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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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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袁嬤嬤跪在玉宵閣的地磚上,也摸不準世子爺到底喚她過來做甚。

等到膝蓋都跪得酸了,那位世子爺才姍姍來遲,容色不善坐在高位。

往常袁嬤嬤都是在王妃跟前才能見到這位世子爺。從前那次見這位爺不是身姿俊逸眉眼溫和?端得是一派溫文爾雅的清俊貴公子模樣,何曾有過現下這般、這般……

上位者威壓過甚,袁嬤嬤匍匐在地上不敢再想,只拼命思索著自個兒往前犯過什麽錯沒有。

“冉冉,還記得嗎。”

袁嬤嬤楞了楞,忙說:“記得記得!那小姑娘剛進府的時候就是我領著的呢!”

周作冷冷打斷:“她說,是你告訴她存夠八十兩銀子,就能贖身出府?”

一時間袁嬤嬤也不曾記得自己有沒有說過,只好抓耳撈腮跪在地上拼命回憶。終於!她靈光一現趕忙說到:“是是是,冉冉剛被賣來王府的時候又哭又鬧不吃不喝就想找爹娘!我為了寬慰她不想她尋短見,便誆她說、說存夠錢便能贖身出府去找爹娘了。”

眼見世子爺臉色越來越黑,袁嬤嬤聲音也越來越小。

真是夠出息的,那麽小都知道尋短見威脅人了。

周作無意為難這個老嬤嬤,揮手讓她下去,袁嬤嬤如蒙大赦,慌忙拜了兩拜就準備退下。

臨出門前,周作冷若玉石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這件事,我不希望被旁人知曉。”

袁嬤嬤立時答到:“老奴明白老奴明白!一定守口如瓶、守口如瓶!”

待人走後,周作起身走到臥室房門口,剛打開房門,就見冉冉淚流滿面跌坐在地上,仿若一個只曉得流淚的布偶娃娃,沒了生氣。

“可聽到了?”

冉冉沒動靜兒。

“還想著贖身?”

冉冉仍然是低頭沈默著。

“呵。”周作甩開衣袖蹲下來傾身捏著她的下巴,俊逸的眉眼微微上挑,嘴裏的話卻促狹又惡劣:“不會是,正想著怎麽去死吧?”

聽周作這樣說,冉冉終於有了反應,可她只張張嘴沒說出聲,眼淚匯聚成小溪打濕了周作的指尖,往前不管是倔強還是軟糯的貓兒眼,如今望過去只剩下滿目瘡痍。

許是見不得冉冉現在一副了無生氣隨時就要歸西的模樣,周作的拇指重重按在冉冉的眼尾,他低低地笑著:“我朝律法,奴仆自戕,可是要禍及家人滿門抄斬的。”

好蠻橫好惡毒好不講道理的話!冉冉被他氣得嘴唇發抖,連擡起手指著罵他的力氣都沒有!

本以為在這個王府裏樣樣都抵抗不得身不由己,唯有死是可以自己做主,如今居然、居然連死都做不得主了!!

冉冉這副要死不活瞪著他的模樣看得周作心煩意亂,他也實在沒有開解人的經驗和興致,幹脆甩袖去了書房睡。

玉宵閣這邊則讓春梨派了個與冉冉相熟的丫鬟過來勸慰伺候著。

這樣的境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天,鬧得澄院裏上下都在傳,矮房裏那位如今可了不得!世子寵她寵得,寧願住書房都不肯趕她出玉宵閣!

一些個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們聽到這些消息帕子都揉爛了,倒是秋月莫名沈寂下來。

冬眠手裏繡著花,笑說:“秋月姐姐這是洗心革面了啊。”

秋月趴在桌上悶悶不樂:“底下那群小丫頭不知道,你我還不了解世子爺的性子嗎?他哪是個肯為奴婢委屈自個的人。”

就憑這一點,她永遠也鬥不過冉姑娘。

“是嗎?”冬眠望著手裏紮破手指的針尖,笑了笑沒再說話。

雙兒在玉宵閣裏伺候了冉冉好些時日,直等到冉冉緩過來能下床走路了,兩人才互相攙扶著回了矮房。

書房裏,夏露匆匆來報說兩人不告而別,周作當即沈了臉色,手裏無意識折斷一根梨花木筆,墨汁濺了一身。

“且隨她吧。”



六月二十八,宜出行,宜嫁娶。

宮裏給靖安王府和遠國公府賜婚的聖旨在今天這個晴空萬裏的好日子裏總算是宣了下來!王府眾人無論男女老少皆與國公夫婦道喜,唯有周作手裏拿著聖旨,神色淡淡。

靖安王笑吟吟走過來,臉上帶笑側頭惡狠狠地警告兒子:“大內的人還沒走,你要是再冷著個臉,老子待會兒拿馬鞭抽你!”

