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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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大鄴秋狝設在八月, 就在萬壽山後的白澤圍場，通常也不過就七八天功夫，這是謝璋登基起頭一回舉行秋狝, 昨日裏順順遂遂地與朝中諸位金章紫綬狩獵了一回，謝璋還頗得意洋洋地給孟夷光獵回幾只白狐來, 說要叫內造給孟夷光制大氅, 今日孟夷光與謝璋本打算一並去圍場上游玩，沒成想一早就降下瀟瀟秋雨, 風雨雖算不得大, 可若是叫這些嬌生慣養的貴人受涼著風寒，總是不好的。
宮人在身後小心翼翼地擎著傘, 免叫雨絲落在孟夷光與謝璋身上，兩人親昵地挽著手隨意起著話頭說笑，盡興地賞玩著雨景，小徑旁的叢叢金桂綻得幽幽馥郁，風雨打得幾片嬌弱花蕊簌簌落下, 落在積成的小小一方裏雨潭，雖有些可惜, 但也很是漂亮。
兩人行至紫極樓前, 但見高樓旁的花圃擁簇著暗暗淡淡紫, 融融冶治黃的菊花，清雅非常, 這紫極樓擡眼一望瞧不著邊際, 仿佛已與天際相接連, 這是世祖所耗費白銀十餘萬兩才建造而成, 元嘉末年時候，世祖身子愈加衰敗, 所以修建此高樓以求蒼天賜福，叫他真能如那些奉承話所講的般萬壽無疆，千秋萬代，可惜終究還是天命不可違。
紫極樓一層的大殿供奉著滿滿當當的佛像，孟夷光初踏進殿內，因著原有燈火已然昏黃，乍一見這些陰暗裏栩栩如生的怒目金剛與低眉菩薩，都不禁有些被嚇到，不免往後稍稍退了幾步，謝璋見她搖搖欲墜架勢，趕忙大步邁進殿內，一手把孟夷光攙扶得穩當，魏良策也趕緊使喚著小太監重新點上燈。
大殿霎時燈火通明，一片金光燦燦的煌煌裏，總算看起來不那般陰郁壓抑，謝璋攬著孟夷光，笑吟吟地看著她已和緩過來的神色，才打趣似地低聲說道：“昭華不必害怕，就算這殿裏頭藏著的是什麽妖魔鬼怪，我也能我的昭華給護得完好無損。”
孟夷光從他懷中掙脫，嗔他一眼，說道：“你就是在成心地嚇我，怪不得方才叫我先進來，自個躲在殿外偷笑。”
謝璋挑眉勾唇笑道：“這話可就實在冤枉我了，我只是突然…”他故意作出副思考如何糊弄的架勢，笑意愈加洩出。
孟夷光不理謝璋這作弄人的，她瞥到魏良策已備好拜佛的香，便說道：“佛家清凈地，方載就莫要糊弄人了。”
看著謝璋跪在佛墊上虔誠安寧顏色，雖知謝璋信這些神佛，可每回見著謝璋拜佛時候這認真模樣，孟夷光都不免有些奇異，手握天底下生殺予奪大權的官家，居然會信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再想想宮裏的陳太後與王太後也同樣篤信佛法，孟夷光忽然莫名有些想要笑。
但孟夷光並沒有笑，她只靜靜地看著，等著謝璋拜完佛，她不愛跪人，也同樣不愛跪佛，從前雖有過想要裝模作樣應和的想法，可與謝璋相處的這些時日裏，孟夷光又覺得這同樣信佛，在謝璋這兒是沒什麽用處的，畢竟梁王那般癡迷佛法，同謝璋照樣是刀光劍影，暗裏血雨腥風廝殺不斷。
謝璋仔細地把佛香上好，回身看向孟夷光，目不轉睛的、頗細致地定在她身上，落著雨的天裏，又是要出來走動，孟夷光自不會把自個穿得繁瑣會一不小心間就絆倒模樣，只見她著身頗嬌嫩的鵝黃顏色衣裳，烏青長發挽起，戴頂羊脂白玉蓮花冠，秀雅清麗，微微噙著笑影，叫外頭薄薄淡淡的細雨映著，恍然間，似是夢幻泡影。
謝璋悠然笑起，孟夷光心裏覺得他這意氣風發的神色，實在比方才要更為鮮明俊俏非常，謝璋問道：“昭華可有何心願？父皇在世時候曾語這紫極樓所供奉的佛祖分外慈悲，很是願意垂憐世人。”
孟夷光想到這高樓建好不過三月有餘，就未能如願壽與天齊，最終含恨駕崩的世祖，心裏不免腹誹幾句哪裏靈驗，又覺或許是當年先帝未登位時悄悄過來求過佛祖保佑他早日登基，不過這些想法著實太過僭越，實在不適宜講出口。
