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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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孟夷光的宮中時日過得頗為順遂, 謝璋每日在紫宸殿畢朝，就會帶著那些厚厚幾摞奏折往未央殿來，霸占住長樂殿的書桌批折子, 孟夷光就在旁奏琴鼓箏或彈琵琶陪著，這雙少年夫妻皆擅琴棋書畫, 閑時既能談今論古, 又可詩詞唱和，融融和樂模樣, 落在旁人眼裏頭豈能不說是對神仙眷侶。
後宮裏也是安寧非常, 陳太後好像真有點安安穩穩頤養天年的念頭，鮮少露面出聲, 王太後見謝璋與孟夷光琴瑟和鳴的架勢，自然也是擺出和善親熱好婆母顏色，時常召孟夷光去寶慈殿說笑，看起來簡直親昵猶如母女，有未央殿的孔嬤嬤與張嬤嬤輔佐在身側, 孟夷光也在有條不紊地熟悉著六局二十四司事物。
未央殿的西配殿雍熙殿布置得很是雅致清遠，墻上懸著數副歷代書畫大家之作, 書架仔細整齊地擺放著論述百家學說的書籍, 桌上有致擺放著練習琴棋書畫類的用具, 整間殿室好似占了天下半壁的風流雅致。
站在紫檀如意萬壽紋書桌後，孟夷光瑩白似雪的清麗面上一派仔細認真的神色, 她若細嫩白筍的纖指上微微沾染著點艷麗的殷紅顏料, 而桌上宣紙繪的是穿著襲朱紅錦袍的謝璋, 這是前幾日兩人對弈時所約好的, 誰輸了就給對方繪一副畫像，孟夷光揀著空時, 直到今日才算繪好。
小心翼翼添上最後一筆，看著畫上神姿高徹，意氣風發的謝璋，孟夷光莞爾一笑，剛想要叫玉茗過來瞧瞧看她畫得可有幾分神韻，鮮活從容的謝璋本尊就掀起紅水精珠簾走進殿來，那含情帶笑的玉質金相容姿如此光彩耀然，饒畫得再是栩栩如生，也顯得死板僵硬。
“夷光畫得雖好，比起我這真人來卻還是不免遜色幾分，不過這並非夷光技藝不精過錯，而是…”謝璋走到孟夷光身側，探頭去瞧了眼桌上的畫，笑瞇瞇地攬住孟夷光，把自個那張過分漂亮俊俏的臉蛋往孟夷光眼前湊，孟夷光瞥見殿裏無聲無息低眉順眼的，連忙嗔他。
見孟夷光嗔怪又忍不住輕笑的神情，謝璋笑意更深，他輕挑孟夷光下巴，擺出副玩世不恭的登徒子模樣，故作輕佻浪蕩態：“就好像昭華無雙美貌，一笑一顰間也是靈動清麗，至於畫上不會動也不會笑，就失了風采，所以合該怪罪老天爺怎麽就給我的昭華生得這樣傾國傾城。”
孟夷光被逗得眉眼彎彎，她拍掉謝璋的手，輕笑問道：“明天可是會試日子，朝堂上那幫大臣竟舍得叫方載這樣早就下朝？”她語帶打趣，謝璋從來不理什麽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批折子時覺得有趣亦或無聊，就會對孟夷光講寫這些折子的大臣，有誇亦有貶，叫孟夷光雖還未曾認識樣貌，就已把朝堂這些高官重臣的脾性給知曉得一清二楚。
這幾日因著會試以及緊接著將近的殿試，朝堂上諸位大臣唇槍舌劍的興致異樣鼎盛，在紫宸殿針鋒相對滔滔不絕，每每都要把朝會拖得比平常光景晚一二時辰，讓謝璋下朝以後，都覺耳裏頭嗡嗡作響，不得安寧。
雖然孟唳明日也會參加會試，但孟夷光倒心思安定，倒沒什麽可憂擾的，畢竟依著盧靜識所說，孟唳殿選被點為探花郎，官途平坦光明，就是沒有盧靜識那些將來語，孟夷光對孟唳也是放心，她的兄長聰慧絕倫，鴻鶱鳳立，中個探花自然是綽綽有餘。
謝璋笑意不減，攬著孟夷光往窗邊的紫檀掐絲琺瑯萬字不斷頭榻屏走去，明亮柔和的日光借大開的檻窗灑落到軟榻上依偎的一雙璧人，他隨口說道：“本來也是要耗費我頗多功夫的，只是上朝剛上到一半，就有人在順天府敲響了登聞鼓，狀告工部侍郎盧淵四項大罪。”
