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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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孟夷光未去過江南, 從前只在詩賦裏讀過，古畫中瞧過幾分風致，因此她就依著盧靜識方才畫得那副江南圖所繪, 倒也算是惟妙惟肖，盧靜識就在旁安靜瞧著, 或許孟夷光與孟唳真該說不愧是一雙嫡親兄妹, 二人所作水墨丹青皆如初發芙蓉般清麗自然，只是孟夷光更有幾分飄逸的生動情態。
見畫上碧金流水潺潺, 小舟平緩劃過, 盧靜識目光微柔地看向孟夷光，輕聲說道：“皇後娘娘應去一回江南的。”
孟夷光擡筆微沾些柳綠顏色, 繼續認真地垂眸作畫，嘴上隨口說道：“若是本宮日後有機會能前去江南，定會叫上郡主同行，到時還請郡主好生領著本宮在各處游玩一番。”
盧靜識神色卻是微怔，她盯著那副畫, 聲音清淡：“臣女其實也是未怎見過江南的。”
孟夷光擡眸望了她一眼，盧靜識有些難得的惘然模樣, 孟夷光只聽她繼續說道, “臣女幼時隨家母住在姑蘇城, 家母生性端凝嚴穆，講究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臣女整日被關在繡樓上研習女戒, 練習女紅, 猶如籠中之鳥, 對外頭有什麽好玩的地方，也是一竅不通。”她微微一頓, “後來家母因病亡故，臣女在府守孝三載，孝剛剛過，就被接來了京都城。”
盧靜識想起那個她已然多年未再能見到的母親，記憶裏母親的模樣永遠停留在她五歲那年，溫潤柔和就猶如這煙雨江南般的神態，烏青雲鬢上簪著那支白皙玉簪，穿著身丁香紫繡折枝玉蘭的衣裳，那是她最愛的顏色與最愛的花，面上總是含著慈和的盈盈笑意，與後來那個隱隱可見瘋魔崩潰的夫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樣貌。
上輩子盧靜識被廢以後，常常回想起自個的母親，盧靜識嘲笑母親可曾會有想到，被她嚴厲管束著的女兒日後史書工筆下，就只會是個殘害皇嗣陷害後妃的惡毒妒婦，被她以自身悲辛苦難為鑒，所截然不同教養的女兒，淪為或許根本沒什麽區別的幽怨棄婦，若是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去那樣教導，至少不會讓盧靜識回憶人世時候，想起來的竟都是隔著窗的碧落。
她上輩子大多時候都是被關著的，年少時關在繡樓，青春時關在承乾殿，再往後就是靜明寺，人生最最珍貴的好年華，都如流水從她眼前劃過，抓握不得，外頭的燦燦朝日那樣好，她卻能只看借著窗透進來的一絲光彩。
孟夷光又瞧了盧靜識一眼，以為她也是自幼被府裏人視作日後可扶持家族的後妃給嚴肅教養，孟夷光不禁有幾分很輕微地感嘆二人命途的這幾分相似，於是溫和了幾分講：“那到時候就叫當地官宦家夫人帶著咱們四處一起玩樂游逛。”
止住想要通報的宮婢，謝璋輕聲踏上霽月樓時候，隱隱約約就聽見孟夷光與盧靜識的說笑聲，他駐足在三樓樓梯處上靜靜聽了會兒，稍有些疑惑聽得兩人正在談論江南書畫，聽了會功夫，覺得這和樂融融的，實在沒什麽意思，也就沒在繼續作這偷聽事，而是刻意露出來幾分聲響。
謝璋便聽孟夷光婉聲喚他，伴著陣輕盈的腳步聲，謝璋就見樓梯口探出孟夷光那張盡態極妍的清媚臉蛋，看著孟夷光面上粲粲笑意，謝璋挑眉笑著望去，邊往樓梯上走，邊笑道：“昭華怎知是我？”
