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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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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皎皎涼月降下冷而清的藹藹浮光, 夜裏頗寒涼的秋風簌簌吹出松濤,謝璋此時隨意倚在株樹上,眉目盈盈含笑, 饒有興致地瞧著那只立在樹梢上頭的向上鳴聲的烏鴉,驚響了原本寂靜的夜色, 這烏鴉通身黑漆漆的, 只有雙眼亮得頗為詭譎,謝璋勾唇一笑, 不緊不慢講道:“落葉聚還散, 寒鴉棲覆驚。”

謝璋看了眼身後面目肅然的一眾殿前禦龍直,對著站在最前頭垂眉低首的高無極笑道:“無極覺得這烏鴉是叫月色驚擾, 還是被咱們這威風凜凜的禦龍直給嚇到?”謝璋面上掛著副幾乎可稱吊兒郎當的笑呵呵顏色,意氣風流瞧起來甚是鮮亮顏色,叫人很難想得到,他如今是在等著抓要造自個反的叛臣。

高無極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年歲,容貌整麗, 凜若秋霜,生得雙分外華美的鳳眸, 他任著殿前司副都指揮使, 同應無虞一般, 高無極出身平平,娶的亦是青梅竹馬的鄰家表妹, 滿朝裏都找不出來個同他沾親帶故的, 也是謝璋一手給提拔起來的。

謝璋也不是為叫高無極回答, 因此不等著高無極說話, 謝璋擡眼望向雲巔明明秋月,頗有深意地感嘆道:“如斯皓月, 可惜呀,真真是可惜,今歲中秋滿月當空之時,朕的身旁卻是要比往年落寞蕭條不少。”他笑影深深,如這漫漫長夜般叫人不可捉摸,亦不敢捉摸,“廣寒宮殿裏嫦娥是會慶幸自己千秋萬歲,還是像世人所講般,懊悔竊取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伴著謝璋的說話聲,有很輕微的滴答聲響起,謝璋不怎在意地看著自己饒是已然包紮過,也仍是不住往外滲血的手臂,謝璋今日穿著身騎服,衣衫用金絲混著五彩絲線精細繡出禎祥華貴紋樣,朱紅顏色遮掩了幾分受傷的嚴重,只在他過分皙白的臉色上可見幾分端倪。

這衣裳據說是大鄴皇後親手縫制,但依著孟夷光不通女紅針黹的手藝,也不過就只是等著宮中繡女繡好大致以後,她自己添上幾針線,於是謝璋在旁就眼睜睜瞧著,孟夷光繡這朵小巧玲瓏的流雲,繡了足足有五六天功夫,看著孟夷光的胸有成竹神色日益消減。

謝璋垂眸盯著自個的手臂,卻不是受傷那只,而是另只安好無恙的手臂,看著孟夷光親手所縫制的那朵流雲依舊幹幹凈凈,粲粲灼灼,謝璋不禁一笑,準備等回營地,再叫人把這襲汙衣裳損毀掉前,一定要記得把這小塊布料給剪下來,免得讓孟夷光覺得白費了她那番心思。

高無極剛想要說什麽,就被謝璋止住,謝璋微微瞇著眼,靜靜聽著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陰鷙的笑意在他唇角緩緩蕩漾而出,看向高無極,謝璋說道:“朕的梁王叔來了。”

高無極向後頭的殿前禦龍直一揮手,禁衛們立刻出動,準備截攔住梁王,他們身穿的銀色盔甲在月色下,顯出種頗為奇異的冰涼。

平靜地聽著陣陣刀光劍影廝殺聲,謝璋笑意愈加招搖起來,大約過了一刻鐘功夫,喧鬧聲漸漸平息下來,謝璋從容地上馬,雖然手臂受傷,謝璋舉止也依舊雍容閑雅,月光映在他鮮艷精致的面目上,那雙時常掛著些許似真似假笑影的琥珀瞳此時異樣的冷淡。

這條山間小路上此時頗為熱鬧,謝璋居高臨下地瞧著被緊緊押著的梁王,他笑得很是親切顏色,聲音輕緩非常:“皇叔,這萬籟俱靜的漫漫長夜是要往何處去?還折騰得如此匆忙,既未提前向朕稟告,也沒同王府裏的皇叔母說一聲,可是要叫家中人擔憂的。”

謝璋驅著馬行至梁王身前,梁王擡頭看去時,就見著謝璋如鬼魅般陰郁森清的蒼白面容,梁王神色微一恍惚,仿佛間好像看到的是先帝,如出一轍的刻薄冷漠,梁王輕蔑地嗤笑,說道:“官家又何必這般作態?你心裏可不是清楚得很。”

謝璋故作誇張地挑眉,閑閑笑道:“皇叔這是說的什麽話?朕可清楚什麽?朕今日不過平平常常出來狩獵,就叫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亂臣賊子給襲擊著了。”謝璋對著梁王展示了番自己那受傷的手臂,接著笑語,“幸好是高無極及時趕到,若不然朕估計就要駕鶴西游去了,朕不過就只是在此暫作歇息,結果就碰著了梁王叔。”

謝璋像是才發現梁王被人綁著般,不緊不慢地揮揮手,示意將梁王放開,做出副假模假樣的驚異顏色,自若地笑吟吟地講:“也是皇叔行徑太過蹊蹺,叫禦龍直覺得可疑。”他臉上仍掛著似真似假分辨不得的笑意,“所以皇叔究竟為何是要深夜趕路?又打算是要往何處去?”

