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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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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盯著畫上那道略顯刺目的紅痕, 孟夷光面色淡淡,她隨手將筆擲到一旁,靜靜聽著玉茗繪聲繪色地講, “韋望安把自個的出身來歷說清後,吏部尚書秦大人就指摘他說, 罪臣之後豈可入朝為官, 有好幾位大臣也都出聲附和,可官家卻說‘韋述有大罪, 可韋望安為其曾孫, 既然未曾享過因韋述罪孽而有的富貴,也就不應受其之過的牽連, 無法施展自身才華報效朝廷。’,隨後便親點韋望安為榜眼。”

借著給孟唳備賀禮的名頭叫玉茗退下,孟夷光轉身看向盧靜識,神態看起來倒是極為平靜,她淡聲問道:“所以上一世可有這韋望安?本宮仿佛從未聽忠平郡主提起過。”

盧靜識也是想不明白從哪裏冒出來個韋望安, 顰眉答道:“若是上輩子真有韋望安這樣覆雜出身的人,那定是會招惹出不少議論, 臣女不可能不記得。”她微咬下唇, 不解究竟是哪裏又出來了變數。

孟夷光走至欄邊, 遙遙遠眺著日光底下輝煌燦燦的紫薇殿,如今應正是舉瓊林宴時候, 孟夷光目色沈沈。

“皇後娘娘也不必太過在意這韋望安, 今生如此多變折, 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是何處不對, 才叫今歲春闈突然冒出來這樣個人物。”

盧靜識走至孟夷光身旁,她雖心有疑惑, 卻並不太在意這位新進的榜眼,大鄴立朝百年有餘,出來那麽些個狀元榜眼探花的,又有幾個最後能位極人臣,權勢赫赫,而且韋望安這般出身,要想有些什麽造化,註定比旁人更難,朝堂上可還有著不少當年就是憑著舉劾韋家有功才起勢的大臣,他這東風若起,那那些已然子孫滿堂的高官顯宦不就要成被壓倒的西風。

盧靜識可以不以為然,但孟夷光卻不可以,她心知肚明自己同韋望安間幾乎可算十分親近的血脈牽連,孟夷光心思百般縈回思索間,不免懷疑是否是有人知道自個出身,想借著這韋望安生出事端。

孟夷光心頭煩擾,但也知道現在多想也是無用,她面上不露分毫,瞥了眼桌上那副已盡毀的江南圖,就風輕雲淡地笑說:“本宮只是覺得有幾分莫名,沒成想一時不慎間竟毀了郡主這幅用功頗細的畫,若是郡主不嫌本宮畫技寥寥,那本宮便另繪副江南圖,送予郡主作為賠罪。”

垂拱殿裏,方才瓊林宴上一派酒氣酣酣顏色的謝璋如今面色平常,被服侍著換上了身輕便衣裳後,謝璋揮了揮手,魏良策趕緊示意殿裏服侍的宮女太監都退到寢殿外,自個則是低眉順眼地守在已緊緊闔上的隔扇門旁,謝璋獨自閑庭信步地走進紫檀嵌螺鈿描金山水曲屏後。

或許是因大鄴歷朝歷代的官家都信佛的緣故,曲屏後並算不得太過寬敞的地方裏金金貴貴供奉著尊燃燈佛像,檀香渺渺升起,饒是青霄白日的明亮時候,卻還是亮著數盞熠熠宮燈,燈火煌煌間,頗莫名的有些陰郁。

謝璋卻不是為著跪在佛前求垂憐而來,他慢條斯理地擺動佛龕上一枝栩栩如生垂下的柳條,很輕微的聲響以後,原先掛著副菩薩低眉畫像的墻壁緩緩收起,露出原本掩藏著的空敞地界。

這垂拱殿後頭竟是藏著個機關密間。

精挑細選了盞火苗最最旺盛的宮燈,謝璋才走進密間,往裏走了幾步以後,謝璋將宮燈隨手置在書桌上,自個頗熟練地磨起墨來,書桌旁是滿滿累著皇城司奏折的書櫃,而在書桌正對著的整面墻上,皆是張巨大的宣紙,上頭密密麻麻詳盡地記著朝堂上諸位大臣的身家背景,鄉誼年誼姻親個個不落,墨跡有新亦有舊,不知已是記了多長時候。

這是謝璋少時踐祚後突發奇想寫的,本只是打算記記那些依附陳譽的官員,結果越記越多也越覺有趣,他頗為喜愛探究自己這些看起來清正廉明大臣的身後利益往來,於是每旬都要過來寫寫畫畫刪減增添一番,樂此不疲的。

謝璋一手穩穩拿著墨汁有些過多的硯臺,一手提著支狼毫筆,很是滿足地觀摩了自己的大作後,才流暢提筆在壽恩侯府下頭添上了韋望安的名字,又在後頭標註了幾句話,盯著這被自個親手扶植出來的壽恩侯府又得以稍稍壯大一二,謝璋不禁心生點滿意,想起與孟夷光初遇那日來。

當日慈恩寺禪房裏,叫魏良策帶人護送著瑯琊侯與孟夷光離去後,謝璋似笑非笑地把玩著手中圓潤棋子,懶洋洋地笑說:“禪師實在六根不凈,怪不得父皇當年想砍了你的人頭,在此佛家清凈地怎可以這般不虔誠,竟也起了世俗心思,想要牽扯進朕的後宮事裏。”他略瞇著眼,盯著不遠處的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目光幽幽。

