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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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隨著陳譽被定下二十二條大罪, 陳家以及牽扯進陳家那些惡事裏頭的大臣也如山崩海嘯一般轟然倒塌，京師的鍘刀砍下了不知多少金貴的腦袋，曾經熏天赫地仿佛永遠不會如流水般消逝於掌心的權勢富貴, 輕而易舉地就被官家另許給他人。
於是得著好處的高官顯宦也不會再糾結什麽不應該糾結，比方說為什麽重病臥床多日的官家看起來可是神清氣爽, 沒有半點疲倦病弱的懨懨氣, 再比方說那場所謂已快要把垂拱殿燒得殆盡的沖天大火，怎麽就成場小太監不慎點燃垂拱殿不遠花圃, 垂拱殿實則毫發無損安然無恙的烏龍事。
大鄴的忠臣都恭恭順順地垂首帖耳俯身跪倒叩首, 假裝自個不知曉這樁樁件件，不過又是官家最愛玩的請君入甕把戲, 畢竟這官場上的種種事情講究的便是難得糊塗，太過清醒是很容易被貶官削爵的。
只不過大臣們面上雖是不動聲色，心裏頭都不由暗暗打了個激靈，對這位看起來的少年天子更是畏懼慎重了幾分。
甚至不禁生出來幾分自艾自憐意思，感慨先帝就是個喜怒無常薄情寡義, 當今這位官家更是笑面虎一般，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歲, 就善於玩弄權術, 看起來笑語晏晏, 實則陰晴不定，心思不知有多深, 叫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猶如站在懸崖峭壁上頭一般, 一個應付得不妥當, 就是要落得個滿門抄斬收煞的萬丈深淵裏頭。
怎麽他們這些個忠心耿耿的賢臣良將, 就沒能碰上位慈悲為懷的良善大度官家。
在因陳家落敗而起勢的幾府新貴當中，壽恩侯府孟氏仍是最最招人打眼的一府, 作為鏟除陳譽這個奸佞的大功臣，孟唳雖說因著資歷到底較淺的緣故，官職未能再往上升遷一番，可卻是從戶部調到了六部之首的吏部，為吏部侍郎，並加封為資政殿大學士，風頭正盛得很，再想想宮裏頭根深蒂固的皇後娘娘，與已然正式舉禮出閣讀書的太子，怎麽能不說句煊赫鼎盛。
壽恩侯府風光無限，與壽恩侯府親近的姻親故舊亦是好事連連，走動往來間可以說是金紫熠熠，落在外人眼裏頭，也真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至於當日被陳譽指出來的孟家與韋家有所牽扯，也因著韋家成了說起來實在有幾分可笑的忠臣清流之輩，而給宮裏頭的皇後娘娘與壽恩侯府更添了幾分光彩。
雖然這好像是頗有點打了世祖與先帝這兩位皇祖與皇父的臉面意思，但謝璋偏偏還能擺出副分外義正辭嚴的深明大義模樣，看著上頭季太師都在裝聾作啞，底下大臣也紛紛順著謝璋意思說道起來，誰叫這世上官家想要誰清白，誰就是清白的，當然這也是因為嚴格來說韋家現在就只剩了個韋望安，礙不著什麽大事。
伴著初秋的一場細雨靜靜落下，和陳家有所關聯的那些事也都成了史書工筆上輕描淡寫的一筆，不過是他日用來給謝璋稱功頌德的說頭而已。
現在朝班上頭已然是副君明臣賢的風調雨順太平景，宗親裏福安郡王府早已安分守己地俯首稱臣，越王府的老越王與世子也開始沈迷佛法，整日裏頭都在閉著府門，躲在佛堂裏不停地念著佛偈，恨不得明日就要出家剃度，誰都不能再給謝璋造成什麽威脅，仿佛世上一切人與事都已對著這位年輕官家俯首稱臣。
孟夷光是七月十九的生辰，自她與謝璋成婚，成為這大鄴頂頂尊榮顯赫的皇後娘娘以後，因為謝璋看重重視，她這千秋宴就歷來是大鄴頗為重要的時節，每到這日各府有誥命的夫人小姐就會早早進宮來，候在未央殿外，依著品階進殿去給孟夷光請安恭賀，所有人精心裝飾過的面孔上都掛著喜氣洋洋的笑意。
到了黃昏時候，就會在千秋萬代殿舉宴，朝堂五品官職以上的大臣都會協家眷參宴，祝福這位年歲輕輕的皇後娘娘可以長樂未央，千秋萬歲。
