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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幽(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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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幽(八)

溫寒煙坐在錦清閣裏。

【他一定是在挑釁你。】

龍傲天系統在她識海中喋喋不休, 不斷地上眼藥。

它一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心裏就警鈴大作,恨不得掰開了揉碎了, 把它熟知的各種龍傲天套路塞到溫寒煙腦子裏去。

【你一定要警惕起來!有些反派就是這樣的人設,笑裏藏刀, 表面上說的天花亂墜, 實際上做出來的事情讓人大跌眼鏡, 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而且, 你想想看, 一個反派怎麽會那麽好心, 為了哄你開心送你一招劍法?他絕對是在暗戳戳地和你爭奪地位, 在暗示你他其實比你厲害很多。】

【碰到這種被跳到鼻子上耀武揚威的事情,咱們最強龍傲天怎麽能忍?】

溫寒煙眼睫略微掃下來, 流雲劍被她橫在膝頭,她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上面。

龍傲天系統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心裏更加沒底,依舊在滔滔不絕。

聽著它不斷繚繞在耳側,幾乎把整個識海填滿的聲音,溫寒煙輕輕閉上眼睛。

【我知道。】

龍傲天一楞, 緊接著便是一陣狂喜:【你終於想通了!】

【這種笑面虎類型的反派, 是最危險最具有挑戰性的!我之前帶過不少宿主, 大多數都栽在了這種反派手心裏!】

【還好,我就知道你足夠清醒, 足夠理智。】

【見到你第一眼起, 我就知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龍傲天系統長長舒出一口氣, 也重新來了精神,又開始和溫寒煙高談闊論, 暢想他們未來走上人生巔峰,迎娶高富帥的美好生活。

溫寒煙安靜聽著,眼前仿佛當真展開了那樣的景象畫卷,心裏那些柳絮般不自覺刺撓的情緒,逐漸被這些更有重量的字眼揮散了。

龍傲天系統所言或許誇張了些,但有一句話它並未說錯。

裴燼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未必出自十成十的真心。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溫寒煙不想去窺探,那只會讓她原本便險象環生的日子,更加如履春冰。

之後,他們只需要像先前那樣相處便好。

可以少一點針鋒相對,她願意試探著接納他作為自己的同行人。

但更多的,她不敢去試。

樹影搖晃,一截槐枝橫斜延展過來。

她看著那一截槐枝,猛然回神。

身後床榻上,空青和葉含煜幽幽轉醒。

“這是……錦清閣?我怎麽回來了……”

空青眨眨眼睛,眼底的朦朧還未褪盡,便一骨碌鯉魚打挺坐起來。

“寒煙師姐!”

“在這。”溫寒煙起身緩步繞到床邊。

空青一看見她毫發無損地站在對面,長長舒了口氣。

葉含煜一臉懵地坐在旁邊:“冷泉呢?”他們不是在替前輩守衛嗎?怎麽莫名其妙一睜眼躺回床上來了?

溫寒煙面不改色地將準備好的說辭搬出來:“我離開前,發現你們在地上睡覺,便順手將你們帶回來了。”

“睡覺?”空青難以置信。

葉含煜冥思苦想,皺著眉道:“我們方才竟然在睡覺?”他們怎麽可能會在那麽重要的時候睡覺呢!

但是記憶仿佛定格在他們落在槐樹上,找好了位置的那一瞬間。

之後發生的一切,他都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既然他們已經醒了,溫寒煙放心下來。

她從位置上起身,轉身要回南和閣。

天光漸暗,如今已是傍晚時分。

遠處群山連綿起伏,落日西沈,晚霞瑰紅,整個南和閣都陷在一層明麗的色澤之中。

溫寒煙還未走出幾步,冷不丁聽見身後一陣嘈雜響動。

聽腳步聲,來者似乎不少於三四十人,但行事悠閑散漫,似乎平日裏便無所顧忌慣了,腳步聲雜亂無章,並非訓練有素,整齊劃一。

溫寒煙凝神聽了片刻,驀地在零散的聲響中聽見幾句“季師兄”,眸光瞬間一沈。

她昏睡了五百年,瀟湘劍宗內弟子更疊極快,這些聲音對她來說極其陌生。

但放眼整個九州,能被稱一聲“季師兄”的,她思來想去,也只想到一個季青林。

溫寒煙不欲再與瀟湘劍宗扯上任何瓜葛,當機立斷轉身便走。

然而,許是天意不願就這樣放過她,那一陣腳步聲卻在這個時候越過轉角,行至她身後。

空氣中陡然一靜。

對面顯然也認出她的背影,腳步聲突然停頓片刻。

緊接著,溫寒煙聽見一道熟悉的男聲。

“既然遇見了,何必這麽急著走。”

