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0、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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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當時柳長風給冉冉的建議是, 逃出來之後先避兩年風頭，冉冉這次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逃脫，實在害怕再被周作抓回府裏, 便堅定不移的執行了這個建議。
這一年裏, 冉冉的染坊越開越旺, 她把布匹寄賣在江縣的布莊裏, 每賣出一匹布莊就抽二層銀子的利錢。
城裏許多大姑娘小娘子都喜歡這種時興的布匹，布莊常常供不應求，還想請冉冉來這邊當專門染布的師傅, 被冉冉婉拒。
因為馬上就到天元二年的端午了, 距離她逃出酆京剛好過去兩年。
冉冉想，即便是周作要找人，這麽久沒尋到也該放棄了吧？
故而冉冉已經打點好行裝只等五月十三跟著大通鏢局的押鏢隊伍, 一起去徐州青義縣找雙親。
雙兒本也想跟著去，但沱鎮的家業總需要人照看，況且冉冉這一走恐怕要三個月才能回來，常鏢師又不走徐州路, 這麽久見不到未婚妻怎麽能行, 用著繡嫁妝的理由好容易把人哄下來，自己也連忙把早備好的彩禮擡進來。
喜氣洋洋的滿院紅綢雙喜，只等冉冉回來便成親。
臨到出發這天，常鏢師雖說是個大漢卻很是心細, 拎著酒去找押鏢的總鏢師，讓人照顧照顧他這個未來妻妹。
雙兒也拉著冉冉的手分外舍不得, 叮囑她千萬要早點回來。
就在冉冉剛要上車的時候, 縣裏青樓裏的婢女氣喘籲籲跑來遞信：“虧得是讓我趕上了, 否則細雪姑娘可不是要白跑一趟！”
冉冉驚訝得瞪大雙眼, 都等不及跳下馬車，一把接過婢女手中的書信，立馬展開。
信上說，細雪姑娘輾轉知道了妹妹在巴州江縣的消息，從蕭國坐船回蘇州，在蘇州寫下這封信從驛站寄出，自己也正在坐馬車往這邊趕。
另一張只簡單寫了四個字：妹妹，等我。
一年了，冉冉的眼淚一滴滴往下砸在信紙上暈出淚痕，這一年裏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請劉叔去縣裏青樓打聽，有時候沒回音有時候只得一句渺茫消息，遍尋不見。
冉冉趴在雙兒的肩上痛哭，這信上的日子寫著是月餘前寄來的，也就是說，姐姐過不了幾日便抵達巴州！
久別重逢中間隔著千裏迢迢、山水萬重。
這麽些年，這麽久的日子，受過那麽多的苦以及希望後又失望的委屈憋悶，輾轉迂回歷經波折，冉冉才終覺自己是熬出頭了！終於擺脫了王府奴婢、世子通房的身份！
姐姐來了，她也有疼她愛她的家人，而不是一件任由世子按他心意擺弄的物品！
徐州是要緩一緩再去，勞煩大通鏢局的人繞路過來接一趟，冉冉哭過之後心情好得像是要在天上飄起來，也沒有收他們退回來的錢，只說是謝謝各位鏢師請他們在路上買酒吃。
五月二十日，沱鎮這個小鎮裏又有人駕馬車進來。
這是個三輛馬車的車隊，打頭殿後還各有兩匹駿馬押送，中間那輛馬車尤其精致華美，小鎮人何時見過這般派頭？想看又不敢亂看得遠遠綴在車子後面，直看見車隊停在染娘子的院前。
冉冉這幾日都無心染布，也幸而她當時準備去徐州找父母，沒積下什麽單子，只等院裏這批曬好，讓雙兒打包送去便行。
車隊停下，裏面先跳下個小丫鬟殷勤地拉開車門，恭順地扶住那只纖纖玉手輕巧地把人帶下來。
宋悅一路走來望著越來越偏僻的道路，又看著這十分破舊荒涼的院墻，心裏愈發疼妹妹，猜想妹妹該是被什麽窮苦人家收養了，從小過得困苦。
那小丫鬟妙輕也未嫌棄門小院破，客氣地上前扣門：“是宋冉宋小姐家嗎？我家夫人特來尋親。”
宋悅緊緊攥著帕子，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院門，直到打開。
蠟黃的小臉，削薄的身量，厚重的八字劉海遮了小半張臉，但宋悅還是認出了，這是她家冉冉，失散近十年終於又找回來的妹妹！
“冉冉啊！我的妹妹啊！”宋悅根本忍不住眼淚，顫抖著上前雙手抱住失而覆得的妹妹失聲痛哭。