今歲自然也不例外，或許是因為除掉了謝琰以及陳譽這兩個礙眼的禍害，在今歲的千秋宴上，謝璋還從內帑中又撥了萬兩銀錢，叫這本就華彩昭昭的千秋宴更是璨璨幾分。
宮裏頭的夜在有宴時從來都是燈火通明恍若白晝的，殿外燈樓千盞金絲燈籠交相輝映，可也比不得照得天間一片輝煌的焰火，焰火一簇簇在夜中升起，不間斷地化作流光溢彩的耀星，而大殿裏觥籌交錯，為討這位過生辰的皇後娘娘歡心，也能借此在官家面前露露面，無論當世大儒，還是清流文臣，更遑論那些以詩賦見長，夢想著得到賞識的風流才子，紛紛起身作詩作賦相賀。
高坐明堂上的謝璋笑吟吟看著身旁孟夷光，任是底下眾臣再是顯擺自個那無雙的文采，謝璋也只那樣笑盈盈地望著孟夷光，就好像他只可瞧見她一人般，他因笑意而略顯狹長的眼角染著頗為鮮艷的酒意，璨璨的眸更是多情，孟夷光忍不住笑起，謝璋悄悄地牽起孟夷光，這雙看起來分外親昵恩愛的帝後湊在一起歡聲說笑著，仿佛擁有這世間一切好物，讓誰看到都要忍不住暗暗生羨的。
宴散以後，因著都飲了不少酒水，孟夷光與謝璋也沒急著回未央殿去，而是準備在後苑走走也好解解酒氣，後苑也是亮堂堂的，宮侍細心侍奉打理出來的花草在燈下賞，也更有一番別樣意趣，叫身後跟隨著的一眾太監宮婢稍稍離遠一些。
孟夷光笑盈盈地挽著謝璋，謝璋慢悠悠地緩步行著，瞧著眼前這株開得十分燦爛嬌艷的雲蒸霞蔚，謝璋含笑吟道：“震維芳月季，宸極眾星尊。”他低眸看著孟夷光，頗為纏綿意思地笑語，“記得方才宴上就有人以這月季來讚昭華，此花雖是占盡一年四時春，可在我瞧來，卻遠遠不及皇後娘娘風姿綽約，傾國傾城。”
孟夷光輕盈笑起，輕聲說道：“四時長吐芳姿媚，人老那能與此同。”她故作哀愁樣地垂下眸去，聲音柔婉地講道，“妾身年歲日漸老去，再好容貌又可維持多久，恐怕再經個幾歲千秋宴，便要人老珠黃，再不能得方載一句人比花嬌了，到時候說不準方載還要捂著眼才肯見我呢。”
孟夷光今日穿著身艷麗非常的正紅顏色織金鸞鳳銜花枝長褙，在燈火下一映，那樣灼艷光彩也有些朦朦朧朧的柔和意思，襯得她雪白面頰很是瑩潤明麗，比她頰邊墜下的那幾串南珠瓔珞都仿佛更要剔透。
謝璋笑得開懷顏色，他俯湊低到到孟夷光耳側，聲音落得很是暧昧不清，笑道：“無論歲華再怎消逝，昭華在我眼中從來都只會是世上最最漂亮最最無缺的佳人，這世間萬萬人誰也不及我的昭華這般靈秀慧黠，知情解意得分外合我心思，所以每每與昭華相與，我都只會是愈來愈歡喜，愈來愈動心。”
孟夷光仰眸瞧他，嬌聲說道：“咱們官家的嘴想來能說會道得很。”
謝璋故意扮起委屈顏色來，說著：“昭華如此講，可實在是被有幾分冤枉了我，我一向笨口拙舌，哪裏會是什麽油嘴滑舌人物，我對昭華是切切實實得一片脈脈真心，所以說出來的話才這般動人，叫我的皇後娘娘可以心思歡悅，笑語嫣然。”他眼角尚未消散去的酒色酡紅，叫這張本就灼灼生輝的漂亮臉蛋更帶出幾分引人心折的艷色，誰看了能不醉倒在這位大鄴官家的甜言蜜語裏頭。
孟夷光伏在他肩上，笑聲清脆，莞爾講道：“你就是會騙人，凈愛說甜言蜜語糊弄人，我才不信你呢。”她話裏說著不信，可那臉上笑意卻是愈加明媚起來，笑眼彎彎的，比掛在那漫漫長夜上的未圓月牙更要燦爛幾分。
謝璋也不戳穿孟夷光這口不應心的嘴硬，他笑意殷殷，玩笑說道：“這世上只要不是什麽妖怪，那再好的容顏也終將是要漸漸枯敗下去，只是不知，待我成了個白發蒼蒼溝壑縱橫的老皇帝，昭華可還會願意與我把臂同游這後苑，說不準昭華那時候是要嫌棄得把我給直接關在未央殿外頭的。”
孟夷光擡起臉，笑語：“這世上誰敢把咱們聖明燭照的官家給關在外頭。”
謝璋擡手為她扶了扶那高髻上頭戴著有些微微歪斜的重樓子花冠，挑眉笑道：“昭華今日戴的這頂花冠，可是要比我那頂冕旒都要重得許多了。”
孟夷光把臉蛋順勢貼在謝璋掌心，或許是因為多飲了幾杯有些酒醉醺醺的緣故，她清艷眉目放松下來頗有點撒嬌意思，謝璋不禁笑意更深，另只手扶在她後頸處，不嫌麻煩似地張著手替自個嬌嬌愛妻撐著那高聳累人的高冠，掌心輕輕揉著纖弱脖頸，高冠綴著的如雲輕薄錦紗擁簇在謝璋手上，頗柔，帶起有些輕微的癢，他也不在意，反倒更是笑盈盈的。
孟夷光懶懶地睜開眼眸，語帶嬌縱地說道：“戴著這花冠可實在累人得很，頭又昏昏沈沈的，很是難受。”
