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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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羨青山有思, 白鶴忘機。”
孟夷光悠悠吟道，她目光笑盈盈地看向陳太後，莞爾笑語：“樞密使書房所懸的這幅詞, 其中隱含志趣，實在與樞密使種種行徑不相符得很。”
陳太後面色淡淡, 說道：“皇帝的皇城司確實愈發有能耐了。”
孟夷光輕笑回道：“無論皇城司有沒有能耐, 最終決定這收煞如何的，其實不過是自作自受四字。”她笑意婉婉, 聲調柔緩, “既然決定下這盤棋，那就該有輸的覺悟。”
陳太後擡手拂去孟夷光搭在她肩頸上的手, 轉頭看著分外從容自若的孟夷光，神態平淡地問著：“你和皇帝下棋時候，誰的輸贏多些？”
孟夷光似是在思索，她笑意綻得更深，笑道：“妾身也不知官家是不是在讓棋, 總歸妾身占上風時候是要更多的。”
“那就好。”陳太後面色依舊是不悲不喜的淡然。
孟夷光輕一挑眉，望了眼殿內的更漏, 她粲粲笑著說道：“母後可有興致與妾身手談一局？妾身曾聽寶慈殿太後娘娘講, 母後棋藝亦是非常精湛, 可惜從前卻沒有好好見識過。”她目光流轉在千秋殿裏，“日後或許就要沒什麽機會了。”
陳太後盯著桌上的瓊花, 說道：“哀家已經很久沒有下過棋了, 那些東西都忘得幹幹凈凈了。”她微微一頓, 繼續說道, “無需同皇後下棋，哀家也能瞧出皇後與皇帝在下棋上定是不分伯仲的。”
陳太後唇角有些諷意透出, 說著：“因為你和皇帝，還有先帝，都是一般薄情冷血。”不知想起什麽來，她眸色裏浮出深深冷意，“皇帝看起來對你這個皇後娘娘情根深種，卻還是忍心叫你孤身過來這千秋殿，這所謂千嬌萬寵舉世無雙的情愛，其實也不過是易碎的琉璃，易散的彩雲。”
孟夷光卻是依然笑語晏晏：“母後為何要如此說？這千秋殿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母後也不是什麽猙獰的妖怪，妾身來這兒是不會遇到什麽危及性命的嚴重事的。”她稍稍俯身，一張分外明媚的笑顏綻在陳太後身側，看起來是對分外親昵和樂的婆媳，“有母後在千秋殿，妾身豈會有事呢？”
她手柔柔搭在陳太後所坐的椅上，指上那枚藍寶戒子依舊耀出鋒利的熠熠光彩，孟夷光笑意卻是愈發溫柔起來，“母後覺得妾身說得可有何不對之處？”
陳太後神情冷淡，她說道：“你和皇帝的性子確實是如出一轍，哀家本以為這世上只有謝家的人能夠這樣冷心冷情，絲毫不把自個的血親骨肉放在心上，隨意就能夠利用舍棄。”陳太後微一轉頭，目不轉睛地瞧著笑吟吟的孟夷光，她問道，“你和皇帝把種種事都把持算計得嚴絲合縫，就沒有想過長生該如何，竟就把他孤零零地落在東宮裏，一點都沒有在意。”
孟夷光直起身，笑道：“妾身與官家豈會不在意長生，他可是我們倆的嫡親骨肉。”她閑閑地自在倚在書桌上，“只是妾身也明白的是，母後一樣在意長生，是不會叫任何人傷及長生分毫的，既然如此又何需妾身與官家再多做些無用事。”
孟夷光笑得輕快接道：“若叫時時關註著長生的母後發覺出來，豈不是打草驚蛇，白白耽誤費的這些光景心思。”她雙眸彎彎，“妾身也相信母後此時定已經把長生給護得穩妥。”
陳太後看向一直緊閉著的寢殿，此時謝恒正安安穩穩地在榻上歇息著，孟夷光也隨著她的目光望去，盈盈笑道：“所以這是最最好的安排，長生安安穩穩的，妾身與官家想做的事也順順利利地發生了。”
“哀家本來不該這樣做的，可是哀家沒法眼睜睜瞧著長生落入危險地步。”陳太後盯著孟夷光，說道，“因為哀家清楚，若是到了不得已時候，無論是皇帝，還是你，都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掉長生。”