溫寒煙緩緩轉過身。

目之所及,陸鴻雪墨發雪衣,被一眾弟子簇擁於最前方。

季青林一襲青衫,眉目俊朗,立在陸鴻雪身側,正滿目擔憂地看著她。

陸鴻雪眼睫壓下來,語氣辨不清喜怒。

“溫寒煙。”

*

東幽冷泉。

流水聲淅淅,茂盛蔥郁的槐木林深處,峰回路轉間,一汪寒泉倒映著搖晃的落日。

[叮!警告,任務失敗!]

裴燼放松身體倚在冷泉中,思緒被這道尖銳的電子音拽回現實。

[要你說的臺詞是“笑一下,命都給你”。]

綠江虐文系統越說越氣,[你偷工減料,只說了一半,不對,連一半都是投機取巧,偷梁換柱,偷天換日——是不是別人不發火,你就把別人當傻子?!]

裴燼慢吞吞撩起眼睫:[但你的“白月光”,心情是不是多少緩和了點呢?]

綠江虐文系統聞言,回想了一下溫寒煙離開時的神情。

[……行吧,那勉強算你過關。]綠江虐文系統倏地想到什麽,邪惡一笑,[但是剛才有句話,也不是我要你說的。]

綠江虐文系統清清嗓子,故意學著裴燼的語氣,高深莫測,酷炫狂霸拽地說:[與道心誓無關。]

它調用數據庫,給自己調整了一個帥氣中不失浪漫,浪漫中不失逼格的背景音,緩緩吐出幾個字,[是我想——]

[閉嘴。]

悠揚的背景音猛然變調,戛然而止。

裴燼唇角浮現起一抹冰涼的笑意:[再吵,捏爆你。]

綠江虐文系統不服,於是在心底裏安靜地重重冷哼一聲。

算了,它不跟他一般見識。

綠江虐文系統默默縮回裴燼識海裏,絕對不是它害怕被他捏爆,它只是宰相肚裏能撐船。

綠江虐文系統一邊咒罵裴燼,一邊嘿嘿嘿地露出姨母笑。

宿主可能還沒有意識到,他雖然還在抗拒它發布的系統任務,可是對白月光的關心可一點都不比它的任務要求得少。

殊途同歸,反正它的目的也只是撮合一個【有顏值有身材有實力有身份的好人】(高亮),救贖白月光,避免她黑化慘死的命運。

雖然遇上裴燼,好人這個方面可能要打個問號,但放眼整個九州,他已經是唯一一個完美的人選了。

好不容易上了道,他說什麽不重要。

它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了。

周遭再次安靜下來,裴燼心亂如麻微闔眼睫,按了按額角。

溫寒煙為何會出現在冷泉。

是誰讓她來的。

裴燼劍眉微斂。

知道此處有歸墟陣法的,必是東幽中人。

他的視線落在墜在池邊那一截枯枝上,回想起溫寒煙仰起臉,定定看著他的表情。

——“你曾經是劍修?”

裴燼垂睫活動了下右手手腕。

冷泉泠泠,千年如一日。

“長嬴!”

“長嬴,我聽見太清環的聲音了!咱們走快一點,千萬別讓司槐序發現了。”

雲風墨發白裳,手搖一柄折扇,眉目生得天命風流,此刻卻仿佛做賊一般小心地打量著四周。

“我先前聽父親說過,東幽這群人小氣得很,表面上以陣法鑄劍聞名於世,自己卻偷偷私藏小金庫,霸占著一處得天獨厚的冷泉,壓根不讓旁人知道。”

他一邊疾步走在前面帶路,一邊道,“泡一個時辰,通體舒暢;兩個時辰,經脈重鍛;三個時辰,重傷痊愈;四個時辰——死了都能給泡得活過來。”

說了半天,半點回應都沒有。

雲風一扭頭,看見黑發玄衣的少年慢悠悠抱著劍,不遠不近跟在後面,正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打量著他。

“說得也太誇張了。”裴燼犀利總結,不屑一顧道,“不就是個破池子而已?”