梁王勉勉強強地站直踉蹌身形,看了眼身後還被緊緊押著的那些隨從,他冷著張臉,並沒有說話,他雖然不怎知曉謝璋脾性,卻在謝璋這般處事上看見了先帝的影子,如出一轍的兩父子,都愛玩守株待兔,請君入甕的把戲。

謝璋亦不惱,他笑瞇瞇的,眉眼奇異柔和起來,如同匹華美柔順的錦繡絲綢,可底下鋒利針尖卻隱隱若現,“朕這幾日時常想起祜堂兄來,皇叔應也還是想念他吧,比起謝琮那個廢物,自然還是聰慧伶俐,文武兼備的祜堂兄更叫皇叔喜愛。”他語調慢悠悠的,“可惜,那般無缺無瑕的祜堂兄卻是因著皇叔的野心,給白白葬送了。”

梁王臉色霎時大變,只是礙於如今形勢,才勉強壓抑住自己洶洶燃起的怒火,謝璋悠悠一笑,說道:“皇叔是想回襄陽城吧,朕覺得皇叔實在沒什麽子孫緣分,祜堂兄因你之故而死,被你拋下的謝琮也即將要因你之故而死,早知都是要死,當初何必生下來,若是當初皇叔沒這子嗣,就也不會生出野心,也就不會困守京都。”

想著愛子死狀淒慘的屍體,梁王渾身顫抖,他聲音因憤怒而顯得低沈:“若不是先帝對我們這些宗親趕盡殺絕,我們又何止到如此地步!這如今種種,皆是先帝所造!”他直直地盯著謝璋,眼底滿是怨毒,“先帝造的孽果,他自己受了!你謝璋造的孽果,又會何時報應至你身上,本王會在陰曹地府等著看你的收煞!”

謝璋神色絲毫微動,他輕描淡寫地嘆了口氣,就和聲悅色道:“那皇叔便到陰曹地府去看吧,看朕如何千秋萬代,萬壽無疆。”他一邊笑著,一邊沒有絲毫遲疑地策馬,叫馬蹄死死地壓住梁王,而後一劍精準刺向梁王心口,“皇叔,去到陰曹地獄看看祜堂兄吧,他或許很是想念你這父親。”

梁王眼中緩緩溢出淚來,恍然間,發妻愛子正一同親昵地向他歡愉笑著,而謝璋持劍的手頗穩,沒有片刻的動搖。

看著梁王不再掙紮,漸漸僵直的身軀,謝璋利索地抽出劍來,劍出帶起噴湧的鮮血,謝璋也並未躲閃,任由著自己叔父的血濺落在蒼白面頰上,仿若惡鬼。

今日的夜仿佛分外漫長,不知多少人了無睡意,孟夷光擡步邁出帳外,玉茗輕柔為她披上件月白織銀連枝花卉鬥篷,孟夷光目光輕盈地看著營地裏有條不紊的來往人群,身上大都沾染著血跡。

聽著後頭傳來幾聲很輕的喧鬧歡笑隱,孟夷光頗有興致地走過去,原來是皇城司的兵吏抓著幾個尚還是活口的反賊,因著孟夷光所說的依人頭論功行賞,他們正在猜拳,來決定誰砍下反賊的人頭,孟夷光也不出聲,就那樣靜靜望著這既和樂又堪稱可怖的一幕。

可一直遠遠冷眼看著他們胡鬧的應無虞,很是敏銳地發覺到了孟夷光的到來,唯恐這血腥場景驚擾的孟夷光,應無虞立馬就想要出聲止住這些皇城司的兵吏。

結果應無虞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有個猜拳贏了的兵吏,神色快活激動地拿起一旁的利劍,幹脆利落地砍下了其中一個反賊的頭顱,連哀嚎聲都沒叫那反賊來得及發出,只是這兵吏動作實在利索,斷脖出的鮮血四處飛揚,眼見有些就要落到孟夷光那張無瑕面上時候,忽然就有抹寬大衣袖遮擋在了孟夷光身前。

孟夷光淡淡看著這突然出現的陌生面孔,清淡矜貴得像是天上永遠也摘不下來的月亮。

註意到皇後娘娘目光降在自個身上,這男子面上很快露出漂亮的笑來,他收回袍袖,往後微退,恭敬地俯身拜道:“臣學士院翰林侍詔遲方景拜見皇後娘娘,願皇後娘娘長樂未央,千歲遂意。”他頭恭順地低著,但並不似尋常人一般

遲方景生得副可說俊美無儔的皮相,膚色過分皙白,長眉入鬢,眸子帶著股幽幽墨綠顏色,本該一派寂寥的幽山孤水,卻好似溶入璨璨日光般出奇明亮,鼻子英挺,唇若塗脂,有點很顯見的薄情相。

孟夷光聽著名字,倒是想起來了這池方景究竟是哪號人物,他是今科春闈的二甲傳臚,被盧靜識提起前世時也一筆帶過過,日後因著有幾分機緣,仿佛是做了大鄴的戶部侍郎。

而孟夷光此刻見著他,倒也不奇怪遲方景出身貧家,卻能在往後官途顯赫。

因為遲方景實在有雙野心勃勃的眼,而且灼灼得過於昭彰,同光風霽月、溫文爾雅這等好詞半點都挨不上點,顯而易見就是天底下頂頂精明厲害的人物,可見天生就是來做這大鄴諸多衣冠禽獸中一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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