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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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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許是今日著實和這些亭子反沖惹忌諱,謝琮略有尷尬地背身立在亭中石桌旁,隱隱蒼白的面目還是有些失魂落魄的,他手不住地摩挲著那枝想送給孟夷光的步搖,步搖涼絲絲的觸感,叫他心頭愈想愈覺得難受。

他目光怔怔地落在腰間玉佩上,玉佩與他送予孟夷光的是同樣樣式,是謝琮特意戴著的,他想要借此告訴孟夷光,在他心中唯有她可與他相稱相伴,誰也更改不得他對她的心意,可饒是早就聽孟夷光坦誠講過,謝琮還是不免被她的無情給刺痛,她那樣毫不留戀地舍棄他,僅僅只因為他礙於世上種種,無法娶她為世子妃,全然忘卻從前情分。

想到孟夷光那張宜笑宜嗔的美艷皮囊,謝琮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何想法,既然孟夷光要拋棄他,那日後她又是預備打算如何,莫不是就如瑯琊侯府所期許般攀龍附鳳進宮為妃,在謝璋身旁千嬌百媚地曲意逢迎,與他巫山雲雨顛鸞倒鳳,所以謝璋在奪走他的皇位後,如今也要奪走他的孟夷光。

謝琮繃緊了神情,未覺面上那道孟夷光戒子劃出的傷痕又漸漸地滲出血來,他那張唇紅齒白素來俊俏又幹凈的面容顯得分外陰翳。

但比起謝琮來,更深受打擊的卻無疑是崔鴦,崔鴦支撐不住地伏在桌面上,饒是來時灌了好幾碗藥汁,又刻意繪了極精致明艷妝容的臉蛋,此時也不見半點紅潤,一片僵硬的青白顏色,崔鴦實在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來的怎麽會是謝琮,而不是謝璋,上輩子明明孟夷光說過的,她與官家就是五月十七日因著黃昏暴雨無可奈何在瑯湖小亭中躲雨時遇見的,難不成是她胡說八道的撒謊不成,可明明當時官家也在旁聽著,還饒有興致地補充說,與孟夷光談了王大家的花鳥圖,說了崔大家的山水詞,那時候崔鴦坐在下首,看著謝璋臉面上的盈盈笑意,恨得不行也痛得不行。

所以重回豆蔻年華,發覺此時孟夷光還未與官家相見的崔鴦,無比歡喜雀躍,覺得自己終於能夠撈到那水裏頭虛無縹緲的月亮。

她迫不及待地重金收買了個落魄文人,命他以自己與官家為原型來寫出話本,寫的都是崔鴦上輩子就無盡盼望著發生的故事,能讓她從孟夷光身邊搶來官家,搶來那潑天的榮寵富貴,她不惜膽大包天的賄賂垂拱殿侍奉的小太監,將話本送到上輩子就喜歡讀這些的官家身旁,這樣一來,日後她出現在官家面前與他親昵相處時,也好叫官家覺得這亦是種命中註定,又不惜拖著病體趕來瑯湖亭邊,心心念念著與官家造就場一見傾情的初遇。

崔鴦從前不喜王大家的花鳥圖清奇飄逸,也不愛崔大家的山水詞曠達疏野,可是為了官家她心甘情願地去喜歡,做足百般功課,嬌縱任性又虛榮跋扈的孟夷光能同官家借著這些詩畫打情罵俏,她豈能比崔鴦自小博覽群書,能比孟夷光說得深刻有意百倍,只要官家願意給她機會聽她去講,就一定會喜歡的。

可是為什麽如今在她面前的卻是謝琮,莫非老天爺還只許孟夷光好命得官家青眼垂憐不成,因著病意加之多日不得志,崔鴦忍不住地有淚珠奪出眼眶,哪怕上輩子活了二十餘年,崔鴦也不是能忍住自己情緒的,期望落空叫她不住哽咽抽泣起來,就算夾雜在外頭轟隆隆的雷雨聲響裏,也讓沈湎自己思緒當中的謝琮不禁回眸望去。

崔鴦擡眸看向垂頭喪氣的謝琮,這是梁王府的世子謝琮,上輩子被陸蘭澤在陳太後的壽宴上戳破了他與孟夷光年少時候奸情,崔鴦那時候激動歡喜不得了,以為終於能把孟夷光拉下來,可明明孟夷光如此不知廉恥,不守婦道,官家竟還是不管不顧地被孟夷光的狐媚樣給迷了心神,強行把此事壓了下去,叫前朝後宮一眾人都失望不已,而官家卻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照樣陪著孟夷光去放焰火玩鬧,兩人歡笑著宛若天真純稚的孩童,其餘人卻只能眼睜睜地像是呆瓜般楞楞瞧著。

回憶至此,看著此時心不在焉模樣狼狽的謝琮,崔鴦註視著他面上那道新生的血痕,所以這天底下會有誰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打傷梁王府的世子殿下,想著想著,崔鴦的心漸漸猶如墜入森涼湖底,她伸手抓住心口衣衫,只覺就如那日被陸蘭芳推下水一樣,口鼻仿佛都探進冰冷池水,幾乎喘不過氣,謝琮此時在這兒,依著那給她傳消息的小太監所說,官家今日也來了慈恩寺,那孟夷光呢?上輩子出現在瑯湖小亭裏的孟夷光如今在何處,她是在瑯琊侯府,還是也在慈恩寺?