雲風被這眼神刺激得額角直跳,反過來刺激他:“那你別去。”

他這話一出,幾乎是下一瞬,裴燼便瀟灑落在了他身邊。

“好不容易在浮嵐這種無聊的地方,熬到東幽傳道。”裴燼一擡眉梢,“這麽久的苦頭都吃了,就算是騙人的,我為什麽不去?”

雲風嘲笑:“好奇你就直說,沒人笑話你。”

回應他的是裴燼飛起一腳,“不是趕時間?還不快走。”

雲風顯然蓄謀已久,對東幽地勢了如指掌,簡直仿佛出入自家後花園。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冷泉邊,雲風期待冷泉效用良久,二話不說便脫去外衣跳了進去。

他在池水裏撒歡般撲騰了片刻,見裴燼一臉冷漠地坐在樹梢上看著他:“怎麽了,你裴少主的身子是有多金貴,我看不得?”

裴燼居高臨下瞥他一眼,他才不想像個蠢貨一樣下去嘗試,但這話總不能直說。

他順著雲風的話頭:“即便是共浴,也該同道侶一起——你?”

裴燼扯了扯唇角,挑眉道,“我沒興趣。”

雲風聞言,絲毫沒覺得不悅。

他臉上流露出戲謔的笑容,故意擺了個妖嬈的姿勢勾勾手:“來啊~”

裴燼嗤笑一聲,坐得紋絲不動,直截了當地問:“倒是你,過去已經一炷香的時間了,有什麽感覺?”

雲風臉色一僵,猛然坐直身:“有,但又不完全有。”

“靈力順暢,丹田微微發熱。但除此之外……”

他一下子安靜下來,又凝神感知良久,重重往水面上拍了一掌,“果然是騙人的。”

裴燼抱劍靠在枝頭:“還說不是傻子,被人耍得團團轉。”

他指尖敲了敲劍鞘,“快上來,走了。”

等了半晌,卻沒等到雲風。

裴燼狐疑睜開眼睛,天幕沈沈,他聽見雲風的聲音:“長嬴,是我的錯覺嗎?你覺不覺得天黑了?”

裴燼指尖一頓。

時辰不對。

他猛然拔劍,幾乎在黑暗中撲上他面門的骨蛛被攔腰斬斷。

骨蛛如狂潮般用來,一波接一波,雲風修為原本便不算高,光著上半身被追得滿池子亂跑,狼狽得哪還有半點平日風流貴公子作派。

“是歸墟陣法。”雲風認出這骨蛛,咬牙切齒道,“肯定是東幽那個小心眼的故意放出消息,一早猜到咱們會來湊熱鬧,有意要讓我們難看!”

裴燼眉梢微斂:“歸墟陣法?”

他語氣雖然平淡,卻漾著點不似作偽的茫然,雲風沈吟片刻:“我想起來了,你那天不講義氣逃學沒來,我卻沒你這麽好的運氣——正好輪到瀟湘劍宗講學,我被我父親親自提著耳朵拎了過去,臉都快丟光了。”

“說重點。”

“……歸墟陣法不就是那位趾高氣揚的司槐序獨創的嗎?他一直想同你爭榜首,憋著一口氣呢。那天在浮嵐,他可是靠著這個陣法大出風頭,只可惜你不在,所以他那張臉啊,還是臭的很。”

雲風平日裏最愛幹凈整潔,完全受不了這麽恐怖的東西,一邊齜牙咧嘴艱難處理,一邊無語道,“要我說,司槐序表面上錦衣華服,太清環戴的有模有樣,結果折騰出來的東西這麽惡心——長嬴,你覺不覺得他內心有點扭曲,有點變態啊?”

說了半天,也沒聽裴燼回應他一句。

雲風心頭一凜,裴燼莫不是已經被蜘蛛給吃了?

