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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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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給法蘭克福學生們回信最終還是有伊奈茨的幫忙,原因是她不想洗碗(即便用的魔法)不好得寸進尺當個懶蟲,她就一封接著一封地耐心寫下問題的答案,才寫到第四份,湯姆已經動動魔杖高效地完成枯燥的衛生打掃,加入了檢查她回信的環節,時不時他會再在上面補一兩句話、主要是推薦他們來英國發展的建議。

而她開始光明正大地偷懶,對此他說沒什麽。

一片無聲勝有聲的祥和自然。

從小猜測自己大抵是有個怪腦子,伊奈茨發呆神游的思路總是與眾不同,此刻她先是在心裏自嘲一番該說不說養尊處優大小姐作風確實沒怎麽改過,爾後奇怪地想,以湯姆的性格來看,他為什麽會喜歡她、又喜歡她的哪方面呢?雖然這些問題聽著很無趣,不過她自認本來就不是思想高深的家夥,大腦總得有該休閑的時候。

預料之中,湯姆聽到她的問題後一副充耳不聞懶得搭理她的模樣,她也不生氣、只是故意自顧自優哉游哉道:

“跟不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是難為你的忍耐力……”

“……伊奈茨,你到底又想做什麽。”他像輕微地嘆了嘆氣。

“我都沒聽你正式說過你喜不喜歡我呢。回想起來居然一個吻就讓我跟你走了,很草率不是嗎?” 她眨巴著眼睛一本正經地分析。

“你覺得說比做重要?我和你持有相反的觀點。”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想聽什麽我都能變著花樣滿足,如果你確實很在意這些虛無的形式。”

“我只想聽實話而已。”

“實話就是太久了我不記得了。”

“真的嗎?難道你第一次見面就喜歡我、可你那時候還是小男孩呢——”

“行行好,伊奈茨,我不至於特地為你我的交集寫一本日記,我說以前的事沒印象就是沒印象,你要是太閑,給我處理好這堆回信、而不是糾結無聊的東西。”

她雙手背在腦後、才沒有幫他打理雜務的意思,半是感慨半是陳述地道:“湯姆,你是我見過最別扭的人。”

前往法國裏昂的那一趟火車比較擁擠,使用不了劃定範圍防止偷聽的咒語,一路上他們各看各的書,無外乎是些法語教程和晦澀的當地民間文化概況,其實她也很想跟他說話,奈何車上人實在太多。

如果有什麽可以將倆人的意念連接上的魔法就好了。她想。

這點苦惱沒維持多久,一下車她就被戰後大致恢覆的城鎮景象所吸引註意,忘光了一閃而過的靈感,興致盎然地觀賞著街頭類型豐富的商鋪,恰逢休息日人來人往,櫥窗被裝點得琳瑯滿目,早已無心聽身旁湯姆講解他們的行動規劃。

在法國,昔日麻瓜戰爭和格林德沃勢力的沖擊致使純血巫師的地位愈發沒落,而即使境況比英國差,大概是某些歷史的遺留問題,他們自恃清高的共性令異國巫師不太受歡迎,尤其瞧不起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德拉庫爾家族算得上古老,散落於英法兩支血脈正是堂姐妹關系的瑪麗娜和卓婭,前者選擇英國的傳統世家弗利,後者與法國當地一位無家境背景的純血巫師結婚、因此其後裔是隨母姓。卓婭姨婆的孫子比伊奈茨大幾歲,他的妻子是一個媚娃——晚餐過程中伊奈茨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往她臉上看了,毫不誇張地說瞧上媚娃一眼都會不自覺被她們的美貌震撼得神魂顛倒,定力稍微不足的人絕對不受控地為此犯傻……事實上,伊奈茨都有點心口暈乎乎的,堪比美神降臨的媚娃像自帶一層夢幻的光環,一邊欣賞得移不開眼一邊心想胃口都似乎因此大增,陶醉之時,身旁的湯姆在桌底捏了下自己的手,提醒別再亂看。

