬老夫人壽辰，她是抱著孩子去的。

紀錢錢留心看了看那孩子，五六個月大，也不見什麽異常。不過表兄妹結婚會生下畸形孩子，本也不是百分百的，只是個大概率事件。

紀錢錢不想跟那個概率較勁，就玩笑道：“他長得太俊了，我心裏不踏實。”

百朵是經歷過萬菱的事的，想想徐青若不是長得好了點，萬菱如何肯對他死心塌地的？

大戶人家規矩重，謹於男女之妨，尚不能杜絕男女奸情。小戶人家沒那麽多規矩，多有婦人貪慕男子顏色而勾搭成奸的，確不能令人踏實。

就認同道：“這倒還真是。”

世間女子，只有嫌自己的夫君長得不夠俊的，哪有嫌自己的夫君長得太俊的？

她不過隨口說說，百朵竟當了真，紀錢錢好笑，但也沒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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