“就好像先帝也曾為著皇位，舍棄掉哀家的琛兒一樣，你們這樣滿心權衡利益的冷酷脾性，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孩子痛苦淒慘地死在自己眼前，還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陳太後唇角輕蔑，卻又忍不住微微顫抖，她擡起手一把握住孟夷光。
饒是心裏早有些隱隱的猜測，孟夷光還是不禁有些怔住，陳太後也曾經青春年少，鮮艷清麗，有一雙養尊優處得分外白皙柔嫩的纖纖玉手，那雙手如她一般同樣歡喜得意地接過封後的旨意，握過寓意著天底下女子所能掌最高權勢的鳳印，而現在這雙手已近瘦骨嶙峋，帶著仿佛將死的老邁病弱，她們看起來仿佛不相同，卻走過一段分外相近的命途，叫孟夷光生出來點莫名的兔死狐悲感。
陳太後聲音微微發顫，說道：“你知道嗎？哀家的琛兒死時才不過剛剛知事年歲，就如長生般，他是個愛說愛笑的活潑脾性，有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翹翹的小鼻子，小小年紀就能說善道，哀家不求他能夠有什麽經天緯地、擎天架海的才幹，也不求他立下什麽可被史書工筆記載的巍巍功業……”
一滴淚珠緩緩從陳太後面上因著年歲而日益深刻的紋路上劃過，“哀家只想看著琛兒一日一日地慢慢長成，娶妻生子，過著最最尋常也最最安樂的日子。”她目光空落落地降在千秋殿裏，“可是哀家什麽也沒看到，哀家的琛兒死時甚至才剛剛開蒙，教書的先生昨日才誇過他聰慧，叫哀家高興得喜不自禁，第二日哀家的琛兒就被毒死了……”
陳太後重重一咬牙，緩了好一陣，她才開口道：“先帝明明知道裏頭有毒，可因為覺得琛兒的死能夠叫他更輕省地除去對手，所以就輕飄飄地放任了琛兒吃下那碗有毒的點心，他怎麽可以？！他怎麽敢？！”
孟夷光下意識地回握住陳太後，有些想要出聲安撫，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陳太後擡眸看著孟夷光，繼續說道：“哀家是在琛兒死的十幾年以後才知曉的原委，皇後知道先帝當時聽著哀家的質問，是如何說的嗎？”這麽多年陳太後從未對任何人講起過這些事情，就連陳譽也沒說過，陳太後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想叫陳譽牽扯進來，還是害怕在自己兄長的臉上看到抱歉悔恨之情，所以陳太後只能把這些壓抑在自己的心頭。
“先帝對哀家說，當時的選擇是無可奈何，是世事所迫，雖然琛兒死得有幾分可惜，可是卻已然是最最好的走向。”陳太後笑意嘲諷，恨意罩在她那雙平日裏無喜無悲的眼裏，“先帝還說，若哀家仍心有不滿，他也能夠理解，也願意償還償還哀家心頭怨憤，他說若是哀家想，盡可去拿宮裏頭皇子公主去抵命。”
“他如此說了，哀家也如此做了，先帝是這天底下最最冷血無情的人物，害到最後哀家都有些出不了手了，先帝卻還能淡定從容地旁觀，這天底下誰能知道，膝下空空的皇帝之所以沒有長成的皇子公主，是因為他一直在冷眼看著他的皇後在後宮害人。”
陳太後那雙手緊緊地握住孟夷光，像是黏膩的毒蛇，又像是心有不甘的水底亡魂，孟夷光定定地看著陳太後，卻並沒有把手抽出。
陳太後笑了笑，說道：“等著哀家被那些孩童哭啼驚擾得徹夜難眠時候，先帝仍是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哀家看著，心裏頭實在不免生恨，他怎麽就可以不受到任何的報應呢？！”陳太後直直地看向那瓶瓊花，孟夷光心裏頭忽然有些猜想，“多漂亮，多清雅的瓊花，他喜歡這些花，勝過喜歡自己的嫡親骨肉，勝過自己的親眷妻妾，只有他手裏頭生殺予奪的皇權能夠壓過。”
