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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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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Chapter 06

林尋一下子坐起身。

屋裏漆黑一片,她的額頭和身上全是汗,心口狂跳,腦子裏嗡嗡的。

安靜了好一會兒,林尋按開床頭燈。

光線刺眼,她下意識用手遮擋眼睛,隨即瞇著眼看向自己的手。

沒有血。

幻覺,又是幻覺。

而且越來越真實,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溫熱的血液包裹住冰涼的手指,以及那粘稠的觸感,還有那悶熱的溫度黏在皮膚上……

林尋下意識搓了搓手指,指尖一陣陣發麻。

她坐起身,抱住膝蓋,將自己蜷縮起來,閉上眼試圖冷靜,但那些畫面卻揮之不去,總是在腦海中徘徊,一遍又一遍。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林尋,你怎麽了?”是許亦為的聲音。

林尋走下床,披上外套,將門打開。

走廊裏亮著燈,許亦為就站在門口,神色略微緊繃:“我剛聽到叫聲,是你嗎?你……”

林尋摸了摸脖子上的汗,說:“沒什麽,就是做了個噩夢。”

許亦為這才眉宇舒展:“是不是又忘記吃藥了?利醫生開的藥有安神效果,吃了再睡。”

許亦為話落便側過身,似乎要回房。

林尋看著他,突然將他叫住:“舅舅,我的身體檢查有結果了嗎?”

許亦為又站住,平靜道:“一切正常。”

林尋明顯不信,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皺起眉。

許亦為笑問:“怎麽,你希望不正常?”

林尋搖頭,說:“我剛才夢到我媽了。你們都說回來會對我的病有幫助……將我的傷口撕開,就是你們所謂的幫助嗎?”

“說明這些年你一直沒有走出來,你一直在逃避。”許亦為笑意漸斂,沒有追問夢裏的內容便下判斷,“你就是太想她了。”

“可我……”林尋正要告訴許亦為,她夢到的是從未見到過的案發現場。

許亦為卻將她打斷:“好了,趕緊吃藥,早點睡。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明天我帶你去診所再做一次檢查。”

又要做檢查,千篇一律,能有什麽用?

“不用了。”林尋直接將房門合上。

回到床邊,林尋將床頭櫃抽屜裏的藥瓶拿出來,倒了兩顆放到嘴裏,喝水服下。

重新躺回被窩裏,她卻沒有閉眼,只是盯著眼前的黑暗。

許亦為說過,讓她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承受母親自殺這樣的事,的確太為難她。如果這是老天爺給的課題,這題目實在太深,出的也太早。但人生就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事人都要朝前看。

林尋不止一次的問自己,連母親為什麽自殺都不知道,她怎麽朝前看?她心裏有塊地方永遠地停留在十四歲,要是解不開這個疑問,這輩子都會瞻前顧後、躑躅不前。

大概是因為精神態度焦慮緊張,那兩顆藥並沒有讓林尋睡個好覺,她就這樣一直躺著,時不時翻個身。

直到天蒙蒙亮,漆黑的房間逐漸被微弱的晨光滲入,差不多清晨五點多鐘,她才因為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

林尋拿出手機看到一串餘歆的消息,問她怎麽沒來補習班。

林尋回了句:“沒睡好,下午再來。”

餘歆:“嚇我一跳,還以為你生病了。”

閑聊了幾句,餘歆便提到一個喜訊,說那個廣告導演要找她拍一個新的廣告片,預計就在半個月以後,她別提多緊張了,但是又很亢奮。

餘歆還說,這件事她沒有告訴爸媽和餘寒,不想再被數落,還叫林尋幫忙保密。

林尋剛醒困,一邊在廚房找吃的一邊回應餘歆,餘歆發來一串語音,林尋聽得並不仔細,滿腦子想的還是昨晚那個夢。

下午到了補習班,餘歆依然興高采烈,拉著林尋有說不完的話。

林尋有些蔫兒,看著餘歆笑得像是一朵花,心裏有些羨慕。

這四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許亦為不常在家,她在學校也沒有交到新朋友,心裏有扇門已經關起來了,直到這幾天見到餘寒、餘歆才稍稍開啟了一道縫。

她很樂意繼續扮演過去那個單純、美好的自己,但有時候會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自己已經離開很久,現在的她只是闖入這個世界的靈魂,這樣的生活不屬於她。

