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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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陳家世代書香, 明晃晃掛在府裏祠堂上的“朝堂良佐”牌匾就是太宗禦筆所賜，到了陳譽這輩，陳譽官至樞密使, 位高權重，門生眾多, 宮裏頭還有陳太後這位官家嫡母, 滿府老爺少爺倚仗著這昭昭顯赫的榮寵權勢，多多少少都在朝班上有個官身, 滿府煊煊, 可算是京師城如今最為鼎盛的門第。
哪怕是在十步一景的陳府裏，陳譽在前院的書房也可謂其中妙絕, 清澹雅致得很，深深幽碧青竹影中數白鶴傲然緩行，陳譽此時就坐在大敞屋門的正堂裏，他懶懶地倒在搖椅上，手上那把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扇著, 興致勃勃地瞧著那些被他金貴養著的白鶴，用陳譽長子一句不忿的話就是, 陳相爺喜愛這些畜牲, 是要比對親兒子親孫子更要好上百倍千倍的。
屋裏陳府養的樂伎正在撫琴鼓瑟, 陳譽身旁是數個雕琢得極為精巧的冰鑒，冰鑒旁各有兩個年歲輕輕面容清秀的小婢女在旁搖扇, 這活計可不輕省, 既不能急, 也不能緩, 要一直有著個合適的度，跪在陳譽腳下的婢女則是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地給這位相爺按著腿腳, 生怕一個不對力，惹得陳譽不悅。
在這樣安樂閑適裏頭，陳府官家靜靜領著陳譽幼子的嫡長子陳漱走進書房。
作為這世上為數不多能比那些畜牲更得陳譽青眼的，陳漱生得眉清目秀，長身玉立，眉宇裏與陳譽透出五分肖似來，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素來有著聰穎□□的才子名頭，可惜或許是投生在這樣顯赫人家裏，用盡了好命途，陳漱再多拔尖的才華，也沒法在朝班上施展，因為這位雛鳳清聲的高門公子偏偏是個瘸子——是個饒是再才華橫溢，也沒法科舉入仕的廢人。
於是這位博古通今的貴公子也就只能成為他祖父隱在暗處的幕僚，通過陳譽來施展自己的才華，就連謝璋對此都略有耳聞，還曾經笑晏晏地打趣過陳譽幾句，只是那話裏意思聽在陳譽與其同黨官吏耳裏頭就多少有些陰陽怪氣了。
此時陳漱步伐匆匆，所以不靈便的腿腳便顯得更是惹眼了些，有些蒼白的頰上浮著暑熱，汗滴不住落下，陳譽擡眸漫不經心一瞥，對他這沈不住氣的模樣頗有些瞧不上眼，覺得他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他淡聲斥道：“你這是像個什麽模樣，落在外人眼裏頭，還以為咱們陳家明天就要完了。”
陳漱接過婢女恭順遞上來的涼帕子，理了理自己略有狼狽顏色的形表，對著陳譽說道：“祖父，孫兒聽聞江南那邊又出事了？可是真的，貪腐案相關的那些人事咱們不是已然都處置妥當了，怎麽還會有…”
他話還沒有說完，陳譽就擡手止住陳漱的話頭，他搖著手裏頭那把折扇，雲淡風輕地說道：“這世上哪裏有什麽不會出錯的東西，又不是神仙，凡俗世人辦事出個差錯，又是在那樣匆忙時候，不是早就可以預料的。”他睨了陳漱一眼，“這天下是姓謝，你叫底下人奉承應和幾句，就真以為舉天之下都是咱們陳家可以左右的。”
陳漱聽了陳譽這番話，默默垂首，心裏頭卻只覺得不平，陳譽若是早能預料今日會出差錯，就該早早補救才對，哪會被孟唳給抓住了把柄，還偏偏抓住的是最要命地方，當時被禦史彈劾出這樁牽扯深遠的私吞賦稅事時候，陳漱最最擔憂的就是把陳家這些年在江南那些私鐵私鹽的要命事一並帶出，此事若是被論到朝堂上，依著大鄴律法來定，那陳家可就等著抄家滅族吧。