他擡頭一看,玄衣寬袖的少年游刃有餘坐在樹梢上,好整以暇看著他,就差手邊抓一把瓜子。

“你倒是救救我啊?”雲風仰著頭控訴,“還是不是兄弟?!”

裴燼充耳不聞,大喇喇往樹幹上一靠,擡眼瞥一眼遠處,好心提醒:“玉流華來了。”

“流華師妹?”雲風一驚,險些被骨蛛一口咬爛俊臉。

他眼也不眨反手用折扇把骨蛛拍碎,“她怎麽會來?”

“是不是聽見了我的聲音?”

“她擔心我?”

“所以,她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璀璨劍光閃過,扇骨化作數道短劍,“砰砰”幾下,將周遭骨蛛盡數釘在地面上。

最後一把短劍穿過裴燼耳側,氣流掀起他眉間額發,不偏不倚紮入他身側槐花。

幾乎是瞬間,被釘在地面上掙紮的骨蛛便收斂了生息,不再動彈了。

“叮叮”幾聲脆響,短劍重新納入扇柄。

雲風火急火燎地往身上套衣服,“長嬴,幫我看看,流華師妹走到哪了?”

“還有五息。”裴燼收回視線,垂眸看著身側掉落的槐花。

原來真正的陣眼在這裏。

另一邊,輕盈的腳步聲愈發靠近。

“你們沒事吧?”一道輕柔的女聲從身後響起。

雲風實在來不及系衣帶,情急之下,幹脆將衣帶一口叼在口中,“刷”一聲展開折扇,風流倜儻地轉過身。

“流華師妹,區區歸墟陣法,怎麽可能困得住我和長嬴呢?”

玉流華眸光微頓。

白衣少年姿態瀟灑,折扇搖得呼呼生風,只是渾身上下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黑發濕淋淋還在往下滴水。

啪嗒。

一片被他草草圍在腰間的衣擺垂落下來,掉到冷泉裏,濺起一片水花,正好迷了雲風的眼睛。

“啊……”雲風條件反射發出聲音,回想起玉流華在身邊,又生生忍下來。

他閉著眼睛,故作鎮定地微笑,“我沒事,不過是眼睛有點疼,一會兒就好了。”

他樣子看起來實在滑稽,玉流華忍了又忍,唇角克制不住微微上揚。

雲風剛勉強頂著刺痛睜開眼睛,便看見貌美少女唇角一閃即逝的弧度,楞住了。

他有點開心,又生怕唐突了她把她嚇走,只能強行憋著笑意,冷漠地看著她。

裴燼在這種甜膩的氣氛裏待不下去。

他完全理解不了,兩個人面面相覷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到底為什麽那麽多人都趨之若鶩。

他率先躍下枝頭打破沈默:“裴珩還在等我,先走了。”

雲風一急,也跟著站起來:“長嬴!等等我們!”

嘩啦啦的水聲之中,他身上白衣被浸透,緊緊粘附在身體上,勾勒出少年逐漸萌發的輪廓。

玉流華的臉色越來越紅。

雲風動作猛然一頓,僵硬地看向裴燼。

“這算她看我洗澡,應該不能是我下流吧?”

裴燼手腕一轉,長劍於腕間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不偏不倚敲在雲風後心。

“嗚哇!疼!長嬴,我是肉長的,不是石頭做的。”

雲風一聲痛呼,“撲通”一聲被重新打得砸落在水中。

水花翻騰,飛濺的水珠落在劍穗上。

沾染了水汽的墨玉流蘇懸垂下來,於風中搖曳。

……

裴燼閉上眼睛,身體沈入冰冷的水底。

他很早以前,就不是劍修了。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

“瀟湘劍宗的貴客來了!”

“快,家主說了,對待瀟湘劍宗的人,咱們要打起十分精神才行,決不可怠慢了。”

“先別過去!”

“我剛從那邊回來,你們猜我看見了什麽?”

“現在瀟湘劍宗的貴客,可沒時間理會咱們——”

“怎麽了?”

“是寒煙仙子,他們正遇上了寒煙仙子,眼下恐怕正在處理‘家事’呢。”

“……”

那腳步聲來得很快,遠去得更快,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趕過去看熱鬧。

裴燼單手撐著冷泉池壁便要起身,片刻身形一頓,又重新靠了回去。

他擰眉等了良久,除卻周遭陣陣風聲和枝葉摩挲的聲響,什麽也沒有。

裴燼睜開眼睛。

[你死了?]他涼涼道。

[任務呢?]

