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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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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林

“你……有沒有受傷?”明念笙聲音發飄。

駱心詞趴在明於鶴背上, 將外衣遮到發頂,含糊道:“沒……”

“……”

簡短的對話後,兩人各自沈默。

雨水零星落著, “啪嗒啪嗒”敲打著林中枝葉,三人前後,是負責護送的侍衛。

山谷中常年不見?人跡,地上堆積了厚厚的枯葉,隨著眾人的腳步聲發出?沈悶的聲響, 一如駱心詞的心情。

駱心詞期盼著與?明念笙見?面, 真見?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完全不敢回想自己?方才在山洞中與?明於鶴說?了什麽?,更想從明於鶴背上跳下?去, 可是明於鶴不肯松手,她?也不敢提出?這個欲蓋彌彰的請求。

尷尬無?言,偏偏這時?候明於鶴體貼地替她?回答:“念笙沒受傷, 純粹是嫌山路難走, 犯了懶。”

寵溺的腔調讓兩個姑娘雙雙沈寂。

駱心詞實在沒法面對明念笙,將臉轉開,可明於鶴仍是不放過她?,又笑道:“念笙,人家辛苦下?來尋你, 弄得一身狼狽,你自己?反而幹幹凈凈的, 還要哥哥背著,怎麽?好意思的?”

駱心詞感覺明念笙在看她?。

自走出?山洞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至今, 她?再沒敢與?明念笙對視。

可就那一眼,足夠她?看出?很多東西了。

駱心詞與?明於鶴是直接墜入水潭之中的, 當時?狼狽,衣裳烘幹之後雖然?皺了些,卻也算幹凈。

後來她?倚著明於鶴睡了半宿,氣色不錯,清晨又被?侍衛服侍著照常清洗,外在看來也還算得體。

明念笙就完全不同了,滿身塵土,臉上、手背上均有在峭壁上蹭出?的擦傷與?灰塵。

讓不知情的人來評判,一定會認為她?才是墜崖落難的那一個。

因明於鶴的話,駱心詞註意到明念笙的窘境,明念笙自己?也發覺了這一點。

駱心詞有意躲避她?的視線,明念笙看不見?她?的臉色,只?看見?她?環在明於鶴頸下?的手腕。

雙腕凝脂,細膩柔白,腕上還戴著翡翠鐲子,隨著明於鶴的走動晃來晃去。

明念笙再往下?看,駱心詞身上披了明於鶴的衣裳,露出?的只?有腳上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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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子總算沒那麽?體面了,可再怎麽?臟,也遠比她?黑乎乎的、被?露水打後黏著腐爛枯葉的鞋子幹凈。

明念笙是抱著駱心詞九死一生的心態下?崖尋人的,她?為駱心詞擔驚受怕一整夜,千辛萬苦爬下?山崖後,不僅要面對明於鶴,還要自己?穿越山谷。

而精神熠熠的駱心詞是被?明於鶴背著的,兩腳都不用沾地。

明念笙害怕明於鶴,可是此情此景之下?,被t??明於鶴挑撥了幾句,她?心中生出?巨大的不平。

就在她?激憤時?,一滴豆大的雨水“啪”的一聲直擊她?的眉心。

明念笙再也忍不住了,不敢與?明於鶴說?話,但她?敢支使駱心詞。

“你下?來自己?走!”她?高聲勒令。

駱心詞沒說?話,明於鶴已道:“山路陡峭,枝葉底下?或許還藏著蛇鼠蟲蟻,念笙害怕這些,我背著就好。”

駱心詞本想趁機下?來的,被?他這麽?一說?,立刻心生怯意,不吭聲了。

“我不也自己?走的嗎!”

明念笙本來只?是覺得不公平,聽說?腳下?可能藏有蛇鼠蟲蟻,更覺憤然?。

明於鶴是她?哥,雖然?她?害怕他,不願意與?他相認,但是駱心詞現?在用的是她?的身份,不能與?他那麽?親密。

氣憤極了,在明於鶴面前她?都沒那麽?瑟縮了,又惱聲道:“憑什麽?我可以,她?不可以!”

明於鶴道:“我做哥哥的願意背著妹妹,不讓她?受罪。若是你也不想自己?走,可以讓你哥哥來背你。你不也有個哥哥嗎?”