陳太後放開孟夷光，她站起身，將那簇瓊花從瓶中摘起，絲毫未有顧忌花枝濕漉漉的水漬，牢牢地握著這簇瓊花，陳太後清澹笑道：“皇權沒法把皇帝給賜死，但這些看起來柔若無骨的花卻是可以輕而易舉取到皇帝的性命，誰叫先帝日日都要在寢殿裏擺上它們呢。”
“瓊花裏被下了毒。”孟夷光神色平靜。
“是的，供養瓊花的水裏被下了毒，一日日地就叫這瓊花也浸了毒，先帝日日夜夜嗅著，這要命的毒就在他的無知無覺裏，漸漸地奪去他的康健，奪去他的千秋萬歲，毀掉他的雄心壯志。”
陳太後從懷裏那捧皎然如月般清麗的瓊花中，細心擇了開得最最燦爛的一朵，她伸手摘下，“是哀家下的手，可是就如先帝冷眼旁觀著那些皇子公主的生死一般，他唯一好端端活下來的孩子也在冷眼旁觀著他的死。”
孟夷光雙目睜大，她雖知道謝璋對著先帝並沒有什麽尊崇意思，卻並不知曉此事。
陳太後望著孟夷光，頗為難得地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和太子間的關系本就是要爭得你死我活的。”她將那枝摘下來的瓊花放進口中，猶如在咀嚼什麽世上再無二的美味。
“皇家裏的夫妻、父子還是兄弟，只要牽扯上了皇位權勢，就都不過是餓紅了眼的困獸，不殺死別人，就要等著被人給殺死。”
陳太後含著笑意又一次握住孟夷光的手，似乎是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可血色卻已漸漸從她蒼白的唇瓣裏湧出，她的手無力地松開，往後退了幾步，正好倒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鮮血不住地嘔出。
孟夷光剛想要喚人去請太醫來，就被陳太後頗為艱難地止住，她費力地拉住孟夷光的手。
待謝璋踏進這死寂沈沈的千秋殿時候，陳太後已然離世，書桌上原本鮮妍的瓊花枯敗得不成樣子，仿佛是樹倒猢猻散的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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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夷光悠悠吟道，她目光笑盈盈地看向陳太後，莞爾笑語：“樞密使書房所懸的這幅詞, 其中隱含志趣，實在與樞密使種種行徑不相符得很。”
陳太後面色淡淡, 說道：“皇帝的皇城司確實愈發有能耐了。”
孟夷光輕笑回道：“無論皇城司有沒有能耐, 最終決定這收煞如何的，其實不過是自作自受四字。”她笑意婉婉, 聲調柔緩, “既然決定下這盤棋，那就該有輸的覺悟。”
陳太後擡手拂去孟夷光搭在她肩頸上的手, 轉頭看著分外從容自若的孟夷光，神態平淡地問著：“你和皇帝下棋時候，誰的輸贏多些？”
孟夷光似是在思索，她笑意綻得更深，笑道：“妾身也不知官家是不是在讓棋, 總歸妾身占上風時候是要更多的。”
“那就好。”陳太後面色依舊是不悲不喜的淡然。
孟夷光輕一挑眉，望了眼殿內的更漏, 她粲粲笑著說道：“母後可有興致與妾身手談一局？妾身曾聽寶慈殿太後娘娘講, 母後棋藝亦是非常精湛, 可惜從前卻沒有好好見識過。”她目光流轉在千秋殿裏，“日後或許就要沒什麽機會了。”
陳太後盯著桌上的瓊花, 說道：“哀家已經很久沒有下過棋了, 那些東西都忘得幹幹凈凈了。”她微微一頓, 繼續說道, “無需同皇後下棋，哀家也能瞧出皇後與皇帝在下棋上定是不分伯仲的。”
陳太後唇角有些諷意透出, 說著：“因為你和皇帝，還有先帝，都是一般薄情冷血。”不知想起什麽來，她眸色裏浮出深深冷意，“皇帝看起來對你這個皇後娘娘情根深種，卻還是忍心叫你孤身過來這千秋殿，這所謂千嬌萬寵舉世無雙的情愛，其實也不過是易碎的琉璃，易散的彩雲。”
孟夷光卻是依然笑語晏晏：“母後為何要如此說？這千秋殿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母後也不是什麽猙獰的妖怪，妾身來這兒是不會遇到什麽危及性命的嚴重事的。”她稍稍俯身，一張分外明媚的笑顏綻在陳太後身側，看起來是對分外親昵和樂的婆媳，“有母後在千秋殿，妾身豈會有事呢？”
