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後續·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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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後續·喜脈
◎血脈的感應。◎
馬場那日, 實在太過放縱。
從白日至夜晚，再至雞鳴東方，姚蓁疲累不堪。那日過後，對此的興致猶如漸寒的秋末天氣, 霜打一般消減, 再不主動提及。
又因宋濯未曾飲茶, 姚蓁不禁多加留意，此後半月內，總疑心自己會有孕。
她不大好意思直白地詢問醫師, 便尋了旁的由頭請了醫師來。診斷無誤後，方漸漸將此事放下。
平定叛軍後，姚蓁便漸漸退出朝堂；兩人成婚後, 她更是怠於朝中瑣事, 幾乎放手不管。
倒是宋濯，仍任首輔之位，只是他心不在朝堂，成婚之後，一顆心幾近全系在她身上, 晨時更是懈怠，有時寧願同她在床榻間閑話溫存一陣, 也不願起身前去點卯。
二人成婚已滿期年，卻絲毫不輸燕爾新婚時, 甚至更勝往先。
——這樣著實不妥。
姚蓁不希望別人評判他色令智昏, 更不想因己誤了他的仕途——哪怕如今的他, 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她催促他許多次, 他才勉強松了口, 將心力勻到朝政上一些。
而時已至冬矣。
-
初冬的某日。
清濂居中燒著地龍, 十分溫暖。
姚蓁自睡夢中醒來，下意識地望向枕側，見被褥平整；用手探了探，錦緞微涼，便知宋濯前去點卯，並走了一會了。
她坐在榻上舒展筋骨，忽然覺得脊背發涼，忙重新躺進被褥中，搖鈴喚來侍女。
侍女掀開簾子走入，將早先準備好的棉衣呈至她床前：“公主，今日天驟寒，外面正飄雪，須得穿厚一些。”
姚蓁“嗯”了一聲，更衣下榻，繞過屏風行至窗前，見窗紙被映得發亮。
推開窗，果然見地上積了一層皚皚的白雪，平整的猶如松軟的綢錦，天幕下還有鵝絨似的雪花不斷飄落。
寒風料峭，她站了一會兒便闔上窗。
侍女呈上早膳，姚蓁吃了幾口，有些沒胃口，便讓人將膳撤下了，隨口問了句：“雪下多久了？”
侍女道：“約莫一個時辰。”
姚蓁微微皺眉。
那樣厚的積雪，她原以為已經下了許久，未曾想才一個時辰。
便又問：“郎君上朝時，可曾下雪了？”
侍女回憶一陣：“彼時不曾。”
姚蓁心中便有了數。若宋濯走時未曾下雪，他或許不曾添衣。即使知宋濯並非粗心大意之人，終究是憂他一時匆忙而疏漏遺忘，便差人備下大氅，乘馬車親自去宮門候著他。
積雪三寸有餘，不便出行。侍女婉言勸阻，姚蓁又按捺一陣，坐在窗邊觀察天色，至雪勢稍小，方再次提起。
宋府眾人皆知公主、駙馬鶼鰈情深，因而不再過多阻攔，只做好萬全準備，小心萬分地護著她出行。
崇仁坊距宮城極近，街上行人寥寥，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
姚蓁不想驚動宮中人，便在宮門外尋了個有遮蔽的地方停下。
她揣著溫熱的手爐，等了約莫一刻鐘，侍女撩起簾幔一看，見陸續有馬車駛出，便知是下朝了，連忙知會姚蓁，而後悄無聲息地走下馬車。
姚蓁坐著沒動，不多時，聽見馬車外傳來鞋履踏雪發出的規律簌簌輕響，便知是宋濯來了。
她擡起眼，果然見宋濯掀開帷幔，大步邁入車廂。
他動作極快，閃身入內，身形一擋，將夾雜著雪粒子的料峭寒風嚴嚴實實地遮擋在外，半絲也不曾透入內。
姚蓁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一圈，見他穿著朝服，未披大氅，想問一問他冷不冷。
她尚未問出口，宋濯先她一步問道：“冷麽？”
姚蓁做足準備才出門，穿著極厚，又拿著手爐、湯婆子，自然是不冷的。
該冷的應該是他。
卻是由他來問了她。
她搖了搖頭，仰頭看著他躬身朝她走來，眸中含著一汪清湛的水：“不冷的。”
宋濯走到她身旁，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陣：“不過是未穿冬衣，何曾須得我的蓁蓁親自前來。如若我萬一著涼凍著，至多不過染上風寒，小事而已；你若是稍微有礙，屆時我心中必當絞痛不已，那便不是小事了。”
他言語中，有滿足的喟嘆，更有幾分縱容寵溺她的無奈。
姚蓁被他這番話逗得唇角發笑，心知他所言非虛，想了想，慢慢地挪至他身側，揪著他心口的衣襟，偎在他胸口，微微仰頭，在他唇上印下輕輕一吻，而後垂下眼簾，又輕又低道：“想你。”
宋濯一怔，旋即垂著眼眸，低磁地笑出聲，一手鋪開大氅，將大氅連同她一齊裹入懷中。
二人說話這陣，雪勢隱隱有變大之勢。
姚蓁久未回宮，想了想，沒有命馬車回宋府，而是命其徑直入了宮城，留宿嫏嬛宮中。
皇帝親自相迎，但政事繁瑣，只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留下平日裏身邊最為器重的黃門總管隨侍。
姚蓁離宮後，偶爾會回宮小憩。雖然攏共沒住過幾次，但嫏嬛宮每日皆有專人打理。
因而姚蓁此番回來，所見的寢宮，同以往她離開前並無二致。
經久未歸，姚蓁難免有些故地重游的心態，便由眾宮婢簇著，圍著嫏嬛宮轉了一圈。
待她逛完回來時，黃門總管立即傳了膳。
呈上來的菜肴裏，有不少姚蓁偏好的食物，足見備膳之人下足了功夫。