孟夷光微露頗狡黠可愛的得意顏色，輕快說道：“這未央殿不經過通傳就直接闖進來，身上還掛著堆嚶嚶成韻的玉佩珠串的，還能是誰呀？不就只有咱們大鄴的官家了。”她挑眉看著謝璋。
謝璋見她極為輕松自在的神色，也不知是孟夷光這修身養氣太過得當，不露聲色，還是未央殿消息太不靈通，還沒把今日的要事給傳進孟夷光耳裏，他微一眨眼，倒不也著急，也一樣晏晏含笑：“那我可就記著了，等下回再想要嚇唬昭華時候，就先把身上穿戴的都給解去。”
孟夷光玩笑說道：“那方載莫不是打算只著裏衣走動，可小心傳到外頭，叫諸位大臣上折勸諫你莫要肆意妄為，不尊禮法。”
謝璋大笑，他牽著孟夷光走上高臺，盧靜識俯身跪下行禮，聲音恭順，“臣女忠平拜見官家，願官家太平長樂，無憂無災。”
謝璋隨意擡手，道：“郡主起來吧。”他目光瞥到一旁桌上只差幾筆便繪完的畫，走上前細細觀摩，對著孟夷光笑言，“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檐。芰荷叢一段秋光淡，昭華這是想去江南玩？”
孟夷光笑笑，倒沒反駁，只說：“我想是無用，要看方載願不願意。”
謝璋拿起置在一旁的畫筆，染了些許桃粉往綠枝上添了幾筆花蕊，溫然帶笑：“日後朝政上無事時候，我定帶著昭華去江南游玩。”
盧靜識看著畫上添的謝璋筆觸，垂下眸去，眸裏帶著如數九寒冬般帶著幽靜的涼薄冷意，但很快，她收斂好情緒，低頭恭聲說道：“臣女不在此打攪官家與皇後娘娘說話，先行告退。”那副原本孟夷光畫給她賠罪的畫也不提不要了。
謝璋頷首，看著盧靜識離去的身影，孟夷光倚欄坐下，笑盈盈地看著謝璋，話裏頭頗有打趣意味笑道：“方載怎的這樣疏離忽視忠平郡主，她在話本裏可還是你的皇後娘娘呢。”她就這樣輕飄飄地說出這意思頗深頗重的話來。
在謝璋來前，思慮好後的孟夷光就同盧靜識簡單商量過，依著謝璋的性情，他既已然試探孟夷光，那就代表對於盧靜識重生之事他已有十之八九確信，既然如此，隱瞞也無甚意義，當然孟夷光願意講的更緊要原因是韋望安，在確信好韋望安會不會牽扯出她與孟唳身世前，孟夷光必須要穩妥好謝璋，免得日後再生事端。
看著謝璋被打得頗有點措手不及意思的神態，孟夷光笑意不改，她眸光一擡很是嬌嗔模樣，“方載怎的這幅模樣，是怕我吃醋不成？我可沒那位話本裏阿簡一般小心眼。”她唇角燦爛揚起，“反正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佛家講一念一世界，這輩子方載的皇後從來都只是我，誰叫方載在慈恩寺對我一見鐘情呢，所以我是不會在意的。”
謝璋停筆，倒也很快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先是莫名笑了笑，仿佛嘆息似感嘆地念了聲，“昭華。”
謝璋走到孟夷光的身旁坐下，似乎是嫌棄這地方坐著不太舒適，他索性直接躺下，十分閑適地把自己的腦袋往孟夷光膝頭躺，那雙多情帶笑的眼直勾勾望著孟夷光，叫孟夷光心陡然怦怦跳動起來，謝璋伸手向上，似乎是想要撫摸孟夷光的面頰，可那骨節分明過於清瘦的手卻像是被孟夷光纖細雪白的脖頸給吸引住，留戀地撫了好一會兒。
孟夷光有些分不清是謝璋手太過冰涼，還是高臺上涼浸浸的春風探進，她垂眸看著謝璋，謝璋笑意更深，他的手終於舍得離開孟夷光的脖頸，而是頗輕頗柔地撫著她柔皙的臉頰，聲音落得也很是暧昧纏綿：“我還以為昭華不想要告訴我，準備要偷偷藏著自己這個小秘密呢。”
