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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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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孟夷光低眸地瞧著謝璋握住自個纖纖細腕的手, 他昏了這些時日,這能提筆亦能握弓的手亦不免有幾分瘦削鋒利意思,但他握得並不緊, 依舊是柔柔的,仿佛平日二人玩鬧時一般。

孟夷光並不奇異驚訝謝璋的醒來, 她擡眸笑盈盈地望向謝璋, 並沒有著急說些什麽,她只是輕一低身, 鮮紅舌尖稍稍一卷, 就將那半顆藥丸吃進了口中,吞咽下去以後, 孟夷光微微張嘴,露出白凈凈的皓齒,而那藥丸已然無了影蹤。

謝璋忍不住笑,孟夷光也跟著謝璋粲粲笑起,她說話的聲調異樣柔和輕盈:“我就說方載最愛胡說八道了, 竟會冤枉人,我才是真真傷心難過得很呢。”她雙眸含嗔帶怨, 嬌嬌的, 有些撒嬌意思。

謝璋由握著孟夷光的腕, 轉為親昵非常地與孟夷光十指合攏,他笑意晏晏的, 饒是面色仍有些氣血不足的蒼白意思, 也依舊灼灼耀目, 鮮明亮麗得很, 他聲音因著低啞而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一雙多情眼直直地盯著孟夷光, 笑著問:“好吃嗎?”

孟夷光將錦匣裏頭另一半的藥丸取出,對著謝璋莞爾道:“好不好吃的,官家嘗嘗不就知道了。”她妙目流轉,“反正這裏頭又沒有什麽能害死人的毒。”

謝璋笑得更是昭昭,他啟唇含住孟夷光執著那半顆丸藥的指尖,纏綿非常地輕輕咬了一口以後,他才放過,嚼著那藥丸,謝璋故意露出難色,說道:“這藥可真是苦,難吃得很。”他看著孟夷光,接著說道,“我這是又叫我的昭華給擺了一道呀。”他笑吟吟的,看起來就是在玩笑一般。

孟夷光起身,給謝璋倒了水,禦榻上的謝璋已然自個撐著身子半坐起來,他倚著身後軟枕,剛想要伸手接過,孟夷光就將杯盞拿得離他更遠了些,笑道:“方載可需我先代你試一試這水裏頭可否有毒?”她髻上那支鳳釵墜下的紅珊瑚珠瓔珞泠泠,紅得灼目。

謝璋擡眸看著孟夷光,含笑說道:“昭華若是願意,我自然也不會推辭。”他將原本想要接盞的手放在錦衾上,很是乖順模樣。

孟夷光大大方方地將盞中清水飲下一半,而後才將杯盞遞給謝璋,看著飲閉的謝璋,孟夷光淺笑盈盈,聲音刻意落得輕緩:“雖說我與方載都吃了藥,都喝了水,可方載就不怕這其中另有何玄妙?”她眉眼猶如新月似彎起,“比方說,那藥丸其實一半有毒,一半無毒,再比方說,其實那水是在我喝完以後,才被我給無聲無息落下毒的。”

孟夷光俯身湊近謝璋,輕輕地繼續說道:“再或者,這裏頭其實都有毒,我為孟家日後的權勢榮華,甘心陪著方載赴死。”她擡臉,眼神定定地看著謝璋,笑得分外粲粲,“方載怎能如此不小心?這棋局以至勝負將出時候,可是步步都要謹慎的。”

“能得昭華與我同生共死,何嘗不是我的幸事,他日落在史書工筆上,想來也是段世間難得的帝後生隨死殉佳話,旁人可都是要艷羨傾慕如此真情的。”謝璋擡手撫著孟夷光的臉頰,笑瞇瞇的,“生同裘死同寢,這也應了咱們當日結的萬年之好誓言。”