周圍幾個丫鬟聽到這樣哀慟的哭聲都忍不住擦眼淚。她們夫人驕矜，在主家面前都冷冷的，何曾露出過這般情態，可見是真動情傷感了。
冉冉僵持在原地，恍惚片刻才小心翼翼回抱姐姐溫軟馨香的身子，咬著唇眼淚似久蓄開閘的水般遏制不住的往外湧。
宋悅哭得不能自己，哭妹妹哭自己哭她們兩姐妹命運多舛的十年！
姐姐的懷抱好溫暖好安心，冉冉終是忍不住把頭埋進姐姐的脖頸裏，緊緊地抱住姐姐。
妙輕體貼的遞來帕子：“夫人和小姐不若進門去說吧，這邊街坊四鄰看著終是不妥當。”
是了，是這個道理。
宋悅接過帕子先給妹妹擦臉，冉冉不好意思蹭黃了姐姐的衣領，正羞紅了臉不敢看姐姐。
宋悅破涕為笑，只覺得妹妹十分聰明，她們兩姐妹的容貌確實容易招惹麻煩。
待她細細為妹妹把淚痕擦掉時，又忍不住傷心，冉冉定是經歷過一些相關的事，才會有此防範。
否則，她若是快快樂樂在家裏長大，又怎會想到這種法子來隱藏容貌呢？
想到此處宋悅的眼眶裏又忍不住蓄滿淚水，手抖得根本擦不下去，抱著妹妹再次哭起來。
冉冉把姐姐帶進院子，院子裏還有幾匹沒曬好的染布，宋悅一邊哭一邊打量，摸著冉冉略帶薄繭的手心疼極了：“別怕，姐姐來了。十八歲的大姑娘想怎麽打扮怎麽打扮！姐姐定要讓你漂漂亮亮的出門！”
冉冉微微害羞，想把手縮回來。
在王府時只偶爾練練手還有下人幫她，諸如浣洗曬布等重活兒都有人來做，也不累。
但是這裏只有她與雙兒兩人，自己做起生意來自是不能想不幹就不幹的，是故做了近兩年手上也慢慢有了層薄繭。
宋悅不許她逃，招呼婢女把帶來的東西安置了，才拉著她的手坐到院裏的石桌裏。
“你的養父養母可還在家？我帶了些適合老年人的補品，謝謝他們這些年對你養育之恩。”
冉冉垂下眉，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當年被人牙子賣去王府當奴婢，前兩年終於攢夠了贖身的銀子，這才出來。
宋悅心疼地抱住冉冉，也沒再過問王府裏的事，只說再待過一陣收拾好東西就去她住的那邊安頓。
冉冉疑惑：“咱們不去找爹娘嗎？”
宋悅看妹妹眼睛亮晶晶的，想起她當時離家也不過八九歲，想回家一趟也確實人之常情。
可是……
罷了，宋悅看不得冉冉用小貓般充滿希冀的目光眼巴巴望著她，遂點頭應到：“那咱們休息幾日就出發，先去徐州。”
這一路上，冉冉才是真正被宋悅嬌養著。
宋悅當年十三歲被賣入秦淮河，長得那麽出挑一眼被媽媽相中當成是花魁來培養的，耗費數金用了許多精貴的保養方子，才養得一鳴驚人剛亮相就紅遍整個秦淮河。
宋悅雖然厭惡，但不得不承認那些方子確實好用，摸著妹妹略帶薄繭的手心，宋悅一路上都緊著她養護，終於在到達徐州青義縣時，把小姑娘養得白白嫩嫩，也明麗活潑不少。
進縣城之前，宋悅拍拍正朝她撒嬌的冉冉，囑咐說：“若是爹娘問起你，你不要說自己在王府當奴婢，就像我同你說得那樣，被一對染坊的夫婦收養，又碰巧被我撞見這才帶你回家來。”
冉冉不明所以，仍是乖巧的點點頭。
這些天冉冉有姐姐，盤桓在心頭十年之久的巨大不安感已經平穩落下，剩下的只有對再見爹娘滿滿的喜悅和期待！
宋悅沒有大張旗鼓像給妹妹撐腰那般停三輛馬車過去，只讓人把車停在巷口，自己和妹妹蒙上面紗去敲門。
巷子尾，今日在榆花巷盯梢的恰好是那餘角，他眼見兩個蒙面紗的姑娘去敲宋家門看得眼都直了，差點從房頂上掉下來，慌手慌腳連忙跑過去探聽消息！
開門的是宋母。她先看見大女兒下意識的皺了皺眉，轉頭又見著個眉眼熟悉的女子。
“這是……？”宋母不可置信，接下來立馬就聽見一聲帶著哭腔的“娘”！
哭了一會兒，宋母看著兩個女兒的打扮都價值不菲，連忙把人迎進來說話。
冉冉還想抱著娘哭一會兒，宋母抹了眼淚就把冉冉的面紗扯下來，仔細端詳。
這段日子冉冉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被姐姐也嬌養得好，一張芙蓉面嫩得能掐出水來。
如果是疼愛子女的母親應到是欣慰自己女兒這些年沒受苦，但宋母哭過之後立刻垮下臉：“這些年你在哪兒生活的？”
冉冉眼淚還掛在眼睫上將落未落，都被問得懵了，宋悅在旁邊淡淡解釋：“妹妹是被一戶做染布小生意的人家收養的，我找到她時院子裏還晾著布，手上也都是繭子，現在沒有是因為我養了一路給她養好了。”
