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魔

水牢是個同心圓的形狀，被關在同心圓內環的紫玄就像個被困在孤島的鳥，插翅難飛！外環有水，看似清澈的暗流卻透著一股硫磺的味道，紫玄在柏澔宮殿生長數年，對水牢的了解不亞於柏澔本人。

水牢外環裏的水流其實被摻了劇毒，紫玄心知只要自己沾上半點那水，皮膚就會以極快的速度腐蝕，先是一點一點蝕破表皮，然後內裏的血肉也會被蝕出密密麻麻的孔再從順著紋理向外翻開。

紫玄還記得，幾年前有個人試圖從水牢裏劫人，結果失手觸動了機關，池子暗流瞬間噴湧而出，等紫玄發覺事有蹊蹺和柏澔匆匆趕來時只發現了具讓人看了瘆得慌的屍首。

和鐵鏈鏈接在一起的石柱也不知是哪裏受了潮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一聲一聲聽的人心煩意亂。

成人拇指粗的鐵鏈綁的很緊，這讓紫玄有些難受，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盤腿坐下。其實柏澔就算不以淺夢做威脅，紫玄也是不會逃的，因為他深知逃是毫無意義的，水牢的堅固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當然除了他師父柏澔本人。

逃沒用，但是，也應該不會被關太久。雖然這次觸到了柏澔的逆鱗，但柏澔氣頭過了就會放他出來的，大概，大概吧。

只是不知道淺夢現在如何，想到淺夢，紫玄便頓覺心亂如麻。眼下柏澔被執念所困，說什麽都不肯聽，能讓師父冥頑不靈到那地步的，這世間也就獨獨一個殊華了。

紫玄也覺得殊華死後柏澔孑然一身的樣子很苦，可天意如此又能怎麽辦呢？殊華的命是命，淺夢的命就不是命嗎？就算殊華是他師父的執念，可淺夢又有何辜？

思及如此，紫玄心中更是難捱，在黑暗之中，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一切也都喧囂了起來。不說話的時候，呼吸的聲音就會吵嚷，不運動的時候，心臟跳動的聲音也會變得宣嘩，越是空無一人，水滴也越是成雙結對的嘲諷。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被關進來的那一刻起，他的意志就開始了躁動。和師父和淺夢的種種一幕一幕閃現在眼前，他想起了與淺夢的初遇。

那一日，他的師父遠行多日歸來，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個比他還要小的女孩子。小女孩跟在師父後面怯怯的不說話。

紫玄雖然年幼但跟著柏澔已有數年再加上紫玄心性本就沈穩，哪怕心下好奇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行為，唯一和往日不同的也不過是就是擺碗筷時多放了一個人的份。

彼時的淺夢小小的一團，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好看。只是不怎麽愛說話，也好像不怎麽機敏，看著滿桌子的飯菜呆呆的，沒什麽反應也沒什麽動作。

“吃飯吧。”柏澔一發話，紫玄就等不及了，興沖沖拿起筷子就吃，吃著吃著突然註意到一抹視線直勾勾盯著他，紫玄將口裏的米咽下一擡頭就看到了淺夢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疑惑。

紫玄不知怎麽辦，只是看了自家師父一眼，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不吃飯嗎？”對面的小孩像是思考似的發了幾秒呆後才怯生生的回答“怎麽吃？”

紫玄訝異，給她示範筷子的用法，但看她還是一臉茫然，紫玄也沒辦法，拿起筷子一口一口餵她。

淺夢很乖，吃了個開心，但卻讓紫玄覺得挺無語，這小孩倒是不挑食，一桌子這也要那也要，雖然小姑娘是很漂亮沒錯啦，但是餵別人吃飯還是讓紫玄有點小小的別扭。

“這是你的師妹，以後好好待她。”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師父突然發話了，而且一開口就是這麽不得了的話，紫玄完全反應不過來“啊”了一聲。

柏澔卻像完全沒有看到他驚訝的表情似的，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個小一個半大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師父怎麽會要這麽傻的徒兒呢？”紫玄默默腹誹，然而經過形影不離的相處之後，他才發現當初那個傻乎乎的師妹越發機靈。

她可以在大冬天砸開河裏凍住的冰塊，然後捉出味道鮮美到超凡的魚；她可以把農戶種的地瓜偷出來給師父慶生；

她可以在一秒內把自己的錯誤推得一幹二凈；他訓練時甩在他身上的鞭子一次都沒有甩到過她的身上，師父對淺夢格外寬容，這也讓紫玄很佩服。

但他的師妹還是很傻的吧，不然怎麽會總是吃虧？不然怎麽會經常露出那種悲傷的表情？不然現在怎麽會生死不明蹤跡全無呢？

紫玄的意識開始出現了紊亂，好像有什麽東西隱隱的隱隱的要破土而出。紫玄自己不知道，上一次淺夢走火入魔將他傷的不輕，再加上他體內所殘留的毒根本沒有清理幹凈。

他的身體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早已被破壞的搖搖欲墜，而加諸在他體內的封印也漸漸開始松動。