孟夷光笑意依舊明媚，她將臉頰依偎在謝璋的手心，柔柔說道：“因為我從前同忠平郡主有過約定，不會輕易透露出來這個秘密，免得叫忠平郡主被人懷疑是什麽妖邪給放火燒死。”她含情脈脈地註視著謝璋，手也輕輕撫著謝璋的面容，“今日難得見到忠平郡主，我向她說清現狀，取得她的同意以後，自然就可以告訴方載了，我可不想叫方載同我繼續生著嫌隙。”
謝璋任由著孟夷光手在他面上隨意流轉，他半閉著眸，笑道：“我何曾與昭華有著嫌隙？”
孟夷光點著謝璋鼻尖，輕聲笑道：“因為不是遭我連累，咱們往後的六堂妹夫又怎麽會從榜眼落到二甲二名上，我往後可要多給我那六堂妹添些嫁妝補償補償了。”
謝璋睜開眼，似乎有些驚訝講道：“這我可不是故意所為，只是那薄獻之才學卻是比不得他前頭幾位，所以才被點為二甲。”看著孟夷光很是從容的笑意，謝璋悠悠道，“不過昭華雖失去了個榜眼六堂妹夫，但如今不也多了個榜眼表哥，一甲三名，我的昭華占了榜眼與探花，傳出去，誰不要稱讚昭華的福氣。”
周遭雖沒太監宮女服侍在旁，但謝璋最後這幾句話還是壓低著聲音，旖旎繾綣得很，他盯著孟夷光有些想要收回的指尖，輕輕握住放至自個似張未張的唇前，像是想要輕吻，也像是要啃噬。
饒是盡力遮掩，但孟夷光臉色也還是飛快地變幻了下，在謝璋眼裏自然很是顯眼，謝璋輕笑，頗有愛憐意思地繼續柔聲說道：“昭華不必害怕緊張，我不會責怪於你，就像我點了韋望安做榜眼一般，你也永遠都會是我最最歡喜的皇後娘娘。”
謝璋輕吻孟夷光的指尖，繼續帶笑道，“人之出身如何，又非自身可決定，若是自己能選，豈不人人都是皇親貴胄了。”
孟夷光雖不知謝璋如何知曉，卻明白謝璋已然通曉她的身世，她微微抿唇擺出副柔弱堪憐的楚楚模樣，淚珠更是成串兒地落下來，她自幼就少有落淚時候，這從前驕傲明艷的傾世佳人此時嬌弱含淚，實在可憐可愛。
謝璋仰著臉去看孟夷光，孟夷光一滴淚恰好落在謝璋的眼眸之上，他濃密卷翹的烏睫輕輕一眨，那滴淚順著臉頰滴落，竟好似他也落下淚般，孟夷光一楞，緩了緩才聲音頗為委屈地說道：“我並不是想要蒙騙方載，只是我也是近日才知曉此事，實在擔憂方載知道以後，就會不再傾心我，不要我做你的皇後…做你的妻子，所以才小心翼翼隱瞞下來，沒成想方載聖明燭照，竟早知曉此事……”
謝璋想著皇城司查到孟唳是上歲冬日裏才開始暗地查探韋家消息，倒也確實比自己知道得還要晚些，謝璋伸手輕拭孟夷光眼角淚珠，“哭什麽？我怎麽會怪罪昭華。”
孟夷光低著臉，巴巴看著謝璋，哽咽著說道：“可是…若是朝堂上大臣知道我的身世，那定是會要參我不配為後了。”
謝璋看著孟夷光這頗有點裝模作樣的可憐神態，有些忍不住想要笑起來，他慢吞吞地盡力收斂住笑意，“有我在，昭華還怕什麽，我定會好生護住昭華。”他摩挲著孟夷光指上那枚鑲粉碧璽的白玉戒指，“昭華現在是瑯琊侯府的孫女，壽恩侯府的嫡女，往後再有出身，那就只會是已平反的被誣陷忠良之後。”
看著謝璋神采奕奕的眉目，孟夷光心緒湧動，自得知自己這了不得的身世後，孟夷光與孟唳就一直暗地裏查尋著當年韋家事，雖然依著老侯爺所講，韋家無辜是被陷害，但依著當時定案的種種證據來看，就算那沓太過明目昭彰的信是假，可其餘事韋家也是沒少做過的，被冤枉，也實在說不上。
而且依著孟唳與孟夷光的推斷，就算真是陷害，其中主要手筆肯定也少不了當時正在奪嫡的先帝，當著兒子面反老子，這實在有些自找苦吃意思，所以孟夷光給老侯爺畫的安撫大餅是，等著日後她生下皇子，登上帝位，就給韋家平反，孟夷光當時也沒覺得自己許得太過虛無縹緲，畢竟依著盧靜識所言，老侯爺只要能再堅持活個十來年光景，就可以看見他的好孫女在紫宸殿上垂簾聽政了。
