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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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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孟夷光之所以會疑心到陳譽身上, 也是因著謝琰那日顯得太過胸有成竹,底氣十足得人過後細想只覺奇異,他個一直被約束碰不得半點朝政要事的閑散宗親, 就算是謝璋駕崩,孟夷光被定下牝雞司晨的罪過, 可朝堂上那麽多位尊權貴的大臣怎會輕易允他做攝政王, 他們難不成就不想要染指這份潑天富貴,與這些根深蒂固的高官顯宦相比, 宗親的名頭實在薄弱得風吹吹就散, 除非是謝琰暗地得著誰的扶持與允諾。

而朝裏頭會同謝琰勾結,敢同謝琰算計謝璋的, 孟夷光心裏頭第一個蹦出來的人選便就是陳譽,再想想這些天裏頭仿佛非常關切謝璋情形,比那日親眼見著謝璋吐血昏迷的王太後都更多派宮婢來垂拱殿問詢的陳太後,這顯然並不需要再繼續琢磨。

謝璋目光慢悠悠地落到釉瓶中的數枝剔透素瓊上,冰姿玉蕊, 皎皎清華,輕盈飄逸得好似不沾染世上任何汲汲營營的陰謀算計, 謝璋隨意一笑, 也確實, 這世上花本無毒,只是人的野心叫這潔凈清白的花造就孽果。

眼前瓊花曾經擺在先帝的禦榻旁, 眼睜睜瞧著大鄴那喜怒無常、無情刻薄的官家死去, 也看著底下跪著的賢妻愛子、忠臣良將各自私藏的心思, 如今擺在他謝璋的禦榻旁, 也一如那時般寄托著旁人想要謝璋駕崩的期冀,這是種多麽可笑又可憐的傳承。

謝璋眸色微冷, 殿外謝恒玩鬧的歡聲笑語頗為張揚地傳進殿內,謝璋淡淡望去,悠然笑語:“長生可真是個好討人喜歡的金童,世上好些人都想要借著他好往自個身上塗抹點金粉。”

孟夷光看了眼窗外活蹦亂跳的謝恒,心裏頭淡淡想到,一個小皇帝確實是座世上最最難得的金山,他的年幼無知,叫他的母後可以憑此來垂簾聽政,也讓他的臣子能依此攝政掌朝,但不知該不該叫人可惜非常的是,謝恒看起來是有位心思縝密,能真活個千秋萬歲的父皇。

看著風華正茂、眉目鮮艷亮麗的謝璋,孟夷光竟莫名有幾分想要笑起,她這只一瞬便就隱下的笑意裏帶著些許諷意,不知究竟是為何。

孟夷光輕聲說道:“挾幼主號令朝班。”她目光盈盈如水望向謝璋,“可是楚王也好,樞密使也罷,他們這大逆不道的想法都無法成真,畢竟長生可是有位世上最最能耐的好父皇,咱們官家聖明燭照,早已洞察清楚他們那些蠅營狗茍的謀算。”

謝璋向著孟夷光挑眉一笑,語調輕快地笑道:“咱們的長生也是有位好母後的。”他含情脈脈的,輕描淡寫地接著說,“長生每日裏和人玩耍,也實在是有些浪費他的天資,等著鳳鳴先生過幾日來到京師,便賜他端明殿學士的頭銜,叫他立刻入禁中來為長生開始講學。”

孟夷光明白了謝璋的意思,他這是準備繼續釣魚,依著大鄴的祖宗規矩,太子的出閣講學自然不是件簡單尋常事,要在紫宸殿舉禮,要祭拜大鄴的列祖列宗,要定好太子三師,也要定好其他侍讀侍講,來來回回頗為麻煩繁瑣,而依著謝璋方才那番話,卻是只交鳳鳴先生教導謝恒,其他通通都略去。

如此匆忙急促,落在外頭的有心人眼裏頭,豈不就是謝璋病重昏迷不醒,孟夷光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想法子叫謝恒這位太子盡快立起來。