宋母收起尖酸的臉色，又抱著小女兒哭了會兒才對大女兒說：“現在正是大上午的人多，你在屋裏待一會兒等中午再走。對了，你們方才來沒被街坊四鄰看見吧？”
宋悅面帶嘲諷：“放心，我們馬車都沒趕進巷子裏。”
冉冉被娘親拉著手，但手心裏全是汗，等宋母高高興興出門買菜給小女兒□□吃的菜，她才顫巍巍地問：“姐姐，娘為什麽用這種語氣同你說話？”
宋悅目光略帶哀傷看向妹妹：“我還沒同你說吧，爹娘他們給我們生了個弟弟，現在這個時辰應該正在學堂讀書，還沒回家。”
其他的話，宋悅沒再瞞著，把自己當時被金主贖出後帶著許多東西回來孝敬父母，爹娘卻嫌棄她是青樓女子出身會影響弟弟考科舉而被趕出來的事告訴了冉冉。
“爹指著鼻子罵我，說我要進青樓那等腌臜地兒怎麽不幹脆些一頭撞死，沒得連累他們一家。”
冉冉怔怔楞住，怪不得當時娘打量她的眼神那麽冷漠，竟是也想著她若是青樓出身的便同姐姐一樣趕出去的心思！
宋悅仰天：“其實說起來，我也只在青樓呆過一陣子。並沒有放.蕩到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地步，我那位金主講究，我出閣那日包下我也不許我接客，之後更是為我贖身被他哄去做了他的外室。”
外室？冉冉的手開始發抖，只恨那場突如其來的火災和拐賣她們姐妹的拐子！生生毀了她們一輩子！
冉冉吃過午飯就同宋母說自己陪姐姐去客棧住，晚上等爹和弟弟回來再來看他們。
宋母欲說還休地看著宋悅，宋悅自嘲道：“放心，我這個不潔之人不會來打攪你們天倫之樂。”
宋母面帶哀傷，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親口把人親手外推哪裏不痛的，但為著兒子終是沒有再說什麽。
晚膳時分。
爹爹還是一如既往的疼她愛她，從未謀面的弟弟也顯得很懂事乖巧。可冉冉就像是處在一個虛假的溫馨家庭，渾身紮著倒刺。
因為現在這個其樂融融的場景，是她騙來的。
若是被爹娘知曉了她沒有被好人家收養而是去當奴婢還成了別人的通房……
恐怕對她的態度不會比姐姐更好。
晚膳吃完，冉冉借故去陪姐姐想從家裏離開了。
爹娘明顯不太高興，更是直言讓她離姐姐遠一點，否則就不認她這個女兒。
冉冉望著他們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臉，終是選擇離開。
爹娘還有弟弟還有彼此，姐姐就只有她了啊。
冉冉走在街上，晚市熱鬧的氛圍仿佛在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周遭如何喧鬧快樂都沾染不上她半分。
十年了，十年過去怎麽還會有東西不變呢？
爹娘沒了她們還有弟弟，最親最愛的人也不再是她和姐姐，小時候那些快樂幸福的時光終是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消失不見了……
走進客棧，冉冉蹲在房間外悄悄哭過一陣，才擦擦眼淚進去找姐姐。
酆京。
從徐州快馬加鞭跑死兩匹馬回來的餘角終於一路狂奔回靖安王府。
這個消息對主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餘角只恨自己不能更快！
翻身，下馬。
餘角甚至來不及通報，一路直沖沖的跑進澄院。
書房外，擺著香案香爐佛珠拂塵，周圍還布置著八卦圖和金佛像。餘角看得眼睛抽抽，感情他家主子信宗教都還讓兩派搞競爭！
誰管用信誰是吧？
修文上前扣門：“世子，徐州餘統領求見。”
門內，可以很清晰地聽見裏面茶杯落地碎裂的聲音，然後是一陣兵荒馬亂，房門被驟然拉開。
周作臉上，有希冀有隱忍有沈重有祈求，他知道若無大事餘角不會親自回京，如果回京……
“回來了！主子，我看見小夫人回宋家了！”
懸石落定。
有那麽一瞬間周作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做了一個求而不得終於得償所願的美夢。
“我親眼看見的！宋夫人抱著那個女子哭，嘴裏哭喊著‘我可憐的女兒’！”
周作按下狂跳的心臟，這兩年裏冉冉的生死與否無時無刻不在他腦海心口折磨！
每晚夢魘，周作都能夢見冉冉葬身火海再也活不過來的時候，他都得狼狽崩潰地爬起來去翻找那些冉冉逃跑的證據才能慢慢自愈。