唯一主要的問題就是，上輩子謝璋到底是自然而然早逝，還是真如傳言一般，是被她孟夷光給毒死的。
謝璋倒不知孟夷光這些千回百轉的心思，他看孟夷光目有疑色，便笑意殷殷地解釋道：“當年給韋家主要定罪的那沓通信實系當今樞密使陳譽所造偽。”他目光陰翳了瞬，“陳譽如今傲上矜下，與宗室暗地往來，早已是朝堂上的重患，日後定他罪之時，就是給韋家平反昭雪之日。”
謝璋很樂意給自個父皇本就烏漆漆的聲名再添油加柴番，而且他自覺先帝也不會在意，畢竟先帝殺了幾十個宗親就是為著自己皇位穩當，那他為了清除皇權隱患而稍稍傷及先帝名聲，也不算是什麽大事。
看著謝璋笑吟吟的模樣，孟夷光並不覺得謝璋會不知曉當年陳譽會做下這件事，定有先帝在背後指使，不知怎的，孟夷光忽然想起盧靜識提起前世事時，曾經對她所說的那句，“歷觀前代，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
孟夷光垂眸看著伏在她膝頭的謝璋，很是有幾分幼稚氣，謝璋這樣漂亮又聰慧的人物，若是生在個富貴無憂的人家裏頭，那應該會是個走馬章臺鮮衣怒馬無一絲隱晦的天之驕子，可偏偏謝璋卻是生在了帝王家，她及時收斂自己的思緒，孟夷光俯身貼近謝璋，放任著自己思緒放空，享受著這世上難得的安心時候。
謝璋覺得這是孟夷光在感動自己對她的用心，心裏也不免有幾分歡愉自己的良苦用心總算被人所明，他溫柔笑道：“我對昭華之心天地可表，日後咱們夫妻同心，一齊對付著那些虎視眈眈的謀逆叛臣，再不必有什麽隱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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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夷光未去過江南, 從前只在詩賦裏讀過，古畫中瞧過幾分風致，因此她就依著盧靜識方才畫得那副江南圖所繪, 倒也算是惟妙惟肖，盧靜識就在旁安靜瞧著, 或許孟夷光與孟唳真該說不愧是一雙嫡親兄妹, 二人所作水墨丹青皆如初發芙蓉般清麗自然，只是孟夷光更有幾分飄逸的生動情態。
見畫上碧金流水潺潺, 小舟平緩劃過, 盧靜識目光微柔地看向孟夷光，輕聲說道：“皇後娘娘應去一回江南的。”
孟夷光擡筆微沾些柳綠顏色, 繼續認真地垂眸作畫，嘴上隨口說道：“若是本宮日後有機會能前去江南，定會叫上郡主同行，到時還請郡主好生領著本宮在各處游玩一番。”
盧靜識神色卻是微怔，她盯著那副畫, 聲音清淡：“臣女其實也是未怎見過江南的。”
孟夷光擡眸望了她一眼，盧靜識有些難得的惘然模樣, 孟夷光只聽她繼續說道, “臣女幼時隨家母住在姑蘇城, 家母生性端凝嚴穆，講究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臣女整日被關在繡樓上研習女戒, 練習女紅, 猶如籠中之鳥, 對外頭有什麽好玩的地方，也是一竅不通。”她微微一頓, “後來家母因病亡故，臣女在府守孝三載，孝剛剛過，就被接來了京都城。”
盧靜識想起那個她已然多年未再能見到的母親，記憶裏母親的模樣永遠停留在她五歲那年，溫潤柔和就猶如這煙雨江南般的神態，烏青雲鬢上簪著那支白皙玉簪，穿著身丁香紫繡折枝玉蘭的衣裳，那是她最愛的顏色與最愛的花，面上總是含著慈和的盈盈笑意，與後來那個隱隱可見瘋魔崩潰的夫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樣貌。