謝璋笑笑，目光柔軟非常，他轉過身去，低下身子，笑道：“難受就不走了，我背著咱們皇後娘娘在這走走散散酒氣。”他擡手止住，想要上前來勸阻幾句的魏良策，回眸向著孟夷光笑著。
“那就勞累官家了。”孟夷光撲哧一笑，也沒推拒，大大方方地伏在了謝璋背上，一張精致清麗的絕世臉蛋親親熱熱地貼在謝璋的肩頭，那雙含情凝涕的多情眸盈盈地看著謝璋，目不轉睛的，頗為細致，柔軟得猶如暮春時節溫潤日光底下的清澄碧金湖水。
謝璋身形瘦削頎長，平常多是穿著些頗有風流矜貴意思的廣袖大袍，風吹起來時候，頗有些許飄然若仙的灑脫，也顯得身影是細細長長的一條，是絕算不上什麽英武雄偉的，可當孟夷光此時穩穩伏在他的身上，卻有種莫名的安心，讓她不禁半闔著眸，神態安寧。
後苑很是安靜，只有初秋時候微涼的夜風吹動得花枝簌簌，流螢光亮輕輕撲閃，皎皎清暉映在池上，未敗的芙蕖蓮葉靜謐雅致，浮光躍金裏，數條一尾可匹百金的錦鯉從明亮湖水中輕快地躍出，赤紅的魚尾在宮燈下金燦燦的，很是耀目，但也比不得展在孟夷光眼前的這道側影俊俏鮮亮，在淡淡的藹藹月華下，謝璋是這寂靜長夜裏頭最最鮮明最最明艷的。
謝璋步子邁得輕緩，他餘光瞧著孟夷光那柔柔帶笑的眼神，有些揶揄地笑說道：“昭華這是在瞧什麽？看得我都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轉臉對著孟夷光張揚一笑，本就秾艷的昭昭眉目更是粲然，招搖得很。
孟夷光也不羞怯，沖著謝璋笑盈盈講：“我自然是在看方載，方載剛剛講說你以後會變成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所以我要把方載如今神清骨秀的翩翩神仙樣貌給好好記在心裏頭，多看一會兒，免得以後都要記不得方載這樣俊秀的好皮囊，那不是太可惜了。”她挑起眉，話裏頭調笑意思更多些。
謝璋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孟夷光一瞧他那神色，就知道謝璋這是要使什麽壞心眼，她雙手緊了緊，果然下一刻，謝璋就忽而快步跑起，他額前幾縷不慎垂落的無法飄搖在孟夷光耳旁，泛起頗為柔軟意思的癢，惹得孟夷光也不住歡笑起來。
謝璋跑入花亭裏，將孟夷光穩穩妥妥地落在亭中的吳王靠上，跑了這頗遠一段路途，也沒叫他落得氣喘籲籲，孟夷光雙手緊緊挽在他的頸前，謝璋笑著看向也是笑意殷殷顏色的孟夷光，打趣說道：“我還以為昭華這是要準備扼死我呢。”
孟夷光順著謝璋的話笑道：“是呀，我這是準備弒君呢。”她眉眼彎彎，謝璋聽著她這玩笑話，也是明朗地笑起，只有身後那些小心翼翼追上來的宮侍遠遠聽著這雙帝後談著這些生生死死的話，不禁更把自個的腦袋低了低。
謝璋笑著笑著，一低眸就瞧見了戴在孟夷光纖細白腕上的那支羊脂玉鐲，皎月清華之下，孟夷光過分皙白的手腕仿佛溢著輕飄飄的流光，讓人幾乎有些分不清明，是玉更晶瑩，還是她的手腕更加無瑕。
謝璋垂眸凝神看了會兒，忽然笑語：“這鐲子是昭華頭一回戴吧。”只見孟夷光手上戴的這支鐲子通體瑩白，在黯淡的夜色裏隱約能夠看到玉鐲裏埋著一條圓潤，泛出點點燦然的熠熠光彩，是分外獨特的。
謝璋的記性顯然頗為超群，他擡眸向著孟夷光一笑，說著：“還記得昭華進宮頭一年千秋時候，陳太後將這支鐲子戴在了你的手腕上。”他雙眸已然又是平日裏的清亮，叫笑意盡數籠著，眼角暈紅淡淡的，看起來是已然散盡了酒意，“昭華戴著果然很是好看。”
孟夷光擡起手腕，借著清清月光去看這支品相分外出彩的羊脂玉鐲，她仿佛也是現在才發覺出來，孟夷光眨了眨眼，氣定神閑地淡淡笑道：“原是這支鐲子，我都有些記不清了呢。”
“這支玉鐲是父皇生母所留的愛物，後來被父皇賜給了陳太後，一向被她珍之愛之。”謝璋笑道，“所以後來陳太後把這支鐲子賜給你時候，母後還有些驚詫呢。”
謝璋異樣輕柔地握住孟夷光纖腕，看著孟夷光，帶笑說語：“陳太後很喜歡昭華呢。”他挑眉笑著，薄唇勾起。
仰目看著謝璋，孟夷光忽而想起陳太後曾對她說過，謝璋樣貌生得其實頗肖似先帝，都是有些薄情寡義的皮相，孟夷光笑著說道：“我也覺得比起方載來，陳太後更加喜歡我呢。”