林尋稍稍走了一下神,直到餘歆的擁抱和笑聲將她拉了回來,她低頭捏了捏手心,一下子回歸現實。

這樣的溫度不是假的,那些幻覺和夢境更令她清醒地意識到,一切都回不去了,無論如何都回不去十四歲以前了——這才是她的生活,真實的林尋的生活。

連續三天晚上,林尋都在晚上夢到同樣的畫面,只是細節不同。

但不管細節有多大差異,都無法改變許南語用那把刀割破頸部動脈的事實,無論林尋出手多麽快,都無法堵住那個血口子。

“刀子是蘇雲帶來的,裝在一個塑料袋裏。”

“刀子紮進媽媽左側的脖子,動脈破了,那些血噴濺出來,到處都是……”

“蘇雲就坐在門口,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傻了。”

林尋的精神幾近崩潰,除了將自己做夢的內容用口述錄音的方式記錄下來,其他的什麽都做不了。

直到第四天,林尋感覺自己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就快要受不了了,這才終於下了一個決定:她必須去證實這一切,夢裏的畫面到底是不是真實的,還是……她真的瘋了。

林尋當然知道這樣想很瘋狂,任何人聽到她的心聲,都會覺得她有病。

可是,可是,那些血,那些氣味,那悶熱的天氣。

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從未見到過的現場,為什麽會細致到像是親眼所見一樣?

那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印刻在她的大腦中,四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相信自己的記憶。

沒有斷片,也沒有失憶,如果她是電影導演,她甚至可以讓人布置現場,做到1:1還原!

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到底有多強大,會不會因為日有所思,意念過於強烈,進而通過夢境和發生在平行世界裏的“過去”連通信號?

什麽看到過去、預知未來,類似的事過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天底下無奇不有啊。

是的,她必須去證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這些畫面只停留在自己的腦袋裏,一直撕扯著她的精神……

……

可是怎麽證實呢?

林尋想了好幾種方法,但不管怎麽想,思路最後都會落在一個人身上——蔣延的母親蘇雲,那個目睹許南語自殺過程的女人。

傍晚,林尋終於鼓足勇氣發信息給餘寒。

餘寒從公司出來,就看到林尋家的車,她正隔著窗戶對他招手。

餘寒笑了,上車問:“這麽突然找我,什麽事?”

林尋卻沒道明來意,只說:“先陪我去一個地方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餘寒不疑有他,只發信息告知家裏晚點回去,路上又隨意找了兩個話題,與林尋閑聊著。

林尋雖然一直保持微笑,時不時應兩句,卻總是心不在焉。

直到車子來到一個街心公園附近停了,林尋先一步下車,徑直往公園裏走。

餘寒慢了兩步,遂箭步跟上,拉住林尋說:“這小公園沒什麽可逛的,要不我帶你去別的地方吧?你一定喜歡。”

林尋擡頭看他,自然也看到了餘寒眼底的不平靜,以及試圖穩住的細微情緒。

林尋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可以將一切看透:“蔣延的媽媽蘇雲,每天都會來這裏散步,對吧?今天應該是蔣延陪她過來。”

餘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先是劃過一絲震驚,但很快就平息:“原來你知道。你是因為這個才過來的?”

林尋點頭:“我想問清楚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幫我和蔣延說說。”

餘寒有些排斥:“說什麽,怎麽說?都過了這麽多年了,你……”

只是這話沒有說話,餘寒就意識到不妥,一下子頓住了。

林尋已經猜到被餘寒咽回去的話是什麽,她沒有情緒波動,只陳述事實:“他媽媽能出院,就說明醫生已經判定她對他人和社會沒有危害。我聽餘歆說過,這兩年他媽媽沒有任何過激行為,情緒也很穩定。”

餘寒驚訝道:“餘歆居然和你說這些。”

林尋:“你不要怪他,是我套她的話。我保證只是來問幾句,不是為了刺激她,更不會傷害她。我叫你來,就是希望你幫我說服蔣延。有你們兩個在場,我能做什麽呢?就算發生什麽事,由你們看著,也能及時制止。還有,你看那裏……”

林尋邊說邊指向前方:“那兒有個攝像頭,它會將整個經過都拍下來。”

話都讓林尋說完了,她想得非常周密。

餘寒張了張嘴,本想再說點什麽,林尋卻又說道:“我跟我媽相依為命,我只是想知道她為什麽自殺,為什麽一句話都沒交待就拋下我。她走之前到底和蔣延的媽媽說了什麽,為什麽她們要去那裏?餘寒,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怎麽做?難道不該刨根問底嗎?”