她手柔柔搭在陳太後所坐的椅上，指上那枚藍寶戒子依舊耀出鋒利的熠熠光彩，孟夷光笑意卻是愈發溫柔起來，“母後覺得妾身說得可有何不對之處？”
陳太後神情冷淡，她說道：“你和皇帝的性子確實是如出一轍，哀家本以為這世上只有謝家的人能夠這樣冷心冷情，絲毫不把自個的血親骨肉放在心上，隨意就能夠利用舍棄。”陳太後微一轉頭，目不轉睛地瞧著笑吟吟的孟夷光，她問道，“你和皇帝把種種事都把持算計得嚴絲合縫，就沒有想過長生該如何，竟就把他孤零零地落在東宮裏，一點都沒有在意。”
孟夷光直起身，笑道：“妾身與官家豈會不在意長生，他可是我們倆的嫡親骨肉。”她閑閑地自在倚在書桌上，“只是妾身也明白的是，母後一樣在意長生，是不會叫任何人傷及長生分毫的，既然如此又何需妾身與官家再多做些無用事。”
孟夷光笑得輕快接道：“若叫時時關註著長生的母後發覺出來，豈不是打草驚蛇，白白耽誤費的這些光景心思。”她雙眸彎彎，“妾身也相信母後此時定已經把長生給護得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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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本來不該這樣做的，可是哀家沒法眼睜睜瞧著長生落入危險地步。”陳太後盯著孟夷光，說道，“因為哀家清楚，若是到了不得已時候，無論是皇帝，還是你，都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掉長生。”
“就好像先帝也曾為著皇位，舍棄掉哀家的琛兒一樣，你們這樣滿心權衡利益的冷酷脾性，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孩子痛苦淒慘地死在自己眼前，還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陳太後唇角輕蔑，卻又忍不住微微顫抖，她擡起手一把握住孟夷光。
饒是心裏早有些隱隱的猜測，孟夷光還是不禁有些怔住，陳太後也曾經青春年少，鮮艷清麗，有一雙養尊優處得分外白皙柔嫩的纖纖玉手，那雙手如她一般同樣歡喜得意地接過封後的旨意，握過寓意著天底下女子所能掌最高權勢的鳳印，而現在這雙手已近瘦骨嶙峋，帶著仿佛將死的老邁病弱，她們看起來仿佛不相同，卻走過一段分外相近的命途，叫孟夷光生出來點莫名的兔死狐悲感。
陳太後聲音微微發顫，說道：“你知道嗎？哀家的琛兒死時才不過剛剛知事年歲，就如長生般，他是個愛說愛笑的活潑脾性，有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翹翹的小鼻子，小小年紀就能說善道，哀家不求他能夠有什麽經天緯地、擎天架海的才幹，也不求他立下什麽可被史書工筆記載的巍巍功業……”
一滴淚珠緩緩從陳太後面上因著年歲而日益深刻的紋路上劃過，“哀家只想看著琛兒一日一日地慢慢長成，娶妻生子，過著最最尋常也最最安樂的日子。”她目光空落落地降在千秋殿裏，“可是哀家什麽也沒看到，哀家的琛兒死時甚至才剛剛開蒙，教書的先生昨日才誇過他聰慧，叫哀家高興得喜不自禁，第二日哀家的琛兒就被毒死了……”
陳太後重重一咬牙，緩了好一陣，她才開口道：“先帝明明知道裏頭有毒，可因為覺得琛兒的死能夠叫他更輕省地除去對手，所以就輕飄飄地放任了琛兒吃下那碗有毒的點心，他怎麽可以？！他怎麽敢？！”