說?完他突然?想起似的,遺憾道:“哦,我忘了,他被?你打暈了。”

他背上的駱心詞原本在假裝事不關己?,聽到這兒,驚得從明於鶴背上撐起了身子,震驚問:“你把他打暈了?”

明念笙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可置信與?責備之意,委屈頓生,一腳踹飛腳下?的碎石,氣道:“我不把他打暈了,難道由?著他下?來冒險嗎?他還要不要性命了!”

駱心詞:“……哦。”

也是,駱頤舟再崖上崖下?折騰一通,那幾根可憐的肋骨就真的再也別想痊愈了。

明念笙不顧自身安危,勇攀斷崖下?來尋她?,她?還錯怪人家。

駱心詞心中有愧。

她?想與?明念笙解釋自己?和明於鶴的關系,想問他二人怎麽?會突然?入京,礙於明於鶴的存在,什麽?都不敢說?,心裏有螞蟻抓撓似的。

思來想去,她?摟著明於鶴脖頸的左手松開,抓著那顆留了一宿的酸果遞向明念笙。

這是無?聲的道歉。

明念笙與?駱心詞相識多年,眼下?雖看不懂她?與?明於鶴的關系,卻也能猜出?她?這一路艱難,並沒有真的怪罪她?。

她?扭捏地躲了一下?。

駱心詞第二次將酸果遞來,她?才勉為其?難地去接,可這時?,明於鶴突然?大步一跨,駱心詞被?他背到前方,那顆酸果擦著明念笙的指尖,讓她?接了個空。

駱心詞摟著明於鶴的脖子回頭望,明念笙提著裙子快步往前走,就在這時?,前方忽起騷動。

侍衛的驚聲、兵戈聲嘈雜傳來,同時?有一陣尖銳的“吱吱”叫聲,以及翅膀急速扇動的聲響。

駱心詞驚詫擡頭,望見?前方是一片巨大的藤樹林,粗壯的藤枝交織纏繞,形成一個天然?的、遮天蔽的陰暗洞穴,一群烏泱泱的蝙蝠正擦著侍衛們的發頂從中湧出?。

蝙蝠來得突然?,侍衛受驚揮刀,其?中有幾只?蝙蝠被?利刃劈中,摔落在林中,汙血四濺。

這畫面看得駱心詞毛骨悚然?,慌張低下?了頭。

很快,前方開路的侍衛回來稟報:“小侯爺,前面是一片藤樹林,從中穿過至少需要半個時?辰。”

明於鶴問:“裏面是否安全?”

“屬下?已派人前去查探,未發現?危險野獸,只?是樹藤層疊纏繞,使得藤林長久不見?天,似乎已經成了蝙蝠的棲息地……”

侍衛有些為難,邊說?邊看向明於鶴背上的駱心詞,與?跟在兩人身旁的臟兮兮的明念笙。

“無?妨。”明於鶴道。

侍衛得令,帶人繼續前行。

駱心詞與?明念笙被?迫跟著眾人往前,靠近藤林後,間斷落下?的雨珠徹底消失,視野愈發黑暗,不得已,侍衛燃起了火把。

火光仿若漣漪在藤林中蕩開,層層攀爬著的藤枝中藏匿著不知是什麽?動物,像是被?驚動了,發出?窸窣的響動。

駱心詞還好,蒙著全身趴在明於鶴背上,只?餘一雙水潤的眼睛警惕地防備著四周。

明念笙就慘了,腳下?踩著的不知是什麽?東西,時?而堅銳冰冷,時?而粘稠潮,間或還會踩到會蠕動的活物,好幾次差點嚇癱。

突然?,“颯”的一聲,一道陰影從她?腳邊躥過。

明念笙嚇了一跳,猛地朝著側前方躲去。

駱心詞被?明於鶴背著,她?這一躲,直接撞到駱心詞背上。

駱心詞以為是什麽?蝙蝠老鼠之類的動物落在身上,嚇得汗毛直豎,勒緊明於鶴的脖子驚叫起來。

明於鶴被?勒得悶哼了一聲,明念笙趕緊解釋:“是我,是我!”

即便如此,駱心詞還是嚇得不輕。

這回是明念笙,待會兒若是蝙蝠呢?走出?藤林少說?要半個時?辰,萬一再有蛇蟲落到背上,順著脊背爬進衣裳裏怎麽?辦?