孟夷光微微垂眸，並不言語，她已然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是她沒有想到盧靜識會選在這樣的時日裏捅出盧淵的罪過。
謝璋目光陰翳而冷清，“分是結黨營私，徇私舞弊，取受賄賂以及侵用貪墨朝廷治水救災銀兩，狀告的彈劾折子上列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真真觸目驚心，盧淵連什麽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朕都沒曾瞧出來這位素來名聲清正的工部侍郎，官袍底下竟是這樣個能耐人物。”想起下朝後急忙趕來請罪的應無虞，謝璋嗤笑一聲。
謝璋懶洋洋地倚在軟枕，看著孟夷光，接著說道：“昭華可知道是誰狀告的盧淵？”不等孟夷光說什麽，他就直接出聲，“是盧淵的嫡親女兒，這盧淵做官不行，做人父居然也不中用。”
孟夷光擡眼去看謝璋，細聲說道：“子女告父，哪怕做父親的有天大罪過，也仍要叫人說幾句不孝的閑言碎語，而父罪還會牽扯自身前程，所以歷朝歷代都少有這般忠君愛國之舉。”她語調輕緩，“我從前與盧家小姐有過幾分交情，她性情沈靜溫慧，倒是個頗好相處的人，想來也是實在看不慣其父罪過，才會有此作為。”
“盧家小姐此舉確實可算忠良，只是朕也有些不明，她一個常年長在江南未伴盧淵身旁，又年歲輕輕的閨閣女子怎麽就能夠將盧淵罪證收集得那般妥當，知曉得那般詳盡，若不是有人幫扶，那就是這位盧小姐有什麽通天本領。”謝璋擡手將孟夷光額前垂落的縷長發斂至她耳後，指尖撥弄起她耳珰上墜下的翡翠珠，笑意殷殷，一雙琥珀瞳目光灼灼，太過明亮，反倒更透陰鷙。
孟夷光並未躲閃，她頭微歪，柔皙面頰輕蹭謝璋掌心，笑意輕盈：“我從前可沒有發覺這位盧小姐有生得三頭六臂，她看起來身姿窈窕纖細，弱柳扶風非常有江南佳人的風致。”她似乎在思索，“也不像話本裏那樣飛檐走壁的女俠，能不聲不響潛入盧淵書房拿到他的罪證。”
謝璋笑得前仰後合，他將孟夷光攬進懷中，半晌才低低笑道：“這世上可沒有什麽本領是能夠全然遮掩的，咱們就等日後看看這盧小姐究竟是有沒有這三頭六臂吧。”
孟夷光伏在謝璋身上，仰著臉去看他，也不動聲色地明快笑起。
皇城工部侍郎府也就是盧家祖宅裏，此時人仰馬翻，人來人往亂七八糟，所有人面上都是惶恐不安的，都知道盧淵將倒，他們這些猢猻只能四散，可惜他們逃也是逃不掉的。
只有盧靜識獨自平靜地立於後院的叢叢杏花樹之下，她今日打扮得頗為明媚，身穿十樣錦顏色彩繡鶯鳥銜花枝紋褙子，一頂她從未戴過的重樓子花冠分外華美，柔柔如雲輕紗墜在她烏黑發後，愈發襯得面如觀音，分外清華寧靜。
但在匆匆趕來的盧敘看來，盧靜識卻是十足十的面目可憎，他今日本正專心為著明日會試溫書，就有小廝匆匆忙忙跑來告訴他，父親盧淵因妹妹盧靜識告禦狀，而被關入詔獄等待三司會審，盧敘如遭雷擊，他立馬意識到自己再溫習也無用，因為罪臣之子豈能參加會試，他自幼為官做宰的願景已然灰飛煙滅。
轉身看著盧敘那張因前程無亮而瞋目切齒的臉，喜怒如此形於色，怪不得上輩子盧敘官卑職小不得重用，盧靜識淡淡想到，她的大哥上輩子不是怨懟她這做皇後不得寵，連累他也被寵妃的兄長壓在頭上，孟唳能被點做探花少年得意，他卻只是個三甲同進士受人白眼，那就不要去考了，不要去做了，反正盧敘當不了探花郎。
盧靜識自在地笑起，看著因為她身旁金吾衛而努力壓抑怒火的盧敘，盧敘生得實在肖似盧淵，盧靜識幾乎有些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但終究她只牽起塗抹朱紅胭脂的唇角，清淡笑起：“大哥可是覺得妹妹有錯？可是覺得妹妹不應狀告父親，應該叫官家與大鄴文武百官繼續受父親蒙騙。”
