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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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殿外瀟瀟細雨不斷, 雨滴落在廊外兀自開放得嬌艷嫵媚如上等胭脂光彩的海棠上，淡淡微風裏叫花枝不住輕顫，花影映在窗牖上, 很是漂亮，若是謝璋此時清醒著, 定是會要頗有雅興畫上幾筆的。
也不知謝璋何時可以醒來, 是否能來得及瞧見這已是晚春最後燦燦光景的灼灼艷色，要知這明媚春光再是無限好, 也還是猶如人之命途一般, 終究是會要消散的。
不過春到來年還有再至時，人卻是再不可歸來。
玉茗送離了孟唳, 輕手輕腳地邁進殿中來，孟夷光瞥了她一眼，問道：“那個喚作驚春的宮婢，這幾日裏探查得如何了？”
驚春就是那日暗地裏窺探殿中情形的宮婢，孟夷光也是問過魏良策的, 聽魏良策說這驚春二十年歲出頭，模樣平平, 身家清白, 是前兩年因著有宮婢犯了差錯被調離垂拱殿, 驚春才被選入垂拱殿伺候的。
對待自個這條或許是世上最最金貴的命，謝璋慣來多疑又慎重, 平常唯有魏良策和些自他幼時就隨侍在身旁的宮侍可以侍奉在殿內, 驚春這樣的可是近不得謝璋身, 謝璋那些吃用之物也是沾不上手的, 所以驚春平常不過是在殿外候著，為防著會有異心人混入謝璋身旁, 魏良策對這些垂拱殿侍從也是慎之又慎，可依他看來，驚春平日裏頭總是低眉順眼，老實本分得很，話都不怎麽說，和旁人沒什麽交情往來。
為著不打草驚蛇，孟夷光倒沒操勞應無虞的皇城司，只是叫玉茗派幾個可以信任的宮女暗裏觀察著驚春，趁她不註意時候搜一搜住的屋子，畢竟不管驚春是給謝璋下毒也好，還是往外頭給人傳遞消息，總會有動向，也多少會留下點馬腳。
玉茗素來行事得力，她恭敬地低聲回道：“回稟皇後娘娘，有人在驚春屋子的床榻下的包裹裏頭搜尋到對玉鐲，上頭有著宮造記號，奴婢已去查過記錄，這是嘉祐四年官家指婚時候賜給楚王府的。”
孟夷光眉眼一動，“這驚春若是楚王的人自然是無需稀奇的，可是楚王那樣靈醒聰慧人物，就是想要收買宮中婢女，也不該明晃晃的用宮裏都要記冊的東西賜下去，垂拱殿侍奉的宮婢也不是沒人瞧著的，如此明目張膽，這也實在不像是楚王應該做的事，莫非這驚春是在給旁人做遮掩。”
孟夷光顰著那雙纖纖柳葉眉，支頤思索，“楚王這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事，如今方載已然病重不醒多日，他無論想做什麽，都應該要有些動響，而不是不動如山。”
玉茗上前道：“皇後娘娘若是疑慮，不如就從這驚春下手，不管她身後還有無人，她肯定是和楚王府有牽連的。”
孟夷光卻並不同意，說道：“一對鐲子能說明什麽，這可能是楚王在收買驚春做探子給他傳遞垂拱殿消息，但也可能是從前驚春在旁地伺候得當，或者那天正好心情好見驚春順眼，楚王或是楚王妃隨手賞的，沒有旁的東西，這還不是想怎麽狡辯，就可以隨意狡辯的。”
孟夷光目光落到寢殿裏，想著還不知到底因何才沈沈昏迷的謝璋，心思更是千回百轉，講道：“除了那對鐲子，就沒什麽其餘可疑的東西？這些天裏頭，驚春可有和旁人有過交際？說不準真正有用的就藏在那些交際裏。”孟夷光此時已大半認定驚春就是個幌子，因為一個平日就候在殿外長廊，都進不得殿的宮女，如何能給謝璋下毒。
玉茗微微搖頭，說著：“驚春不知是本性，還是有意遮掩，她實在是沈默寡言，連和她同屋住的婢女都與她沒有什麽交談，每日裏除了當差，就是在屋子裏頭繡東西。”