上輩子盧靜識被廢以後，常常回想起自個的母親，盧靜識嘲笑母親可曾會有想到，被她嚴厲管束著的女兒日後史書工筆下，就只會是個殘害皇嗣陷害後妃的惡毒妒婦，被她以自身悲辛苦難為鑒，所截然不同教養的女兒，淪為或許根本沒什麽區別的幽怨棄婦，若是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去那樣教導，至少不會讓盧靜識回憶人世時候，想起來的竟都是隔著窗的碧落。
她上輩子大多時候都是被關著的，年少時關在繡樓，青春時關在承乾殿，再往後就是靜明寺，人生最最珍貴的好年華，都如流水從她眼前劃過，抓握不得，外頭的燦燦朝日那樣好，她卻能只看借著窗透進來的一絲光彩。
孟夷光又瞧了盧靜識一眼，以為她也是自幼被府裏人視作日後可扶持家族的後妃給嚴肅教養，孟夷光不禁有幾分很輕微地感嘆二人命途的這幾分相似，於是溫和了幾分講：“那到時候就叫當地官宦家夫人帶著咱們四處一起玩樂游逛。”
止住想要通報的宮婢，謝璋輕聲踏上霽月樓時候，隱隱約約就聽見孟夷光與盧靜識的說笑聲，他駐足在三樓樓梯處上靜靜聽了會兒，稍有些疑惑聽得兩人正在談論江南書畫，聽了會功夫，覺得這和樂融融的，實在沒什麽意思，也就沒在繼續作這偷聽事，而是刻意露出來幾分聲響。
謝璋便聽孟夷光婉聲喚他，伴著陣輕盈的腳步聲，謝璋就見樓梯口探出孟夷光那張盡態極妍的清媚臉蛋，看著孟夷光面上粲粲笑意，謝璋挑眉笑著望去，邊往樓梯上走，邊笑道：“昭華怎知是我？”
孟夷光微露頗狡黠可愛的得意顏色，輕快說道：“這未央殿不經過通傳就直接闖進來，身上還掛著堆嚶嚶成韻的玉佩珠串的，還能是誰呀？不就只有咱們大鄴的官家了。”她挑眉看著謝璋。
謝璋見她極為輕松自在的神色，也不知是孟夷光這修身養氣太過得當，不露聲色，還是未央殿消息太不靈通，還沒把今日的要事給傳進孟夷光耳裏，他微一眨眼，倒不也著急，也一樣晏晏含笑：“那我可就記著了，等下回再想要嚇唬昭華時候，就先把身上穿戴的都給解去。”
孟夷光玩笑說道：“那方載莫不是打算只著裏衣走動，可小心傳到外頭，叫諸位大臣上折勸諫你莫要肆意妄為，不尊禮法。”
謝璋大笑，他牽著孟夷光走上高臺，盧靜識俯身跪下行禮，聲音恭順，“臣女忠平拜見官家，願官家太平長樂，無憂無災。”
謝璋隨意擡手，道：“郡主起來吧。”他目光瞥到一旁桌上只差幾筆便繪完的畫，走上前細細觀摩，對著孟夷光笑言，“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檐。芰荷叢一段秋光淡，昭華這是想去江南玩？”
孟夷光笑笑，倒沒反駁，只說：“我想是無用，要看方載願不願意。”
謝璋拿起置在一旁的畫筆，染了些許桃粉往綠枝上添了幾筆花蕊，溫然帶笑：“日後朝政上無事時候，我定帶著昭華去江南游玩。”
盧靜識看著畫上添的謝璋筆觸，垂下眸去，眸裏帶著如數九寒冬般帶著幽靜的涼薄冷意，但很快，她收斂好情緒，低頭恭聲說道：“臣女不在此打攪官家與皇後娘娘說話，先行告退。”那副原本孟夷光畫給她賠罪的畫也不提不要了。
謝璋頷首，看著盧靜識離去的身影，孟夷光倚欄坐下，笑盈盈地看著謝璋，話裏頭頗有打趣意味笑道：“方載怎的這樣疏離忽視忠平郡主，她在話本裏可還是你的皇後娘娘呢。”她就這樣輕飄飄地說出這意思頗深頗重的話來。