被崔鴦與謝琮一齊掛念著的孟夷光此時正向著慧能禪師所住的無量禪房走去,暴雨來得突兀又猛烈,孟夷光躲避得不及時,差點給淋成了落湯雞,只好在慈恩寺禪房裏換了備用的衣衫,剛剛換好,老侯爺身旁侍奉便來請她去見慧能禪師。

孟夷光站在禪房門口的長廊上,有些惱意地看著就算小心翼翼也不免沾染了泥濘的裙角,恰好汙臟了芽綠色裙角上蹙金織出的蝴蝶紋樣上,孟夷光覺得格外礙眼,但此時也無能為力,只好當做未見般揚起笑意踏進禪房。

禪房東邊的次間裏,格外受到尊崇的慧能禪師生得張慈眉善目的面孔,他年已至古稀,頭發眉毛皆是花白,穿著件極普通的僧袍,看著並不像是什麽高深莫測的得道高僧,是格外靜謐安寧的悲憫溫和,相比起來,比他還要年輕七八歲的老侯爺,因著神色沈郁冷淡,反倒更顯得死氣沈沈。

兩人正在下棋,見孟夷光走進來,老侯爺向她招了招手,說道:“阿妧過來,你素來棋藝高超,就代替祖父陪禪師下完這盤殘局吧。”

一旁的慧能禪師見孟夷光有些躑躅,笑言:“孟姑娘不必有顧慮,侯爺無心棋局,強撐於老僧繼續下棋,反倒二方都不得趣。”

孟夷光只好無奈地坐到慧能禪師對面,她略有謹慎地下著棋,盡量不輸也盡量不贏,慧能禪師看她行雲流水,擡眸看了她一眼,沒言語什麽。

棋局僵硬了一炷香時候,孟夷光正準備露個破綻輸給慧能禪師,棋子將將要落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就嚇她一跳,“可千萬不要落到那裏,會輸棋哭鼻子的。”

孟夷光有些不滿地回眸看過去,只見來者生得高瘦,看著倒有副難得好看出眾的皮相,可惜這人見她怒目嗔視,也還是笑得分外從容快活,有些討厭,孟夷光正感慨自己近來果然常常遇到腦子不正常人物,又覺得這禪房護院的小僧實在不負責任竟隨意放人進來,也不怕來個話本裏見血封喉的殺手刺客什麽的,就聽那頭慧能禪師講:“陛下,觀棋不語才是真君子所為。”

孟夷光一楞,趕忙俯身行禮,有些懊惱自己沒反應過來地低眉順眼道:“臣女瑯琊侯府孟氏拜見官家,願官家萬壽無疆,永享太平。”她聲音因著小心,而落得輕盈柔細,珠圓玉潤的著實悅耳,惹得謝璋想起皇城司轉述她話語時候,因著謝璋要求而刻意夾著嗓扮女聲,實在矯揉造作的尖細難聽,同孟夷光這口軟嗓相比,當真天差地別。

謝璋不怎掩飾地輕笑出聲,倒不是帶著譏諷,而是格外輕快的,只是孟夷光聽他莫名其妙笑起來,心裏頭實在不解,只能愈加柔順恭敬地伏身,身後未全然束起的長發順滑柔順地散落,謝璋手指微動,克制住想要去撫一撫這頭貢綢般青絲的孟浪輕浮念頭。

謝璋頓了頓,揚笑說道:“好了,都起來吧。”

孟夷光被玉茗扶著站起身,隱隱感受著謝璋正牢牢地看著自己,她忽然心生念頭,格外大膽地擡眸回應了謝璋的目光,抿唇笑起來。

饒是方才遙遙一見,隱隱可見孟夷光分外瑰麗貌美,但親眼見到孟夷光時候,謝璋也不由被這絕色美貌所震,多一分則太艷太濃,少一分則太淡太清,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上天如何造物出這樣的風華絕代,謝璋想,孟夷光可真應該感謝大鄴不如前朝般,選後妃是由畫師繪圖後交與帝王選取,再好的畫師,也畫不出她顧盼含笑時候的靈秀生動,又覺得哪怕只寥寥畫出她三四分的傾城,也足以叫人心悅。

孟夷光穿著件海天霞色繡纏枝朱雀的褙子,裏是身綠裙,這樣桃紅柳綠比對出來的嬌艷顏色,不是尋常人隨意就能著好的,但她身形纖秾有致,又生得欺霜賽雪般凝脂,淺碧色的翡翠珠瓔珞墜在她面頰旁,臉面顏色真真若朝霞映雪,整個人被襯得分外嬌媚清麗,叫謝璋想起來那春和景明、柳亸鶯嬌的溫煦柔軟四月天,與她方才惡狠狠擅謝琮巴掌時的模樣格外不同,但都很是可愛動人,這樣想著,謝璋都有些詫異孟夷光討人喜歡的程度,怎麽會有這樣合人心意的姑娘,想來是天底下人人都要喜愛傾心的。

於是禪房中的所有人都註意到了謝璋的目光長久地流連在孟夷光身上,惹得孟夷光不由低頭做羞怯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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