孟夷光眉蹙得更深，只覺眼前事就仿若被外頭那朦朦朧朧細雨深深籠著，深思了會兒，孟夷光吩咐：“你派人繼續牢牢盯著那驚春，本宮就不信楚王費這般周章，還真能一直穩住不成。”想起剛剛孟唳所說，謝琰曾經命人傳些謝璋病重，謝恒這位太子或許不日便就要登基消息，以誘使瑯琊侯府二房得意忘形，孟夷光臉色更是冷淡。
玉茗恭順應道：“奴婢明白了。”
被孟夷光諸多揣測的謝琰此時在楚王府裏卻依舊是那派雲淡風輕架勢，此時正是午間用膳時候，四人團團圍坐，看起來渾然好似和樂融融的一家子，謝琰仿佛是難得生出些許慈父心思，笑吟吟地看著謝眷，她正在努力地使著手裏頭那雙長筷給謝韞夾菜，笑語：“阿眷這孩子果然是非常喜歡阿韞，平素裏連我這做父王的都得不著她這樣的親昵。”
崔鴦略有僵硬地坐在謝琰身側，著實不解謝琰今日怎麽會突然這樣有閑情逸致，往日時候對著謝眷，謝琰可以說是冷淡非常，哪裏會耐著性情在這耗光景。
謝眷緊了緊挽住謝韞的手，揚著小臉說道：“女兒最最喜歡堂哥了，父王不如就把堂哥留在楚王府裏頭讓堂哥做楚王府世子吧，這樣堂哥也就能一直陪著我了！”
崔鴦一聽，便立馬擡頭去看謝琰，生怕謝琰不喜，可謝琰聽了謝眷這樣的胡言亂語，卻是沒有生氣，他反而是高聲笑起：“就算是父王願意，你閔王伯父也是要舍不得的。”他看起來那樣隨和溫然，卻叫崔鴦心裏憂懼莫名更深。
謝韞對著謝眷笑道：“眷妹妹，我雖然不能每日都在楚王府陪著你玩耍，可是只要你想，那我無論什麽時候也都是會願意過來楚王府。”謝眷扔下手裏頭筷子，歡歡喜喜地就要撲在他尚且稚嫩的懷裏，被崔鴦趕緊給止了。
謝琰淡淡看著，笑道：“阿韞很是有兄長的風範。”他提起一旁的白玉酒壺，親自給自己倒了盞酒水以後，又倒滿另一酒盞，崔鴦還以為這是給自己，趕忙就準備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可她手卻是空落落在原地，因為謝琰竟是遞給了謝韞。
謝韞一怔，還是恭謹接過這位皇叔遞的這盞酒，雖然少年老成，但看著眼前這杯並不怎合適於他年歲的酒水，謝琰還是不由面露猶疑顏色，崔鴦覺得謝琰這實在有些醉了，剛想要出聲打圓場，卻是被謝琰伸手止住，謝琰悠然含笑，眉眼清明，“還記得當年頭一回飲酒時候，本王也是阿韞如今這般年歲，那時堂兄飲得昏昏沈沈，非要給這壺酒重新取個名字，說是喚作榮枯。”
“榮枯有數，得失難量。”謝琰眉眼含著分外溫雅的笑意，繼續說道，“這是個好名字，而這榮枯酒也是壺好酒。”
謝琰話說至此，謝韞也不好再多做推辭，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還有孩子氣的稚弱面容霎時浮上紅暈，謝眷在旁看著，雖聞到股辛辣味道，知道可能有些不好和，但也還是鬧著：“怎麽只有堂哥可以喝，我也要嘗嘗！”
崔鴦下意識就想要阻止，謝琰卻飲下自己那盞酒以後，又另取一枚酒盞，稍稍倒了些許酒水遞給了謝眷，看著謝眷只輕輕喝了一小口，就被辣得不行，直接吐到了地上鋪著的錦毯上，謝琰笑起，說著：“阿眷還不到飲酒時候，把這樣好的酒都給白白浪費了，可真真要叫人覺得可惜。”
謝琰仿佛是有些醉了，他笑意深深，輕嘆道：“可惜，真真是可惜……”
崔鴦忙著叫人進來收拾，謝韞拿著帕子給謝眷拭了拭嘴角，又起身取來一枚蜜餞，好給謝眷嘴裏頭那股酒辣，謝眷吞下蜜餞果肉，卻還是癟著嘴，非常不高興地說著：“好難喝的東西，父王怎麽能叫堂哥喝這樣難喝的東西。”
謝韞已隱約察覺到這桌上的怪異氛圍，他對謝眷笑著道：“阿眷可是用完膳了？不如咱們倆再去瞧瞧那株牡丹？”見謝眷點頭，他牽住謝眷，起身向謝琰與崔鴦告退。
看著倆孩子的身影漸漸遠去，崔鴦有些猶豫，卻還是沒說什麽，她坐在椅上，餘光瞧著自飲自斟的謝琰，只覺自己身旁是盤繞著只生著森森白牙的毒蛇，不知何時就會將她活活扼死，這想法叫崔鴦渾身輕顫。