但反駁陳譽，陳漱是萬萬不敢的，她只能垂頭低語：“如今補救或許也是來得及，只要洛璐死了，那些事就都是死無對證，最多咱們再丟車保帥，扔去幾個棄子去。”
洛璐是江南富商巨賈洛千兩的獨子，洛千兩也是陳家那些私鐵私鹽營生擺在明面上的幌子，當時收到孟唳前往江南探查貪腐案，陳漱就叫人給洛家送去消息，叫他們安分低調些，免得被孟唳給瞧出異樣，揪出這等要命的官司，洛千兩是喏喏聽從，可偏偏也摻和進這件事的廣陵知府出了差錯。
他這一出錯，就叫孟唳覺察出了這私鐵私鹽上的陰私，順水摸魚地就要抓出洛千兩來，當時陳譽的次子陳朔正在淮陰府為官，聽著人傳來消息，陳朔生怕洛家走漏風聲，給孟唳洩了這件要抄家的要命事，也沒來得及給京師這頭遞信，就直接狠了狠心趁著孟唳還沒抓住洛千兩，派人把洛家上上下下百餘口給一並斬草除根，免了這個後患。
想到這兒，陳漱就深恨陳朔做事不幹不凈，竟能把洛璐這麽個緊要人物給留了活口，就洛璐如今落在孟唳手裏頭，若是洛璐還有那些賬本或是往來通信，那陳家就等著給洛家陪葬吧。
陳譽依舊是副淡淡神情，瞧著院外那些寓意著清華高雅的白鶴，他說道：“人家現在就等著你出手呢，你一出手正好抓個現行，人贓並獲，罪加一等。”
“可若是什麽都不做，咱們這不就是相當於在等死。”陳漱擡起臉，聲音幾乎有些壓不住地激動道。
“你呀，還是不爭氣，還是不成器。”陳譽面露輕蔑，“若是真準備做，就莫要瞻前顧後，做就要做絕，除了一個洛璐，以後也還會另一個王璐，楚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些叔父在地方上仰仗著咱們陳家威勢，膽大妄為地做了多少可被論罪抄家的孽事，樁樁件件若不是我給他們遮掩，現在這陳家恐怕早已換了匾額。”
陳譽瀟灑地收起手中折扇，細細看著，不冷不淡地說道：“你覺得官家現在是個如何情形？”
陳朔猶豫了會兒，遲疑回道：“孫兒本以為官家是在裝模作樣好請君入甕，可是官家如今閉朝已要近一月功夫，孫兒這實在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官家想引蛇出洞，想引的不是謝琰那個輕飄飄就能除掉的廢物，而是咱們陳家，是你的祖父。”陳譽雙眸幽沈。
陳漱急道：“祖父，那咱們要如何應對才好？”
陳譽擡起手裏頭這柄折扇，忽而淡笑起來說著：“我手上這把折扇乃是當年先帝所賜，上頭是先帝親筆所書著的‘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他長長嘆一口氣，“我若是死了，陳家也是要跟著一塊死的。”
“我自幼在先帝身旁做伴讀，與其君臣相得一輩子，為了先帝的皇位，我們陳家舍棄了太多太多。”陳譽此時沒有想起救駕而死的兄長陳褒，卻是想起年幼早夭的侄兒謝琛，世事還真是可笑，當年為著能夠拉下奪嫡的對手，他和先帝可以那樣輕易地眼睜睜瞧著謝琛中毒身亡，覺得一個孩子的命換離皇位更近一步實在值得。
卻沒有想到幾十餘年以後，謝琛的死卻成了陳譽最最可惜悔恨的一件事，若是謝琛未死，哪會叫謝璋輕而易舉地撿了皇位這個大便宜，若是謝琛未死，怎會想要害自己勞苦功高的舅父，毀自己有親近血緣的陳家，就算陳家有罪孽，可滿朝上下又有哪個幹凈清白，偏偏謝璋那個黃口小兒緊咬陳家不放，到底不是陳家出來的皇帝。
“我活了這些年歲，生死富貴都早已看淡。”陳譽面色陡然陰鷙起來，重重說道，“可我不能看著陳家這百年赫赫聲名毀在我的手中，陳家不該淪落那般，實在不該。”
垂拱殿裏，被陳譽恨極的謝璋此時政笑吟吟地倚倒在榻上，看起來分外慵懶自在的模樣，身旁散落著一堆還未有批覆的奏折，因著他這快要滿一月光景的稱病輟朝，如今這奏折裏頭十之有五六都是請安折子，大鄴朝廷上這一眾忠良賢臣俱都情真意切得很，仿佛恨不得以身代之，替這位官家受這病痛侵擾。