維持禮儀的伊奈茨忍著不情願強行收回視線,不覺奇怪湯姆怎麽一點都沒被影響到。

“……瑪麗不肯提家裏的事,我猜她是遇著麻煩,她最看重自尊,極少有求於人,否則我要是知道,絕不會對你們被威脅趕出家門坐視不理,幸好你們沒事。”卓婭姨婆和外婆長得沒有多相像,按掛著的畫像來判斷,外婆的面容更像她母親,“你們兩個孩子很了不起,瑪麗活著的話一定為你們驕傲。”

但聽到這兒,伊奈茨的心情卻不太自在,要是外婆知道她跟湯姆現在的關系,指定責怪她任性,不過當然,以對她無條件溺愛的程度,瑪麗娜從不阻止她想做什麽,若還健在、想必也是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然而話說回來,如果瑪麗娜仍活著,伊奈茨壓根不會孤獨到接受窩邊草的精神滲透……

毫無疑問,湯姆出色的演藝能力使他在再陌生的人前都輕松贏得對方的喜歡,像面具戴久了黏著人皮,分辨不了虛實,他沒有一上來就很有目的性地打探消息,而是輕松隨和地閑聊幾句,舉止言談文質彬彬,挑不出一點錯的表現收獲一眾好感。

德拉庫爾宅有好幾層,是典型的老式建築,寬敞舒適,為他倆準備的客房挨在一起,自然也沒住多久的打算,按湯姆的規劃下周就要進行別的任務——雖說是“秘密的地下情人”,一貫機靈的伊奈茨才不會天真地以為湯姆來裏昂找卓婭姨婆是單純為了她的感受,最明顯的目的、無外乎是他需要人脈引薦——不是指摘他的用意不夠純粹,畢竟她得到自己最需要的東西:作為贈禮的大堆相片、舊信件等等。

就社交方面而言,德拉庫爾家不像馬爾福等英式純血家族宛如開屏的孔雀或日夜趕場的花蝴蝶,法國的純血巫師看重符合毫不費力的優雅、低調地交往,因此實則高傲得難以打動。而且,僅存幾個家族的聯系不深,估計是信不過外人,利益固化的綁定居然沒發生在他們之間。如此一看,情況就變得稍顯麻煩了,湯姆深知能利用的棋子要串聯一起才發揮得了價值、也好被他操控,察覺到這群眼高於頂的家夥比德國那些扶不上墻的爛泥還難搞,他的勝負欲促使他制定更周密的計劃企圖攻破,結果發覺實際上阻攔他的並不是圍墻、而是目標群體意識中從未存在過的覺悟——原來最糟糕的不是懦弱的德國純血,更糟糕的竟是自欺欺人、安於現狀的法國老牌純血們:完全不把麻瓜們放在眼裏,順勢忽略麻瓜從中潛在的危險,於是習慣了在荒謬的保密法底下度日,簡單來說,面對“純血巫師爭取原理應擁有至高無上地位”的鼓動,他們的反應是自身地位已足夠不凡、不需要通過奴役巫師來顯示自己的尊貴——又是一套愚蠢的自我麻醉理論,湯姆嗤之以鼻地想,白浪費他的精力……

哦,其實也不算是全無收獲,法國專註深入研究魔法的著名巫師很多,告別了伊奈茨的遠親一家,他接著繼續聯系在晚宴上有一面之緣的當地各界名流,無不各有造詣,包括他自始至終最感興趣的永生領域。

裏昂老城附近僅供巫師居住的旅館挺昂貴,但環境及條件的確上乘,金加隆在他眼裏早不是什麽值得重視的,別說霍格沃茨學生時代隨隨便便幾篇論文就拔得頭籌榮譽,在英格蘭上趕著巴結他的人已經不少了,錢又算得上哪門子重要?不止自己不想屈尊住一些野狗棚屋似的地方,同行的伊奈茨在衣食住行中最看重也是“住”。

多數時候倆人是分頭行動。一來伊奈茨懶得出入聚集大人物的晚宴,而自從湯姆發現她一旦打扮好出席、男巫們只會盯著她看後,他也無所謂她跟不跟自己一起去;二來,愛好多樣的伊奈茨喜歡到處觀光,她好像真的抱著旅游的心態出行。