盧敘豈敢在這些金吾衛面前說些大逆不道言語，他咬牙切齒的，卻不敢吐露絲毫片語，盧靜識聲音溫然，“大哥雖不能再在朝堂為官家效力，卻還可以用自己所學去貧苦山野做個教書先生，為我大鄴培養棟梁之材，也算是稍稍彌補幾分父親的罪過。”
盧敘的妻子張氏生怕盧敘怒極說些不該說的，再招惹什麽罪孽，因此聽到盧敘來找盧靜識的消息，便著急忙慌地帶著獨子盧澄來尋盧敘，盧澄八歲出頭，自幼就有些靈慧名聲，頗得盧淵與盧敘這兩父子看重。
看著還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命途的盧澄，盧敘不禁雙眼含淚問到盧靜識：“你這也是毀了澄兒！你心裏頭真的好受？！”
盧靜識招招手將盧澄喚至自己身旁，她蹲下目光柔柔看著自己的小侄子，面色似乎有些憂郁，正當盧敘心起點妄念時候，盧靜識眉眼舒展，剎那間就笑意燦爛，她譏諷地望向他：“大哥，毀了你的前程，毀了澄兒的前程，毀了盧家的根基，可真是讓我十分歡喜，是從前未有過的歡喜，往後年華歲月裏，只要讓我想著你們日後是如何悲辛艱難，就可叫我霎時轉憂為喜。”
盧靜識至今還能清明記得，在前世她被謝璋以殘害後妃皇嗣廢掉後位時，她的好父親、她的好大哥聯名上奏，請謝璋賜死盧靜識，以成全他們與盧家清名，他們絲毫未有顧念若非為了保全盧家，若不是盧淵把柄被陳家所拿捏，她又豈會做那些汙糟事，他們都忘了，就像忘了她的母親一般，就像把年幼的盧靜識與她已近瘋魔的母親一起丟在江南般，盧家再一次拋棄了盧靜識。
所以，盧淵該死，盧敘該死，盧家所有人都該死，她要他們受盡苦難，受盡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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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夷光的宮中時日過得頗為順遂, 謝璋每日在紫宸殿畢朝，就會帶著那些厚厚幾摞奏折往未央殿來，霸占住長樂殿的書桌批折子, 孟夷光就在旁奏琴鼓箏或彈琵琶陪著，這雙少年夫妻皆擅琴棋書畫, 閑時既能談今論古, 又可詩詞唱和，融融和樂模樣, 落在旁人眼裏頭豈能不說是對神仙眷侶。
後宮裏也是安寧非常, 陳太後好像真有點安安穩穩頤養天年的念頭，鮮少露面出聲, 王太後見謝璋與孟夷光琴瑟和鳴的架勢，自然也是擺出和善親熱好婆母顏色，時常召孟夷光去寶慈殿說笑，看起來簡直親昵猶如母女，有未央殿的孔嬤嬤與張嬤嬤輔佐在身側, 孟夷光也在有條不紊地熟悉著六局二十四司事物。
未央殿的西配殿雍熙殿布置得很是雅致清遠，墻上懸著數副歷代書畫大家之作, 書架仔細整齊地擺放著論述百家學說的書籍, 桌上有致擺放著練習琴棋書畫類的用具, 整間殿室好似占了天下半壁的風流雅致。
站在紫檀如意萬壽紋書桌後，孟夷光瑩白似雪的清麗面上一派仔細認真的神色, 她若細嫩白筍的纖指上微微沾染著點艷麗的殷紅顏料, 而桌上宣紙繪的是穿著襲朱紅錦袍的謝璋, 這是前幾日兩人對弈時所約好的, 誰輸了就給對方繪一副畫像，孟夷光揀著空時, 直到今日才算繪好。
小心翼翼添上最後一筆，看著畫上神姿高徹，意氣風發的謝璋，孟夷光莞爾一笑，剛想要叫玉茗過來瞧瞧看她畫得可有幾分神韻，鮮活從容的謝璋本尊就掀起紅水精珠簾走進殿來，那含情帶笑的玉質金相容姿如此光彩耀然，饒畫得再是栩栩如生，也顯得死板僵硬。