謝璋忍不住笑，說：“昭華確實是討人喜愛的，要不然也不能只一面，就叫我對你一見鐘情，情根深種。”他坐在孟夷光身旁。
孟夷光倚欄素手支頤，從容非常地含笑講：“方載可知，陳太後亡故那日都對我說過什麽？”她妙目流轉，輕飄飄地說著，話好像是借著夜風才吹進謝璋耳中的。
謝璋又是笑著，說道：“我雖不知陳太後究竟說了什麽，但想來應該是未說我什麽好話的。”
“方載這可就有些說得不對了。”孟夷光掩唇輕笑道：“陳太後對我說，方載與先帝十分相似，有著如出一轍的脾性。”
謝璋聽了孟夷光這話，臉上浮著的笑影沒有半點停滯，他笑道：“那陳太後或許是有些覺錯了，我可不覺得自個與父皇有什麽相似地方。”
孟夷光接著說道：“陳太後還同我講…”她故意地頓了頓，目光落在身旁的謝璋身上，面上笑意愈發嬌艷粲然起來，“歷觀前代，與天家通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她把後頭這句話講得格外輕盈，就好像只是在說句平常的玩笑話。
謝璋琢磨了番這句話，笑著說道：“陳太後這話說得就有點挑撥離間了。”他看著孟夷光，“陳家是陳家，孟家是孟家，兩府之間可是大不相同的，陳家之所以會倒，是因為陳氏諸人貪心太重，罪孽太深，我雖想要念著舊情寬恕他們，也不能不顧忌律法規矩。”
謝璋自覺自己在陳家這檔事上也算是足夠仁至義盡，若不是陳譽自個貪位慕祿，權勢熏心，不甘心當年那般輕而易舉就讓謝璋親政，一直暗地裏給他在朝堂政事上頭使絆子，謝璋也是願意叫這位所謂舅父安享晚年，壽終正寢的，只是既然陳譽一直不願告老，還同謝琰牽扯在一起，意圖動搖國祚，那謝璋又豈能放過這實在難得的名正言順機會。
人生如棋，落子就該無悔。
謝璋閑閑笑著，活在這太平宮裏頭是件世間上再多東西也無可取代的樂趣，沒有人會想出去，只有無數人想奔進來，誰能不為那潑天富貴神魂顛倒，甘願費盡一切手段與心血，所以謝璋覺得自個可不能心慈手軟，那豈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我自然是相信方載的。”孟夷光笑說，頓了頓，她又繼續說道，“我這也算是解了方載心中一個疑惑，不知方載給我解一解我心頭的疑惑？”
謝璋頷首，悠悠笑道：“昭華有何想問的，隨意問就是。”
孟夷光淺笑著問道：“其實倒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只是一直糾結在我這心裏頭，總叫我有些煩擾，心思亂糟糟的，所以才想要問問方載。”
她目光恰似一泓清淩淩的明月光，溫柔得很，“我只是想要知道，當日方載醒來，為何還要對我有所遮掩？若是那日長生並沒有誤打誤撞地打開垂拱殿那間密室，方載可還會願意讓我知曉你其實已然清醒過來？”她微微低眉，很是惹人憐愛顏色。
謝璋揚唇笑著道：“無論我當日明言與否，昭華不是都已然明白我已然醒來，所以說與不說都是無甚意義的。”他伸手牽住孟夷光，“有意義的是昭華看了出來，正是因為如此，你我才是這世間最最般配的一雙夫妻。”
擡眸睨了眼遠遠候在的宮侍，謝璋聲音稍稍放低了些，“當日讀到楚王妃叫人所寫的那冊話本時候，雖然她對於那些前世事不過是一知半解，可我足夠清楚了解我自己，在前世裏，昭華亦是我所選中足以與我並肩之人。”在有些搖晃的燈火裏，他目光灼灼，“所以這輩子我才會前去慈恩寺，想要見一見昭華。”
謝璋深深笑起，繼續接道：“與昭華所下的那盤棋，更是堅定了我心頭想法，昭華就是我最最應該選的皇後娘娘，這世上再無人比昭華更為般配。”
孟夷光唇角彎起，她眼神縈繞在謝璋深情款款的面上，溫溫柔柔的，她徐徐笑言：“這就好，這樣就好。”她回握住謝璋，“方載昏睡的那些時日裏頭，我心驚膽戰的，生怕你出了什麽事情，每日都要在禦榻旁坐好長一段光景去看你，因此才能那麽快地發覺方載其實已然醒來。”
她柔柔地嗔了謝璋一眼，“所以才會那樣委屈，覺得方載有意瞞我，不信任我。”
