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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弦錦眨眨眼:“是我朋友, 神醫您可能不認識。”

“無妨,你朋友如此慧眼如炬,我倒想認識認識。”

蘇弦錦卻搖頭:“不行的,我朋友說我單純好騙, 我還不知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呢, 神醫大人真能把程筠的傷治好嗎?”

左丘學卷起袖子:“這有何難?”

說著便往洞口來。

“太冷了, 我先暖暖手。”他說。

“好的好的。”蘇弦錦表現地十分熱情,忙將一塊鹿皮毯子鋪在火堆旁, “神醫快坐在這烤烤火。”

左丘學還沒來及坐下, 她又問:“神醫要喝水嗎?要吃果子或者鹿肉嗎?”

左丘學咂舌, 伸手湊近火堆取暖:“行啊。”

程筠淡聲道:“他有手有腳, 阿錦不必管他。”

蘇弦錦牽著程筠的手讓他坐下,作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來。

“那怎麽行, 神醫可是來給你療傷治病的, 是客人, 我應該讓他感到賓至如歸才是,我朋友說, 左丘神醫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是世外高人, 常人難得一見呢。”

這些話說的左丘學十分受用, 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在暗喜。

“你朋友過譽了, 我平時多去人跡罕至處采藥而已, 哪是什麽世外高人。”邊說還邊重新用玉冠挽起發髻, 整理儀表。

蘇弦錦認真道:“不是的, 之前我不知道是不是朋友騙我,如今一見神醫真容, 當真一副超脫凡塵的高人模樣,我便知朋友所言非虛,你一定是能替程筠治好眼睛的。”

左丘學有些飄飄然,捋著長髯起身:“話不敢說滿,我先來瞧瞧。”

蘇弦錦見他走到程筠身邊微微俯身,便為程筠解了黑紗,露出那雙被瘴氣所灼傷的眼。

左丘學臉色不變,扒著上下左右瞧了。

“還好,只是周圍肌膚傷得深,眼睛根本並未影響,待我就地尋來幾味藥草搗碎了敷幾日,便能漸漸好了。”

聽得這話,蘇弦錦心下微松。

無論原理如何,這書中神醫的設定就是萬能的。

她又忙將手輕搭在程筠右腿上,目露崇拜之色。

“神醫果然厲害!還有膝蓋,這裏傷得最重,請神醫一並看看吧。”

“外傷沒什麽難的……”左丘學說著已撩了衣下擺去瞧,盯著膝蓋處眉頭一皺,臉色也微微凝重起來。

蘇弦錦見狀心中輕嘆了聲。

果然,即便左丘學的神醫設定,也並不能完全治好程筠的腿傷,這是宿命早已標好的一環。

她垂了垂眸,不知該悲嘆多還是慶幸多,慶幸自己擁有上帝視角,不會對未知感到恐懼,卻又悲嘆未知已知,無力更改。

左丘學伸手緩緩捏了捏程筠的膝骨:“疼嗎?”

蘇弦錦看向程筠,見程筠面不改色道:“不疼。”

左丘學對蘇弦錦道:“小姑娘,麻煩你去打點幹凈的水來,待會方便我替他療傷。”

“好。”蘇弦錦拿了獸皮做的水囊去溪邊。

她一走,左丘學便嗤笑:“忍什麽呢?分明疼得要死。”

程筠眉尖輕蹙,難掩痛楚之色。

“傷得如何?”

“眼睛沒什麽大問題,小腿骨折也好了七八,只是膝骨碎得很,即便替你暫時治好了,只怕將來但逢雨天雪天,就要鉆心的疼。”

“你只管治,疼倒無妨。”

左丘學盯著他平靜的神色,不由搖頭:“從沒見過你這樣不把自己當人看的人。”

左丘學不知去哪兒尋了些奇奇怪怪的草藥,蘇弦錦則幫忙將他所需的熱水幹凈帕子等準備好,然後看著他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針灸包,打開來裏面是不同尺寸的銀針與細刀。

火燒得旺旺的,洞口雖有風,卻不算冷,只拂動著程筠垂在肩上的墨發。

“我要行刀,將他眼周淤血滯毒放出來,你可要暫時回避?”左丘學問蘇弦錦。

蘇弦錦搖頭,她站在程筠身邊,將他散落的發撩到身後,小聲問:“程筠,你怕嗎?”

程筠溫聲:“阿錦,別緊張。”

蘇弦錦深吸口氣,分明是程x筠受罪,卻讓她不要緊張。

但她看起來的確要比程筠緊張得多。

左丘學挽著袖子,將刀口在火上燎了,輕輕在程筠眼尾劃了一刀。

刀口鋒利,一條暗色細線浮現出來,他用幹凈的濕帕子按在傷口上,很快從傷口處滲出來的血便將帕子浸紅了一大塊。

蘇弦錦雙手交握,數度不忍看,撇過目光。

程筠卻從容淡定,仿佛無知無覺。

不知在他眼周劃了幾道細小傷口,蘇弦錦只知洗了兩三次帕子,並不敢直視左丘學下刀的地方。

“好了。”左丘學道了句,對蘇弦錦說,“去把我放在一起的那捆藥一齊搗出汁水,浸濕了布,覆於他雙眼上。”