哪怕姚蓁並無什麽胃口，也難免動了筷箸。
意識到這一點，姚蓁不著痕跡地看了那黃門總管一眼。
能做到皇帝心腹之位的，果然非同小可。
揀著喜愛的菜肴吃了幾口，姚蓁便放下了筷箸，看向宋濯。
宋濯面前的碟中放著一大塊嫩白軟彈的魚肉。
他正低頭看著那塊魚肉，攏著袖口，長指拿著筷箸，眉眼專註地用筷箸尖撥開魚肉的紋理，剔除肉中深藏的小刺。
這種魚本就少刺，偶有一兩根骨刺也無傷大雅。
一旁侍候的宮婢頻頻註目，欲言又止，顯然有些不理解他這般的舉止，既不好上前代勞，又不好多言。
姚蓁常食這種魚，但她亦沒說什麽，聚精會神地歪著頭看宋濯動作。
剔刺這種再尋常不過的動作，由宋濯做起來，卻分外優雅，賞心悅目。
只見他手腕一動，一整根半透明狀的細長魚刺便被筷箸尖準確無誤的夾出，然後放在一旁的骨碟裏，而魚肉的紋理並未被破壞。
重覆幾次後，他將魚肉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放到姚蓁面前。
她坐的極其乖巧，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眼巴巴等待長輩餵食的粉嫩幼童。見她如此，宋濯眼底不禁浮現出幾絲笑意，輕輕笑出聲。
姚蓁沖他甜甜一笑，笑瞇瞇地將那塊魚肉吃下，又飲了少許補湯，側頭對他輕聲道：“飽了。”
宋濯打量她兩眼，沒說什麽，不再為她布菜，轉而自己用膳了。
窗外的雪勢越發大，姚蓁等他用完膳。等著等著，覺得身上有些冷，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靠，最後倚在他肩頭。
此時宋濯用完了膳，擱下筷箸，示意宮婢過來收拾，擡手攬住她的脊背，溫聲道：“怎麽了？”
姚蓁揉了揉腹部：“好像吃撐了。”
宋濯聽得皺起眉：“今日分明用的比往先少。”
姚蓁也不知為什麽，思忖片刻：“許是沒胃口。”
宋濯緊皺的眉頭分毫未松：“飯前可曾吃了別的？”
姚蓁想了想，一句“沒有”尚未說出口，胸口忽然湧上一股來勢洶洶的惡心，慌得她連忙從宋濯懷中掙出，手忙腳亂地抓住一旁的輿盆，偏著頭幹嘔兩聲。
宋濯被她驚到，倏地站起身，彎下腰順了順她的脊背，聲音中是小心翼翼的緊張：“怎麽了？”
姚蓁捏著盆邊，又幹嘔一聲，心口的不適絲毫未減，說不出話，只是對他搖搖頭，示意無礙。
她臉色泛白，宋濯緊緊擰著眉，命人去傳太醫，又往她唇邊遞了一杯溫水。
姚蓁喝了一口水，用力咽下，待胸口那陣不適沖淡幾分，有氣無力地攥住宋濯的袖口，低聲道：“……許是今日外出，有些涼著了，並無大礙的。”
宋濯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面色沈的能擰出冰水來，沈默著撫著她的脊背為她順氣。
不多時，殿外傳來了快而密集的踩雪聲。
宮婢連忙打開殿門，只見黃門總管舉著傘，冒著雪為幾位拎著藥箱的太醫指路。
一位發須皆白、瞧著德高望重的太醫被眾人簇擁上前，隔著絲帕仔細為姚蓁診脈，面容嚴肅，不時捋一捋胡須，目光忽然一凝。
宋濯半擁著神情懨懨的姚蓁，見此情形，薄唇微抿。
那太醫卻是忽地松了手，躬身作揖，笑道：“恭喜公主、恭喜駙馬，公主脈象如珠，當為喜脈！”
喜脈。
此話一出，宋濯姚蓁均是一怔。
旋即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姚蓁的小腹。
姚蓁擡手輕撫在小腹之上，眼睫飛快地眨動兩下，聲音輕柔、帶著幾分不確定：“此話當真？”
宋濯薄唇翕動，似是要說些什麽，但沒有說出，只是垂著一雙漆黑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太醫，為姚蓁拍打背部順氣的手，也轉變為搭在她的肩側，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收攏、內扣。
——無聲地彰顯著主權。
太醫道：“這……老朽行醫多年，應當是錯不了的。”
他用眼神請示，得到準可後，其餘太醫魚貫而入，一一上前診治，而後無一例外喜笑顏開地作揖祝賀：“恭喜公主、恭喜駙馬！”
“公主已有一月餘的身孕，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太醫院的太醫皆是醫術高超，有妙手回春之能，診斷結果如此一致，當不會有誤。
哪怕姚蓁原本有幾分似信非信，如今已然打消疑慮。
她有些無措，下意識地往宋濯身上倚靠。
宋濯回攬住她，略一思忖，命人拿來銀錢賞賜。
此情此景下，旁人不便多留。
太醫開了幾副穩胎的方子，交給宮婢後，便離開了。
殿中其餘的宮人，由黃門總管引著說了幾句祝詞，也退下了。
宋濯讓人分發下去的賞賜不少，嫏嬛宮的宮人們得了賞，嘴甜的很，即使闔著殿門，也遠遠有祝賀聲傳來，宮中四下彌漫著洋洋喜氣。
姚蓁有些發怔，雙手交疊著放在小腹上，無意識地調整放手的姿勢。
宋濯垂著眉眼看她。
須臾，姚蓁目光向下，望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又偏頭望向宋濯：“宋郎，我們……有骨血了。”
宋濯喉結微滾，眼底閃著細碎光芒，指腹拂過她溫柔眉心：“嗯。”
他同她對望：“是我們的孩子，蓁蓁。”
姚蓁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唇角動了動，卻不知想說什麽，便借著他的力道站起身，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我們的孩子。”