謝琰好像絲毫沒有覺察崔鴦的異樣，他將滿盈酒水的酒盞遞至崔鴦身前，盈盈笑語：“王妃也品品這盞酒。”見著崔鴦接過，“王妃不必如此擔驚受怕模樣，你是本王的王妃，阿眷是本王的親女，這壺酒大多又都是本王飲下，裏頭是不至於有什麽毒藥的，難不成本王還打算害死自己不成？”
“這樣直接下毒的法子太過低劣，太過明顯，是要叫人家笑話的。”他笑意裏的溫潤一如崔鴦初見他時。
可是崔鴦卻不由手一軟，清澈酒水與青釉酒盞碎瓷霎時又臟汙了地毯，謝琰盯著滿面惶恐不安的崔鴦，更是笑影昭昭，他昂首將剩下不多酒水飲閉，定定地看著崔鴦，緩緩笑道：“可惜了。”
是夜，雨依舊不知停歇地落下，這理應是個安靜的漫漫長夜，可惜閔王府燈火通明，世子院裏人來人往，俱都面帶憂色，被冒雨請過來的宮中太醫向著謝瑀宣告了謝韞的死訊。
床榻上白日裏還生氣勃勃的謝韞此時青白著一張臉面，眼眶下流出兩道鮮艷血痕，尚未全然幹涸的鮮血布滿謝韞那張清秀面容，讓謝瑀分不清是外頭的雨滴聲，還是血流聲，他看著眼前這噩夢成真的一幕，只覺自己是在一場脫不開身的夢魘裏。
知道閔王妃淒厲刺耳的哭喊聲如雷擊砸在謝瑀耳中，才叫他緩過神來，看著已沒有半點生氣的謝韞，謝瑀重重搖著頭，嘴裏頭不住呢喃著：“不可能，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呢，那道纏繞在他們閔王府的幽魂不是已經被引到謝璋身上了，怎麽還會叫謝韞死了呢，為什麽會叫他最喜愛的孩子死了呢？！他做了那麽多事，怎麽可能是無用的！
謝瑀不敢再瞧，他直直沖進雨裏，不理身後閔王妃的呼喊，也不顧身旁侍從勸阻，徑直跳上馬，在愈下愈大的雨裏奔著卞沈酣所在的京郊而去，他要去找卞沈酣問個清楚，卞沈酣必須要讓謝韞好好地活過來！
楚王府裏，謝琰望著窗外滂沱大雨，笑意再不覆那樣溫和清淡顏色，他笑得愈來愈詭異，愈來愈瘋狂。
他等了許久的這場雨，終於是落在大鄴的京師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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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謝璋何時可以醒來, 是否能來得及瞧見這已是晚春最後燦燦光景的灼灼艷色，要知這明媚春光再是無限好, 也還是猶如人之命途一般, 終究是會要消散的。
不過春到來年還有再至時，人卻是再不可歸來。
玉茗送離了孟唳, 輕手輕腳地邁進殿中來，孟夷光瞥了她一眼，問道：“那個喚作驚春的宮婢，這幾日裏探查得如何了？”
驚春就是那日暗地裏窺探殿中情形的宮婢，孟夷光也是問過魏良策的, 聽魏良策說這驚春二十年歲出頭，模樣平平, 身家清白, 是前兩年因著有宮婢犯了差錯被調離垂拱殿, 驚春才被選入垂拱殿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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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不打草驚蛇，孟夷光倒沒操勞應無虞的皇城司，只是叫玉茗派幾個可以信任的宮女暗裏觀察著驚春，趁她不註意時候搜一搜住的屋子，畢竟不管驚春是給謝璋下毒也好，還是往外頭給人傳遞消息，總會有動向，也多少會留下點馬腳。
玉茗素來行事得力，她恭敬地低聲回道：“回稟皇後娘娘，有人在驚春屋子的床榻下的包裹裏頭搜尋到對玉鐲，上頭有著宮造記號，奴婢已去查過記錄，這是嘉祐四年官家指婚時候賜給楚王府的。”