說來無奈,一開始湯姆還頗有微詞,後來偶然意識到她從小街巷偷聽的信息確有用處——

“你約了誰見面。” 一天夜晚她看他臨時換了一套得體的西服,隨口問。

站定在鏡子前做簡單的整理,他漫不經心地簡潔作答,那是一位靠高端魔法精神控制種植園主從而斂財的巫師,可惜為人愛好獨來獨往,不容易討好或請教,連得知其喜好的機會都沒有。他原本不指望伊奈茨聽過這個名字,卻聽到她懶洋洋地接話:

“是嗎,那你想辦法準備份禮物吧,我聽說這位對珍稀的煙草格外癡迷。”

“……你聽誰說的?”

“他的前任情人們。” 她悠閑地挨在靠椅邊,以見怪不怪的語氣道。

聞聲湯姆不覺頓了頓,審視了一下她眼中的神情,確定那不是玩笑,明明抱著狐疑的態度沒作回應,心裏卻多出一門盤算。

第一次會面,湯姆並不會顯露一絲勢利,他與牽絆同行的其他青年諂媚的表現大相徑庭,輕而易舉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

高昂珍貴的煙草不好獲得,人脈繞了一大圈,最終稍稍發揮用處的竟還是馬爾福,天知道阿布拉克薩斯為這點東西費了多大勁,湯姆在信上的“褒獎”十分簡短,不過已經很難得就是了。

倒不算巧合或誤打誤撞,伊奈茨的社交天賦一向不錯,以天性中自帶的快樂、瀟灑自在的氣質感染他人,從前在霍格沃茨、連跟格蘭芬多有不和傳統的斯萊特林學院裏都找不到幾個真正討厭她的,堪稱能叫周圍極大多數人恨不起來的奇跡。

常居在法國的巫師比英國還少,有名的“living legend”來來去去幾個,她活躍於大街小巷所聽見的眾多趣聞軼事中不免會涉及到,換做以往湯姆會嘲諷她“腦子盡裝著沒用的垃圾信息”,如今恐怕得“屈服”於最有價值的情報源於最貼近世俗的人民群眾這句真理。

果然像他預料的那樣,這成就與脾氣成反比的老者被討得了歡心、雖然沒明面上表示過喜悅或謝意,但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枉花費他的心機,不久後對方一封生日宴邀請函是最好的回應。

畢竟,他實際最想搭上關系的目標人物是對方的好朋友:大名鼎鼎的長生魔法石制造者、尼可·勒梅。

轉移到巴黎的第一件事,被說服參加生日晚宴的伊奈茨要選購一件禮服,她原本對阿諛奉承的場面沒一丁點興趣,然而聽湯姆提到有舞會,她又忍不住懷念起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想當年在鼻涕蟲俱樂部、在校慶的晚上、在魁地奇決賽後的慶功宴,大家玩樂似的跳舞,顏色絢麗的裙擺旋轉交錯,多有生命力的景象,她真想再體驗一番……莫名恍惚之間,與阿爾法德等人的舊憶湧上心頭,臨走前她依舊得不到象征友情修覆的回信,是自己親手蓄意破壞它們的嗎、可是為什麽珍貴的感情會因為原則的分道揚鑣而化為灰燼,以致於她陷入無法做到無悔選擇的兩難。