宋濯將她擁入懷中。
二人靜靜地相擁一陣，姚蓁察覺到什麽，忽然擡起頭，道：“你心跳好快。”
“……”宋濯半闔眼眸，感受著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的確很快。
但快的不止他一個人的心跳。
“蓁蓁較之於我，不遑多讓。”
姚蓁用食指點點他的胸口：“你在緊張。”
是陳述的語氣。
“是。”宋濯並不掩飾，眼睫鴉羽似的垂落，“我怕你身體因此抱恙……亦怕你不喜這個沾有我骨血的孩子。”
他思忖了一下：“你想要這個孩子嗎，蓁蓁？若不想要……”
姚蓁用力錘了一把他的胸口：“你從何看出我不想要的？！”
宋濯抿唇不語。
姚蓁橫他一眼，小聲嘀咕：“……依月份來看，當為那日懷有的。此先我惦念此事，曾私下尋過醫師診脈，未診出喜脈，便以為並未懷上……今日忽然得知有孕，有些措手不及。”
她嘀咕一陣，唇角漸漸帶笑，擡頭看宋濯，佯怒嬌嗔：“你做的好事！”
宋濯一動不動地站著，任她嗔怪，眼眸中蓄出淺淺笑意，將她圈在懷中，嘆息道：“皆是怪我，皆是怪我。”
—
姚蓁不曾為人母，對這個小生命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
但好在先前心中有所準備，宋濯又極為體貼，她倒不至於手忙腳亂。
只是，有孕初期，害喜不能避免，身為人母，實在辛苦。姚蓁食不下咽，時常嘔吐，身量清減了許多。直至孕期出了三月，才稍稍好些。
宋濯推了朝政，形影不離地守著她。
她的辛苦，他一一看在眼中，時常在她看不到時眉心暗蹙。
有時，心疼過頭時，竟情不自禁的想，不若將這個孩子除去，以免姚蓁生育之苦。
可他不能。
任憑如何考量，此時墮胎皆是有害無益。
況且，這是他們的孩兒。
是融了他同姚蓁血肉的孩子。
這種骨血之間的融合，令他們二人之間擁有了密不可分的牽連。
是無可替代的。
他動的那種念頭，不吝於是親手將這種牽連斬斷。
凝重思索後，宋濯拋卻了這個想法。
好在，姚蓁的害喜之癥並未持續太久。
宋濯翻閱許多醫書、古籍，待她不再害喜之後，精細地餵養她，將她稍稍養回來。
次年春時，姚蓁的小腹漸漸隆起。
此時乍暖還寒，尚未褪去冬裝，宋濯怕她受寒，平日裏給她備著的衣裳偏厚，並不怎麽顯懷。
姚蓁自覺身無大礙，催他上朝去。
宋濯嘴上答應。
但第二日早晨，依舊守在她床榻前，待她悠悠轉醒時，端上一碗煨了一早上的補湯。
—
暮春時，姚蓁換上了輕薄鮮妍的春衫。
宋濯詢問過太醫，聽說散步有助於生產，便將清濂居附近的地騰出來，挖池鑿山，建了一座幾十畝的花園，供她賞玩。
花園中百花爭艷，蝶飛燕舞。
姚蓁穿著一身妃色繡牡丹的煙紗碧霞羅裙，身上披著金緙絲薄煙碧紗，整個人如同鮮艷的蝴蝶一般，笑吟吟地穿梭在百花叢中。
宋濯陪在她身邊。
姚蓁左顧右盼，看見頭頂一朵開的正盛的山茶花，十分喜歡，躍躍欲試地欲要踮腳摘。宋濯欲伸手幫她，被她嚴令制止。
她踮著腳，宋濯有些緊張，盯著她腳下護著她，生怕她出了什麽差池。
姚蓁伸手夠了一陣，換了幾個姿勢，總是差一點點便夠到。
她氣餒，可憐巴巴地妥協，讓宋濯幫她。
宋濯看著她被日光曬的幾乎透明的鼻尖，想了想，彎腰將她小心翼翼地抱高，讓她親手摘。
姚蓁終於摘到了那朵心儀的花，喜笑顏開，摟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他的唇角。
二人慢悠悠地漫步到花園中心的涼亭。
宋濯尋了個位置，鋪上軟墊，讓姚蓁坐下，自己則翻出一本古籍，靜靜地翻閱。
涼亭連著長長的回廊，姚蓁歇了一會，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到回廊裏，眺望風中搖曳的花海。
她只是站在那裏，不會有什麽危險，宋濯便沒有跟著她，看書時，不時擡頭望她一眼。
過了一陣，宋濯聽見她的刻意壓低的驚呼：“宋郎！”
他毫不遲疑地擱下腦中正思索的方子，擡眼望過去：“怎麽了？”
姚蓁站在不遠處，臂彎裏灑金的披帛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墮馬髻上簪著的釵環，被日光映得金光熠熠。
她示意他看她的微隆的小腹：“有一只蝴蝶。”
宋濯打量她一圈，將她著實無恙，便將目光放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小腹處繡著一大朵盛開的牡丹。
有一只色彩斑斕的燕尾蝶停在那朵牡丹之上，翼展一掌之長，正緩慢地扇動著蝶翼。
那只燕尾蝶的蝶翼上布滿橙色斑點，同姚蓁今日的裝束十分相稱。
姚蓁動了動，它仍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她便驚喜的笑：“快看，它沒有走，它是不是喜愛我？”
宋濯看向她的臉，柔膩溫婉，與身後大片鮮妍花叢相較，毫不遜色。
他緩聲道：“早聞容華公主有傾城之貌，令世間人見之不忘、為之傾倒癡狂。今日得見，竟連蝴蝶亦不可免，可見容貌之絕。”
姚蓁被他這番恭維的話惹的癡癡的笑，忽然眉心一皺，捂住小腹。
那只蝴蝶扇動翅膀，飛到她手背上停留一瞬，緩緩飛走了。
宋濯見狀，大步走到她身旁：“身子不適？”
姚蓁搖搖頭：“不是……”
她垂眸看向小腹，遲疑道：“方才……小腹似乎被什麽踢了一下。”
宋濯一怔。
被踢了一下？
