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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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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嘉佑十年的暮春時節顯得分外和樂融融, 人人都知道自從嘉佑五年裏梁王與吳王謀逆事被平息後,大鄴天下太平,明君忠臣治著這海晏河清的盛世景, 安樂非常。

未央殿東配殿暄和殿的書房裏,現在坐在椅上的卻不是大鄴皇後娘娘, 而是個瞧著不過三四年歲的小孩子。

但見這孩童生得分外玉雪可愛, 很是精致俊俏的模樣,如個小仙童般,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被特意墊著高高幾層的椅子上, 認認真真地翻著本畫冊,穿著件藏藍泥金緞滾邊的正紅顏色織金獅球紋小袍子, 頸上掛著枚嵌玉鑲寶的金鎖,腰間系著串雕琢精細的羊脂玉平安扣,都是極貴重的好東西。

這孩子便是孟夷光與謝璋的獨子謝恒,他生在嘉佑六年的秋裏,一出生就成就為了大鄴的太子殿下, 幾乎叫人可以斷定他日後會順順遂遂擁著千秋萬代的帝業江山,自然金尊玉貴得很。

謝恒小手翻著畫冊, 因他尚且年幼, 謝璋也是年少力強, 風華正茂的好時候,朝堂諸位大臣不怎麽著急大鄴傳承, 也就沒打算現在便逼著這位小太子出閣讀書, 但謝恒如今能走能跳, 活泛得很, 也不能每日胡鬧,於是謝璋讓人找出當年季太師親自給他繪的那些畫冊, 上頭畫的都是些聖人明德故事,既是可以先叫謝恒明白些事理,也是讓謝恒別整天纏在孟夷光身旁,鬧得謝璋和孟夷光都沒有什麽閑瑕光景。

謝恒放下手裏頭的畫冊,有模有樣地點點頭,像是通曉了什麽大道理似的,他擡頭看了看恭恭順順侯在他身旁的宮女太監,又低頭瞧瞧好像離著他非常遙遠的地面,到底沒有拿這嬌生慣養的小身子去試試這鋪的毯子有多柔軟,他學著謝璋那副深藏不露的模樣,掩唇輕輕咳嗽一聲,然後就直勾勾地看著侍奉自個的小太監。

這小太監叫魏忠,自從謝恒出世就一直隨侍著,因此也明白太子爺這是什麽意思,他討好地一笑,恭恭順順地跪在椅旁,謝恒撐著並不怎麽威嚴的派頭,扶著宮女的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實地,而後就大搖大擺地領著一眾人往長樂殿走去,歡歡喜喜地去找自己母後。

謝恒一進長樂殿,就瞧見魏良策守在書房外頭,謝恒就明白定是自己的父皇母後又在說些悄悄話,他眼珠微微一轉,比個個噤聲手勢給魏良策,魏良策想著這位小太子上回沒能進去,當場在他面前撒潑打滾地哭鬧起來,叫官家無奈地哄了半個時辰,心裏也不禁有些發怵,於是看著謝恒輕手輕腳地附在那偷聽,魏良策只作沒瞧見模樣。

書房裏的謝璋同孟夷光倒不知外頭多了個偷聽的小耳朵,孟夷光坐在羅漢榻上,懷裏頭斜斜抱著柄琵琶,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劃過弦,謝璋則是坐在書桌後頭,一邊看著手裏頭的奏折,一邊對著孟夷光笑道:“你兄長已把這私吞賦稅中飽私囊的案子查的差不多光景了,估摸著再過半月功夫就能從江南回來了。”

孟夷光盈盈一笑,停下撥弄著琵琶的手,輕聲笑道:“可算是要回來了,兄長此去已有四五月,連著年節都未能團圓,上回阿娘與嫂嫂帶著宥兒和懿兒進宮來請安,兩個孩子都快要忘了自己阿爹是何模樣了。”