*

瀟湘劍宗環繞在陸鴻雪和季青林身後,直直盯著溫寒煙的背影。

白衣女子脊背挺拔似出鞘的利刃,青絲如墨蜿蜒而下,隨著步伐微微搖晃。

——她竟然仿佛並未聽見陸鴻雪的聲音般,只淡淡投來一瞥,便再次轉回身,不疾不徐向前走,連頭都沒回一下。

瀟湘劍宗的弟子一臉驚奇。

曾經那個高潔似月,受萬人景仰的大師姐,竟然真的變成這副模樣了。

溫寒煙大鬧朱雀臺離開瀟湘劍宗之後,宗主渾身浴血,告知他們溫寒煙狂妄自大,欺師滅祖,重傷師尊和宗主叛逃的時候,他們還不敢相信。

但現在,事實勝於雄辯。

應光譽一襲瀟湘劍宗內門弟子服,低著頭站在人群之中,感覺臉上火辣辣一陣生疼。

他隱約覺得周遭無數道視線若有似無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

應光譽是四象峰弟子,瀟湘劍宗宗主陸鴻雪的親傳弟子。

他拜入瀟湘劍宗最初,艱難拼著最後一口氣踏上登仙階的最後一步,看到的便是溫寒煙的側臉。

那一瞬間,他才有了一種實感——他即將踏入仙途。

所以此刻才能窺見仙光,得見天人之姿。

後來應光譽才知道,那天他見到的是落雲峰雲瀾劍尊的真傳弟子。

溫寒煙十歲引靈,十五歲馭靈,二十八歲晉階天靈境,天資卓越,驚才絕艷,是瀟湘劍宗乃至整個九州當之無愧的年少英傑。

應光譽拜入陸鴻雪座下之後,便極喜歡去找這位模樣精致,氣度卻清冷的師叔。

但凡尋到機會,他便主動往落雲峰跑。

大多時間,他都看見溫寒煙在梨樹下練劍。

劍光交織成綿密的網,寒芒閃躍之下,梨雨漫天簌簌而落,優美得像是一幅畫。

時而溫寒煙眸光對上他,應光譽便渾身僵硬,一時間什麽都不知道了,就連來意都忘得一幹二凈,紅著臉只知道往外跑。

應光譽記得某一日,在旖旎的霞光下,他看見白衣女子唇邊清淺的弧度。

那雙彎月般的鳳眸底漾起淡淡的笑意,並不濃烈,卻足夠溫柔。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是師尊口中目無尊長的叛徒呢?

事情最初發生的時候,應光譽忍不住多替溫寒煙辯白了幾句。

但此時此刻,他親口吐出的那些話語,都像是刀子一樣重新紮回到他自己身上來了。

“應光譽,你不是說溫寒煙做不出那些事來嗎?”

他仿佛聽見有人在他耳邊惡劣道,“那現在你怎麽解釋?宗主主動開口留她,她卻充耳不聞,簡直不把宗主放在眼裏!”

“和一個叛徒同流合汙,我看宗主也該將你除名,清理門戶。”

“原本還以為你是未來宗主最強勁的候選人,現在看來,嘖嘖,簡直是自顧不暇。”

應光譽死死盯著腳尖,手指不自覺用力絞緊了袖擺。

不行。

他一定要將自己撇清出去。

“溫寒煙——”

應光譽猛然擡頭大喊一聲。

周遭因為陸鴻雪的低氣壓而噤若寒蟬的弟子們,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不約而同看向他。

應光譽眼尾猩紅,眼睛裏仿佛流淌著沈凝的漆黑潭水,深不見底。

“即便你如今已成為瀟湘劍宗棄徒,可你身上畢竟用的也是瀟湘劍宗的劍法。”

他直直看向陸鴻雪,咧嘴一笑,“見到我師尊——瀟湘劍宗的宗主,竟然不來見禮嗎?”