在謝璋來前，思慮好後的孟夷光就同盧靜識簡單商量過，依著謝璋的性情，他既已然試探孟夷光，那就代表對於盧靜識重生之事他已有十之八九確信，既然如此，隱瞞也無甚意義，當然孟夷光願意講的更緊要原因是韋望安，在確信好韋望安會不會牽扯出她與孟唳身世前，孟夷光必須要穩妥好謝璋，免得日後再生事端。
看著謝璋被打得頗有點措手不及意思的神態，孟夷光笑意不改，她眸光一擡很是嬌嗔模樣，“方載怎的這幅模樣，是怕我吃醋不成？我可沒那位話本裏阿簡一般小心眼。”她唇角燦爛揚起，“反正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佛家講一念一世界，這輩子方載的皇後從來都只是我，誰叫方載在慈恩寺對我一見鐘情呢，所以我是不會在意的。”
謝璋停筆，倒也很快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先是莫名笑了笑，仿佛嘆息似感嘆地念了聲，“昭華。”
謝璋走到孟夷光的身旁坐下，似乎是嫌棄這地方坐著不太舒適，他索性直接躺下，十分閑適地把自己的腦袋往孟夷光膝頭躺，那雙多情帶笑的眼直勾勾望著孟夷光，叫孟夷光心陡然怦怦跳動起來，謝璋伸手向上，似乎是想要撫摸孟夷光的面頰，可那骨節分明過於清瘦的手卻像是被孟夷光纖細雪白的脖頸給吸引住，留戀地撫了好一會兒。
孟夷光有些分不清是謝璋手太過冰涼，還是高臺上涼浸浸的春風探進，她垂眸看著謝璋，謝璋笑意更深，他的手終於舍得離開孟夷光的脖頸，而是頗輕頗柔地撫著她柔皙的臉頰，聲音落得也很是暧昧纏綿：“我還以為昭華不想要告訴我，準備要偷偷藏著自己這個小秘密呢。”
孟夷光笑意依舊明媚，她將臉頰依偎在謝璋的手心，柔柔說道：“因為我從前同忠平郡主有過約定，不會輕易透露出來這個秘密，免得叫忠平郡主被人懷疑是什麽妖邪給放火燒死。”她含情脈脈地註視著謝璋，手也輕輕撫著謝璋的面容，“今日難得見到忠平郡主，我向她說清現狀，取得她的同意以後，自然就可以告訴方載了，我可不想叫方載同我繼續生著嫌隙。”
謝璋任由著孟夷光手在他面上隨意流轉，他半閉著眸，笑道：“我何曾與昭華有著嫌隙？”
孟夷光點著謝璋鼻尖，輕聲笑道：“因為不是遭我連累，咱們往後的六堂妹夫又怎麽會從榜眼落到二甲二名上，我往後可要多給我那六堂妹添些嫁妝補償補償了。”
謝璋睜開眼，似乎有些驚訝講道：“這我可不是故意所為，只是那薄獻之才學卻是比不得他前頭幾位，所以才被點為二甲。”看著孟夷光很是從容的笑意，謝璋悠悠道，“不過昭華雖失去了個榜眼六堂妹夫，但如今不也多了個榜眼表哥，一甲三名，我的昭華占了榜眼與探花，傳出去，誰不要稱讚昭華的福氣。”
周遭雖沒太監宮女服侍在旁，但謝璋最後這幾句話還是壓低著聲音，旖旎繾綣得很，他盯著孟夷光有些想要收回的指尖，輕輕握住放至自個似張未張的唇前，像是想要輕吻，也像是要啃噬。
饒是盡力遮掩，但孟夷光臉色也還是飛快地變幻了下，在謝璋眼裏自然很是顯眼，謝璋輕笑，頗有愛憐意思地繼續柔聲說道：“昭華不必害怕緊張，我不會責怪於你，就像我點了韋望安做榜眼一般，你也永遠都會是我最最歡喜的皇後娘娘。”
謝璋輕吻孟夷光的指尖，繼續帶笑道，“人之出身如何，又非自身可決定，若是自己能選，豈不人人都是皇親貴胄了。”
孟夷光雖不知謝璋如何知曉，卻明白謝璋已然通曉她的身世，她微微抿唇擺出副柔弱堪憐的楚楚模樣，淚珠更是成串兒地落下來，她自幼就少有落淚時候，這從前驕傲明艷的傾世佳人此時嬌弱含淚，實在可憐可愛。