孟夷光在滿殿金貴佛像身上顧盼流轉，輕笑講：“依著母後她們所期冀的，我現在若要拜，也該去找個靈驗點的送子觀音廟去拜，虔誠恭敬地跪一跪上上香，再多添上點香火錢，以求觀音送子。”她說話間，目光笑盈盈地盯著謝璋，話裏卻透出點漫不經心的不以為意意思。
謝璋笑瞇瞇說著：“子嗣事何必著急，順其自然就是。”他看著孟夷光，接著說道，“等回宮以後，我去同母後她們講就是，咱們倆又都不是短命相，這事該留到一二十年以後再來著急才是。”
謝璋是確實不在乎子嗣，一來是因著他同孟夷光如今都青春年少，這時候就催促子嗣，不免叫謝璋覺得自己與孟夷光有些被咒命薄，二來是謝璋由己度人，他對自個父皇向來沒什麽尊崇孝敬心意，若是親子肖父，同他這般有著進取心，也如他一樣鴻鶱鳳立、經天緯地、風華絕代……，這歷來君父太子就是冤孽，若折騰出來什麽爭權奪勢的緊逼關系，定是要在史書上落得個濃墨重彩一筆，豈不耽誤他與孟夷光恩愛帝後的名聲。
若是生個皇女公主，謝璋也覺什麽必要處，他與孟夷光那般親密融洽，何需再增添什麽，只有他們倆就已是世上最最完美。
而且現今宗親未除，陳家未滅，謝璋覺得自個還大業未成的時候，身旁多些稚子幼童，實在是件麻煩事，做好打算，謝璋預備回宮後，就對著陳太後與王太後說說此事，便以先帝子嗣為例，先帝年輕時候也沒少給謝璋添些阿兄阿姐的，可到頭來也沒哪個好生生地存了下來，還是已近不惑之年有的老來子謝璋最後安穩承繼皇位，所以這子嗣事早也無用，生了養不成，豈不惹人白白傷心一場。
孟夷光聽著謝璋要去對付兩位太後，心頭很是滿意，她可沒什麽興致去喝王太後的苦湯藥折騰自個，也不想待在佛堂裏成個每日眼巴巴求子的哀怨婦人。
孟夷光向著謝璋燦燦笑道：“不是說好要去樓上看風景，咱們快別待在佛殿裏聞著檀香味了。”她聲音拉長，很是有點撒嬌的意思，頗難得。
謝璋牽著孟夷光延著樓梯漫步，看著孟夷光彎如月牙兒的一雙明媚笑眼，謝璋慵懶地閑閑一笑，有些戲謔語：“還說要去拜什麽送子觀音，昭華明明就是在等著讓我去應付母後她們。”他並不生氣，只是更覺自己同孟夷光心意想通。
孟夷光擡眼去瞧他，拉著他的手頗幼稚地搖了搖，眨眨眼，輕聲細語說：“這不是因為我知曉方載是這世上最最心疼我的人，定是舍不得我被逼著喝那難喝的苦湯藥，也不忍心叫我每日跪在佛前走不動道。”
謝璋輕擡下巴，把孟夷光手握得更緊了些，玩笑說道：“我是怕若昭華真被逼著去喝藥拜佛，那準是要一塊把我給折騰上，說不定就是昭華喝半碗，再逼著我喝一碗更苦的藥汁。”
孟夷光睜大眼，做出副詫異顏色，掩唇說道：“方載怎的知道我做了這打算，莫不是玉茗去取黃連時候，沒有穿著夜行衣偷偷去拿，我明明特意囑咐她四五遍，千萬千萬要靜悄悄，莫要驚動旁人走漏風聲。”
兩人對視一眼，俱都撲哧笑起，輕快明朗得很。
這行宮因著建在山上，本就眼界開闊，如今登至高臺，叫人覺得仿佛正邁青雲梯往雲巔，隨意伸手就能摘下雲來，不過看著那陰陰雲霞，孟夷光倒是沒什麽試試的心思，幾個宮人本想要閉好窗子，卻被謝璋揮手止住，他閑庭信步邁至窗前，轉身對孟夷光笑言：“如今雖只能瞧見深不見底的層層幽綠，可從前站在此處時候，擡眼望遠可見集市熙熙攘攘，低眸能瞧往來香車寶馬絡繹不絕，若是花朝時節，那無論男女老少皆戴花出行，垂眸一瞧渾然錦簇花海。”
孟夷光走到他身旁，向外望去，目光卻被整處行宮的主殿——萬古千秋殿吸引住，這是供官家上朝理政的大殿，與旁的淡雅清秀建築不相同，這萬古千秋殿滿目靡麗華貴，這樣隱晦的天氣裏也依舊熠熠生輝著。
見孟夷光目光落處，謝璋也投去目光，盯著那萬古千秋殿，謝璋從容含笑地開口：“這行宮乃是前朝神宗所建，萬年行宮與萬古千秋殿這兩個名字都是在期盼著他們大梁殷氏的社稷可以千秋萬代，萬年傳承，可惜這行宮建好也就是再過五六十年的光景，便被太/祖取而代之掌得江山大權，殷氏的行宮姓了謝，太平宮也換了謝家人住。”