然後在心裏面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是逃走的，她還活著。
六百多天過去，時間拖得越久，冉冉還活著的幾率就更渺茫，周作的夢魘也日日加深。他就像每日爬不出泥沼的遇難者，日日深陷悔恨和自責，無法自拔。
“去，徐州。”
周作懸著心神憋著口氣，一直到徐州青義縣都沒落下。他知道宋家有兩個女兒，如若回來的是宋家姐姐他懷著如此大的期許過去，發現又是落空，那他又該怎麽辦？
天堂地獄，莫過於此。
餘角和周作幾乎沒怎麽歇息，一直都在馬上千裏奔襲。
餘角偷偷拿眼神瞧著。
世子一路上話極少很是沈悶，還有聖旨壓在身上，抗旨出京這罪名可不小。
但是為了小夫人，世子甚至去皇宮容稟的時間都沒留，帶著他翻墻出府闖城門直接出京！
餘角嘆，若問他能為哪個女人做到如此，…好吧，反正他是做不到這樣的。
三天兩夜，周作風塵仆仆趕到青義縣宋家。
小小的院墻，幾百個日夜的思戀都讓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確認。
墻內，溫馨的一家三口正和諧美滿的吃著晚膳，巨大的失落令周作捂著抽疼的胸口退開。
恍惚間，他甚至還有種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周作，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她！
餘角聽完下屬的匯報，忙跑到面色蒼白的世子跟前：“主子，小夫人回家後沒有同父母住，這些天都是和她姐姐住在客棧的！”
周作楞了楞神，悶咳兩聲壓下心頭的酸澀：“去吧，去客棧。”
可是客棧也沒人，這下連餘角都開始慌了。
今日有廟會，城隍廟那邊燈火通明，宋悅帶著妹妹去街上逛。
除了姐妹倆，旁邊還跟著兩個丫鬟和四個貼身保護的侍衛。
冉冉和姐姐都長得貌美非常，路上想來問芳名搭訕的公子少爺都被她們周圍人高馬大的帶刀侍衛嚇退，連多看一眼都得悄悄地來。
這些年，冉冉從來沒有這麽放心大膽自由地走在燈會玩耍裏過，她看什麽都新奇，瞧什麽都有趣。
宋悅寵溺地帶著妹妹四處亂逛。自那天從宋家吃完晚膳回來，冉冉便是悶悶不樂的模樣獨自一人郁悶了好幾天，到今天出門才好不容易開心點。
宋悅猜想要麽是爹娘給她難堪要她在爹娘和姐姐之間做選擇，要麽就是當時她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王府生活，另有隱情。
“瞧，我妹妹多漂亮！”宋悅比劃了一只簪子，吩咐小丫鬟結賬。
冉冉撒嬌：“好啦姐姐，你送我的珠釵都沒戴過重樣的，盡夠啦。”
說話間，宋悅發現妹妹突然面如死灰頓在原地，怔怔地盯住前面華燈樹下那個位置，仿佛隱隱有人。
畢竟同床共枕那麽久，又那麽出挑的身量，縱然是燈下黑，冉冉幾乎僅憑輪廓，就把人認了出來。
靖安王府世子，她曾經的家主。
那些被她遺忘兩年的屈辱、折磨、疼痛在看見周作的那一瞬間倉惶地從她的尾椎骨爬上來，死死印在她腦海裏，分毫不敢相忘！
周作，他還是追來了。
早在冉冉看到周作之前，周作已經在茫茫人海裏精準鎖定了她的存在。
周作眼神一錯不錯，目不轉睛甚至是眼若惡鷹貪婪的看著她巧笑倩兮的歡笑容顏。
失而覆得的快.感迅速占據他的大腦，周作熱血沸騰心潮澎湃，甚至想沖過去抱起她狠轉幾個圈，再仰天大笑幾聲發洩發洩心裏的暢快！
可是……
冉冉在澄院何曾有過這般笑顏？何曾有過那麽生動活潑的表情？何曾露出過如現在這般自信又開朗的神態？
今晚燈會上的冉冉，就像只無憂無慮快樂地在天上飛的小鳥，讓躲在暗處竊竊打量的周作莫名恐慌，失去掌控的恐慌。
這種壓在心口上的失控，像針紮刀刺殺得他肝腸寸裂，錐心刺骨的疼讓周作眼底留下刺痛的陰郁，周圍所有有意無意打量她的、偷看她的、覬覦她的，通通該剜了眼睛去死！
燈火闌珊裏，暈黃微亮的燈光隨著周作慢慢走來而肆意地灑落在他身上。
他每往前一步，冉冉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大街上人潮洶湧，周作看著冉冉驟然驚恐的臉色，喉嚨突然酸得發疼。