盡管她仍然不理解他們的反對,她相信未來某一天他們會回心轉意。

來來回回猶豫地挑選,裁縫看在她似乎是頗有財力的份上,翻翻白眼忍下她試了大半天款式拿不定主意的行為。

反觀旁邊的湯姆,他百年不變暗沈沈的色調,她總是揶揄他的穿衣要麽像傳教士、要麽像葬禮上的牧師。

最後伊奈茨敲定的長袍是藏青色、深到近乎於黑的藍,裁剪跟平常強調曲線的女式禮裙很不同,加上絕不喧賓奪主的金屬質地配飾,更襯托出不凡的氣質。

帶女眷出席的好處是能消解警惕或提防,湯姆始終認為,一旦世俗化他的身份、表面的威脅性也就降低了。

貫徹“真正屬於上流的優雅是簡潔的”、法國純血傳統的宴會主要呈現出淡雅素凈的風格,到場的客人送禮五花八門,生日宴的主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還以為這操控神志的大師會和他的煉金術師好朋友差不多年長,原來是忘年之交啊……傳聞中活了好幾世紀的尼可·勒梅及其夫人更不同於她先前的想象,他們頭發銀白,樸素不失典雅的巫師袍包裹著薄如紙的纖細軀體,乍一看之下幾乎和大街上其他老人家沒區別,直到開口社交,談吐的文雅程度才會令人信服這正是實現永生的傳奇角色。

無疑是可敬的人物,只是按伊奈茨不熱衷趨炎附勢的作風,她沒太多耐心花時間討好不在意的人,敬酒環節簡單湊湊熱鬧,切完蛋糕,被她躍躍欲試期待著的舞會拉開帷幕,她卻發現湯姆早不知哪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他正忙著他最重視的“拉攏關系任務”呢。

又是對自己的騙局!伊奈茨只氣了一會兒,樂觀的心性不允許她浪費寶貴的狂歡機會,既然他沒有和她跳舞的意思,她完全可以跟全場所有邀請她共舞的男巫盡興地跳一曲接著一曲。

她是這麽想的,也的確是這麽做的——如果說這次宴會上有哪些年輕來賓的魅力值得被眾人記住,也許湯姆在攀附權勢的方面確實榜上有名,她則以真摯打動素不相識的賓客,而這在泛濫虛與委蛇的交際圈反襯托出獨特、容易被慧眼識珠的存在所記得。

一個籠罩著比無價寶石還閃耀美感的女士在舞會上平易近人又熱情洋溢,請她跳舞的男人趨之若鶩,著迷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聚焦在她身上。贏得拜倒石榴裙似的盛況、如每位無所畏懼周旋命運的美麗女孩的共性的寫照:“……處於這年紀的女孩,生活是那麽愉快,失敗像不可能的事,漂亮衣服與清秀面容就是她征服命運的武器……①”

整晚她沒坐下來歇息,即使後來她累得不行,到由夜晚裝點的花園中漫步才是她喜歡的放松方式,她從不習慣於死氣沈沈地坐著,就像不習慣遠離人群靜靜獨處。

因此,有幸跟她跳終曲的男伴也同樣意外擁有跟她散步的殊榮。

今夜的天空布落細小卻亮光特別炫目的星星,灌木叢修剪整齊的綠油油枝葉上沾著露水,鵝卵石鋪成蜿蜒的幽徑,這本該浪漫無比的氛圍,她卻沒有沈浸其中的意圖,因為她的註意力全然放在嬉戲著追逐打鬧的孩子們上——無外乎是派對裏正忙於應酬的父母帶過來的,他們都穿著料子上等的長袍,被爸爸媽媽打扮得漂漂亮亮,小女孩或小男孩,最多也不超過十歲。

從不擺架子又愛玩樂的伊奈茨馬上跟他們打成一片。沒到入學年紀的小朋友配備不了魔杖,自然都是無杖施法,游戲規則由他們隨意編寫,唯一奇異的在於法國巫師兒童童話和德國一樣竟然受丹麥麻瓜兒童文學的影響不小。

此時經散亂吵鬧的孩子們一眾“投票”(在當中好幾個小笨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舉了多少次手表決的情況下,她勉強統計了票數),他們要扮演一出兒童戲、一個叫安徒生的麻瓜創作的《惡毒的王子》②

角色都分配清楚:王子,仆人,士兵,難民,祭司,上帝,天使,蚊蚋……每個孩子被分到了不同的角色。噢,至於伊奈茨?她只是一名旁白,原因是小男孩們嫌棄她“像巨人”。

“那她可以當上帝!上帝可高大了——” 小女孩們瓷聲瓷氣地為她辯護。

“胡說,上帝不是女的!” 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反駁道。

“但麻瓜也沒說過上帝是男的女的呀。” 她們紛紛七嘴八舌。

“上帝有白花花的胡子!” 扮演王子的男孩站了出來高傲地說:“證明他是男人!”