伴著謝璋閉朝時日越長，那些彈劾孟夷光的折子也漸漸消停了下去，不知是因為這諸位禦史瞧出來上再多折子也無用，還是怕得罪這位仿佛就快要有大前程的皇後娘娘被她給秋後算賬，反正這些上呈折子瞧起來又是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只不過皇後娘娘出身壽恩侯府與瑯琊侯府更是炙手可熱了幾分，有關系的，沒關系的，都想要去親近親近這孟家人。
孟夷光放下手中禦筆，向著謝璋輕笑道：“方載可真真是受這這些大臣的愛戴，這一連幾封奏折全是在關心咱們官家身體的。”
謝璋滿不在意地閑閑笑語：“他們這不是在關心我身子如何。”他略略直起身，趴在小幾上，向著孟夷光眨了眨眼，“是在關心他們自個的前程往後會如何，所以給他們這幫虛情假意的回個已閱就可。”
“這些天裏我寫這已閱二字都要近萬遍了，真真是快要寫乏了。”孟夷光一雙妙目盈盈望著謝璋，說道：“也還好你這病裝不了多少時日了，如今陳家應該已經得到洛璐已得阿兄庇護的消息，等著江南那頭調查完，樞密使出不出手都無甚意思了，陳家已是甕中之鱉動彈不得。”
謝璋笑起，說道：“可陳譽一定會有動響的，我這位舅父可不是會坐著等死的人物。”他笑得眉目灼灼，粲粲如朝陽，可一雙多情眼卻是幽深如風雨來臨前的靜謐長夜。
孟夷光取出另一封請安折子，一邊低頭瞧著，一邊仿若無意地問道：“我上回與長生在仁壽殿外遇到陳太後，聽陳太後說，你年幼時候還曾經養過在她身旁一段時候。”將大片沒用的抒情詞句略過，孟夷光擡眸看向謝璋，輕描淡寫地笑道，“陳太後說你年幼時候和長生一樣頑劣調皮，這樣我可是知道咱們長生是隨誰了。”
謝璋一挑眉，似是在回想自己年幼時候，他略費心地思索了會兒，才笑道：“當年父皇本想要將我記在陳太後名下充作嫡子，叫我這太子名分更加名正言順一些，於是大約是在我三四歲時候，父皇就將陳太後接到了萬年行宮，把我交給她管教，也就三兩月光景，怪不得她後來匆匆離去，原來是叫我的頑劣給嚇跑了的。”
謝璋笑得明快，他微微一歪頭，目光分外細致地看著孟夷光，笑道：“陳太後果然十分喜愛昭華，竟還和你說這樣的事。”
孟夷光輕盈笑道：“陳太後說我與她有緣，說我十分肖似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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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十步一景的陳府裏，陳譽在前院的書房也可謂其中妙絕, 清澹雅致得很，深深幽碧青竹影中數白鶴傲然緩行，陳譽此時就坐在大敞屋門的正堂裏，他懶懶地倒在搖椅上，手上那把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扇著, 興致勃勃地瞧著那些被他金貴養著的白鶴，用陳譽長子一句不忿的話就是, 陳相爺喜愛這些畜牲, 是要比對親兒子親孫子更要好上百倍千倍的。
屋裏陳府養的樂伎正在撫琴鼓瑟, 陳譽身旁是數個雕琢得極為精巧的冰鑒，冰鑒旁各有兩個年歲輕輕面容清秀的小婢女在旁搖扇, 這活計可不輕省, 既不能急, 也不能緩, 要一直有著個合適的度，跪在陳譽腳下的婢女則是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地給這位相爺按著腿腳, 生怕一個不對力，惹得陳譽不悅。
在這樣安樂閑適裏頭，陳府官家靜靜領著陳譽幼子的嫡長子陳漱走進書房。
作為這世上為數不多能比那些畜牲更得陳譽青眼的，陳漱生得眉清目秀，長身玉立，眉宇裏與陳譽透出五分肖似來，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素來有著聰穎□□的才子名頭，可惜或許是投生在這樣顯赫人家裏，用盡了好命途，陳漱再多拔尖的才華，也沒法在朝班上施展，因為這位雛鳳清聲的高門公子偏偏是個瘸子——是個饒是再才華橫溢，也沒法科舉入仕的廢人。