而冉冉在看清周作正臉的一瞬間，拉著姐姐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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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柳長風給冉冉的建議是, 逃出來之後先避兩年風頭，冉冉這次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逃脫，實在害怕再被周作抓回府裏, 便堅定不移的執行了這個建議。
這一年裏, 冉冉的染坊越開越旺, 她把布匹寄賣在江縣的布莊裏, 每賣出一匹布莊就抽二層銀子的利錢。
城裏許多大姑娘小娘子都喜歡這種時興的布匹，布莊常常供不應求，還想請冉冉來這邊當專門染布的師傅, 被冉冉婉拒。
因為馬上就到天元二年的端午了, 距離她逃出酆京剛好過去兩年。
冉冉想，即便是周作要找人，這麽久沒尋到也該放棄了吧？
故而冉冉已經打點好行裝只等五月十三跟著大通鏢局的押鏢隊伍, 一起去徐州青義縣找雙親。
雙兒本也想跟著去，但沱鎮的家業總需要人照看，況且冉冉這一走恐怕要三個月才能回來，常鏢師又不走徐州路, 這麽久見不到未婚妻怎麽能行, 用著繡嫁妝的理由好容易把人哄下來，自己也連忙把早備好的彩禮擡進來。
喜氣洋洋的滿院紅綢雙喜，只等冉冉回來便成親。
臨到出發這天，常鏢師雖說是個大漢卻很是心細, 拎著酒去找押鏢的總鏢師，讓人照顧照顧他這個未來妻妹。
雙兒也拉著冉冉的手分外舍不得, 叮囑她千萬要早點回來。
就在冉冉剛要上車的時候, 縣裏青樓裏的婢女氣喘籲籲跑來遞信：“虧得是讓我趕上了, 否則細雪姑娘可不是要白跑一趟！”
冉冉驚訝得瞪大雙眼, 都等不及跳下馬車，一把接過婢女手中的書信，立馬展開。
信上說，細雪姑娘輾轉知道了妹妹在巴州江縣的消息，從蕭國坐船回蘇州，在蘇州寫下這封信從驛站寄出，自己也正在坐馬車往這邊趕。
另一張只簡單寫了四個字：妹妹，等我。
一年了，冉冉的眼淚一滴滴往下砸在信紙上暈出淚痕，這一年裏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請劉叔去縣裏青樓打聽，有時候沒回音有時候只得一句渺茫消息，遍尋不見。
冉冉趴在雙兒的肩上痛哭，這信上的日子寫著是月餘前寄來的，也就是說，姐姐過不了幾日便抵達巴州！
久別重逢中間隔著千裏迢迢、山水萬重。
這麽些年，這麽久的日子，受過那麽多的苦以及希望後又失望的委屈憋悶，輾轉迂回歷經波折，冉冉才終覺自己是熬出頭了！終於擺脫了王府奴婢、世子通房的身份！
姐姐來了，她也有疼她愛她的家人，而不是一件任由世子按他心意擺弄的物品！
徐州是要緩一緩再去，勞煩大通鏢局的人繞路過來接一趟，冉冉哭過之後心情好得像是要在天上飄起來，也沒有收他們退回來的錢，只說是謝謝各位鏢師請他們在路上買酒吃。
五月二十日，沱鎮這個小鎮裏又有人駕馬車進來。
這是個三輛馬車的車隊，打頭殿後還各有兩匹駿馬押送，中間那輛馬車尤其精致華美，小鎮人何時見過這般派頭？想看又不敢亂看得遠遠綴在車子後面，直看見車隊停在染娘子的院前。
冉冉這幾日都無心染布，也幸而她當時準備去徐州找父母，沒積下什麽單子，只等院裏這批曬好，讓雙兒打包送去便行。
車隊停下，裏面先跳下個小丫鬟殷勤地拉開車門，恭順地扶住那只纖纖玉手輕巧地把人帶下來。
宋悅一路走來望著越來越偏僻的道路，又看著這十分破舊荒涼的院墻，心裏愈發疼妹妹，猜想妹妹該是被什麽窮苦人家收養了，從小過得困苦。
那小丫鬟妙輕也未嫌棄門小院破，客氣地上前扣門：“是宋冉宋小姐家嗎？我家夫人特來尋親。”
宋悅緊緊攥著帕子，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院門，直到打開。
蠟黃的小臉，削薄的身量，厚重的八字劉海遮了小半張臉，但宋悅還是認出了，這是她家冉冉，失散近十年終於又找回來的妹妹！
“冉冉啊！我的妹妹啊！”宋悅根本忍不住眼淚，顫抖著上前雙手抱住失而覆得的妹妹失聲痛哭。
周圍幾個丫鬟聽到這樣哀慟的哭聲都忍不住擦眼淚。她們夫人驕矜，在主家面前都冷冷的，何曾露出過這般情態，可見是真動情傷感了。
冉冉僵持在原地，恍惚片刻才小心翼翼回抱姐姐溫軟馨香的身子，咬著唇眼淚似久蓄開閘的水般遏制不住的往外湧。