“別吵啦別吵啦,我不想當上帝,就負責朗讀旁白吧。” 被他們認真的爭論逗笑,伊奈茨歡快地宣布。

於是,小劇場拉開了帷幕,圓圓的腦袋戴著一圈樹葉編織的“王冠”、袍子用魔法灑滿亮亮的金粉,“小王子”神氣十足地登場,入戲的男孩很有感情地大聲說道:“我要征服一切!成為最偉大的王子!我還要有更多、更多的東西!我不準世上有任何其他的威力趕上我、更不用說超過我!”

群眾演員們配合地響起受苦時的哭喊聲、卑躬屈膝的討好聲,忍住笑意的伊奈茨聲情並茂地念白:“……惡魔都做不出像他們那麽壞的事情,可這位王子卻認為他們的行為很好。他的威力一天天增大;他的名字大家一提起來就害怕;他做什麽事情都得到成功——”

王子四處掀起戰爭,士兵們按他的指令到每一個本和平美好的地方挑起混亂與殺戮,他俘虜了大量金子,建立起一幢幢宏偉的宮殿,現在他下令要把自己的雕像豎在所有廣場與宮殿中,甚至要建在教堂的神龕前面。

祭司們瑟瑟發抖著勸解:“您確實有很高的權威,但上帝要比你崇高得多,我們不敢應允您的要求。”

“好吧。”惡毒的王子決定:“我要征服上帝!”

第一次戰役裏,王子下令建造一艘能在空中航行的船,他乘著船向太陽飛去,上帝派遣了一位天使與王子對峙,這邪惡的王子用船只裝設的槍彈朝向天使,子彈如冰雹般射擊,卻都被天使光耀似的翅膀擋了回去,唯有一滴血、這一滴血從那雪白的羽翼間落下,落在王子乘坐的船上,砸落的這一顆血珠即刻像火那樣燒起來,好比五百多噸重的鉛,擊碎了這條船,殘骸沈沈地壓下、掉進一片濃密的森林中。

“……我一定要戰勝上帝!” 王子並不死心:“我既起了這個誓言,我的意志必須實現!”

回去後他花了多年功夫制造出更精巧的船,妄圖攻破天上的堡壘,他招募了一支更強大的軍隊,他們浩浩蕩蕩地出發——然而這一次,上帝只派遣了一群蚊蚋、只是一小群蚊蚋。

這些小蟲子圍在王子四周嗡嗡地叫,刺咬他的臉和手,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抽出劍來,卻劈了個空,一只小蚊蚋都擊不中。

見狀,王子命令部下用最貴重的帷幔裹緊他,不料帷幔裏剛好貼著一只小蚊蚋,它鉆進了王子的耳朵,刺得他火燒一樣難受,小蚊蚋的毒穿進了他的腦子——

然後王子失去理智,他在瘋狂中淪陷,而曾經表面聽令於他、實則從未胸懷忠誠的士兵們大聲嘲笑著、嘲笑著這個想向上帝進攻而自己卻被一個小蚊蚋征服了的王子。

孩子們繪聲繪色地完成故事的演繹,不知不覺忘記偏見的伊奈茨眼裏閃爍著新奇的微光:“真有趣!我從沒讀過這麽有意思的童話。”

“那你應該多看點書哦。” 穿藍色長袍的小女孩友好而認真地建議。

“說得對。” 她忍俊不禁道,不由慈愛地摸了摸對方的額頭。

這一晚以滿足不少人預期的驚喜方式結束了。

大約看伊奈茨舞會後半場消失去和小屁孩們打鬧,湯姆原要回家教訓她的打算暫時放下、只沈默地給她擺了幾天臭臉,不跟她說一句話。

當然伊奈茨根本不吃這一套。何況她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麽,他可別企圖用所謂伴侶間的忠誠綁架她,畢竟他從來不肯正式且正面地承認他們的關系不是嗎。