看著謝璋，孟夷光在心裏靜靜地想到，或許謝璋昏睡時的那段日子才是叫她最愛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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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陳譽被定下二十二條大罪, 陳家以及牽扯進陳家那些惡事裏頭的大臣也如山崩海嘯一般轟然倒塌，京師的鍘刀砍下了不知多少金貴的腦袋，曾經熏天赫地仿佛永遠不會如流水般消逝於掌心的權勢富貴, 輕而易舉地就被官家另許給他人。
於是得著好處的高官顯宦也不會再糾結什麽不應該糾結，比方說為什麽重病臥床多日的官家看起來可是神清氣爽, 沒有半點疲倦病弱的懨懨氣, 再比方說那場所謂已快要把垂拱殿燒得殆盡的沖天大火，怎麽就成場小太監不慎點燃垂拱殿不遠花圃, 垂拱殿實則毫發無損安然無恙的烏龍事。
大鄴的忠臣都恭恭順順地垂首帖耳俯身跪倒叩首, 假裝自個不知曉這樁樁件件，不過又是官家最愛玩的請君入甕把戲, 畢竟這官場上的種種事情講究的便是難得糊塗，太過清醒是很容易被貶官削爵的。
只不過大臣們面上雖是不動聲色，心裏頭都不由暗暗打了個激靈，對這位看起來的少年天子更是畏懼慎重了幾分。
甚至不禁生出來幾分自艾自憐意思，感慨先帝就是個喜怒無常薄情寡義, 當今這位官家更是笑面虎一般，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歲, 就善於玩弄權術, 看起來笑語晏晏, 實則陰晴不定，心思不知有多深, 叫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猶如站在懸崖峭壁上頭一般, 一個應付得不妥當, 就是要落得個滿門抄斬收煞的萬丈深淵裏頭。
怎麽他們這些個忠心耿耿的賢臣良將, 就沒能碰上位慈悲為懷的良善大度官家。
在因陳家落敗而起勢的幾府新貴當中，壽恩侯府孟氏仍是最最招人打眼的一府, 作為鏟除陳譽這個奸佞的大功臣，孟唳雖說因著資歷到底較淺的緣故，官職未能再往上升遷一番，可卻是從戶部調到了六部之首的吏部，為吏部侍郎，並加封為資政殿大學士，風頭正盛得很，再想想宮裏頭根深蒂固的皇後娘娘，與已然正式舉禮出閣讀書的太子，怎麽能不說句煊赫鼎盛。
壽恩侯府風光無限，與壽恩侯府親近的姻親故舊亦是好事連連，走動往來間可以說是金紫熠熠，落在外人眼裏頭，也真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至於當日被陳譽指出來的孟家與韋家有所牽扯，也因著韋家成了說起來實在有幾分可笑的忠臣清流之輩，而給宮裏頭的皇後娘娘與壽恩侯府更添了幾分光彩。
雖然這好像是頗有點打了世祖與先帝這兩位皇祖與皇父的臉面意思，但謝璋偏偏還能擺出副分外義正辭嚴的深明大義模樣，看著上頭季太師都在裝聾作啞，底下大臣也紛紛順著謝璋意思說道起來，誰叫這世上官家想要誰清白，誰就是清白的，當然這也是因為嚴格來說韋家現在就只剩了個韋望安，礙不著什麽大事。
伴著初秋的一場細雨靜靜落下，和陳家有所關聯的那些事也都成了史書工筆上輕描淡寫的一筆，不過是他日用來給謝璋稱功頌德的說頭而已。
現在朝班上頭已然是副君明臣賢的風調雨順太平景，宗親裏福安郡王府早已安分守己地俯首稱臣，越王府的老越王與世子也開始沈迷佛法，整日裏頭都在閉著府門，躲在佛堂裏不停地念著佛偈，恨不得明日就要出家剃度，誰都不能再給謝璋造成什麽威脅，仿佛世上一切人與事都已對著這位年輕官家俯首稱臣。
孟夷光是七月十九的生辰，自她與謝璋成婚，成為這大鄴頂頂尊榮顯赫的皇後娘娘以後，因為謝璋看重重視，她這千秋宴就歷來是大鄴頗為重要的時節，每到這日各府有誥命的夫人小姐就會早早進宮來，候在未央殿外，依著品階進殿去給孟夷光請安恭賀，所有人精心裝飾過的面孔上都掛著喜氣洋洋的笑意。
到了黃昏時候，就會在千秋萬代殿舉宴，朝堂五品官職以上的大臣都會協家眷參宴，祝福這位年歲輕輕的皇後娘娘可以長樂未央，千秋萬歲。
今歲自然也不例外，或許是因為除掉了謝琰以及陳譽這兩個礙眼的禍害，在今歲的千秋宴上，謝璋還從內帑中又撥了萬兩銀錢，叫這本就華彩昭昭的千秋宴更是璨璨幾分。