“想想真不知道該說是好玩，還是可笑，所以這世上哪有萬年的王朝，千年的皇家。”謝璋不在意地笑道，瀟灑非常，“人間的帝王至尊，不過也只是個凡俗常人，世上終究沒有人能想要什麽，便就可得到什麽，古今多少天子帝王想要自己千秋萬代，亙久聖明燭照，為此不惜耗費無窮無盡的金銀財寶，把原本好端端的名聲都給糟蹋盡，可這樣不惜一切代價，又有哪個真正的萬壽無疆，萬古長春。”
謝璋看著這雕梁畫棟的紫極樓，聲音輕緩：“再過百年，這紫極樓又是誰在登臨呢？”他笑得不疾不徐，“又或許，再過幾年，紫宸殿的金鑾寶座又是被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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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霎時燈火通明，一片金光燦燦的煌煌裏，總算看起來不那般陰郁壓抑，謝璋攬著孟夷光，笑吟吟地看著她已和緩過來的神色，才打趣似地低聲說道：“昭華不必害怕，就算這殿裏頭藏著的是什麽妖魔鬼怪，我也能我的昭華給護得完好無損。”
孟夷光從他懷中掙脫，嗔他一眼，說道：“你就是在成心地嚇我，怪不得方才叫我先進來，自個躲在殿外偷笑。”
謝璋挑眉勾唇笑道：“這話可就實在冤枉我了，我只是突然…”他故意作出副思考如何糊弄的架勢，笑意愈加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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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謝璋跪在佛墊上虔誠安寧顏色，雖知謝璋信這些神佛，可每回見著謝璋拜佛時候這認真模樣，孟夷光都不免有些奇異，手握天底下生殺予奪大權的官家，居然會信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再想想宮裏的陳太後與王太後也同樣篤信佛法，孟夷光忽然莫名有些想要笑。
但孟夷光並沒有笑，她只靜靜地看著，等著謝璋拜完佛，她不愛跪人，也同樣不愛跪佛，從前雖有過想要裝模作樣應和的想法，可與謝璋相處的這些時日裏，孟夷光又覺得這同樣信佛，在謝璋這兒是沒什麽用處的，畢竟梁王那般癡迷佛法，同謝璋照樣是刀光劍影，暗裏血雨腥風廝殺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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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璋悠然笑起，孟夷光心裏覺得他這意氣風發的神色，實在比方才要更為鮮明俊俏非常，謝璋問道：“昭華可有何心願？父皇在世時候曾語這紫極樓所供奉的佛祖分外慈悲，很是願意垂憐世人。”
孟夷光想到這高樓建好不過三月有餘，就未能如願壽與天齊，最終含恨駕崩的世祖，心裏不免腹誹幾句哪裏靈驗，又覺或許是當年先帝未登位時悄悄過來求過佛祖保佑他早日登基，不過這些想法著實太過僭越，實在不適宜講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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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璋笑瞇瞇說著：“子嗣事何必著急，順其自然就是。”他看著孟夷光，接著說道，“等回宮以後，我去同母後她們講就是，咱們倆又都不是短命相，這事該留到一二十年以後再來著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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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生個皇女公主，謝璋也覺什麽必要處，他與孟夷光那般親密融洽，何需再增添什麽，只有他們倆就已是世上最最完美。