如今，他眼見淺夢被他無比信任的師父清洗記憶至今蹤跡難尋，而他自己卻被關進水牢裏，毫無辦法。

無能為力的痛苦讓紫玄的意識緩緩下降，而被封印在他體內的魔便也開始了躁動，記憶像是不受控制般，畫面又一次調到了那個大雪天。

冰冷的觸感，瑟瑟發抖的軀體，關於那一天的感官記憶也全部被調了出來，原本端坐在水牢裏的紫玄被記憶影響，居然蜷縮成一團躲在了墻角。

那一日大雪紛飛，那一天他淚流滿面險些被痛苦與絕望摧毀。那一日大雪紛飛，那一天他的師父一席白衣丟下了四個字“莫要再犯。”

柏澔的宮殿於他而言就是家，而柏澔於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家人。他的家人要趕走他，原因是他弄臟了一幅畫，那年他尚且年幼，跪在雪地裏舍不得走也不知該往哪裏走。

他那麽那麽努力，結果還是隨時就可以被舍棄的存在嗎？那件事之後不久便知道了殊華對師父的重要性，於是就連那顆年幼的心被傷的遍體鱗傷都不自知。

現在想來，原來那份沒說出來的委屈並不是自己消失了，而是日覆一日一直一直敲打著自己的心臟，他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紫玄”悲傷間，紫玄好像聽到黑暗裏有什麽東西在叫他的名字，聲音好弱，應該是聽錯了。

“紫玄”又有一聲，紫玄擡眸環顧四周，什麽都沒有發現。“紫玄”“你是誰？”接連幾聲，讓紫玄確定了自己聽到的聲音是真的存在，於是便也反問來者是誰。

“我是你，你也是我，我們是同一個人啊，你怎麽反過來問我呢？”“這是什麽胡話！”

“別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救你的淺夢師妹？”紫玄再次環顧了一遍身邊的確沒人，這個聲音是從體內傳來的。

語氣中有些不解：“什麽意思？”卻在這個時候聽到了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殺了你的師父。”聽到這話，紫玄頓時大怒“閉嘴！”

聲音之中有些戲虐：“怎麽？你不是也很討厭你師父的嗎？”紫玄大喊道：“我沒有。”聲音之中有隱藏不住的怒氣。

“那麽，淺夢你也不救了是嗎？她是你的師妹不是嗎？不管真的沒關系嗎？”

“我怎麽會不管她？”紫玄有些著急，語氣也滿是急躁，而那個聲音卻笑了，嗓音淡然笑的很是諷刺

“呵呵呵，嘴上說著要救人，卻被關在這裏動彈不得，紫玄你這樣真的好嗎？話說的這麽滿，但若你師父要殺淺夢你該如何？你又能如何？被關在這裏憑你自己也出不去對吧？

不覺得無能嗎？因為弄臟了畫就不要你了，你覺得如果是你的親生父母的話，會不會也做同樣的事情？你就這麽被討厭啊，像個廢品一樣，隨手就把你丟出去了。

不過，從某些方面來看確實很廢，明明是自己想要拼命保護的師妹受到了傷害，但卻什麽都沒有做，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閉嘴，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閉嘴閉嘴閉嘴啊。滾！”

黑暗、悲傷、無能，被放出的惡魔露出了獠牙，就連那滴滴答答的水滴聲也變成了助興的樂曲，一點一點磨損著紫玄的意志。

“自己的師妹生死未蔔，你不去把刀架在師父的脖子上，卻跪下來求他，像條狗一樣啊。

那次也是一樣的，他要趕你走，你就跪著又哭又鬧，紫玄，你遇到事情就只會低聲下氣的求人嗎？利用別人的同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還真是廢品的作風。不過誰能保證別人的同情心時時刻刻都在呢？這次你不就被送到這裏了嗎？”

魔的話字字誅心，紫玄有種被淩遲的痛感，但卻毫無辦法，心臟那裏疼的厲害，他甚至連嘴都張不開。

被封印的魔其實亦是紫玄一部分，他的弱點，他的喜怒，他那些容易被撩撥的黑暗，魔一清二楚，於是在黑暗之中，紫玄痛苦萬分蜷在一起渾身發抖，毫無招架之力，真的就像個完完全全的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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