宮裏頭的夜在有宴時從來都是燈火通明恍若白晝的，殿外燈樓千盞金絲燈籠交相輝映，可也比不得照得天間一片輝煌的焰火，焰火一簇簇在夜中升起，不間斷地化作流光溢彩的耀星，而大殿裏觥籌交錯，為討這位過生辰的皇後娘娘歡心，也能借此在官家面前露露面，無論當世大儒，還是清流文臣，更遑論那些以詩賦見長，夢想著得到賞識的風流才子，紛紛起身作詩作賦相賀。
高坐明堂上的謝璋笑吟吟看著身旁孟夷光，任是底下眾臣再是顯擺自個那無雙的文采，謝璋也只那樣笑盈盈地望著孟夷光，就好像他只可瞧見她一人般，他因笑意而略顯狹長的眼角染著頗為鮮艷的酒意，璨璨的眸更是多情，孟夷光忍不住笑起，謝璋悄悄地牽起孟夷光，這雙看起來分外親昵恩愛的帝後湊在一起歡聲說笑著，仿佛擁有這世間一切好物，讓誰看到都要忍不住暗暗生羨的。
宴散以後，因著都飲了不少酒水，孟夷光與謝璋也沒急著回未央殿去，而是準備在後苑走走也好解解酒氣，後苑也是亮堂堂的，宮侍細心侍奉打理出來的花草在燈下賞，也更有一番別樣意趣，叫身後跟隨著的一眾太監宮婢稍稍離遠一些。
孟夷光笑盈盈地挽著謝璋，謝璋慢悠悠地緩步行著，瞧著眼前這株開得十分燦爛嬌艷的雲蒸霞蔚，謝璋含笑吟道：“震維芳月季，宸極眾星尊。”他低眸看著孟夷光，頗為纏綿意思地笑語，“記得方才宴上就有人以這月季來讚昭華，此花雖是占盡一年四時春，可在我瞧來，卻遠遠不及皇後娘娘風姿綽約，傾國傾城。”
孟夷光輕盈笑起，輕聲說道：“四時長吐芳姿媚，人老那能與此同。”她故作哀愁樣地垂下眸去，聲音柔婉地講道，“妾身年歲日漸老去，再好容貌又可維持多久，恐怕再經個幾歲千秋宴，便要人老珠黃，再不能得方載一句人比花嬌了，到時候說不準方載還要捂著眼才肯見我呢。”
孟夷光今日穿著身艷麗非常的正紅顏色織金鸞鳳銜花枝長褙，在燈火下一映，那樣灼艷光彩也有些朦朦朧朧的柔和意思，襯得她雪白面頰很是瑩潤明麗，比她頰邊墜下的那幾串南珠瓔珞都仿佛更要剔透。
謝璋笑得開懷顏色，他俯湊低到到孟夷光耳側，聲音落得很是暧昧不清，笑道：“無論歲華再怎消逝，昭華在我眼中從來都只會是世上最最漂亮最最無缺的佳人，這世間萬萬人誰也不及我的昭華這般靈秀慧黠，知情解意得分外合我心思，所以每每與昭華相與，我都只會是愈來愈歡喜，愈來愈動心。”
孟夷光仰眸瞧他，嬌聲說道：“咱們官家的嘴想來能說會道得很。”
謝璋故意扮起委屈顏色來，說著：“昭華如此講，可實在是被有幾分冤枉了我，我一向笨口拙舌，哪裏會是什麽油嘴滑舌人物，我對昭華是切切實實得一片脈脈真心，所以說出來的話才這般動人，叫我的皇後娘娘可以心思歡悅，笑語嫣然。”他眼角尚未消散去的酒色酡紅，叫這張本就灼灼生輝的漂亮臉蛋更帶出幾分引人心折的艷色，誰看了能不醉倒在這位大鄴官家的甜言蜜語裏頭。
孟夷光伏在他肩上，笑聲清脆，莞爾講道：“你就是會騙人，凈愛說甜言蜜語糊弄人，我才不信你呢。”她話裏說著不信，可那臉上笑意卻是愈加明媚起來，笑眼彎彎的，比掛在那漫漫長夜上的未圓月牙更要燦爛幾分。
謝璋也不戳穿孟夷光這口不應心的嘴硬，他笑意殷殷，玩笑說道：“這世上只要不是什麽妖怪，那再好的容顏也終將是要漸漸枯敗下去，只是不知，待我成了個白發蒼蒼溝壑縱橫的老皇帝，昭華可還會願意與我把臂同游這後苑，說不準昭華那時候是要嫌棄得把我給直接關在未央殿外頭的。”
孟夷光擡起臉，笑語：“這世上誰敢把咱們聖明燭照的官家給關在外頭。”
謝璋擡手為她扶了扶那高髻上頭戴著有些微微歪斜的重樓子花冠，挑眉笑道：“昭華今日戴的這頂花冠，可是要比我那頂冕旒都要重得許多了。”
孟夷光把臉蛋順勢貼在謝璋掌心，或許是因為多飲了幾杯有些酒醉醺醺的緣故，她清艷眉目放松下來頗有點撒嬌意思，謝璋不禁笑意更深，另只手扶在她後頸處，不嫌麻煩似地張著手替自個嬌嬌愛妻撐著那高聳累人的高冠，掌心輕輕揉著纖弱脖頸，高冠綴著的如雲輕薄錦紗擁簇在謝璋手上，頗柔，帶起有些輕微的癢，他也不在意，反倒更是笑盈盈的。
孟夷光懶懶地睜開眼眸，語帶嬌縱地說道：“戴著這花冠可實在累人得很，頭又昏昏沈沈的，很是難受。”
謝璋笑笑，目光柔軟非常，他轉過身去，低下身子，笑道：“難受就不走了，我背著咱們皇後娘娘在這走走散散酒氣。”他擡手止住，想要上前來勸阻幾句的魏良策，回眸向著孟夷光笑著。