“好。”蘇弦錦應聲,忙進去山洞裏面了。

左丘學則蹲下,掀起程筠衣擺。

低聲道:“這可比眼周放毒要疼得多,我看你在這小姑娘面前也不用逞能忍著了,該喊則喊。”

程筠平靜道:“喊出來也不會少疼幾分。”

“話雖至此……”左丘學嘖了聲,“人皆有驚懼悲怒,發洩出來總歸好受些。”

但他也知道,即便他如此說了,程筠大概率也不會照做。

正如當初在程府時,為他治過幾次傷,也不曾聽他喊一聲疼。

程筠將雙手置於腿上,緩緩捏成拳。

“我知道你是特意來找我的,既從林州來,便將林州的情形告訴我。”

左丘學方要開口,但見蘇弦錦小心拿著浸透了藥汁的黑紗出來,她聞著頗有些辛辣難聞的藥味,擔憂問:“真的可以直接覆在眼睛上嗎?可是他眼周都是傷口,這樣會疼吧?”

左丘學笑道:“他是最不怕疼的人,小姑娘盡管放心,不過如烈焰灼燒個幾日,之後便能好了。”

他嬉皮笑臉地說這樣嚴重的話,蘇弦錦有些無語,但她除了照做也別無他法。

只得湊近程筠,輕輕在他眼皮上吹了吹,喃喃念著:“吹吹,就不疼不疼了……”

程筠捏成拳的雙手指節似用力扣了扣,略有些泛白。

他喉結滾動,聲也似啞了些。

“阿錦……”

蘇弦錦一心只在他眼上,並未註意到其他,聞聲道:“程筠,要是疼的話,你就喊我。”

說罷將黑紗輕輕覆在他眼上。

雙眼只覺燒著似的,火辣辣得疼起來。

程筠抿了抿薄唇:“好,若疼就叫你。”

蘇弦錦點頭:“這就對了。”

左丘學在他二人間左右看看,哂笑。

“何處認識的小姑娘,竟這樣溫柔貼心,我怎麽就遇不著呢。”

蘇弦錦笑道:“神醫方外之人,懸壺濟世,醫者大愛,哪裏會為世俗小愛駐足呢,況以神醫這般俊朗瀟灑,若真要動情,只怕愛慕之人能從這裏排到山外去。”

左丘學笑瞇瞇:“怪不得世人口中狠辣殘酷,不近女色的活閻王卻待你不同呢,我看也很合理嘛。”

蘇弦錦兩眼彎彎:“是嗎?可是我覺得首輔大人很溫柔啊。”

“咳——”程筠掩唇輕咳,黑紗下的臉似氳了暖色。

左丘學笑而不語,已開始往程筠膝上行針。

“但願你能一直如此認為。”

蘇弦錦望著程筠,目光溫柔。

是,她當然如此認為。

並一直如此。

左丘學行針時,程筠臉色更加蒼白了些,冷汗也不可控地從額頭上冒出來。

他主動問起:“……林州如何?”

左丘學見他不顧蘇弦錦在場,便也無謂了。

答道:“秦軍已完全守住了林州,朝廷先是派人和談,無果,又派兵攻打,數倍人數卻久攻不下,反被一鼓作氣打得節節敗退,差點丟了關州。”

“關州未攻下?”

“沒有。”左丘學將一根錐子粗細的銀針,從程筠膝蓋縫隙中紮進去,不急不慢地將那些大片的碎骨攪得更碎,“到底只有三個月,朝廷兵馬固然廢物,林州那些吃不飽的災民變成的民兵,一時半會卻也不能成為精銳。”

程筠緊緊捏著拳,指節幾無血色,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脖頸下面的青筋也根根分明。

“難道說……”他幾乎壓著顫聲,“承陽侯府撤軍了?”

左丘學手中不停,笑:“啊呀啊呀,不愧是程筠,一語中的,看來你躲在深山裏,也不影響你觀天下事嘛。”

程筠動了動煞白的唇,想說什麽似乎疼得說不出來,緩了會兒才問:“可知承陽侯府因何撤軍?”

左丘學換了鑷子,將碎骨夾出扔在一旁。

“那我就不知道了。”

程筠喉結滑動了下,不再說話。

蘇弦錦蹲下來,雙手輕輕覆上他左手,撥開他緊捏的拳,握著。

火堆雖在旁,他手卻很冷,且手心滑膩滿是冷汗。

蘇弦錦沒說話,只將溫熱從手心傳遞給他。

一時洞口處陷入靜默,唯有樹枝燃燒聲劈啪作響。

左丘學原先還有些游刃有餘,到後來額頭也不禁浮了汗珠。

他擡眸瞧了眼臉色蒼白如紙的程筠,低聲對蘇弦錦道:“你起身,撐著他些,只怕他快要脫力了。”

蘇弦錦心一驚,忙松了手,站在程筠左側,攬著他的肩,讓他輕輕靠在自己身上。

左丘學屏息凝神,直到夾出最後一片碎骨,手上地上早已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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