慧能禪師依舊是那副無喜無悲的神情,淡聲講道:“貧僧多年前曾欠下過一位故人的救命之恩,如今便是償當年恩。”

謝璋在榻上隨意歪倒著身子,面上盈盈帶笑:“所以你這老僧人就用朕來給你償人情,是覺得朕不會砍你們這出家人的腦袋,所以才如此膽大妄為?”他目光不經意間落在窗外細雨上,莫名想起孟夷光有些汙濁的裙角,心裏頭很奇怪地升起點微妙的後悔來,他或許該等雨停的。

謝璋很快平覆掉這突起的心緒,繼續說道,“禪師莫要忘記當年若不是朕救了你,禪師早就被朕的父皇給扔下山去了。”他嗤笑一聲,難掩陰翳,“這樣想想,禪師這命還真真是多舛。”

“所以貧僧今日也是在報官家的救命之恩。”慧能禪師輕輕轉動手中佛珠,這位在外人看來淡然自若的僧人,此刻卻是有一雙烈火灼灼的眼眸。

謝璋挑起眉,笑得不以為意顏色,“孟姑娘是生得無雙貌美,可無需禪師引薦,他日賞花宴上,朕也照樣能看到她。”

慧能禪師則不緊不慢回道:“對貧僧有救命之恩的人,是孟小姐的祖母盧氏,在許多年以前,她的身份是當朝宰輔韋述的愛女,韋鳶。”

謝璋眉眼微動,卻不動聲色地笑說:“所以禪師這是報完恩後,就準備戴罪立功,叫朕治一治瑯琊侯府窩藏罪臣之女的大罪。”他將手中棋子不住拿捏,“你這樣報恩的人,真是要叫朕以後不敢再提對你的救命恩德了。”

慧能禪師面色不改,繼續說道:“韋家當年能夠被世祖定罪,多有仰賴如今的樞密使陳譽在韋述書房找到的那摞通信,信中多是韋述與孝明太子意欲弒父謀逆的往來,所以世祖勃然大怒,才會廢孝明太子,除韋家黨羽。”他幾不可察地一頓,“可那沓信其實皆是陳譽所造偽的。”

謝璋唇角輕勾:“陳譽當年可是父皇心腹愛將,禪師覺得朕的父皇在其中又出力多少?”他仿佛興致寥寥,“孝明太子若是不被廢,父皇又如何能被世祖看重,又如何日後登基大寶,所以陳譽不僅是父皇的忠良賢臣,對朕,也可說是有大功。”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慧能禪師神情冷清,“樞密使對先帝恭順,可如今卻是功高震主,對官家不敬,乃是官家心腹之大患,正應除之而後快。”

謝璋輕嘲:“禪師這話可就沒有出家人的慈悲心腸了。”他眸光冷冷,“禪師說說吧,你今日為報當年的救命之恩,打算給朕奉上的究竟是何等利器?”

“當日韋家族人盡數流放嶺南,可還是不被當朝諸人所容,短短兩年光景都被逼得身死,只有韋述當時還在繈褓中的一個孫子,被人救下默默隱姓埋名活了下來,也算給韋家留存下支血脈。”慧能禪師聲音平穩,“現在韋家僅存的後人是韋述重孫,他喚作韋望安,天性聰慧,自幼苦讀,可為官家手中利刃,整頓朝堂。”

謝璋悠然地拊掌而笑:“好!禪師如此盡心,朕豈能辜負。”他接著略有深意道,“只是禪師乃是出家人,這兩道救命之恩如今既皆已償還,日後還是好生供奉佛祖就是,免得叫朕後悔當年救你一命。”

“朕尊敬佛祖,可不想要殺僧。”

那日以後,謝璋就叫應無虞派人依著慧能禪師所給的地址去找韋望安,韋望安從前自知自己這罪臣後代的尷尬身份,不敢妄想能夠科舉入仕,只打算繼續隱姓埋名做個教書先生,沒成想當今官家竟願給韋家平反,自然誠惶誠恐、感恩戴德。

後來定下孟夷光為皇後,謝璋本打算著成婚後把韋望安當做個驚喜送給孟夷光,也好讓孟夷光知道,他不但知曉她與韋家的牽連,還準備幫她消解掉這麻煩。

結果就出了盧靜識那件事,謝璋並不在意盧靜識重生與否,畢竟一念一世界,前世今生在他的作用下早已盡然不同,謝璋在意的是孟夷光究竟願不願與他坦誠相待。

孟夷光不願把盧靜識重生之事告訴謝璋,實在是讓謝璋傷懷感慨非常,既然孟夷光不說,自覺自個情深愛重卻遭拋棄的謝璋就也把韋望安給瞞了下來。

當然謝璋也不準備著要孟夷光為著韋家與韋望安惴惴不安,也不願同孟夷光一直僵持在這些無用事上,她是他親選的皇後,理應當帝後相合,夫妻恩愛,他那樣喜愛她,也願意難得寬宏大量一回,他準備今夜裏頭就同孟夷光好好把酒言歡,說清道明這些絲毫不緊要的無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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