謝璋笑起,說道:“這樣說來,可真真是勞苦功高了,我已打算好,等著他回來,就晉為戶部侍郎,如今的戶部尚書年歲已長,再過一二年告老還鄉,也正好順順當當地接上。”

孟夷光燦燦笑道:“阿兄把曾經的戶部侍郎送進詔獄,自己又要成新的戶部侍郎,等他回來,我可要告誡他番,叫他可千萬不能赴這前人勾結地方中飽私囊的後塵,好好地做咱們大鄴忠心耿耿的清官。”

“九臯是昭華兄長,我是素來放心的。”謝璋閑閑笑語,很是輕松自在模樣,“這遭江南貪腐案牽扯甚遠,朝班上是要能空出不少位子來的,顧翾飛去頂工部侍郎位子,林鶴春、韋望安這些可以倚重信任幾分的中書舍人,也都是要提拔上來,只是是把他們外放或是留京,還需要琢磨琢磨。”

孟夷光倒沒就這上頭給出什麽意見來,她只是微微顰眉,聲音放低:“可惜這樣樁大案,竟還是未能牽連到陳譽,還是叫他給金蟬脫殼,這戶部侍郎與工部侍郎俱是陳譽平日裏的擁躉,明眼人都能瞧出來,沒有陳譽在這江南官場裏頭給他們狐假虎威,哪裏能瞞騙這麽多年,陳譽在此事定是獲利不少,卻還是叫他給撇清了幹系。”

謝璋倒是並不太在意,他隨手翻起另本折子,隨聲笑道:“陳譽這樣的老狐貍看著囂張跋扈,好像渾身都是破綻,實則心思縝密,不是那般容易就能被射死的,只能再耐心一些…”謝璋眸色沈沈,陰鷙氣又顯露出來。

剛準備再說些什麽,在外頭聽得不明就裏的謝恒就無聊地推開了門,看著謝恒進來,孟夷光及時地住口,畢竟謝恒常常與陳太後相與,她也有些擔心萬一年少不知事的謝恒聽著什麽不應該知道的事,無意中告訴了陳太後,叫她與謝璋謀算落空,所以在謝恒面前,孟夷光一向不與謝璋說這些朝堂事,生怕露得只言片語。

謝恒先是像模像樣地叩頭行禮,而後不等謝璋叫起,就小步伐飛快地撲到孟夷光身旁,他個子矮,使勁半天也爬不上這羅漢榻來,就只能牽著孟夷光的裙角,和謝璋平日裏似的隨意坐在地上,謝恒昂著頭,揚出大大的笑臉來,看著這頗有點熟悉的架勢,孟夷光打趣地看了眼謝璋,嘴角不禁輕笑,被謝恒冷落的謝璋挑起眉來,停下筆,笑瞇瞇地支頤看著謝恒這是要做什麽把戲。

謝恒年紀小,聲音也軟,他搖著孟夷光的裙角,撒嬌說道:“母後給長生講故事聽吧,澄堂弟說福安嬸嬸每日夜裏都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您卻從來都沒給長生講過故事。”謝恒癟癟嘴,不免覺得委屈,但想著孟夷光最不喜他哭鬧耍性子,上回就直接轉身離去把他扔給謝璋,所以眼睛睜得大大的,生怕落下淚珠。

謝澄是謝珧與孟裁玉的嫡長子,比謝恒小上半歲,這親緣上既是堂弟也是表弟,謝澄又是個追在謝恒身後,任著謝恒隨意指使的脾性,所以關系十分融洽。

有賴謝璋當年大筆一揮牽的諸多姻緣,這五年裏宗親顯宦家中也各有著添丁進口,與謝恒年歲相近,有著幾分血親聯系的公子小姐亦是不少,謝璋看著謝恒每日無所事事黏在孟夷光身旁,頗為不順眼,所以精挑細選了些孩子進宮來陪著謝恒。