宋悅哭得不能自己，哭妹妹哭自己哭她們兩姐妹命運多舛的十年！
姐姐的懷抱好溫暖好安心，冉冉終是忍不住把頭埋進姐姐的脖頸裏，緊緊地抱住姐姐。
妙輕體貼的遞來帕子：“夫人和小姐不若進門去說吧，這邊街坊四鄰看著終是不妥當。”
是了，是這個道理。
宋悅接過帕子先給妹妹擦臉，冉冉不好意思蹭黃了姐姐的衣領，正羞紅了臉不敢看姐姐。
宋悅破涕為笑，只覺得妹妹十分聰明，她們兩姐妹的容貌確實容易招惹麻煩。
待她細細為妹妹把淚痕擦掉時，又忍不住傷心，冉冉定是經歷過一些相關的事，才會有此防範。
否則，她若是快快樂樂在家裏長大，又怎會想到這種法子來隱藏容貌呢？
想到此處宋悅的眼眶裏又忍不住蓄滿淚水，手抖得根本擦不下去，抱著妹妹再次哭起來。
冉冉把姐姐帶進院子，院子裏還有幾匹沒曬好的染布，宋悅一邊哭一邊打量，摸著冉冉略帶薄繭的手心疼極了：“別怕，姐姐來了。十八歲的大姑娘想怎麽打扮怎麽打扮！姐姐定要讓你漂漂亮亮的出門！”
冉冉微微害羞，想把手縮回來。
在王府時只偶爾練練手還有下人幫她，諸如浣洗曬布等重活兒都有人來做，也不累。
但是這裏只有她與雙兒兩人，自己做起生意來自是不能想不幹就不幹的，是故做了近兩年手上也慢慢有了層薄繭。
宋悅不許她逃，招呼婢女把帶來的東西安置了，才拉著她的手坐到院裏的石桌裏。
“你的養父養母可還在家？我帶了些適合老年人的補品，謝謝他們這些年對你養育之恩。”
冉冉垂下眉，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己當年被人牙子賣去王府當奴婢，前兩年終於攢夠了贖身的銀子，這才出來。
宋悅心疼地抱住冉冉，也沒再過問王府裏的事，只說再待過一陣收拾好東西就去她住的那邊安頓。
冉冉疑惑：“咱們不去找爹娘嗎？”
宋悅看妹妹眼睛亮晶晶的，想起她當時離家也不過八九歲，想回家一趟也確實人之常情。
可是……
罷了，宋悅看不得冉冉用小貓般充滿希冀的目光眼巴巴望著她，遂點頭應到：“那咱們休息幾日就出發，先去徐州。”
這一路上，冉冉才是真正被宋悅嬌養著。
宋悅當年十三歲被賣入秦淮河，長得那麽出挑一眼被媽媽相中當成是花魁來培養的，耗費數金用了許多精貴的保養方子，才養得一鳴驚人剛亮相就紅遍整個秦淮河。
宋悅雖然厭惡，但不得不承認那些方子確實好用，摸著妹妹略帶薄繭的手心，宋悅一路上都緊著她養護，終於在到達徐州青義縣時，把小姑娘養得白白嫩嫩，也明麗活潑不少。
進縣城之前，宋悅拍拍正朝她撒嬌的冉冉，囑咐說：“若是爹娘問起你，你不要說自己在王府當奴婢，就像我同你說得那樣，被一對染坊的夫婦收養，又碰巧被我撞見這才帶你回家來。”
冉冉不明所以，仍是乖巧的點點頭。
這些天冉冉有姐姐，盤桓在心頭十年之久的巨大不安感已經平穩落下，剩下的只有對再見爹娘滿滿的喜悅和期待！
宋悅沒有大張旗鼓像給妹妹撐腰那般停三輛馬車過去，只讓人把車停在巷口，自己和妹妹蒙上面紗去敲門。
巷子尾，今日在榆花巷盯梢的恰好是那餘角，他眼見兩個蒙面紗的姑娘去敲宋家門看得眼都直了，差點從房頂上掉下來，慌手慌腳連忙跑過去探聽消息！
開門的是宋母。她先看見大女兒下意識的皺了皺眉，轉頭又見著個眉眼熟悉的女子。
“這是……？”宋母不可置信，接下來立馬就聽見一聲帶著哭腔的“娘”！
哭了一會兒，宋母看著兩個女兒的打扮都價值不菲，連忙把人迎進來說話。
冉冉還想抱著娘哭一會兒，宋母抹了眼淚就把冉冉的面紗扯下來，仔細端詳。
這段日子冉冉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被姐姐也嬌養得好，一張芙蓉面嫩得能掐出水來。
如果是疼愛子女的母親應到是欣慰自己女兒這些年沒受苦，但宋母哭過之後立刻垮下臉：“這些年你在哪兒生活的？”
冉冉眼淚還掛在眼睫上將落未落，都被問得懵了，宋悅在旁邊淡淡解釋：“妹妹是被一戶做染布小生意的人家收養的，我找到她時院子裏還晾著布，手上也都是繭子，現在沒有是因為我養了一路給她養好了。”
宋母收起尖酸的臉色，又抱著小女兒哭了會兒才對大女兒說：“現在正是大上午的人多，你在屋裏待一會兒等中午再走。對了，你們方才來沒被街坊四鄰看見吧？”
宋悅面帶嘲諷：“放心，我們馬車都沒趕進巷子裏。”