總不可能是蝴蝶踢得。
他怔怔地看向她的小腹。
莫非……
姚蓁又小小的驚呼一聲，拉他的衣袖：“又踢我了！”
宋濯下意識地半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將頭貼著她的小腹，側耳聽。
咚。
極輕的一下。
是從她的腹中傳來的。
宋濯微微睜大雙眼。
隨著那一聲，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自他的耳廓蔓延開來，順著四肢百骸流入他的心間。
像是血脈之間的感應。
姚蓁問：“聽到了嗎？”
宋濯感受著那種血脈的感應，微微頷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那種感覺更強烈了。
他的心跳快了幾分。
頭一次感覺到除姚蓁之外的人帶給他這種牽動心緒的感覺。
他擡頭看姚蓁。
黑玉般的眼眸，暈開一層柔和的光。
姚蓁感覺到他的眼神產生了細微的變化。
她不知道為什麽，摸摸他的鼻尖：“我們的孩子在動嗳，你怎麽不說話，傻了嗎。”
宋濯楞了下，握住她的手，偏著頭低笑幾聲。
“我很喜愛她，喜愛這個融了我們骨血的孩子。”他站起身，“猶如愛你。”
—
今歲的夏日格外炎熱。
酷暑炎炎，未免想飲一些冰飲。
姚蓁懷胎六月，已經顯懷了。
在侍女們聚在一旁，嘰嘰喳喳的猜測她腹中孩兒是男是女時，姚蓁卻渾不在意。
她盯著一個侍女手中捧著的酸梅湯，聽著冰塊碰碗的丁啷聲，看得眼睛發直。
宋濯察覺到她的意圖。
他一向順著她的意、慣著她。
但在她轉過臉，可憐巴巴地看向他時。
他手指翻過一頁書，沒有看她，不容置喙地淡聲道：“不行。”
姚蓁撇嘴。
宋濯放下手中的古籍，命人端來一碗溫熱的酸梅湯給她。
姚蓁睨了那碗湯一眼。
沒放冰塊。
手指一觸碰杯壁，是溫熱的。
她嫌棄的收回手，抱著他的手臂撒嬌：“想喝冰的嘛。”
宋濯看著她的眼：“不行。”
姚蓁委屈巴巴，不情不願的喝了一口，便讓人放下了。
白日的暑氣未得消，到了夜間，愈發凝結為在心頭化不開的燥熱。
三更時分。
姚蓁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借著朦朧的月光，望著頭頂的帳子發呆。
宋濯亦未眠，嗓音醇醇：“怎麽了？”
鼻息灑在她耳側，在夜色裏，有種朦朧不清的質感。
姚蓁的嗓音有些低：“熱。睡不著。”
宋濯便起身，點燃蠟燭，往冰鑒裏添了些冰塊。
回來時，他的長發迤邐到她的臂彎裏。
有種微涼的觸感。
宋濯將發絲撥到一旁，躺在她身旁。
姚蓁忽然伸手，將手心放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體溫比她的涼。
姚蓁不禁摩挲兩下。
宋濯僵了一瞬。
姚蓁莫名覺得有些渴：“……你熱不熱？”
黑暗中。
宋濯喉頭微滾。
姚蓁聽見他鼻息。
帶著點刻意控制的壓抑。
須臾。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姚蓁抿抿唇，溫熱汗濕的手，順著他的手臂，緩緩摩挲，握住他的手腕。
她將他的手放在她身上，鼻息中帶了點隱秘的催促。
宋濯坐起身，扶著她也坐起身。
冰鑒中，冰塊消融成水，匯聚成潺潺流水聲。
宋濯顧及她身子，動作極輕。
反而比往常更為磨人。
二人許久不曾做這事，姚蓁不住眨動雙眼，聽著房中回蕩著的、屬於自己的聲音，身上出了許多汗。
姚蓁想，她可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她的腹中，懷著他們的孩兒。
他在她裏面。
——這令她的身子有些酸脹。
她想讓他動一動。
但……又不希望他那樣動。
她喉頭滾了滾，垂斂眉眼，一只手手心撫上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攥著他的衣襟。
小心翼翼地、緩慢的，坐近他。
屋中愈發悶熱。
冰鑒消融的速度更快了。
作者有話說：
兩人的寶寶要來啦~
抱歉大家，來得這樣晚。
之前一直在糾結一件事，關於番外要不要寫結婚生子這件事。
猶豫了很久很久。
因為不確定主角的意見。
我自己的意願則是，成婚可以，生子保留意見。
於是就只寫了成婚。
其他一直拖著，遲遲沒有動筆。
直到前兩天。
糾結著入了睡後。
半夢半醒之際，似乎夢見了宋濯和蓁蓁——我也不知為何自己這般篤定，但看到他們的一瞬，我便認出，他們就是我的男女主。
在我的夢裏。
我以旁觀者的視角，望見他們，一家三口，圓圓滿滿。宋濯和蓁蓁，牽著他們的孩子，笑鬧過後，逆著光，緩緩朝我步來。
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但我就是知道是他們。
冥冥之中，就好像，他們洞察我心中所想，知道了我的糾結。
所以從平行世界跨越而來，向我展示他們的現狀，使我不必糾結。
令我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是鮮活的人、是真實的存在，活在與我同在的平行世界。
那一瞬間。
貫穿心靈與血脈的震顫。感謝在2023-02-16 19:01:19~2023-03-01 20:29: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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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脈的感應。◎