孟夷光眉眼一動，“這驚春若是楚王的人自然是無需稀奇的，可是楚王那樣靈醒聰慧人物，就是想要收買宮中婢女，也不該明晃晃的用宮裏都要記冊的東西賜下去，垂拱殿侍奉的宮婢也不是沒人瞧著的，如此明目張膽，這也實在不像是楚王應該做的事，莫非這驚春是在給旁人做遮掩。”
孟夷光顰著那雙纖纖柳葉眉，支頤思索，“楚王這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事，如今方載已然病重不醒多日，他無論想做什麽，都應該要有些動響，而不是不動如山。”
玉茗上前道：“皇後娘娘若是疑慮，不如就從這驚春下手，不管她身後還有無人，她肯定是和楚王府有牽連的。”
孟夷光卻並不同意，說道：“一對鐲子能說明什麽，這可能是楚王在收買驚春做探子給他傳遞垂拱殿消息，但也可能是從前驚春在旁地伺候得當，或者那天正好心情好見驚春順眼，楚王或是楚王妃隨手賞的，沒有旁的東西，這還不是想怎麽狡辯，就可以隨意狡辯的。”
孟夷光目光落到寢殿裏，想著還不知到底因何才沈沈昏迷的謝璋，心思更是千回百轉，講道：“除了那對鐲子，就沒什麽其餘可疑的東西？這些天裏頭，驚春可有和旁人有過交際？說不準真正有用的就藏在那些交際裏。”孟夷光此時已大半認定驚春就是個幌子，因為一個平日就候在殿外長廊，都進不得殿的宮女，如何能給謝璋下毒。
玉茗微微搖頭，說著：“驚春不知是本性，還是有意遮掩，她實在是沈默寡言，連和她同屋住的婢女都與她沒有什麽交談，每日裏除了當差，就是在屋子裏頭繡東西。”
孟夷光眉蹙得更深，只覺眼前事就仿若被外頭那朦朦朧朧細雨深深籠著，深思了會兒，孟夷光吩咐：“你派人繼續牢牢盯著那驚春，本宮就不信楚王費這般周章，還真能一直穩住不成。”想起剛剛孟唳所說，謝琰曾經命人傳些謝璋病重，謝恒這位太子或許不日便就要登基消息，以誘使瑯琊侯府二房得意忘形，孟夷光臉色更是冷淡。
玉茗恭順應道：“奴婢明白了。”
被孟夷光諸多揣測的謝琰此時在楚王府裏卻依舊是那派雲淡風輕架勢，此時正是午間用膳時候，四人團團圍坐，看起來渾然好似和樂融融的一家子，謝琰仿佛是難得生出些許慈父心思，笑吟吟地看著謝眷，她正在努力地使著手裏頭那雙長筷給謝韞夾菜，笑語：“阿眷這孩子果然是非常喜歡阿韞，平素裏連我這做父王的都得不著她這樣的親昵。”
崔鴦略有僵硬地坐在謝琰身側，著實不解謝琰今日怎麽會突然這樣有閑情逸致，往日時候對著謝眷，謝琰可以說是冷淡非常，哪裏會耐著性情在這耗光景。
謝眷緊了緊挽住謝韞的手，揚著小臉說道：“女兒最最喜歡堂哥了，父王不如就把堂哥留在楚王府裏頭讓堂哥做楚王府世子吧，這樣堂哥也就能一直陪著我了！”
崔鴦一聽，便立馬擡頭去看謝琰，生怕謝琰不喜，可謝琰聽了謝眷這樣的胡言亂語，卻是沒有生氣，他反而是高聲笑起：“就算是父王願意，你閔王伯父也是要舍不得的。”他看起來那樣隨和溫然，卻叫崔鴦心裏憂懼莫名更深。
謝韞對著謝眷笑道：“眷妹妹，我雖然不能每日都在楚王府陪著你玩耍，可是只要你想，那我無論什麽時候也都是會願意過來楚王府。”謝眷扔下手裏頭筷子，歡歡喜喜地就要撲在他尚且稚嫩的懷裏，被崔鴦趕緊給止了。
謝琰淡淡看著，笑道：“阿韞很是有兄長的風範。”他提起一旁的白玉酒壺，親自給自己倒了盞酒水以後，又倒滿另一酒盞，崔鴦還以為這是給自己，趕忙就準備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可她手卻是空落落在原地，因為謝琰竟是遞給了謝韞。
謝韞一怔，還是恭謹接過這位皇叔遞的這盞酒，雖然少年老成，但看著眼前這杯並不怎合適於他年歲的酒水，謝琰還是不由面露猶疑顏色，崔鴦覺得謝琰這實在有些醉了，剛想要出聲打圓場，卻是被謝琰伸手止住，謝琰悠然含笑，眉眼清明，“還記得當年頭一回飲酒時候，本王也是阿韞如今這般年歲，那時堂兄飲得昏昏沈沈，非要給這壺酒重新取個名字，說是喚作榮枯。”