謝璋悠然笑語:“這世間萬萬人裏,只有我與昭華可對彼此心中所思所想通曉得一清二楚,獨留任何一人在世都是要太過寂寥的,所以像你我這樣般配的夫妻無論缺了哪個,另一個都是應該黃泉碧落追尋而去的。”

孟夷光把臉貼在謝璋手上,她輕聲說著:“所以你才會給應無虞留了那道聖旨。”她目光依舊沒從謝璋臉上離去,“你若是駕崩了,就要我殉葬,方載才真真是好狠的心腸。”她說著說著,唇角卻不知怎的洩出來點笑意。

謝璋很是認真神色地糾正道:“昭華說錯了,不是殉葬,是殉情才是。”

孟夷光笑著駁道:“這才不是什麽殉情,你只要我給你殉情,可是若咱們倆易地而處,你這位至尊至貴的官家可會為我殉情?”

謝璋神態悠哉,他氣定神閑地笑道:“我日日依著昭華心思飲下那參湯,將我這命數盡數交在昭華手中,這怎能不算是殉情呢?”他笑意殷殷,神情很是坦然,“我留下那道旨意不過是怕昭華貪戀這世間榮華,不肯隨我一並殉情罷了。”

孟夷光在謝璋有些溫熱的掌中綻出淺淺笑色,她吃吃笑道:“你哪裏為我殉情了?這不是好端端的嗎?”她手附在謝璋手上,“我這不是為了叫你好好歇息歇息,養養精神。”她擡眸,很是無辜模樣地看著謝璋。

謝璋也笑:“昭華待我,確實是旁人要好得多的。”

孟夷光向著謝璋輕輕地眨了眨眼,很是自在地笑著講道:“這是自然的,除了我還在盼望著方載能夠千秋萬歲,這京師城旁的權勢赫赫的高官顯宦可都是在準備著姜汁帕子了。”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謝璋,一副頗為真摯的神色,“方載恐怕不知,咱們大鄴那些賢良忠臣都依然是打算將你變做太上皇,迎咱們的長生登基踐祚,他們可真真是過分得很。”

孟夷光直起身來,柔柔地捧著謝璋的手,柔聲接著說道:“所以方載若是再不醒過來,留著我與長生這孤兒寡母的在朝堂上頭,那些大臣恐怕就要做出欺君罔上的大逆不道事來了。”

謝璋仿佛愛憐心疼非常地看著孟夷光,淡笑著說道:“那他們那些人可真是該死得很。”他擡手輕輕刮了下孟夷光的鼻尖。

將孟夷光的手緊緊地包在自己的掌心當中,謝璋忽而說著:“昭華可知我醒過來以後,都想了些什麽事情?”

孟夷光笑笑,說道:“方載的心思素來叫人難以琢磨,我怎能猜得透徹呢?”她明眸盈盈帶笑,猶如脈脈春水,“你又不愛與我說清。”

謝璋笑起,說道:“那我這回就與昭華好好說清道明番。”他目光落在一旁花架上的簇簇雅瓊,讚道,“昭華侍弄打理得真真不錯。”

“每當看著這瓊花時候,我都會記起父皇駕崩的那一日,當時我就跪在這禦榻前頭,父皇老邁消瘦的手緊緊握著我,嗬嗬地說不話來,身後大臣都垂首帖耳地跪著,只有我可以看清父皇的神情。”謝璋淡淡笑著,“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父皇那般的模樣,他從前向來是游刃有餘,成竹在胸,所以或許只有我看見過他那樣不甘又恐懼的目光。”

謝璋聲音落得輕柔,仿佛是怕嚇著孟夷光一般,他說道:“我明白他不甘是因為沒有將宗親藩王鏟除殆盡,覺得他的恐懼或許是因畏懼死亡,可是後來每當我躺在這紫宸殿的禦榻上,卻忽然明白了父皇當時究竟在懼怕著什麽。”