馬場那日, 實在太過放縱。
從白日至夜晚，再至雞鳴東方，姚蓁疲累不堪。那日過後，對此的興致猶如漸寒的秋末天氣, 霜打一般消減, 再不主動提及。
又因宋濯未曾飲茶, 姚蓁不禁多加留意，此後半月內，總疑心自己會有孕。
她不大好意思直白地詢問醫師, 便尋了旁的由頭請了醫師來。診斷無誤後，方漸漸將此事放下。
平定叛軍後，姚蓁便漸漸退出朝堂；兩人成婚後, 她更是怠於朝中瑣事, 幾乎放手不管。
倒是宋濯，仍任首輔之位，只是他心不在朝堂，成婚之後，一顆心幾近全系在她身上, 晨時更是懈怠，有時寧願同她在床榻間閑話溫存一陣, 也不願起身前去點卯。
二人成婚已滿期年，卻絲毫不輸燕爾新婚時, 甚至更勝往先。
——這樣著實不妥。
姚蓁不希望別人評判他色令智昏, 更不想因己誤了他的仕途——哪怕如今的他, 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她催促他許多次, 他才勉強松了口, 將心力勻到朝政上一些。
而時已至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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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某日。
清濂居中燒著地龍, 十分溫暖。
姚蓁自睡夢中醒來，下意識地望向枕側，見被褥平整；用手探了探，錦緞微涼，便知宋濯前去點卯，並走了一會了。
她坐在榻上舒展筋骨，忽然覺得脊背發涼，忙重新躺進被褥中，搖鈴喚來侍女。
侍女掀開簾子走入，將早先準備好的棉衣呈至她床前：“公主，今日天驟寒，外面正飄雪，須得穿厚一些。”
姚蓁“嗯”了一聲，更衣下榻，繞過屏風行至窗前，見窗紙被映得發亮。
推開窗，果然見地上積了一層皚皚的白雪，平整的猶如松軟的綢錦，天幕下還有鵝絨似的雪花不斷飄落。
寒風料峭，她站了一會兒便闔上窗。
侍女呈上早膳，姚蓁吃了幾口，有些沒胃口，便讓人將膳撤下了，隨口問了句：“雪下多久了？”
侍女道：“約莫一個時辰。”
姚蓁微微皺眉。
那樣厚的積雪，她原以為已經下了許久，未曾想才一個時辰。
便又問：“郎君上朝時，可曾下雪了？”
侍女回憶一陣：“彼時不曾。”
姚蓁心中便有了數。若宋濯走時未曾下雪，他或許不曾添衣。即使知宋濯並非粗心大意之人，終究是憂他一時匆忙而疏漏遺忘，便差人備下大氅，乘馬車親自去宮門候著他。
積雪三寸有餘，不便出行。侍女婉言勸阻，姚蓁又按捺一陣，坐在窗邊觀察天色，至雪勢稍小，方再次提起。
宋府眾人皆知公主、駙馬鶼鰈情深，因而不再過多阻攔，只做好萬全準備，小心萬分地護著她出行。
崇仁坊距宮城極近，街上行人寥寥，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
姚蓁不想驚動宮中人，便在宮門外尋了個有遮蔽的地方停下。
她揣著溫熱的手爐，等了約莫一刻鐘，侍女撩起簾幔一看，見陸續有馬車駛出，便知是下朝了，連忙知會姚蓁，而後悄無聲息地走下馬車。
姚蓁坐著沒動，不多時，聽見馬車外傳來鞋履踏雪發出的規律簌簌輕響，便知是宋濯來了。
她擡起眼，果然見宋濯掀開帷幔，大步邁入車廂。
他動作極快，閃身入內，身形一擋，將夾雜著雪粒子的料峭寒風嚴嚴實實地遮擋在外，半絲也不曾透入內。
姚蓁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一圈，見他穿著朝服，未披大氅，想問一問他冷不冷。
她尚未問出口，宋濯先她一步問道：“冷麽？”
姚蓁做足準備才出門，穿著極厚，又拿著手爐、湯婆子，自然是不冷的。
該冷的應該是他。
卻是由他來問了她。
她搖了搖頭，仰頭看著他躬身朝她走來，眸中含著一汪清湛的水：“不冷的。”
宋濯走到她身旁，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陣：“不過是未穿冬衣，何曾須得我的蓁蓁親自前來。如若我萬一著涼凍著，至多不過染上風寒，小事而已；你若是稍微有礙，屆時我心中必當絞痛不已，那便不是小事了。”
他言語中，有滿足的喟嘆，更有幾分縱容寵溺她的無奈。
姚蓁被他這番話逗得唇角發笑，心知他所言非虛，想了想，慢慢地挪至他身側，揪著他心口的衣襟，偎在他胸口，微微仰頭，在他唇上印下輕輕一吻，而後垂下眼簾，又輕又低道：“想你。”
宋濯一怔，旋即垂著眼眸，低磁地笑出聲，一手鋪開大氅，將大氅連同她一齊裹入懷中。
二人說話這陣，雪勢隱隱有變大之勢。
姚蓁久未回宮，想了想，沒有命馬車回宋府，而是命其徑直入了宮城，留宿嫏嬛宮中。
皇帝親自相迎，但政事繁瑣，只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留下平日裏身邊最為器重的黃門總管隨侍。
姚蓁離宮後，偶爾會回宮小憩。雖然攏共沒住過幾次，但嫏嬛宮每日皆有專人打理。
因而姚蓁此番回來，所見的寢宮，同以往她離開前並無二致。
經久未歸，姚蓁難免有些故地重游的心態，便由眾宮婢簇著，圍著嫏嬛宮轉了一圈。
待她逛完回來時，黃門總管立即傳了膳。
呈上來的菜肴裏，有不少姚蓁偏好的食物，足見備膳之人下足了功夫。
哪怕姚蓁並無什麽胃口，也難免動了筷箸。