謝璋仰著臉去看孟夷光，孟夷光一滴淚恰好落在謝璋的眼眸之上，他濃密卷翹的烏睫輕輕一眨，那滴淚順著臉頰滴落，竟好似他也落下淚般，孟夷光一楞，緩了緩才聲音頗為委屈地說道：“我並不是想要蒙騙方載，只是我也是近日才知曉此事，實在擔憂方載知道以後，就會不再傾心我，不要我做你的皇後…做你的妻子，所以才小心翼翼隱瞞下來，沒成想方載聖明燭照，竟早知曉此事……”
謝璋想著皇城司查到孟唳是上歲冬日裏才開始暗地查探韋家消息，倒也確實比自己知道得還要晚些，謝璋伸手輕拭孟夷光眼角淚珠，“哭什麽？我怎麽會怪罪昭華。”
孟夷光低著臉，巴巴看著謝璋，哽咽著說道：“可是…若是朝堂上大臣知道我的身世，那定是會要參我不配為後了。”
謝璋看著孟夷光這頗有點裝模作樣的可憐神態，有些忍不住想要笑起來，他慢吞吞地盡力收斂住笑意，“有我在，昭華還怕什麽，我定會好生護住昭華。”他摩挲著孟夷光指上那枚鑲粉碧璽的白玉戒指，“昭華現在是瑯琊侯府的孫女，壽恩侯府的嫡女，往後再有出身，那就只會是已平反的被誣陷忠良之後。”
看著謝璋神采奕奕的眉目，孟夷光心緒湧動，自得知自己這了不得的身世後，孟夷光與孟唳就一直暗地裏查尋著當年韋家事，雖然依著老侯爺所講，韋家無辜是被陷害，但依著當時定案的種種證據來看，就算那沓太過明目昭彰的信是假，可其餘事韋家也是沒少做過的，被冤枉，也實在說不上。
而且依著孟唳與孟夷光的推斷，就算真是陷害，其中主要手筆肯定也少不了當時正在奪嫡的先帝，當著兒子面反老子，這實在有些自找苦吃意思，所以孟夷光給老侯爺畫的安撫大餅是，等著日後她生下皇子，登上帝位，就給韋家平反，孟夷光當時也沒覺得自己許得太過虛無縹緲，畢竟依著盧靜識所言，老侯爺只要能再堅持活個十來年光景，就可以看見他的好孫女在紫宸殿上垂簾聽政了。
唯一主要的問題就是，上輩子謝璋到底是自然而然早逝，還是真如傳言一般，是被她孟夷光給毒死的。
謝璋倒不知孟夷光這些千回百轉的心思，他看孟夷光目有疑色，便笑意殷殷地解釋道：“當年給韋家主要定罪的那沓通信實系當今樞密使陳譽所造偽。”他目光陰翳了瞬，“陳譽如今傲上矜下，與宗室暗地往來，早已是朝堂上的重患，日後定他罪之時，就是給韋家平反昭雪之日。”
謝璋很樂意給自個父皇本就烏漆漆的聲名再添油加柴番，而且他自覺先帝也不會在意，畢竟先帝殺了幾十個宗親就是為著自己皇位穩當，那他為了清除皇權隱患而稍稍傷及先帝名聲，也不算是什麽大事。
看著謝璋笑吟吟的模樣，孟夷光並不覺得謝璋會不知曉當年陳譽會做下這件事，定有先帝在背後指使，不知怎的，孟夷光忽然想起盧靜識提起前世事時，曾經對她所說的那句，“歷觀前代，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
孟夷光垂眸看著伏在她膝頭的謝璋，很是有幾分幼稚氣，謝璋這樣漂亮又聰慧的人物，若是生在個富貴無憂的人家裏頭，那應該會是個走馬章臺鮮衣怒馬無一絲隱晦的天之驕子，可偏偏謝璋卻是生在了帝王家，她及時收斂自己的思緒，孟夷光俯身貼近謝璋，放任著自己思緒放空，享受著這世上難得的安心時候。
謝璋覺得這是孟夷光在感動自己對她的用心，心裏也不免有幾分歡愉自己的良苦用心總算被人所明，他溫柔笑道：“我對昭華之心天地可表，日後咱們夫妻同心，一齊對付著那些虎視眈眈的謀逆叛臣，再不必有什麽隱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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