陸鴻雪瞥他一眼,稍有點意外,但更多的是受用。

朱雀臺一事之後,他這位弟子便整日渾渾噩噩,心神不寧,原本還算開朗,性情也討人喜歡,近日來卻越發寡言少語,幾乎生了心魔。

沒想到此時竟然又重新上了道。

不光陸鴻雪在看應光譽,溫寒煙也在看他。

【該角色符合:目光淺薄,因愛生恨的炮灰師侄。】

【請給他一個此生難忘的教訓,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我溫寒煙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

因愛生恨?

溫寒煙狐疑。

她根本就不記得面前這個白衣青年。

“溫寒煙,既然停下了,只站在那裏算什麽?”

應光譽察覺到她的視線落在身上,心口一顫,脫口而出,“你——”

他話還未說完,凜冽的一道劍光乍然閃過。

“啊——!”

應光譽只感覺一陣逼人的劍意瞬息間撲上面門,他不僅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側身躲避的機會都找不到。

他條件反射閉上眼睛,慘叫一聲,“師尊,救我!”

陸鴻雪臉色一變:“溫寒煙!”

他想也不想,反手便要甩袖拍出一掌。

“宗主,手下留情!”季青林表情也不算好看,但還是條件反射上前一步,攔住陸鴻雪動作。

陸鴻雪屈指成爪,他沒把季青林放在眼裏,但到底忌憚雲瀾劍尊,沈默片刻,給了他幾分薄面,冷哼一聲甩手散去靈力。

但他語氣卻不佳:“她如今已不是你師妹,又二話不說出手重傷同門,你還要護著她?”

季青林側臉示意應光譽,“宗主,您且看他狀況。”

陸鴻雪擰眉低下頭,看見應光譽臉側垂下一縷碎發,發根還不太習慣向下垂落的走勢,在發頂上直楞楞地支著。

他神情茫然地望著虛空,呆呆捧著一縷斷發。

陸鴻雪眸光微閃。

溫寒煙竟並未傷他,只是割斷了他一縷墨發,以示警告。

陸鴻雪盯著應光譽掌心那截頭發,心裏卻沒感受到多少松快,反而繃得更緊。

瀟湘劍宗弟子向來要求盤發,應光譽滿頭墨發皆高束於發冠之中。

溫寒煙若想割下他的頭發,必須以劍氣緊貼著應光譽頭皮而過。

幾根頭發,多細微的距離,她卻能不傷他分毫,連半點劍痕都未留下。

這是多麽精準的控制力。

這一路從南州到辰州,陸鴻雪難以避免地聽說了不少與溫寒煙有關的傳言。

她果然恢覆了經脈丹田。

而且,修為甚至比五百年前更盛。

陸鴻雪擡起眼,白衣墨發的女子正慢條斯理收劍,日光自她身後映過來,耀目得像是人間日月。

“方才走在路上,聽見一陣嘈雜聲響,像是犬吠聲,吵得人心煩。”

溫寒煙將流雲劍收回劍鞘,指尖按著劍柄,“我還在想,東幽怎會有無人管教的野狗,可千萬別驚擾了貴客,便好心出手擺平。”

她視線在應光譽臉上微微一頓,落到陸鴻雪身上。

“沒想到,竟然險些傷到了你。”溫寒煙輕笑,“別來無恙,陸宗主。反應如此遲鈍,上次的傷好透了麽?”

她提到“上次的傷”,像是某種暗語,應光譽神情陡然一變,三兩步從攙扶著他的弟子身邊掙脫出來。

“你——”

“噓。”溫寒煙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唇瓣。

她轉過臉看著他,“既然是人非狗,便有還手之力。所以下一次,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

應光譽臉色緊繃,牙關咬的哢哢作響,卻半晌再未吐出一個字來。

溫寒煙這才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

她緩慢掃一眼神色各異的瀟湘劍宗弟子。

“若再有人膽敢胡言亂語。”溫寒煙平靜地吐出幾個字,“下一劍,我斬的便是他的舌頭。”

陸鴻雪忍無可忍,冷聲怒道:“溫寒煙,你在東幽中傷瀟湘劍宗弟子,就沒考慮過後果?!”

“陸宗主,他們不了解我,難道你也不了解我麽?”

溫寒煙指尖按在劍柄上,唇角微勾。

“我溫寒煙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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