伸手如同轉著佛珠般,謝璋輕輕撥弄起落在孟夷光頰邊的珊瑚珠串,孟夷光擡眸看著謝璋,似真似假的笑意在這一刻終於從二人面上消失。

“九重之巔稱孤道寡,自以為受命於天,淩駕於世間萬萬人之上,可是當他睜眼往下看去,跪在他禦榻旁狀似涕淚橫流傷懷不已的妻妾、子嗣、臣下其實都在各懷鬼胎,原來跪在他腳底的人其實並不是真的俯首稱臣,他們都在盼望他快點駕崩,快點,再快點。”謝璋眸子有些奇異地亮起,“不要耽誤他們加官進爵,不要耽誤他們手握權柄。”

“多難掌的人心,他們低眉順眼,唯唯諾諾,心裏頭卻有著自己的盤算,不定何時就會叫高高在上的官家跌落青雲。”謝璋似笑非笑,“躺在枕側知情解意的妃嬪,跪在殿前忠心耿耿的大臣,都是假的,連看起來孝順恭敬的嫡親兒子也是假的,真心是件稀罕物,皇權也是件稀罕物,二者是很難兼得的。”

謝璋望著孟夷光,笑得溫和,說道:“所以,昭華你到底想要什麽呢?”他似乎是有些不解,“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我,扶持長生登基,你也能順理成章地垂簾聽政,這不就是你的野心嗎?為什麽不那樣做?那參湯我喝了有半月,實在是太過麻煩了,也太容易叫人發覺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

“想要殺了我,明明有很多旁的幹脆利落法子,不是嗎?”謝璋笑道,“日後就算被人發覺出來,也是無妨的,臨朝稱制的太後娘娘手握大權,還怕捂不住旁人的嘴嗎?”

孟夷光靜靜地笑起,她溫聲說著:“這自然是因為我舍不得方載。”她握住謝璋的手,“方載不是也說,這世上只有我與方載最最般配嗎?”

孟夷光笑語嫣然:“我這次就是想要難得貪心一回,兩者俱全。”她溫柔地看著謝璋,輕聲細語地緩緩說道,“我並沒有給你下毒的,畢竟能解的毒怎可以叫毒呢?”

“那參湯就是補身子的,只不過有些不打緊的壞處是,因為補得太過,若是不偶爾服藥化解,就會叫方載你如那日般突然昏倒。”孟夷光輕描淡寫地笑道,她俯身湊近謝璋,笑意粲粲,“所以我方才才會給方載服下那味丸藥,我想著明明昨日已經給方載吃下了粒,但方載不知為何還是未曾醒來,就打算再給方載服下半粒去。”

“這可都怪方載,明明醒過來,卻還是裝模作樣地騙我。”

謝璋聽了也不生氣,悠悠笑語:“那這可真真是麻煩了呀,我這輩子豈不是要被咱們皇後娘娘給牢牢握在手心裏頭了。”

孟夷光伏在謝璋懷裏,莞爾一笑,說道:“方載不必憂心,只要方載日後不再服用參湯,這藥過了兩三年光景也就無妨了。”她眉輕輕一低,像是有些憂愁顏色,“只是方載這兩三年裏頭身子卻是要小心著的,若是再像這回一般倒在紫宸殿前,那些大臣定是…”

謝璋攬住孟夷光,笑道:“我有昭華,何須擔憂呢?”

孟夷光擡眸笑看謝璋,謝璋也是深深笑著,說道:“只是就要麻煩昭華時時伴隨我的身旁左右了。”

“能夠時時陪伴在方載身旁,正是我所期望的。”

嘉佑十年,官家大病初愈,皇後擔憂官家身子情形,同輦至紫宸殿,皇後初於紫宸後殿聽奏朝政,後因官家身體不適,由皇後垂簾代官家聽政,數月之後官家龍體安泰,也未撤簾,至此嘉佑數年間二聖同朝。

這世上只有紫宸殿上同受百官朝拜的帝後才是真真正正的妻者,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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