於是這位博古通今的貴公子也就只能成為他祖父隱在暗處的幕僚，通過陳譽來施展自己的才華，就連謝璋對此都略有耳聞，還曾經笑晏晏地打趣過陳譽幾句，只是那話裏意思聽在陳譽與其同黨官吏耳裏頭就多少有些陰陽怪氣了。
此時陳漱步伐匆匆，所以不靈便的腿腳便顯得更是惹眼了些，有些蒼白的頰上浮著暑熱，汗滴不住落下，陳譽擡眸漫不經心一瞥，對他這沈不住氣的模樣頗有些瞧不上眼，覺得他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他淡聲斥道：“你這是像個什麽模樣，落在外人眼裏頭，還以為咱們陳家明天就要完了。”
陳漱接過婢女恭順遞上來的涼帕子，理了理自己略有狼狽顏色的形表，對著陳譽說道：“祖父，孫兒聽聞江南那邊又出事了？可是真的，貪腐案相關的那些人事咱們不是已然都處置妥當了，怎麽還會有…”
他話還沒有說完，陳譽就擡手止住陳漱的話頭，他搖著手裏頭那把折扇，雲淡風輕地說道：“這世上哪裏有什麽不會出錯的東西，又不是神仙，凡俗世人辦事出個差錯，又是在那樣匆忙時候，不是早就可以預料的。”他睨了陳漱一眼，“這天下是姓謝，你叫底下人奉承應和幾句，就真以為舉天之下都是咱們陳家可以左右的。”
陳漱聽了陳譽這番話，默默垂首，心裏頭卻只覺得不平，陳譽若是早能預料今日會出差錯，就該早早補救才對，哪會被孟唳給抓住了把柄，還偏偏抓住的是最要命地方，當時被禦史彈劾出這樁牽扯深遠的私吞賦稅事時候，陳漱最最擔憂的就是把陳家這些年在江南那些私鐵私鹽的要命事一並帶出，此事若是被論到朝堂上，依著大鄴律法來定，那陳家可就等著抄家滅族吧。
但反駁陳譽，陳漱是萬萬不敢的，她只能垂頭低語：“如今補救或許也是來得及，只要洛璐死了，那些事就都是死無對證，最多咱們再丟車保帥，扔去幾個棄子去。”
洛璐是江南富商巨賈洛千兩的獨子，洛千兩也是陳家那些私鐵私鹽營生擺在明面上的幌子，當時收到孟唳前往江南探查貪腐案，陳漱就叫人給洛家送去消息，叫他們安分低調些，免得被孟唳給瞧出異樣，揪出這等要命的官司，洛千兩是喏喏聽從，可偏偏也摻和進這件事的廣陵知府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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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陳漱就深恨陳朔做事不幹不凈，竟能把洛璐這麽個緊要人物給留了活口，就洛璐如今落在孟唳手裏頭，若是洛璐還有那些賬本或是往來通信，那陳家就等著給洛家陪葬吧。
陳譽依舊是副淡淡神情，瞧著院外那些寓意著清華高雅的白鶴，他說道：“人家現在就等著你出手呢，你一出手正好抓個現行，人贓並獲，罪加一等。”
“可若是什麽都不做，咱們這不就是相當於在等死。”陳漱擡起臉，聲音幾乎有些壓不住地激動道。
“你呀，還是不爭氣，還是不成器。”陳譽面露輕蔑，“若是真準備做，就莫要瞻前顧後，做就要做絕，除了一個洛璐，以後也還會另一個王璐，楚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些叔父在地方上仰仗著咱們陳家威勢，膽大妄為地做了多少可被論罪抄家的孽事，樁樁件件若不是我給他們遮掩，現在這陳家恐怕早已換了匾額。”
陳譽瀟灑地收起手中折扇，細細看著，不冷不淡地說道：“你覺得官家現在是個如何情形？”
陳朔猶豫了會兒，遲疑回道：“孫兒本以為官家是在裝模作樣好請君入甕，可是官家如今閉朝已要近一月功夫，孫兒這實在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官家想引蛇出洞，想引的不是謝琰那個輕飄飄就能除掉的廢物，而是咱們陳家，是你的祖父。”陳譽雙眸幽沈。
陳漱急道：“祖父，那咱們要如何應對才好？”