而且現今宗親未除，陳家未滅，謝璋覺得自個還大業未成的時候，身旁多些稚子幼童，實在是件麻煩事，做好打算，謝璋預備回宮後，就對著陳太後與王太後說說此事，便以先帝子嗣為例，先帝年輕時候也沒少給謝璋添些阿兄阿姐的，可到頭來也沒哪個好生生地存了下來，還是已近不惑之年有的老來子謝璋最後安穩承繼皇位，所以這子嗣事早也無用，生了養不成，豈不惹人白白傷心一場。
孟夷光聽著謝璋要去對付兩位太後，心頭很是滿意，她可沒什麽興致去喝王太後的苦湯藥折騰自個，也不想待在佛堂裏成個每日眼巴巴求子的哀怨婦人。
孟夷光向著謝璋燦燦笑道：“不是說好要去樓上看風景，咱們快別待在佛殿裏聞著檀香味了。”她聲音拉長，很是有點撒嬌的意思，頗難得。
謝璋牽著孟夷光延著樓梯漫步，看著孟夷光彎如月牙兒的一雙明媚笑眼，謝璋慵懶地閑閑一笑，有些戲謔語：“還說要去拜什麽送子觀音，昭華明明就是在等著讓我去應付母後她們。”他並不生氣，只是更覺自己同孟夷光心意想通。
孟夷光擡眼去瞧他，拉著他的手頗幼稚地搖了搖，眨眨眼，輕聲細語說：“這不是因為我知曉方載是這世上最最心疼我的人，定是舍不得我被逼著喝那難喝的苦湯藥，也不忍心叫我每日跪在佛前走不動道。”
謝璋輕擡下巴，把孟夷光手握得更緊了些，玩笑說道：“我是怕若昭華真被逼著去喝藥拜佛，那準是要一塊把我給折騰上，說不定就是昭華喝半碗，再逼著我喝一碗更苦的藥汁。”
孟夷光睜大眼，做出副詫異顏色，掩唇說道：“方載怎的知道我做了這打算，莫不是玉茗去取黃連時候，沒有穿著夜行衣偷偷去拿，我明明特意囑咐她四五遍，千萬千萬要靜悄悄，莫要驚動旁人走漏風聲。”
兩人對視一眼，俱都撲哧笑起，輕快明朗得很。
這行宮因著建在山上，本就眼界開闊，如今登至高臺，叫人覺得仿佛正邁青雲梯往雲巔，隨意伸手就能摘下雲來，不過看著那陰陰雲霞，孟夷光倒是沒什麽試試的心思，幾個宮人本想要閉好窗子，卻被謝璋揮手止住，他閑庭信步邁至窗前，轉身對孟夷光笑言：“如今雖只能瞧見深不見底的層層幽綠，可從前站在此處時候，擡眼望遠可見集市熙熙攘攘，低眸能瞧往來香車寶馬絡繹不絕，若是花朝時節，那無論男女老少皆戴花出行，垂眸一瞧渾然錦簇花海。”
孟夷光走到他身旁，向外望去，目光卻被整處行宮的主殿——萬古千秋殿吸引住，這是供官家上朝理政的大殿，與旁的淡雅清秀建築不相同，這萬古千秋殿滿目靡麗華貴，這樣隱晦的天氣裏也依舊熠熠生輝著。
見孟夷光目光落處，謝璋也投去目光，盯著那萬古千秋殿，謝璋從容含笑地開口：“這行宮乃是前朝神宗所建，萬年行宮與萬古千秋殿這兩個名字都是在期盼著他們大梁殷氏的社稷可以千秋萬代，萬年傳承，可惜這行宮建好也就是再過五六十年的光景，便被太/祖取而代之掌得江山大權，殷氏的行宮姓了謝，太平宮也換了謝家人住。”
“想想真不知道該說是好玩，還是可笑，所以這世上哪有萬年的王朝，千年的皇家。”謝璋不在意地笑道，瀟灑非常，“人間的帝王至尊，不過也只是個凡俗常人，世上終究沒有人能想要什麽，便就可得到什麽，古今多少天子帝王想要自己千秋萬代，亙久聖明燭照，為此不惜耗費無窮無盡的金銀財寶，把原本好端端的名聲都給糟蹋盡，可這樣不惜一切代價，又有哪個真正的萬壽無疆，萬古長春。”
謝璋看著這雕梁畫棟的紫極樓，聲音輕緩：“再過百年，這紫極樓又是誰在登臨呢？”他笑得不疾不徐，“又或許，再過幾年，紫宸殿的金鑾寶座又是被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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