到此,餘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垂下眼簾,神色凝重。

林尋沒有催促他,只耐心等待。

就這樣過了半分鐘,餘寒終於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低聲道:“你說得對,如果是我,無論如何我都要問個明白。但這不是興師問罪,只是身為兒子想要搞清楚真相而已。這種心情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我剛才真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不該勸你放下。”

林尋心裏松了口氣:“我沒有怪你,只是希望你能幫我。就算不幫我,也不要阻止我。萬一一會兒發生什麽,有你在,我會比較放心。”

“可我……”餘寒正要接話。

林尋卻在這一刻轉了頭,看向通往街心公園的小路。

小路的盡頭出現兩道身影,正是蔣延和蘇雲,蔣延正笑著和蘇雲說話,沒有註意到兩人。

林尋直勾勾地看過去,不等餘寒反應就先一步擡腳,朝他們跑去。

“林尋!”餘寒叫了一聲,立刻跟上。

林尋跑得飛快,直到來到蔣延和蘇雲身前十幾步的地方,倏地站住了,就這樣保持這一段安全距離不再靠近。

可她的眼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決心卻說明一切。

林尋的突然出現令蔣延始料未及,但他反應很快,下一秒就邁出一腳,並用身體將蘇雲擋住。

蔣延繃緊了臉色沒有出聲,只擺出戒備的姿態,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後,緊緊握著蘇雲。

餘寒已經來到林尋身旁,他看了看林尋,又看向蔣延,率先往前幾步,說:“林尋,想和蘇阿姨聊兩句……她已經保證過了,什麽都不會做,只是問幾個問題。”

“有什麽好問的?”蔣延語氣有點沖,卻極力壓制著情緒,“該問的,當年警察都問過了。我媽能說的都說了,人不是她殺的!再說,她也因為那件事付出了代價,她病了這麽久,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有時候連我都不認識,你們能問出什麽?”

蔣延的反應早已在林尋的預料之中,但他已經算是克制了。

林尋相信這四年蔣延也不好過,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家裏發生這種事,有這樣一個受了刺激連兒子都不認得的母親。

可是……

餘寒回過身,有些為難地看著林尋。

林尋上前一步,翻開自己的外套口袋,並對蔣延說:“你看,我什麽東西都沒帶,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是想知道我媽走之前,有沒有和她說過什麽,有沒有提起我,給我留下什麽話?我現在已經沒有媽媽了,可你還能陪著你的媽媽,我這種心情你能明白嗎?”

蔣延眉頭擰在一起,似乎要回應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林尋的眼圈已經紅了,她努力調整著呼吸,一下接一下。

她對自己說,不能失控,決不能失控,要穩住,不能哭,哭了就亂了,現在第一位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哭訴誰對誰錯、發洩無謂的情緒。

林尋的表情被餘寒和蔣延看進眼裏。

餘寒再也說不出阻止的話,只站到她旁邊,一手落在她肩膀上,似乎要給她力量。

蔣延則默默望著她好一會兒,隨即目光轉向蘇雲。

他不知道該怎麽開這個口,也不知道該不該替已經失魂四年的母親做這個決定。

就在這個時候,蘇雲忽然有了反應。

她不知何時擡起頭,不再盯著地面放空,視線逐漸恢覆了焦距,正直直地看向林尋。

這一刻蘇雲眼裏的生氣,是蔣延四年來從未見過的。

但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蘇雲就放開他的手,越過他朝林尋走過去。

蔣延立刻跟上,看了看林尋,又看向蘇雲。

林尋也因蘇雲的舉動而怔住,但她反應更快,腳下毫不遲疑。

一步又一步,她們同時走向對方,距離逐漸縮短。

直到相隔三四步的地方,餘寒和蔣延同時出手,一個拉住林尋,一個拉住蘇雲。

他們同時看向對方,目光交匯一瞬,在對方眼裏看到同樣的緊張。

林尋眼裏卻只有蘇雲,她深吸一口氣,明明準備了好幾種開場白,卻在這一刻全部清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在這時,蘇雲開口了:“許……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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