周作彎起嘴角,明顯是被老爺子逗笑了:“爹,您五年前想拿馬鞭抽我,都沒追上。”

“小兔崽子你!”靖安王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剛想下手手裏就被兒子塞了聖旨,一時間竟丟不得也打不得。

周作朗聲作揖:“父親,兒子這就沐浴更衣,去祠堂敬告祖先。”

靖安王瞟了眼大內的人還站在旁邊,只好咬牙切齒地說:“是是是,這是大喜事是該給各位祖宗說一聲。”

周作瀟灑離去,把應酬招待的事兒全然丟給王爺王妃。

其實成親與否,周作心裏並無太大感慨,像他這種人家,無論如何都是要聯姻的,能於現下為表哥在這等關鍵時刻搏一個助力,也是為自己爭一條生路。

只是終究還是有淡淡遺憾,誰年少輕狂談起成親時,心裏不想日後能娶一個自己喜愛又愛自己的娘子呢?

“世子!世子!”剛踏進澄院,就有個小丫頭在東側游廊大呼小叫朝他跑過來。

周作是看此人有些面熟,才沒有當場發作:“何事?”

雙兒匆忙福身:“世子,冉姑娘病了!病得很嚴重,一直發燒說胡話!奴婢等沒資格請府醫,您快救救她吧!”

病了?

周作思索片刻,解下腰牌讓修竹從後門出去,去請外邊壽堂的醫師進府來給冉冉看病。

今日宮中剛來了賜婚的旨意,若他剛從前廳回來就招府醫來澄院,恐怕府裏上下都知道是他的通房病了。這事兒可大可小,若是傳出去日後圍在長孫小姐身邊的風言風語就不會少了。

修竹拿著牌子匆忙出府,雙兒領著周作朝後花園那片矮房走去。

因著矮房這位覆寵失寵逗大家趣兒似的弄了幾個來回,再有春梨姑姑暗中提醒,各房的人也算是學乖了,即便周作近一個月沒召過冉冉,屋子一應需要的吃穿用度都是不缺的,裏面布置得還算溫馨。

周作皺著眉來到床前站定,床上的人兒單薄得仿佛吹口仙氣兒就能讓她飛走一般。月餘不見,怎麽就把自己弄得這般難看?

“冉冉。”

周作勾勾她的下巴,只見她眉尖輕蹙,側頭躲開他的手。

“出府尋你爹娘就這麽重要?”

聽到這話,冉冉終於有了反應,睜開眼想瞪他一眼也有氣無力。周作見她總算有了動靜兒,這才有心思捏著她的臉頰說:“成,看著是挺重要的。”

“這樣吧,若是往後你肯拿張笑臉出來盡心竭力的伺候我,我便發發善心,解契放你出府。”

話音落下,那雙暗淡的貓兒眼總算有了光彩。冉冉手裏攥緊床單,眼含熱淚擡頭看他,顫聲問到:“當真?”

周作掃了眼她瘦骨伶仃的模樣:“當真是當真,可爺喜歡吃胖些的,你這把骨頭握著,太咯手。”

“咳咳,我一定、一定把自己養好!”冉冉眼角的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只要你說話、算話!”

可還沒等周作答應,她又自個兒胡亂搖著腦袋:“不、不對,我被騙過的,被騙過一次了已經。你、你要給我個準話!多久,要多久才肯願意放我出府!”

燒得腦袋都不清醒了,這事兒倒盤算得精明。

“兩年吧。”周作擡手摸著她的貓兒眼,意興索然地說:“我這人有個怪毛病,不管什麽東西只要弄到手就沒了興趣。嘖,若是你伺候得好,興許還用不了兩年。”

冉冉聽到準確的答案,終於眉眼帶笑昏睡過去,嘴裏喃喃自語:“好,兩年、就兩年……兩年。”

屋外陽光明媚草長鶯飛,冉冉與周作的兩年之約就這麽定下了。

屋裏的人又開始低燒,周作退到門外讓雙兒進去拿冷帕子給她身上降降溫。誰知周作剛在屋外站定,沒多久王妃就帶著府醫氣勢洶洶走過來。

王妃娘娘今日為了接旨穿得是王妃品階的正裝,滿頭珠光寶翠氣勢駭人,跟在她身邊的修竹早就哆嗦著不敢開口,連跟主子解釋一句也不敢。

周作倒沒露出太多懼色,只看著修竹神色冷漠:“自今日起,你便滾去外院的馬廄,餵馬去吧。”