她?兩手摟著明於鶴,既空不出?手拍掉蛇蟲,也不敢去拍。

駱心詞心裏緊張,手臂勒得很緊,看見?明於鶴空出?一只?手拽她?胳膊,靈光一閃,趕忙抓住明於鶴的手道:“我不要你背了,你抱著我……”

明於鶴可以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放在她?背上,這樣,萬一有蟲子掉下?來,他能夠及時?幫她?驅趕。

前幾年表妹還小,他們一家外出?,舅舅就是這樣抱表妹的。

“你幾歲?”明於鶴問。

很丟臉,但這時?候臉面沒那麽?重要。

“你就當我三歲好了。”駱心詞趴在明於鶴背上,小聲央求,“背和抱是一樣的,你抱著我嘛……哥哥,好哥哥……”

說?話間,又一群黑漆漆的蝙蝠不知從何處湧來,“嘩啦”撲著翅膀從眾人身上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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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心詞嚇得連忙伏低身子。

明於鶴察覺到她?顫抖的身軀,道:“我若不答應,你就打算勒死我,是不是?”

駱心詞害怕蝙蝠,沒敢擡頭,被?他拽著手臂放了下?來。

片刻後,駱心詞雙腳重新離地。

這回她?坐在了明於鶴的手臂上,脊背躬著,腦袋與?他相抵,盡可能地將身軀蜷縮在明於鶴身上。

明於鶴展開外衣將她?裹住,另一手如她?所願護在她?了後背上。

這樣的姿勢給了駱心詞莫大的安全感,她?摟著明於鶴的脖子,盡可能地保持安靜,讓明於鶴專心尋路。

倆人對此都很滿意,明念笙則快要瘋了。

“你、你……”

從駱心詞提出?要明於鶴抱她?的時?候,她?就呆住了,更讓她?震撼的是,明於鶴還照做了。

是她?出?現?幻覺了,還是他們倆瘋了?

“你們知不知道什麽?叫男女有別!”明念笙暴躁指責。

“這是我妹妹。”明於鶴輕描淡寫地駁回。

妹妹……就算是妹妹也不能這麽?親密啊!

明念笙一想到自己?被?明於鶴這樣抱著的畫面,就恨不得自剜雙目。

“那也不行!”

“我說?行就行。”

明於鶴對明念笙視若無?睹,駱心詞心虛,不敢看她?,侍衛更是不敢插話,只?有明念笙憋著一肚子氣,邊跟著眾人趕路,邊怒目瞪著他們。

跌跌撞撞地跟著走了一段,蝙蝠群再次襲來,從頭頂掠過時?扯動了明念笙的發絲。

她?聞見?了蝙蝠身上的腥臭味道,肩膀被?抓了幾下?,惡心得胃中翻騰,再看駱心詞,她?被?裹得嚴嚴實實,連手指都沒露出?來。

明念笙再度崩潰,自暴自棄道:“我也要抱!”

既然?阻止不了,那麽?她?也要享受明念笙該有的待遇,她?也要明於鶴抱著。

她?才是明於鶴的妹妹!

明念笙拽住披在駱心詞身上的衣裳,梗著脖子道:“你下?來,該我了!”

駱心詞:“……”

人家才是親兄妹,明於鶴是該更照顧她?一些的。

可是誰知道藤林中藏有什麽?,駱心詞不敢落地,也不敢離了明於鶴。

“該你什麽??”明於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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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該你抱著我了。”明念笙壯著膽子說?道。

明於鶴淡淡一笑,拿明念笙的話堵她?,“駱姑娘,男女有別。”

明念笙捂著心口喘了喘,道:“那我認你做哥哥。哥哥,好哥哥!我也會這麽?喊!”

明於鶴挑眉,“可惜我不是什麽?妹妹都要的。”

當初寧願讓人冒名頂替都不願認他,現?在害怕了,想認回去了,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明於鶴箍著駱心詞的雙膝,空出?一只?手扣住明念笙的手腕,將她?的手從駱心詞身上扯下?,勸慰道:“駱姑娘,自重。”

明念笙臉憋得通紅,沒註意踩進一個坑窪中,鞋襪沾滿粘稠的汙穢。

她?胸腔裏憋著的那股氣快炸開了t?,再次揪住駱心詞的衣裳,話不成句道:“你說?,你……明念笙!你說?!”