“那就勞累官家了。”孟夷光撲哧一笑，也沒推拒，大大方方地伏在了謝璋背上，一張精致清麗的絕世臉蛋親親熱熱地貼在謝璋的肩頭，那雙含情凝涕的多情眸盈盈地看著謝璋，目不轉睛的，頗為細致，柔軟得猶如暮春時節溫潤日光底下的清澄碧金湖水。
謝璋身形瘦削頎長，平常多是穿著些頗有風流矜貴意思的廣袖大袍，風吹起來時候，頗有些許飄然若仙的灑脫，也顯得身影是細細長長的一條，是絕算不上什麽英武雄偉的，可當孟夷光此時穩穩伏在他的身上，卻有種莫名的安心，讓她不禁半闔著眸，神態安寧。
後苑很是安靜，只有初秋時候微涼的夜風吹動得花枝簌簌，流螢光亮輕輕撲閃，皎皎清暉映在池上，未敗的芙蕖蓮葉靜謐雅致，浮光躍金裏，數條一尾可匹百金的錦鯉從明亮湖水中輕快地躍出，赤紅的魚尾在宮燈下金燦燦的，很是耀目，但也比不得展在孟夷光眼前的這道側影俊俏鮮亮，在淡淡的藹藹月華下，謝璋是這寂靜長夜裏頭最最鮮明最最明艷的。
謝璋步子邁得輕緩，他餘光瞧著孟夷光那柔柔帶笑的眼神，有些揶揄地笑說道：“昭華這是在瞧什麽？看得我都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轉臉對著孟夷光張揚一笑，本就秾艷的昭昭眉目更是粲然，招搖得很。
孟夷光也不羞怯，沖著謝璋笑盈盈講：“我自然是在看方載，方載剛剛講說你以後會變成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所以我要把方載如今神清骨秀的翩翩神仙樣貌給好好記在心裏頭，多看一會兒，免得以後都要記不得方載這樣俊秀的好皮囊，那不是太可惜了。”她挑起眉，話裏頭調笑意思更多些。
謝璋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孟夷光一瞧他那神色，就知道謝璋這是要使什麽壞心眼，她雙手緊了緊，果然下一刻，謝璋就忽而快步跑起，他額前幾縷不慎垂落的無法飄搖在孟夷光耳旁，泛起頗為柔軟意思的癢，惹得孟夷光也不住歡笑起來。
謝璋跑入花亭裏，將孟夷光穩穩妥妥地落在亭中的吳王靠上，跑了這頗遠一段路途，也沒叫他落得氣喘籲籲，孟夷光雙手緊緊挽在他的頸前，謝璋笑著看向也是笑意殷殷顏色的孟夷光，打趣說道：“我還以為昭華這是要準備扼死我呢。”
孟夷光順著謝璋的話笑道：“是呀，我這是準備弒君呢。”她眉眼彎彎，謝璋聽著她這玩笑話，也是明朗地笑起，只有身後那些小心翼翼追上來的宮侍遠遠聽著這雙帝後談著這些生生死死的話，不禁更把自個的腦袋低了低。
謝璋笑著笑著，一低眸就瞧見了戴在孟夷光纖細白腕上的那支羊脂玉鐲，皎月清華之下，孟夷光過分皙白的手腕仿佛溢著輕飄飄的流光，讓人幾乎有些分不清明，是玉更晶瑩，還是她的手腕更加無瑕。
謝璋垂眸凝神看了會兒，忽然笑語：“這鐲子是昭華頭一回戴吧。”只見孟夷光手上戴的這支鐲子通體瑩白，在黯淡的夜色裏隱約能夠看到玉鐲裏埋著一條圓潤，泛出點點燦然的熠熠光彩，是分外獨特的。
謝璋的記性顯然頗為超群，他擡眸向著孟夷光一笑，說著：“還記得昭華進宮頭一年千秋時候，陳太後將這支鐲子戴在了你的手腕上。”他雙眸已然又是平日裏的清亮，叫笑意盡數籠著，眼角暈紅淡淡的，看起來是已然散盡了酒意，“昭華戴著果然很是好看。”
孟夷光擡起手腕，借著清清月光去看這支品相分外出彩的羊脂玉鐲，她仿佛也是現在才發覺出來，孟夷光眨了眨眼，氣定神閑地淡淡笑道：“原是這支鐲子，我都有些記不清了呢。”
“這支玉鐲是父皇生母所留的愛物，後來被父皇賜給了陳太後，一向被她珍之愛之。”謝璋笑道，“所以後來陳太後把這支鐲子賜給你時候，母後還有些驚詫呢。”
謝璋異樣輕柔地握住孟夷光纖腕，看著孟夷光，帶笑說語：“陳太後很喜歡昭華呢。”他挑眉笑著，薄唇勾起。
仰目看著謝璋，孟夷光忽而想起陳太後曾對她說過，謝璋樣貌生得其實頗肖似先帝，都是有些薄情寡義的皮相，孟夷光笑著說道：“我也覺得比起方載來，陳太後更加喜歡我呢。”
謝璋忍不住笑，說：“昭華確實是討人喜愛的，要不然也不能只一面，就叫我對你一見鐘情，情根深種。”他坐在孟夷光身旁。