孟夷光微一頷首,說著:“若按阿兄所言,鳳鳴先生最多不過三日便可到京師,待他到了,我便立刻請他入宮來。”

謝璋笑著往後一仰,姿態慵懶閑適,玩笑似說道:“往後這段時日裏我還要繼續做那不聲不語的偶人,所以這朝裏、宮中一切事物還是都要麻煩勞累咱們皇後娘娘了。”他作勢微一拱手。

孟夷光眼瞧著他這游刃有餘,好像天下萬事都盡在掌握的從容模樣,隨手拿起手邊小幾擺著的一封奏折朝他懷裏扔去,輕笑說道:“方載就會揶揄人,你都清醒了,又怎能夠隨意躲閑,把苦差事都推給我一人受著。”

謝璋手一擡,就抓住了那本折子,打趣道:“昭華可要小心著點,這若是萬一扔得有個不好,還不真要叫我又躺回禦榻上。”他笑盈盈地低下眸看起手上這封奏折,微一挑眉,“崔攸果然是個善明哲保身的人物,怪不得能安安穩穩坐高位多年。”

孟夷光聽謝璋這句話,也知道那封是崔攸上的告老折子,上回與孟唳商量過後,孟夷光便以謝璋名頭拒了崔攸辭官的請,還賞下去頗多珍品貴物,崔攸大抵也是怕再上折子,有點違逆聖心的意思,所以總算是消停了幾日,可因著謝琰那日在垂拱殿前的一通表現,崔攸又是開始不斷上奏請求告老,還稱起病來了。

孟夷光湊到謝璋身旁,與他一起看著手裏頭這封言辭懇切的奏折,淡聲道:“禦史中丞明白楚王那些狼子野心成不了氣候,畢竟他可知道咱們官家的厲害,為著拖累自身和家族,自然是要想法設法地與楚王割席。”

“既然如此,念在崔攸這些年的勞苦功高上,就允了他的請吧。”謝璋將手裏頭奏折扔回到小幾上,“至於禦史中丞的位子便由顧翾飛來坐,薄獻之去當工部侍郎,另冊林鶴春與韋望安為翰林侍讀學士,遲方景與陸縱提拔為四品中書舍人,為翰林侍講學士,暫且先由這四人來做長生的經筵官。”

謝璋提拔的幾人都是這嘉佑一朝科舉進士,身家清白,一入朝堂便就是天子親信近臣,和陳譽牽扯不上半點幹系,但因同樣年輕有為,官路坦蕩顯赫,除了顧翾飛以外,剩下人和孟唳關系都算得上有幾分親近意思。

尤其是薄獻之與韋望安,一個明裏是親戚,一個外人雖不知他們暗裏的血脈相連,但也都知道他們是仿若知己般的密友,兩府女眷也走動頗多,落在旁人眼裏頭,這既可以是官家提攜年輕臣子,也可以是皇後在拉攏朝堂上的人脈,是又要叫那有心人不禁暗暗揣測疑慮的,而這也正是謝璋想要的。

孟夷光輕一笑,並沒有在這上頭說些什麽,她學著謝璋模樣,也擺出副閑散姿態倚在身後的軟枕上,笑語:“這幾日奏折裏除了崔攸在掛念他自個的告老,剩下的差不多都是在說閔王鎮魘那件事,方載可是心裏頭可是有所定論決策?雖說閔王是被楚王設計,可到底也是閔王親手將那些巫蠱埋下去的。”

謝璋轉頭看著孟夷光,伸手輕輕撥弄著那幾串墜在她臉頰冊的紅珊瑚珠瓔珞,不緊不慢地笑道:“閔王犯下如此滔天罪過,雖本應可梟首,但念在他是皇室子孫的份上,便賜毒酒一杯。”他微微一頓,“至於並不知情的閔王府諸人就不再過多治罪,閔王妃與閔王側妃妾室均貶為庶民,閔王世子也可依世子禮安葬。”