“夷光畫得雖好，比起我這真人來卻還是不免遜色幾分，不過這並非夷光技藝不精過錯，而是…”謝璋走到孟夷光身側，探頭去瞧了眼桌上的畫，笑瞇瞇地攬住孟夷光，把自個那張過分漂亮俊俏的臉蛋往孟夷光眼前湊，孟夷光瞥見殿裏無聲無息低眉順眼的，連忙嗔他。
見孟夷光嗔怪又忍不住輕笑的神情，謝璋笑意更深，他輕挑孟夷光下巴，擺出副玩世不恭的登徒子模樣，故作輕佻浪蕩態：“就好像昭華無雙美貌，一笑一顰間也是靈動清麗，至於畫上不會動也不會笑，就失了風采，所以合該怪罪老天爺怎麽就給我的昭華生得這樣傾國傾城。”
孟夷光被逗得眉眼彎彎，她拍掉謝璋的手，輕笑問道：“明天可是會試日子，朝堂上那幫大臣竟舍得叫方載這樣早就下朝？”她語帶打趣，謝璋從來不理什麽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批折子時覺得有趣亦或無聊，就會對孟夷光講寫這些折子的大臣，有誇亦有貶，叫孟夷光雖還未曾認識樣貌，就已把朝堂這些高官重臣的脾性給知曉得一清二楚。
這幾日因著會試以及緊接著將近的殿試，朝堂上諸位大臣唇槍舌劍的興致異樣鼎盛，在紫宸殿針鋒相對滔滔不絕，每每都要把朝會拖得比平常光景晚一二時辰，讓謝璋下朝以後，都覺耳裏頭嗡嗡作響，不得安寧。
雖然孟唳明日也會參加會試，但孟夷光倒心思安定，倒沒什麽可憂擾的，畢竟依著盧靜識所說，孟唳殿選被點為探花郎，官途平坦光明，就是沒有盧靜識那些將來語，孟夷光對孟唳也是放心，她的兄長聰慧絕倫，鴻鶱鳳立，中個探花自然是綽綽有餘。
謝璋笑意不減，攬著孟夷光往窗邊的紫檀掐絲琺瑯萬字不斷頭榻屏走去，明亮柔和的日光借大開的檻窗灑落到軟榻上依偎的一雙璧人，他隨口說道：“本來也是要耗費我頗多功夫的，只是上朝剛上到一半，就有人在順天府敲響了登聞鼓，狀告工部侍郎盧淵四項大罪。”
孟夷光微微垂眸，並不言語，她已然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是她沒有想到盧靜識會選在這樣的時日裏捅出盧淵的罪過。
謝璋目光陰翳而冷清，“分是結黨營私，徇私舞弊，取受賄賂以及侵用貪墨朝廷治水救災銀兩，狀告的彈劾折子上列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真真觸目驚心，盧淵連什麽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朕都沒曾瞧出來這位素來名聲清正的工部侍郎，官袍底下竟是這樣個能耐人物。”想起下朝後急忙趕來請罪的應無虞，謝璋嗤笑一聲。
謝璋懶洋洋地倚在軟枕，看著孟夷光，接著說道：“昭華可知道是誰狀告的盧淵？”不等孟夷光說什麽，他就直接出聲，“是盧淵的嫡親女兒，這盧淵做官不行，做人父居然也不中用。”
孟夷光擡眼去看謝璋，細聲說道：“子女告父，哪怕做父親的有天大罪過，也仍要叫人說幾句不孝的閑言碎語，而父罪還會牽扯自身前程，所以歷朝歷代都少有這般忠君愛國之舉。”她語調輕緩，“我從前與盧家小姐有過幾分交情，她性情沈靜溫慧，倒是個頗好相處的人，想來也是實在看不慣其父罪過，才會有此作為。”
“盧家小姐此舉確實可算忠良，只是朕也有些不明，她一個常年長在江南未伴盧淵身旁，又年歲輕輕的閨閣女子怎麽就能夠將盧淵罪證收集得那般妥當，知曉得那般詳盡，若不是有人幫扶，那就是這位盧小姐有什麽通天本領。”謝璋擡手將孟夷光額前垂落的縷長發斂至她耳後，指尖撥弄起她耳珰上墜下的翡翠珠，笑意殷殷，一雙琥珀瞳目光灼灼，太過明亮，反倒更透陰鷙。
孟夷光並未躲閃，她頭微歪，柔皙面頰輕蹭謝璋掌心，笑意輕盈：“我從前可沒有發覺這位盧小姐有生得三頭六臂，她看起來身姿窈窕纖細，弱柳扶風非常有江南佳人的風致。”她似乎在思索，“也不像話本裏那樣飛檐走壁的女俠，能不聲不響潛入盧淵書房拿到他的罪證。”