雖然這些金貴的孩童在一起玩鬧,看著天真爛漫,可愛得很,但就算裏頭有著謝恒,孟夷光也實在不耐煩聽一群小孩嘰嘰喳喳的,因此總是借著處理宮務的理由離去,倒是陳太後仿佛很是喜愛這承歡膝下的感覺,叫同樣也不怎麽愛哄小孩卻不甘認輸的王太後,也只能常駐在金馬殿。

王太後心裏是這樣想的,雖說謝璋如今看著十分康健,是能活百八十歲的模樣,但若是有個萬一,叫他早亡命折,那她們這些後宮裏的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還不是都要靠著謝恒,王太後自覺已經有了謝璋這個不親近的官家兒子,定要吸取教訓,不能再有個不親昵的官家孫子,也絕不可讓陳太後籠絡住自己的嫡親寶貝孫子。

而且王太後還有另重盤算,雖然讓王臻給謝璋當皇後盼望沒能成真,但王臻所生的長女齊皎比謝恒大著幾月,如今一塊玩耍,正是可以被算作為青梅竹馬,齊皎出身也算得上顯赫,日後博望侯的嫡長女也足夠攀附上大鄴太子妃位子,王太後自以為隱秘地把齊皎與謝恒每日裏拉扯到一起,卻不知孟夷光早看出來她的打算,謝璋也沒準備叫這念想成真。

博望侯府得著孟夷光幾分隱晦意思,便以崇德長公主身子不適的名頭,叫齊皎不再進宮來,孟夷光見他們知情識趣,也非常仁慈地把博望侯幼子也就是孟唳好友齊瀛的獨子喚進宮來陪謝恒,叫博望侯府更是感恩戴德。

這勳貴高官府上的孩子能陪太子,自然是無上榮耀,畢竟謝恒的太子位可以說穩固非常,有著這樣的幼時情分,那日後也能讓他們各自前程坦蕩不少,可是這事落在宗親上頭,卻不免讓人想起先帝當年把他們困在萬年行宮的慘痛回憶,免不得有些惴惴不安,懷疑謝璋是準備效仿先帝,把這些侄兒侄女當作質子制衡宗親。

不過謝璋到底還沒進化成先帝那樣喪心病狂地步,或者說他是不願意叫這群亂糟糟的小麻雀在太平宮鬧騰,一會兒折了他的青龍臥墨池,一會兒摔了他的白玉瓶,害得他內帑更加損耗連連,所以這些孩子也就是輪番進宮陪著謝恒玩,上午進宮,黃昏就各自回府去。

應該就是在金馬殿玩游戲時候,謝恒從謝澄嘴裏頭聽到的,也不明白成日裏忙著雲霓閣與華珠坊生意的孟裁玉,是哪裏來的那樣閑情逸致,想到這兒,孟夷光嗔了眼給自己折騰出來這件麻煩事的罪魁禍首謝璋,正對上謝璋一副看戲的笑呵呵神態,孟夷光不再看他,但是低眸看著謝恒要哭不哭的神色,孟夷光只能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思索起應該講什麽故事來。

孟夷光幼時自然是沒被秦氏說什麽故事哄睡的,因此搜腸刮肚也沒想出什麽合適的來,她遲疑了半天,才撫著謝恒的小腦袋,開口說道:“好,母後這就給長生講故事,咱們要講的故事是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小和尚要老和尚給他講故事……”

“老和尚給小和尚講的故事是,這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小和尚要老和尚給他講故事……”謝璋這也沒聽過睡前故事的,本還想要聽聽孟夷光要講什麽溫情脈脈的故事,結果一聽她這故事,就笑得前仰後合,看著孟夷光瞪他的眼神,謝璋才勉強平靜下來,眉飛色舞地接著孟夷光的話講到。

孟夷光同謝璋對視著,也不由覺得有趣,撲哧笑起,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連環翻騰著這句話,把謝恒給聽得暈暈乎乎,倒確是是有點要把謝恒給哄睡著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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