陳譽擡起手裏頭這柄折扇，忽而淡笑起來說著：“我手上這把折扇乃是當年先帝所賜，上頭是先帝親筆所書著的‘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他長長嘆一口氣，“我若是死了，陳家也是要跟著一塊死的。”
“我自幼在先帝身旁做伴讀，與其君臣相得一輩子，為了先帝的皇位，我們陳家舍棄了太多太多。”陳譽此時沒有想起救駕而死的兄長陳褒，卻是想起年幼早夭的侄兒謝琛，世事還真是可笑，當年為著能夠拉下奪嫡的對手，他和先帝可以那樣輕易地眼睜睜瞧著謝琛中毒身亡，覺得一個孩子的命換離皇位更近一步實在值得。
卻沒有想到幾十餘年以後，謝琛的死卻成了陳譽最最可惜悔恨的一件事，若是謝琛未死，哪會叫謝璋輕而易舉地撿了皇位這個大便宜，若是謝琛未死，怎會想要害自己勞苦功高的舅父，毀自己有親近血緣的陳家，就算陳家有罪孽，可滿朝上下又有哪個幹凈清白，偏偏謝璋那個黃口小兒緊咬陳家不放，到底不是陳家出來的皇帝。
“我活了這些年歲，生死富貴都早已看淡。”陳譽面色陡然陰鷙起來，重重說道，“可我不能看著陳家這百年赫赫聲名毀在我的手中，陳家不該淪落那般，實在不該。”
垂拱殿裏，被陳譽恨極的謝璋此時政笑吟吟地倚倒在榻上，看起來分外慵懶自在的模樣，身旁散落著一堆還未有批覆的奏折，因著他這快要滿一月光景的稱病輟朝，如今這奏折裏頭十之有五六都是請安折子，大鄴朝廷上這一眾忠良賢臣俱都情真意切得很，仿佛恨不得以身代之，替這位官家受這病痛侵擾。
伴著謝璋閉朝時日越長，那些彈劾孟夷光的折子也漸漸消停了下去，不知是因為這諸位禦史瞧出來上再多折子也無用，還是怕得罪這位仿佛就快要有大前程的皇後娘娘被她給秋後算賬，反正這些上呈折子瞧起來又是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只不過皇後娘娘出身壽恩侯府與瑯琊侯府更是炙手可熱了幾分，有關系的，沒關系的，都想要去親近親近這孟家人。
孟夷光放下手中禦筆，向著謝璋輕笑道：“方載可真真是受這這些大臣的愛戴，這一連幾封奏折全是在關心咱們官家身體的。”
謝璋滿不在意地閑閑笑語：“他們這不是在關心我身子如何。”他略略直起身，趴在小幾上，向著孟夷光眨了眨眼，“是在關心他們自個的前程往後會如何，所以給他們這幫虛情假意的回個已閱就可。”
“這些天裏我寫這已閱二字都要近萬遍了，真真是快要寫乏了。”孟夷光一雙妙目盈盈望著謝璋，說道：“也還好你這病裝不了多少時日了，如今陳家應該已經得到洛璐已得阿兄庇護的消息，等著江南那頭調查完，樞密使出不出手都無甚意思了，陳家已是甕中之鱉動彈不得。”
謝璋笑起，說道：“可陳譽一定會有動響的，我這位舅父可不是會坐著等死的人物。”他笑得眉目灼灼，粲粲如朝陽，可一雙多情眼卻是幽深如風雨來臨前的靜謐長夜。
孟夷光取出另一封請安折子，一邊低頭瞧著，一邊仿若無意地問道：“我上回與長生在仁壽殿外遇到陳太後，聽陳太後說，你年幼時候還曾經養過在她身旁一段時候。”將大片沒用的抒情詞句略過，孟夷光擡眸看向謝璋，輕描淡寫地笑道，“陳太後說你年幼時候和長生一樣頑劣調皮，這樣我可是知道咱們長生是隨誰了。”
謝璋一挑眉，似是在回想自己年幼時候，他略費心地思索了會兒，才笑道：“當年父皇本想要將我記在陳太後名下充作嫡子，叫我這太子名分更加名正言順一些，於是大約是在我三四歲時候，父皇就將陳太後接到了萬年行宮，把我交給她管教，也就三兩月光景，怪不得她後來匆匆離去，原來是叫我的頑劣給嚇跑了的。”
謝璋笑得明快，他微微一歪頭，目光分外細致地看著孟夷光，笑道：“陳太後果然十分喜愛昭華，竟還和你說這樣的事。”
孟夷光輕盈笑道：“陳太後說我與她有緣，說我十分肖似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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