孟夷光下意識地回握住陳太後，有些想要出聲安撫，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陳太後擡眸看著孟夷光，繼續說道：“哀家是在琛兒死的十幾年以後才知曉的原委，皇後知道先帝當時聽著哀家的質問，是如何說的嗎？”這麽多年陳太後從未對任何人講起過這些事情，就連陳譽也沒說過，陳太後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想叫陳譽牽扯進來，還是害怕在自己兄長的臉上看到抱歉悔恨之情，所以陳太後只能把這些壓抑在自己的心頭。
“先帝對哀家說，當時的選擇是無可奈何，是世事所迫，雖然琛兒死得有幾分可惜，可是卻已然是最最好的走向。”陳太後笑意嘲諷，恨意罩在她那雙平日裏無喜無悲的眼裏，“先帝還說，若哀家仍心有不滿，他也能夠理解，也願意償還償還哀家心頭怨憤，他說若是哀家想，盡可去拿宮裏頭皇子公主去抵命。”
“他如此說了，哀家也如此做了，先帝是這天底下最最冷血無情的人物，害到最後哀家都有些出不了手了，先帝卻還能淡定從容地旁觀，這天底下誰能知道，膝下空空的皇帝之所以沒有長成的皇子公主，是因為他一直在冷眼看著他的皇後在後宮害人。”
陳太後那雙手緊緊地握住孟夷光，像是黏膩的毒蛇，又像是心有不甘的水底亡魂，孟夷光定定地看著陳太後，卻並沒有把手抽出。
陳太後笑了笑，說道：“等著哀家被那些孩童哭啼驚擾得徹夜難眠時候，先帝仍是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哀家看著，心裏頭實在不免生恨，他怎麽就可以不受到任何的報應呢？！”陳太後直直地看向那瓶瓊花，孟夷光心裏頭忽然有些猜想，“多漂亮，多清雅的瓊花，他喜歡這些花，勝過喜歡自己的嫡親骨肉，勝過自己的親眷妻妾，只有他手裏頭生殺予奪的皇權能夠壓過。”
陳太後放開孟夷光，她站起身，將那簇瓊花從瓶中摘起，絲毫未有顧忌花枝濕漉漉的水漬，牢牢地握著這簇瓊花，陳太後清澹笑道：“皇權沒法把皇帝給賜死，但這些看起來柔若無骨的花卻是可以輕而易舉取到皇帝的性命，誰叫先帝日日都要在寢殿裏擺上它們呢。”
“瓊花裏被下了毒。”孟夷光神色平靜。
“是的，供養瓊花的水裏被下了毒，一日日地就叫這瓊花也浸了毒，先帝日日夜夜嗅著，這要命的毒就在他的無知無覺裏，漸漸地奪去他的康健，奪去他的千秋萬歲，毀掉他的雄心壯志。”
陳太後從懷裏那捧皎然如月般清麗的瓊花中，細心擇了開得最最燦爛的一朵，她伸手摘下，“是哀家下的手，可是就如先帝冷眼旁觀著那些皇子公主的生死一般，他唯一好端端活下來的孩子也在冷眼旁觀著他的死。”
孟夷光雙目睜大，她雖知道謝璋對著先帝並沒有什麽尊崇意思，卻並不知曉此事。
陳太後望著孟夷光，頗為難得地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和太子間的關系本就是要爭得你死我活的。”她將那枝摘下來的瓊花放進口中，猶如在咀嚼什麽世上再無二的美味。
“皇家裏的夫妻、父子還是兄弟，只要牽扯上了皇位權勢，就都不過是餓紅了眼的困獸，不殺死別人，就要等著被人給殺死。”
陳太後含著笑意又一次握住孟夷光的手，似乎是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可血色卻已漸漸從她蒼白的唇瓣裏湧出，她的手無力地松開，往後退了幾步，正好倒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鮮血不住地嘔出。
孟夷光剛想要喚人去請太醫來，就被陳太後頗為艱難地止住，她費力地拉住孟夷光的手。
待謝璋踏進這死寂沈沈的千秋殿時候，陳太後已然離世，書桌上原本鮮妍的瓊花枯敗得不成樣子，仿佛是樹倒猢猻散的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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