意識到這一點，姚蓁不著痕跡地看了那黃門總管一眼。
能做到皇帝心腹之位的，果然非同小可。
揀著喜愛的菜肴吃了幾口，姚蓁便放下了筷箸，看向宋濯。
宋濯面前的碟中放著一大塊嫩白軟彈的魚肉。
他正低頭看著那塊魚肉，攏著袖口，長指拿著筷箸，眉眼專註地用筷箸尖撥開魚肉的紋理，剔除肉中深藏的小刺。
這種魚本就少刺，偶有一兩根骨刺也無傷大雅。
一旁侍候的宮婢頻頻註目，欲言又止，顯然有些不理解他這般的舉止，既不好上前代勞，又不好多言。
姚蓁常食這種魚，但她亦沒說什麽，聚精會神地歪著頭看宋濯動作。
剔刺這種再尋常不過的動作，由宋濯做起來，卻分外優雅，賞心悅目。
只見他手腕一動，一整根半透明狀的細長魚刺便被筷箸尖準確無誤的夾出，然後放在一旁的骨碟裏，而魚肉的紋理並未被破壞。
重覆幾次後，他將魚肉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放到姚蓁面前。
她坐的極其乖巧，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眼巴巴等待長輩餵食的粉嫩幼童。見她如此，宋濯眼底不禁浮現出幾絲笑意，輕輕笑出聲。
姚蓁沖他甜甜一笑，笑瞇瞇地將那塊魚肉吃下，又飲了少許補湯，側頭對他輕聲道：“飽了。”
宋濯打量她兩眼，沒說什麽，不再為她布菜，轉而自己用膳了。
窗外的雪勢越發大，姚蓁等他用完膳。等著等著，覺得身上有些冷，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靠，最後倚在他肩頭。
此時宋濯用完了膳，擱下筷箸，示意宮婢過來收拾，擡手攬住她的脊背，溫聲道：“怎麽了？”
姚蓁揉了揉腹部：“好像吃撐了。”
宋濯聽得皺起眉：“今日分明用的比往先少。”
姚蓁也不知為什麽，思忖片刻：“許是沒胃口。”
宋濯緊皺的眉頭分毫未松：“飯前可曾吃了別的？”
姚蓁想了想，一句“沒有”尚未說出口，胸口忽然湧上一股來勢洶洶的惡心，慌得她連忙從宋濯懷中掙出，手忙腳亂地抓住一旁的輿盆，偏著頭幹嘔兩聲。
宋濯被她驚到，倏地站起身，彎下腰順了順她的脊背，聲音中是小心翼翼的緊張：“怎麽了？”
姚蓁捏著盆邊，又幹嘔一聲，心口的不適絲毫未減，說不出話，只是對他搖搖頭，示意無礙。
她臉色泛白，宋濯緊緊擰著眉，命人去傳太醫，又往她唇邊遞了一杯溫水。
姚蓁喝了一口水，用力咽下，待胸口那陣不適沖淡幾分，有氣無力地攥住宋濯的袖口，低聲道：“……許是今日外出，有些涼著了，並無大礙的。”
宋濯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面色沈的能擰出冰水來，沈默著撫著她的脊背為她順氣。
不多時，殿外傳來了快而密集的踩雪聲。
宮婢連忙打開殿門，只見黃門總管舉著傘，冒著雪為幾位拎著藥箱的太醫指路。
一位發須皆白、瞧著德高望重的太醫被眾人簇擁上前，隔著絲帕仔細為姚蓁診脈，面容嚴肅，不時捋一捋胡須，目光忽然一凝。
宋濯半擁著神情懨懨的姚蓁，見此情形，薄唇微抿。
那太醫卻是忽地松了手，躬身作揖，笑道：“恭喜公主、恭喜駙馬，公主脈象如珠，當為喜脈！”
喜脈。
此話一出，宋濯姚蓁均是一怔。
旋即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姚蓁的小腹。
姚蓁擡手輕撫在小腹之上，眼睫飛快地眨動兩下，聲音輕柔、帶著幾分不確定：“此話當真？”
宋濯薄唇翕動，似是要說些什麽，但沒有說出，只是垂著一雙漆黑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太醫，為姚蓁拍打背部順氣的手，也轉變為搭在她的肩側，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收攏、內扣。
——無聲地彰顯著主權。
太醫道：“這……老朽行醫多年，應當是錯不了的。”
他用眼神請示，得到準可後，其餘太醫魚貫而入，一一上前診治，而後無一例外喜笑顏開地作揖祝賀：“恭喜公主、恭喜駙馬！”
“公主已有一月餘的身孕，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太醫院的太醫皆是醫術高超，有妙手回春之能，診斷結果如此一致，當不會有誤。
哪怕姚蓁原本有幾分似信非信，如今已然打消疑慮。
她有些無措，下意識地往宋濯身上倚靠。
宋濯回攬住她，略一思忖，命人拿來銀錢賞賜。
此情此景下，旁人不便多留。
太醫開了幾副穩胎的方子，交給宮婢後，便離開了。
殿中其餘的宮人，由黃門總管引著說了幾句祝詞，也退下了。
宋濯讓人分發下去的賞賜不少，嫏嬛宮的宮人們得了賞，嘴甜的很，即使闔著殿門，也遠遠有祝賀聲傳來，宮中四下彌漫著洋洋喜氣。
姚蓁有些發怔，雙手交疊著放在小腹上，無意識地調整放手的姿勢。
宋濯垂著眉眼看她。
須臾，姚蓁目光向下，望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又偏頭望向宋濯：“宋郎，我們……有骨血了。”
宋濯喉結微滾，眼底閃著細碎光芒，指腹拂過她溫柔眉心：“嗯。”
他同她對望：“是我們的孩子，蓁蓁。”
姚蓁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唇角動了動，卻不知想說什麽，便借著他的力道站起身，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我們的孩子。”