冉冉被娘親拉著手，但手心裏全是汗，等宋母高高興興出門買菜給小女兒□□吃的菜，她才顫巍巍地問：“姐姐，娘為什麽用這種語氣同你說話？”
宋悅目光略帶哀傷看向妹妹：“我還沒同你說吧，爹娘他們給我們生了個弟弟，現在這個時辰應該正在學堂讀書，還沒回家。”
其他的話，宋悅沒再瞞著，把自己當時被金主贖出後帶著許多東西回來孝敬父母，爹娘卻嫌棄她是青樓女子出身會影響弟弟考科舉而被趕出來的事告訴了冉冉。
“爹指著鼻子罵我，說我要進青樓那等腌臜地兒怎麽不幹脆些一頭撞死，沒得連累他們一家。”
冉冉怔怔楞住，怪不得當時娘打量她的眼神那麽冷漠，竟是也想著她若是青樓出身的便同姐姐一樣趕出去的心思！
宋悅仰天：“其實說起來，我也只在青樓呆過一陣子。並沒有放.蕩到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地步，我那位金主講究，我出閣那日包下我也不許我接客，之後更是為我贖身被他哄去做了他的外室。”
外室？冉冉的手開始發抖，只恨那場突如其來的火災和拐賣她們姐妹的拐子！生生毀了她們一輩子！
冉冉吃過午飯就同宋母說自己陪姐姐去客棧住，晚上等爹和弟弟回來再來看他們。
宋母欲說還休地看著宋悅，宋悅自嘲道：“放心，我這個不潔之人不會來打攪你們天倫之樂。”
宋母面帶哀傷，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親口把人親手外推哪裏不痛的，但為著兒子終是沒有再說什麽。
晚膳時分。
爹爹還是一如既往的疼她愛她，從未謀面的弟弟也顯得很懂事乖巧。可冉冉就像是處在一個虛假的溫馨家庭，渾身紮著倒刺。
因為現在這個其樂融融的場景，是她騙來的。
若是被爹娘知曉了她沒有被好人家收養而是去當奴婢還成了別人的通房……
恐怕對她的態度不會比姐姐更好。
晚膳吃完，冉冉借故去陪姐姐想從家裏離開了。
爹娘明顯不太高興，更是直言讓她離姐姐遠一點，否則就不認她這個女兒。
冉冉望著他們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臉，終是選擇離開。
爹娘還有弟弟還有彼此，姐姐就只有她了啊。
冉冉走在街上，晚市熱鬧的氛圍仿佛在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周遭如何喧鬧快樂都沾染不上她半分。
十年了，十年過去怎麽還會有東西不變呢？
爹娘沒了她們還有弟弟，最親最愛的人也不再是她和姐姐，小時候那些快樂幸福的時光終是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消失不見了……
走進客棧，冉冉蹲在房間外悄悄哭過一陣，才擦擦眼淚進去找姐姐。
酆京。
從徐州快馬加鞭跑死兩匹馬回來的餘角終於一路狂奔回靖安王府。
這個消息對主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餘角只恨自己不能更快！
翻身，下馬。
餘角甚至來不及通報，一路直沖沖的跑進澄院。
書房外，擺著香案香爐佛珠拂塵，周圍還布置著八卦圖和金佛像。餘角看得眼睛抽抽，感情他家主子信宗教都還讓兩派搞競爭！
誰管用信誰是吧？
修文上前扣門：“世子，徐州餘統領求見。”
門內，可以很清晰地聽見裏面茶杯落地碎裂的聲音，然後是一陣兵荒馬亂，房門被驟然拉開。
周作臉上，有希冀有隱忍有沈重有祈求，他知道若無大事餘角不會親自回京，如果回京……
“回來了！主子，我看見小夫人回宋家了！”
懸石落定。
有那麽一瞬間周作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做了一個求而不得終於得償所願的美夢。
“我親眼看見的！宋夫人抱著那個女子哭，嘴裏哭喊著‘我可憐的女兒’！”
周作按下狂跳的心臟，這兩年裏冉冉的生死與否無時無刻不在他腦海心口折磨！
每晚夢魘，周作都能夢見冉冉葬身火海再也活不過來的時候，他都得狼狽崩潰地爬起來去翻找那些冉冉逃跑的證據才能慢慢自愈。
然後在心裏面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是逃走的，她還活著。