“榮枯有數，得失難量。”謝琰眉眼含著分外溫雅的笑意，繼續說道，“這是個好名字，而這榮枯酒也是壺好酒。”
謝琰話說至此，謝韞也不好再多做推辭，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還有孩子氣的稚弱面容霎時浮上紅暈，謝眷在旁看著，雖聞到股辛辣味道，知道可能有些不好和，但也還是鬧著：“怎麽只有堂哥可以喝，我也要嘗嘗！”
崔鴦下意識就想要阻止，謝琰卻飲下自己那盞酒以後，又另取一枚酒盞，稍稍倒了些許酒水遞給了謝眷，看著謝眷只輕輕喝了一小口，就被辣得不行，直接吐到了地上鋪著的錦毯上，謝琰笑起，說著：“阿眷還不到飲酒時候，把這樣好的酒都給白白浪費了，可真真要叫人覺得可惜。”
謝琰仿佛是有些醉了，他笑意深深，輕嘆道：“可惜，真真是可惜……”
崔鴦忙著叫人進來收拾，謝韞拿著帕子給謝眷拭了拭嘴角，又起身取來一枚蜜餞，好給謝眷嘴裏頭那股酒辣，謝眷吞下蜜餞果肉，卻還是癟著嘴，非常不高興地說著：“好難喝的東西，父王怎麽能叫堂哥喝這樣難喝的東西。”
謝韞已隱約察覺到這桌上的怪異氛圍，他對謝眷笑著道：“阿眷可是用完膳了？不如咱們倆再去瞧瞧那株牡丹？”見謝眷點頭，他牽住謝眷，起身向謝琰與崔鴦告退。
看著倆孩子的身影漸漸遠去，崔鴦有些猶豫，卻還是沒說什麽，她坐在椅上，餘光瞧著自飲自斟的謝琰，只覺自己身旁是盤繞著只生著森森白牙的毒蛇，不知何時就會將她活活扼死，這想法叫崔鴦渾身輕顫。
謝琰好像絲毫沒有覺察崔鴦的異樣，他將滿盈酒水的酒盞遞至崔鴦身前，盈盈笑語：“王妃也品品這盞酒。”見著崔鴦接過，“王妃不必如此擔驚受怕模樣，你是本王的王妃，阿眷是本王的親女，這壺酒大多又都是本王飲下，裏頭是不至於有什麽毒藥的，難不成本王還打算害死自己不成？”
“這樣直接下毒的法子太過低劣，太過明顯，是要叫人家笑話的。”他笑意裏的溫潤一如崔鴦初見他時。
可是崔鴦卻不由手一軟，清澈酒水與青釉酒盞碎瓷霎時又臟汙了地毯，謝琰盯著滿面惶恐不安的崔鴦，更是笑影昭昭，他昂首將剩下不多酒水飲閉，定定地看著崔鴦，緩緩笑道：“可惜了。”
是夜，雨依舊不知停歇地落下，這理應是個安靜的漫漫長夜，可惜閔王府燈火通明，世子院裏人來人往，俱都面帶憂色，被冒雨請過來的宮中太醫向著謝瑀宣告了謝韞的死訊。
床榻上白日裏還生氣勃勃的謝韞此時青白著一張臉面，眼眶下流出兩道鮮艷血痕，尚未全然幹涸的鮮血布滿謝韞那張清秀面容，讓謝瑀分不清是外頭的雨滴聲，還是血流聲，他看著眼前這噩夢成真的一幕，只覺自己是在一場脫不開身的夢魘裏。
知道閔王妃淒厲刺耳的哭喊聲如雷擊砸在謝瑀耳中，才叫他緩過神來，看著已沒有半點生氣的謝韞，謝瑀重重搖著頭，嘴裏頭不住呢喃著：“不可能，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呢，那道纏繞在他們閔王府的幽魂不是已經被引到謝璋身上了，怎麽還會叫謝韞死了呢，為什麽會叫他最喜愛的孩子死了呢？！他做了那麽多事，怎麽可能是無用的！
謝瑀不敢再瞧，他直直沖進雨裏，不理身後閔王妃的呼喊，也不顧身旁侍從勸阻，徑直跳上馬，在愈下愈大的雨裏奔著卞沈酣所在的京郊而去，他要去找卞沈酣問個清楚，卞沈酣必須要讓謝韞好好地活過來！
楚王府裏，謝琰望著窗外滂沱大雨，笑意再不覆那樣溫和清淡顏色，他笑得愈來愈詭異，愈來愈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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