孟夷光倚欄素手支頤，從容非常地含笑講：“方載可知，陳太後亡故那日都對我說過什麽？”她妙目流轉，輕飄飄地說著，話好像是借著夜風才吹進謝璋耳中的。
謝璋又是笑著，說道：“我雖不知陳太後究竟說了什麽，但想來應該是未說我什麽好話的。”
“方載這可就有些說得不對了。”孟夷光掩唇輕笑道：“陳太後對我說，方載與先帝十分相似，有著如出一轍的脾性。”
謝璋聽了孟夷光這話，臉上浮著的笑影沒有半點停滯，他笑道：“那陳太後或許是有些覺錯了，我可不覺得自個與父皇有什麽相似地方。”
孟夷光接著說道：“陳太後還同我講…”她故意地頓了頓，目光落在身旁的謝璋身上，面上笑意愈發嬌艷粲然起來，“歷觀前代，與天家通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她把後頭這句話講得格外輕盈，就好像只是在說句平常的玩笑話。
謝璋琢磨了番這句話，笑著說道：“陳太後這話說得就有點挑撥離間了。”他看著孟夷光，“陳家是陳家，孟家是孟家，兩府之間可是大不相同的，陳家之所以會倒，是因為陳氏諸人貪心太重，罪孽太深，我雖想要念著舊情寬恕他們，也不能不顧忌律法規矩。”
謝璋自覺自己在陳家這檔事上也算是足夠仁至義盡，若不是陳譽自個貪位慕祿，權勢熏心，不甘心當年那般輕而易舉就讓謝璋親政，一直暗地裏給他在朝堂政事上頭使絆子，謝璋也是願意叫這位所謂舅父安享晚年，壽終正寢的，只是既然陳譽一直不願告老，還同謝琰牽扯在一起，意圖動搖國祚，那謝璋又豈能放過這實在難得的名正言順機會。
人生如棋，落子就該無悔。
謝璋閑閑笑著，活在這太平宮裏頭是件世間上再多東西也無可取代的樂趣，沒有人會想出去，只有無數人想奔進來，誰能不為那潑天富貴神魂顛倒，甘願費盡一切手段與心血，所以謝璋覺得自個可不能心慈手軟，那豈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我自然是相信方載的。”孟夷光笑說，頓了頓，她又繼續說道，“我這也算是解了方載心中一個疑惑，不知方載給我解一解我心頭的疑惑？”
謝璋頷首，悠悠笑道：“昭華有何想問的，隨意問就是。”
孟夷光淺笑著問道：“其實倒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只是一直糾結在我這心裏頭，總叫我有些煩擾，心思亂糟糟的，所以才想要問問方載。”
她目光恰似一泓清淩淩的明月光，溫柔得很，“我只是想要知道，當日方載醒來，為何還要對我有所遮掩？若是那日長生並沒有誤打誤撞地打開垂拱殿那間密室，方載可還會願意讓我知曉你其實已然清醒過來？”她微微低眉，很是惹人憐愛顏色。
謝璋揚唇笑著道：“無論我當日明言與否，昭華不是都已然明白我已然醒來，所以說與不說都是無甚意義的。”他伸手牽住孟夷光，“有意義的是昭華看了出來，正是因為如此，你我才是這世間最最般配的一雙夫妻。”
擡眸睨了眼遠遠候在的宮侍，謝璋聲音稍稍放低了些，“當日讀到楚王妃叫人所寫的那冊話本時候，雖然她對於那些前世事不過是一知半解，可我足夠清楚了解我自己，在前世裏，昭華亦是我所選中足以與我並肩之人。”在有些搖晃的燈火裏，他目光灼灼，“所以這輩子我才會前去慈恩寺，想要見一見昭華。”
謝璋深深笑起，繼續接道：“與昭華所下的那盤棋，更是堅定了我心頭想法，昭華就是我最最應該選的皇後娘娘，這世上再無人比昭華更為般配。”
孟夷光唇角彎起，她眼神縈繞在謝璋深情款款的面上，溫溫柔柔的，她徐徐笑言：“這就好，這樣就好。”她回握住謝璋，“方載昏睡的那些時日裏頭，我心驚膽戰的，生怕你出了什麽事情，每日都要在禦榻旁坐好長一段光景去看你，因此才能那麽快地發覺方載其實已然醒來。”
她柔柔地嗔了謝璋一眼，“所以才會那樣委屈，覺得方載有意瞞我，不信任我。”
看著謝璋，孟夷光在心裏靜靜地想到，或許謝璋昏睡時的那段日子才是叫她最愛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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