六百多天過去，時間拖得越久，冉冉還活著的幾率就更渺茫，周作的夢魘也日日加深。他就像每日爬不出泥沼的遇難者，日日深陷悔恨和自責，無法自拔。
“去，徐州。”
周作懸著心神憋著口氣，一直到徐州青義縣都沒落下。他知道宋家有兩個女兒，如若回來的是宋家姐姐他懷著如此大的期許過去，發現又是落空，那他又該怎麽辦？
天堂地獄，莫過於此。
餘角和周作幾乎沒怎麽歇息，一直都在馬上千裏奔襲。
餘角偷偷拿眼神瞧著。
世子一路上話極少很是沈悶，還有聖旨壓在身上，抗旨出京這罪名可不小。
但是為了小夫人，世子甚至去皇宮容稟的時間都沒留，帶著他翻墻出府闖城門直接出京！
餘角嘆，若問他能為哪個女人做到如此，…好吧，反正他是做不到這樣的。
三天兩夜，周作風塵仆仆趕到青義縣宋家。
小小的院墻，幾百個日夜的思戀都讓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確認。
墻內，溫馨的一家三口正和諧美滿的吃著晚膳，巨大的失落令周作捂著抽疼的胸口退開。
恍惚間，他甚至還有種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周作，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她！
餘角聽完下屬的匯報，忙跑到面色蒼白的世子跟前：“主子，小夫人回家後沒有同父母住，這些天都是和她姐姐住在客棧的！”
周作楞了楞神，悶咳兩聲壓下心頭的酸澀：“去吧，去客棧。”
可是客棧也沒人，這下連餘角都開始慌了。
今日有廟會，城隍廟那邊燈火通明，宋悅帶著妹妹去街上逛。
除了姐妹倆，旁邊還跟著兩個丫鬟和四個貼身保護的侍衛。
冉冉和姐姐都長得貌美非常，路上想來問芳名搭訕的公子少爺都被她們周圍人高馬大的帶刀侍衛嚇退，連多看一眼都得悄悄地來。
這些年，冉冉從來沒有這麽放心大膽自由地走在燈會玩耍裏過，她看什麽都新奇，瞧什麽都有趣。
宋悅寵溺地帶著妹妹四處亂逛。自那天從宋家吃完晚膳回來，冉冉便是悶悶不樂的模樣獨自一人郁悶了好幾天，到今天出門才好不容易開心點。
宋悅猜想要麽是爹娘給她難堪要她在爹娘和姐姐之間做選擇，要麽就是當時她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王府生活，另有隱情。
“瞧，我妹妹多漂亮！”宋悅比劃了一只簪子，吩咐小丫鬟結賬。
冉冉撒嬌：“好啦姐姐，你送我的珠釵都沒戴過重樣的，盡夠啦。”
說話間，宋悅發現妹妹突然面如死灰頓在原地，怔怔地盯住前面華燈樹下那個位置，仿佛隱隱有人。
畢竟同床共枕那麽久，又那麽出挑的身量，縱然是燈下黑，冉冉幾乎僅憑輪廓，就把人認了出來。
靖安王府世子，她曾經的家主。
那些被她遺忘兩年的屈辱、折磨、疼痛在看見周作的那一瞬間倉惶地從她的尾椎骨爬上來，死死印在她腦海裏，分毫不敢相忘！
周作，他還是追來了。
早在冉冉看到周作之前，周作已經在茫茫人海裏精準鎖定了她的存在。
周作眼神一錯不錯，目不轉睛甚至是眼若惡鷹貪婪的看著她巧笑倩兮的歡笑容顏。
失而覆得的快.感迅速占據他的大腦，周作熱血沸騰心潮澎湃，甚至想沖過去抱起她狠轉幾個圈，再仰天大笑幾聲發洩發洩心裏的暢快！
可是……
冉冉在澄院何曾有過這般笑顏？何曾有過那麽生動活潑的表情？何曾露出過如現在這般自信又開朗的神態？
今晚燈會上的冉冉，就像只無憂無慮快樂地在天上飛的小鳥，讓躲在暗處竊竊打量的周作莫名恐慌，失去掌控的恐慌。
這種壓在心口上的失控，像針紮刀刺殺得他肝腸寸裂，錐心刺骨的疼讓周作眼底留下刺痛的陰郁，周圍所有有意無意打量她的、偷看她的、覬覦她的，通通該剜了眼睛去死！
燈火闌珊裏，暈黃微亮的燈光隨著周作慢慢走來而肆意地灑落在他身上。
他每往前一步，冉冉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大街上人潮洶湧，周作看著冉冉驟然驚恐的臉色，喉嚨突然酸得發疼。
而冉冉在看清周作正臉的一瞬間，拉著姐姐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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