駱心詞:“……”

難題拋到駱心詞手中。

她?緊緊依著明於鶴,幾乎是掛在他身上了,猶豫了會兒,試著問:“你力氣大,要不……一只?手抱一個?”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明於鶴差點氣笑,“念笙想陪著駱姑娘一起走,就下?來吧。”

他說?著就要將駱心詞放下?。

明於鶴哪裏是什麽?好說?話的人,這意思分明就是他只?抱駱心詞一人,敢有異議,她?就下?來與?明念笙一起徒步。

駱心詞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與?明念笙一樣面對黑暗中的未知,二是繼續賴在明於鶴身上,保全自己?。

該選前者的,可是選了前者,明念笙的遭遇不會有任何更改,還會讓她?一起陷入汙泥,屆時?兩人一個都難保全。

沒有這個必要嘛……

明於鶴又說?:“念笙自己?走的話,若是感到腳腕滑,一定不能猛收腳,那可能是蛇,驚動了它,會咬人的,要慢慢地……”

駱心詞忙蜷起雙腳摟緊他脖子,在他耳邊哀聲祈求:“不是不是,我胡說?的,你抱著我就好了!”

“你明念笙!”明念笙憤怒地喊起自己?的名字。

“……”駱心詞面對好友的悲憤譴責,心虛又慚愧,訕訕道,“你找侍衛嘛……”

是可以這樣,可是明念笙咽不下?這口氣。

幼時?在京城,她?是遭人嫌的野,到了林州之後,雖然?有老夫人的約束,但老人家精力不夠,管不了她?太多。

林州一眾官員、富商均畏懼武陵侯府,連帶著對她?這侯府女兒多有敬畏,漸漸的,明念笙也養出?了幾分脾性。

或許是氣昏了頭,或許是因為明於鶴對駱心詞的態度過於縱容,她?這會兒竟不知道害怕明於鶴了。

明念笙借著侍衛手中的火把光芒上前一步,扒住明於鶴抱著駱心詞的手臂用力往下?拽,嘴裏嚷嚷道:“不許!你們不許這樣!”

明於鶴被?她?晃動,冷聲命令道:“看緊她?。”

侍衛上前,不顧明念笙的哀嚎將她?扛在了肩上。

藤林中幽深無?光,鳥鳴聲都被?阻隔在外,空餘明念笙悲憤的嗚咽聲回蕩,猶若鬼泣,聽得人毛骨悚然?。

駱心詞看著被?粗魯扛著的明念笙,欲言又止,忽聽明於鶴嗤笑了一聲。

她?低頭,羞慚道: “怎麽?好這樣對她?……”

“她?不想走路,我就讓人扛著她?,哪裏不好?”明於鶴道,“難道念笙想讓我照顧你這般對她??我與?駱姑娘是首次見?面,還沒有熟絡到這個地步。”

“……她?都不介意……”

“我介意。”明於鶴道,“我只?會這麽?照顧親人與?發妻,她?二者皆非,我為何要對她?特?殊?”

親人與?發妻……

駱心詞眼皮猛跳了幾下?,下?意識地去看明於鶴。

明於鶴察覺,眸光上移。

閃爍火光下?,駱心詞看見?明於鶴的眼眸如洞中幽火,灼熱明亮,清晰地映著她?的面容,也只?有她?。

不知怎麽?的,她?心裏湧出?一陣熱潮,直奔上臉,讓她?不自在地抿起了唇。

而明於鶴看見?她?躲閃的眸光後,目光一頓,向下?偏轉,道:“手。”

駱心詞一只?手臂從他後頸環繞,另一只?手搭在他右肩,手指恰放在他耳垂處,正無?意識地捏著。

被?明於鶴提醒後,駱心詞指尖一僵,緩慢將手指縮進了掌心裏。

明於鶴又瞧見?了她?另一只?手中,依然?抓握著的那顆酸澀的果子。

“你們不許這樣……不許……”明念笙已被?侍衛扛出?一段距離,掙紮著朝二人的方向嚎叫。

明於鶴回神,將駱心詞的雙膝緊箍在自己?腰腹處,空著的那只?手擡起,一把將她?直起的身子按回到自己?肩上,而後抱著她?,闊步往藤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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