謝璋笑得前仰後合，他將孟夷光攬進懷中，半晌才低低笑道：“這世上可沒有什麽本領是能夠全然遮掩的，咱們就等日後看看這盧小姐究竟是有沒有這三頭六臂吧。”
孟夷光伏在謝璋身上，仰著臉去看他，也不動聲色地明快笑起。
皇城工部侍郎府也就是盧家祖宅裏，此時人仰馬翻，人來人往亂七八糟，所有人面上都是惶恐不安的，都知道盧淵將倒，他們這些猢猻只能四散，可惜他們逃也是逃不掉的。
只有盧靜識獨自平靜地立於後院的叢叢杏花樹之下，她今日打扮得頗為明媚，身穿十樣錦顏色彩繡鶯鳥銜花枝紋褙子，一頂她從未戴過的重樓子花冠分外華美，柔柔如雲輕紗墜在她烏黑發後，愈發襯得面如觀音，分外清華寧靜。
但在匆匆趕來的盧敘看來，盧靜識卻是十足十的面目可憎，他今日本正專心為著明日會試溫書，就有小廝匆匆忙忙跑來告訴他，父親盧淵因妹妹盧靜識告禦狀，而被關入詔獄等待三司會審，盧敘如遭雷擊，他立馬意識到自己再溫習也無用，因為罪臣之子豈能參加會試，他自幼為官做宰的願景已然灰飛煙滅。
轉身看著盧敘那張因前程無亮而瞋目切齒的臉，喜怒如此形於色，怪不得上輩子盧敘官卑職小不得重用，盧靜識淡淡想到，她的大哥上輩子不是怨懟她這做皇後不得寵，連累他也被寵妃的兄長壓在頭上，孟唳能被點做探花少年得意，他卻只是個三甲同進士受人白眼，那就不要去考了，不要去做了，反正盧敘當不了探花郎。
盧靜識自在地笑起，看著因為她身旁金吾衛而努力壓抑怒火的盧敘，盧敘生得實在肖似盧淵，盧靜識幾乎有些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但終究她只牽起塗抹朱紅胭脂的唇角，清淡笑起：“大哥可是覺得妹妹有錯？可是覺得妹妹不應狀告父親，應該叫官家與大鄴文武百官繼續受父親蒙騙。”
盧敘豈敢在這些金吾衛面前說些大逆不道言語，他咬牙切齒的，卻不敢吐露絲毫片語，盧靜識聲音溫然，“大哥雖不能再在朝堂為官家效力，卻還可以用自己所學去貧苦山野做個教書先生，為我大鄴培養棟梁之材，也算是稍稍彌補幾分父親的罪過。”
盧敘的妻子張氏生怕盧敘怒極說些不該說的，再招惹什麽罪孽，因此聽到盧敘來找盧靜識的消息，便著急忙慌地帶著獨子盧澄來尋盧敘，盧澄八歲出頭，自幼就有些靈慧名聲，頗得盧淵與盧敘這兩父子看重。
看著還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命途的盧澄，盧敘不禁雙眼含淚問到盧靜識：“你這也是毀了澄兒！你心裏頭真的好受？！”
盧靜識招招手將盧澄喚至自己身旁，她蹲下目光柔柔看著自己的小侄子，面色似乎有些憂郁，正當盧敘心起點妄念時候，盧靜識眉眼舒展，剎那間就笑意燦爛，她譏諷地望向他：“大哥，毀了你的前程，毀了澄兒的前程，毀了盧家的根基，可真是讓我十分歡喜，是從前未有過的歡喜，往後年華歲月裏，只要讓我想著你們日後是如何悲辛艱難，就可叫我霎時轉憂為喜。”
盧靜識至今還能清明記得，在前世她被謝璋以殘害後妃皇嗣廢掉後位時，她的好父親、她的好大哥聯名上奏，請謝璋賜死盧靜識，以成全他們與盧家清名，他們絲毫未有顧念若非為了保全盧家，若不是盧淵把柄被陳家所拿捏，她又豈會做那些汙糟事，他們都忘了，就像忘了她的母親一般，就像把年幼的盧靜識與她已近瘋魔的母親一起丟在江南般，盧家再一次拋棄了盧靜識。
所以，盧淵該死，盧敘該死，盧家所有人都該死，她要他們受盡苦難，受盡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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