從貼身小廝降至餵馬的馬奴,修竹抖著身子跪倒在地上,連一句求情的話也不敢說,倒把王妃娘娘弄得愧疚:“是我身邊的宛香剛好出門撞見他,聽說是出府請大夫,我還以為是你病了便拎著府醫著急忙慌去了玉宵閣,見屋裏沒人這小猢猻才肯松口承認是冉冉病了。”

“哦。”周作不置可否,態度還是冷冷淡淡。

“得,既然來都來了。劉府醫,進去給冉姑娘診診脈。”王妃揮手讓人進去,自個兒陪著兒子到門前賞賞這邊的景。

“你這澄院裏居然還藏著個後花園?”

“閑置著,沒管。”

“聽說長孫姑娘倒是個愛花之人,等你們成了親這園子能托付給她。”

“再說吧。”

“下個月月底是老夫人七十大壽,不出意外這長孫姑娘也要來咱們府上祝壽,到時候見了面好生同人家說說話,別動不動就甩冷臉。”

“嗯。”

王妃還想開口叮囑他兩句,屋內劉府醫已經診出病癥,躊躇著來了王妃跟前。

周作見他一副欲言又止,嘴裏像是冒著冷氣兒似的,開口就是:“活不久了?”

“說得什麽胡話!”王妃瞪了兒子一眼,這般涼薄讓人聽見了傳出去怎生是好!

“劉府醫,可是病情棘手?”

府醫抹抹冷汗,讓王妃娘娘屏退四周才敢垂首小聲回覆:“屋頭這位娘子,憂思過慮導致邪風入體本不是什麽大病,幾貼藥下去就好了。不過、不過老夫摸著脈象虛滑,又不像是因病導致,便問了旁邊小丫鬟這位娘子的葵水,說是逾期二十多天,還沒來。”

屋內外一片靜謐,氣息死死地凝結住,在場眾人沒一個人敢吭聲,王妃的幾個心腹恨不能把頭埋肚子裏,連向來沈穩如周作都楞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

王妃肅著臉,一字一頓:“拖出府去,亂棍打死。”

話音落下,幾個親信立時就要動手,周作擰著眉不同意:“住手!”

園外艷陽高照,王妃臉上卻滿是寒霜,看向兒子也沒了剛才那般和藹可親:“今日,是宮裏賜婚的日子,宣讀聖旨的大內總管估摸著連皇宮都沒回你院裏就搞了個庶子出來?你讓長孫大小姐如何自處?遠國公府的臉面又往哪裏放?這是結親!還是結仇!”

此事發生得突然,周作也知事態嚴重,可是:“只打掉孩子就是了,何必要她性命。”

王妃仍是一臉怒容:“當日她來澄院之前,我便耳提面命敲打過她,一應忌諱也講得清清楚楚!嫡長子落地前,她敢懷了孩子就是亂棍打死!若是平時查出有孕,我也能發發慈悲容她這條賤命,只打掉那個孽種!可她偏偏要在今天宮裏來人宣旨的日子診出來,是打量我不敢打殺他們母子嗎?”

花園裏,王妃的心腹婢女領著眾人一退再退,遠遠退到只看得見兩間矮房,才堪堪停下。

矮房外,周作合上眼思索片刻,而後搖搖頭:“不對,每碗藥她都未推脫過,這些在紅案上都有記錄。”

“後院的女子想跟爺們耍花招,你們能防的住?”王妃揉著抽痛的額角:“去!去取澄院的紅案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妖魔鬼怪在王府耍心眼!”

知子莫如母,往日她這個兒子就算是老太太責罵都是一派雲淡風輕,鮮少有這般眉頭緊皺的時刻。

王妃斂斂寬袖,語氣不善:“咱們事先說好,若是查出來是這賤婢自作主張想借腹上位,到時候你可別來我這兒求情。”

侍女們給王妃搬來太師椅八仙桌,擺上瓜果茶盞看起來更像是賞景。

而周作則單獨把府醫叫到一旁詢問他冉冉的身體情況如何,若是流產是否會影響她的身體。

劉府醫搖搖頭:“裏頭這位娘子身體虛弱,恐受不住那虎狼之藥。為今之計要麽她好好養身子,爭取在懷胎三月月份還小的時候喝藥把孩子落了。要麽……只能看王妃娘娘的意思,是留下這個孩子,還是灌了藥一屍兩命。”

夏風吹過,兩人都明白以王妃的性子,是無論如何不肯妥協留下這個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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