孟夷光道:“若是未曾記差,閔王妃父母應是都已過逝,家裏現在是沒有官身的長兄掌家,她往前素來恭順柔婉有加,是個頗好脾性的,閔王府剩下那些妾室也多是貧賤出生,往後立足也是件頗難事。”她眉微微一顰,“閔王府在京郊應也是有處別苑的,不若允她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女眷遷居至別苑,若有人想要尋摸旁的前程也可隨意離去。”

謝璋微一頷首,並未太過在意,他說著:“昭華仁善,依你的意思下懿旨便可。”

孟夷光輕輕拍下謝璋拿著瓔珞作弄的手,輕笑道:“閔王府這雕零淒慘的前車之鑒,或許能叫楚王栽個大跟頭。”她眉目悠悠一彎,“畢竟楚王妃可是舍不得阿眷那孩子受罪過的。”

謝璋勾唇笑起:“昭華這是有何盤算了?”他費心想著楚王妃,但對崔鴦印象也仍是模糊得很,只能記得她仿佛並不怎麽聰慧,倒是謝眷叫謝璋頗有些記憶猶新,他還記得那回他和孟夷光正在未央殿批奏折,謝恒就跑進來非要叫他把謝眷這討厭的堂妹給攆回楚王府,以後也不準進宮來,不過既然能膽大到和太子起爭執,也確實是被楚王妃寵溺才能慣出來的。

孟夷光柔柔一笑,眉眼彎彎得看起來無辜非常,她細聲笑語:“我哪會做些什麽?”她看著謝璋,“只不過母親的愛女之心總是可以有著天大能耐的。”

雖然秦氏好像不是如此,孟夷光對謝恒也算不上是什麽慈母,但孟夷光覺得崔鴦為了謝眷說不定還真能上刀山下火海。

嫡母陳太後不親,生母王太後也更加在乎自己那些尊榮富貴,甚至連做父皇的父皇也是無心無情,冷漠非常,從來沒怎麽享過父母慈愛的謝璋淡淡一笑,他往窗外瞥了眼還沒玩累依舊笑語不斷的謝恒,覺得這親緣看著好似重要,其實也不過如世上大多感情一般是易碎琉璃,易散彩雲,經不起什麽太大的風雨波瀾。

望著晏晏帶笑的孟夷光,謝璋深深笑起。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楚王府書房外侯著的仆婢低眉順眼,崔鴦方才不顧依著謝琰命令把守的侍從阻攔硬是闖進了書房,她剛剛進去時候,被喝在原地頗為無措的仆從還能聽著幾聲爭執,也不知這位平素輕聲細語的王妃娘娘是怎的,然後就隱隱約約聽著謝琰一貫的溫聲響起,仿佛是將崔鴦安撫得妥當了,屋裏頭頓時安靜柔和起來,於是這些伺候的也不免悄悄舒了口氣,覺得應是不必遭受責罰了。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書房裏與他們所想象的恩愛和樂截然不同,書房是依著謝琰的喜好而精心布置的,很是清雅高華,書架上也盡是些謝琰親自搜羅來的珍貴典籍,墻上除了大家字畫,也有著謝琰所繪所寫的親筆,這斯文溫雅的王爺頗精於這些,慣來為人所讚頌。

現在書桌上頭還有著副謝琰寫到一半的字,上書著“榮枯有數”四字,書桌邊沿擺著的淡粉紅釉花瓶是剛剛成婚時候,崔鴦非要擺上的,說是這樣柔嫩嬌艷的顏色來盛放謝琰喜愛的梨花最為漂亮,於是謝琰也就溫聲含笑應許了,因為在他眼裏這實在是件可有可無的小事,但在其他人眼裏頭卻無疑是楚王夫婦琴瑟和鳴的佐證。

謝琰晨起時折的幾枝梨花仍是清麗綻放,可惜那晶瑩無瑕的花瓣上卻是已被濺上頗多鮮紅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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