宋濯將她擁入懷中。
二人靜靜地相擁一陣，姚蓁察覺到什麽，忽然擡起頭，道：“你心跳好快。”
“……”宋濯半闔眼眸，感受著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的確很快。
但快的不止他一個人的心跳。
“蓁蓁較之於我，不遑多讓。”
姚蓁用食指點點他的胸口：“你在緊張。”
是陳述的語氣。
“是。”宋濯並不掩飾，眼睫鴉羽似的垂落，“我怕你身體因此抱恙……亦怕你不喜這個沾有我骨血的孩子。”
他思忖了一下：“你想要這個孩子嗎，蓁蓁？若不想要……”
姚蓁用力錘了一把他的胸口：“你從何看出我不想要的？！”
宋濯抿唇不語。
姚蓁橫他一眼，小聲嘀咕：“……依月份來看，當為那日懷有的。此先我惦念此事，曾私下尋過醫師診脈，未診出喜脈，便以為並未懷上……今日忽然得知有孕，有些措手不及。”
她嘀咕一陣，唇角漸漸帶笑，擡頭看宋濯，佯怒嬌嗔：“你做的好事！”
宋濯一動不動地站著，任她嗔怪，眼眸中蓄出淺淺笑意，將她圈在懷中，嘆息道：“皆是怪我，皆是怪我。”
—
姚蓁不曾為人母，對這個小生命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
但好在先前心中有所準備，宋濯又極為體貼，她倒不至於手忙腳亂。
只是，有孕初期，害喜不能避免，身為人母，實在辛苦。姚蓁食不下咽，時常嘔吐，身量清減了許多。直至孕期出了三月，才稍稍好些。
宋濯推了朝政，形影不離地守著她。
她的辛苦，他一一看在眼中，時常在她看不到時眉心暗蹙。
有時，心疼過頭時，竟情不自禁的想，不若將這個孩子除去，以免姚蓁生育之苦。
可他不能。
任憑如何考量，此時墮胎皆是有害無益。
況且，這是他們的孩兒。
是融了他同姚蓁血肉的孩子。
這種骨血之間的融合，令他們二人之間擁有了密不可分的牽連。
是無可替代的。
他動的那種念頭，不吝於是親手將這種牽連斬斷。
凝重思索後，宋濯拋卻了這個想法。
好在，姚蓁的害喜之癥並未持續太久。
宋濯翻閱許多醫書、古籍，待她不再害喜之後，精細地餵養她，將她稍稍養回來。
次年春時，姚蓁的小腹漸漸隆起。
此時乍暖還寒，尚未褪去冬裝，宋濯怕她受寒，平日裏給她備著的衣裳偏厚，並不怎麽顯懷。
姚蓁自覺身無大礙，催他上朝去。
宋濯嘴上答應。
但第二日早晨，依舊守在她床榻前，待她悠悠轉醒時，端上一碗煨了一早上的補湯。
—
暮春時，姚蓁換上了輕薄鮮妍的春衫。
宋濯詢問過太醫，聽說散步有助於生產，便將清濂居附近的地騰出來，挖池鑿山，建了一座幾十畝的花園，供她賞玩。
花園中百花爭艷，蝶飛燕舞。
姚蓁穿著一身妃色繡牡丹的煙紗碧霞羅裙，身上披著金緙絲薄煙碧紗，整個人如同鮮艷的蝴蝶一般，笑吟吟地穿梭在百花叢中。
宋濯陪在她身邊。
姚蓁左顧右盼，看見頭頂一朵開的正盛的山茶花，十分喜歡，躍躍欲試地欲要踮腳摘。宋濯欲伸手幫她，被她嚴令制止。
她踮著腳，宋濯有些緊張，盯著她腳下護著她，生怕她出了什麽差池。
姚蓁伸手夠了一陣，換了幾個姿勢，總是差一點點便夠到。
她氣餒，可憐巴巴地妥協，讓宋濯幫她。
宋濯看著她被日光曬的幾乎透明的鼻尖，想了想，彎腰將她小心翼翼地抱高，讓她親手摘。
姚蓁終於摘到了那朵心儀的花，喜笑顏開，摟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他的唇角。
二人慢悠悠地漫步到花園中心的涼亭。
宋濯尋了個位置，鋪上軟墊，讓姚蓁坐下，自己則翻出一本古籍，靜靜地翻閱。
涼亭連著長長的回廊，姚蓁歇了一會，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到回廊裏，眺望風中搖曳的花海。
她只是站在那裏，不會有什麽危險，宋濯便沒有跟著她，看書時，不時擡頭望她一眼。
過了一陣，宋濯聽見她的刻意壓低的驚呼：“宋郎！”
他毫不遲疑地擱下腦中正思索的方子，擡眼望過去：“怎麽了？”
姚蓁站在不遠處，臂彎裏灑金的披帛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墮馬髻上簪著的釵環，被日光映得金光熠熠。
她示意他看她的微隆的小腹：“有一只蝴蝶。”
宋濯打量她一圈，將她著實無恙，便將目光放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小腹處繡著一大朵盛開的牡丹。
有一只色彩斑斕的燕尾蝶停在那朵牡丹之上，翼展一掌之長，正緩慢地扇動著蝶翼。
那只燕尾蝶的蝶翼上布滿橙色斑點，同姚蓁今日的裝束十分相稱。
姚蓁動了動，它仍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她便驚喜的笑：“快看，它沒有走，它是不是喜愛我？”
宋濯看向她的臉，柔膩溫婉，與身後大片鮮妍花叢相較，毫不遜色。
他緩聲道：“早聞容華公主有傾城之貌，令世間人見之不忘、為之傾倒癡狂。今日得見，竟連蝴蝶亦不可免，可見容貌之絕。”
姚蓁被他這番恭維的話惹的癡癡的笑，忽然眉心一皺，捂住小腹。
那只蝴蝶扇動翅膀，飛到她手背上停留一瞬，緩緩飛走了。
宋濯見狀，大步走到她身旁：“身子不適？”
姚蓁搖搖頭：“不是……”
她垂眸看向小腹，遲疑道：“方才……小腹似乎被什麽踢了一下。”
宋濯一怔。
被踢了一下？
總不可能是蝴蝶踢得。
他怔怔地看向她的小腹。
莫非……
姚蓁又小小的驚呼一聲，拉他的衣袖：“又踢我了！”
宋濯下意識地半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將頭貼著她的小腹，側耳聽。
咚。
極輕的一下。
是從她的腹中傳來的。
宋濯微微睜大雙眼。
隨著那一聲，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自他的耳廓蔓延開來，順著四肢百骸流入他的心間。
像是血脈之間的感應。
姚蓁問：“聽到了嗎？”
宋濯感受著那種血脈的感應，微微頷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那種感覺更強烈了。
他的心跳快了幾分。
頭一次感覺到除姚蓁之外的人帶給他這種牽動心緒的感覺。
他擡頭看姚蓁。
黑玉般的眼眸，暈開一層柔和的光。
姚蓁感覺到他的眼神產生了細微的變化。
她不知道為什麽，摸摸他的鼻尖：“我們的孩子在動嗳，你怎麽不說話，傻了嗎。”
宋濯楞了下，握住她的手，偏著頭低笑幾聲。
“我很喜愛她，喜愛這個融了我們骨血的孩子。”他站起身，“猶如愛你。”
—
今歲的夏日格外炎熱。
酷暑炎炎，未免想飲一些冰飲。
姚蓁懷胎六月，已經顯懷了。
在侍女們聚在一旁，嘰嘰喳喳的猜測她腹中孩兒是男是女時，姚蓁卻渾不在意。
她盯著一個侍女手中捧著的酸梅湯，聽著冰塊碰碗的丁啷聲，看得眼睛發直。
宋濯察覺到她的意圖。
他一向順著她的意、慣著她。
但在她轉過臉，可憐巴巴地看向他時。
他手指翻過一頁書，沒有看她，不容置喙地淡聲道：“不行。”
姚蓁撇嘴。
宋濯放下手中的古籍，命人端來一碗溫熱的酸梅湯給她。
姚蓁睨了那碗湯一眼。
沒放冰塊。
手指一觸碰杯壁，是溫熱的。
她嫌棄的收回手，抱著他的手臂撒嬌：“想喝冰的嘛。”
宋濯看著她的眼：“不行。”
姚蓁委屈巴巴，不情不願的喝了一口，便讓人放下了。
白日的暑氣未得消，到了夜間，愈發凝結為在心頭化不開的燥熱。
三更時分。
姚蓁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借著朦朧的月光，望著頭頂的帳子發呆。
宋濯亦未眠，嗓音醇醇：“怎麽了？”
鼻息灑在她耳側，在夜色裏，有種朦朧不清的質感。
姚蓁的嗓音有些低：“熱。睡不著。”
宋濯便起身，點燃蠟燭，往冰鑒裏添了些冰塊。
回來時，他的長發迤邐到她的臂彎裏。
有種微涼的觸感。
宋濯將發絲撥到一旁，躺在她身旁。
姚蓁忽然伸手，將手心放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體溫比她的涼。
姚蓁不禁摩挲兩下。
宋濯僵了一瞬。
姚蓁莫名覺得有些渴：“……你熱不熱？”
黑暗中。
宋濯喉頭微滾。
姚蓁聽見他鼻息。
帶著點刻意控制的壓抑。
須臾。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姚蓁抿抿唇，溫熱汗濕的手，順著他的手臂，緩緩摩挲，握住他的手腕。
她將他的手放在她身上，鼻息中帶了點隱秘的催促。
宋濯坐起身，扶著她也坐起身。
冰鑒中，冰塊消融成水，匯聚成潺潺流水聲。
宋濯顧及她身子，動作極輕。
反而比往常更為磨人。
二人許久不曾做這事，姚蓁不住眨動雙眼，聽著房中回蕩著的、屬於自己的聲音，身上出了許多汗。
姚蓁想，她可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她的腹中，懷著他們的孩兒。
他在她裏面。
——這令她的身子有些酸脹。
她想讓他動一動。
但……又不希望他那樣動。
她喉頭滾了滾，垂斂眉眼，一只手手心撫上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攥著他的衣襟。
小心翼翼地、緩慢的，坐近他。
屋中愈發悶熱。
冰鑒消融的速度更快了。
作者有話說：
兩人的寶寶要來啦~
抱歉大家，來得這樣晚。
之前一直在糾結一件事，關於番外要不要寫結婚生子這件事。
猶豫了很久很久。
因為不確定主角的意見。
我自己的意願則是，成婚可以，生子保留意見。
於是就只寫了成婚。
其他一直拖著，遲遲沒有動筆。
直到前兩天。
糾結著入了睡後。
半夢半醒之際，似乎夢見了宋濯和蓁蓁——我也不知為何自己這般篤定，但看到他們的一瞬，我便認出，他們就是我的男女主。
在我的夢裏。
我以旁觀者的視角，望見他們，一家三口，圓圓滿滿。宋濯和蓁蓁，牽著他們的孩子，笑鬧過後，逆著光，緩緩朝我步來。
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但我就是知道是他們。
冥冥之中，就好像，他們洞察我心中所想，知道了我的糾結。
所以從平行世界跨越而來，向我展示他們的現狀，使我不必糾結。
令我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是鮮活的人、是真實的存在，活在與我同在的平行世界。
那一瞬間。
貫穿心靈與血脈的震顫。感謝在2023-02-16 19:01:19~2023-03-01 20:29: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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