巴黎的旅館有充足的單人間,他不需要再睡沙發讓床鋪給她,相鄰的獨立臥室分別住著兩個每天會出門、卻沒多少交流的、同等倔強的青年。

滿心只有擴大權勢的湯姆也沒有閑情逸致顧及伊奈茨怎麽想,說實在、見習慣太多朝自己投懷送抱的女人,她們向來不是他在乎的資源,即便伊奈茨在他眼中是跟她們不同,但始終不至於他像其他白癡男的圍著她轉,容忍她的缺點已經是他最好的耐心,少指望自己會忙著哄她。講到底,無論出自哪個角度,他都沒有義務討好一個本來就應該乖乖待在他身邊的人。

比起伊奈茨,堪比“銅墻鐵壁”的尼可·勒梅才更讓他頭疼——想不明白,花費他如此多功夫消解嫌疑、拉近關系,老不死的戒備一直沒放松過,他長年扮演完美質樸、求知若渴的好好學生,看穿他的除了阿不思·鄧布利多,就是現在的尼可·勒梅。

沒關系。他的心態一向好得很,碰了壁立刻安慰著自己,反正對方舍不得死,幾十年過去等他勢力遍野,他再算賬也不遲。

事實上他並不能共情每一顆真誠的苦心:尼可·勒梅不僅不是在防著他,還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作為閱歷幾個世紀的老者,絕無可能看不出他的貪念。要是真對他有意見,又怎麽會同意幫忙牽線進法國最大的魔法學校作參觀。

坐落在南部比利牛斯山的布斯巴頓遠近聞名,可惜當初四年級因二戰的影響沒派遣交換生到霍格沃茨,校內各方面保密管理制度做得很細致,外人進校的情況不多見,伊奈茨情不自禁慶幸湯姆的人脈是挺實用的,她早就想來外婆的母校觀光,一覽晴空下廣袤的草坪與群山,一派美不勝收的生動,園內正中心是一座巨大、壯觀的噴泉,傳說泉水有修覆萬物的功能,雖然是傳說,她的獵奇心態依然驅使她拿個小玻璃瓶裝了點回去,正想開玩笑這噴泉若坐落在麻瓜世界、必定被貪婪又愚蠢的麻瓜變為黃金池,一對上湯姆淡淡的目光,她記起他們算是在鬧別扭,就抿了抿嘴移開視線,繼續保持緘默。

但這一趟對湯姆其實沒什麽價值。一來再小年紀的本地巫師都是“自欺欺人派”,二來布斯巴頓在黑魔法領域造詣尚淺,最後、學校本身也不夠有特色,他的評價是遠不如霍格沃茨。

如果不是她非要留下走完整座院校,他才不會耗費這一兩小時聽招待他們的教工廢話呢……不得不承認,他懶得再經歷一遍上次的“玻璃窗慘案”。

幾個月的法國行程收益不高,重新調整制定計劃,下一程是一千多公裏外的丹麥。

啟程的前夜恰恰是八月二十九,過零點即三十號——伊奈茨的十九歲生日。

盡管雙方在互相“冷暴力”的階段僵持,湯姆自認不跟幼稚的人計較,囑咐旅店的侍從訂的蛋糕,禮物他早早準備好了:一條長得和她祖傳手鏈很像的項鏈,偏細的銀質款式,他加了個吊墜,裏面附著出自他親手施法的幻身咒,具有極佳的隱身效果,而且經過他的加密,使用權限僅對她一人開放,意味著只有她戴上才起得了隱形功能,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會以為這只是貴重的普通項鏈。

契合他的預料,收到這份禮物伊奈茨高興得立即忘記前段時間的暗暗較勁。

一進門看見房間的燈關得只剩下客廳一小盞,地毯上的矮腳茶桌擺著一只插蠟燭的生日蛋糕,湯姆正往高腳杯倒酒,聽到聲音擡頭看了下她,什麽也沒說。

就像永遠心性簡單的快樂小狗,一瞬間伊奈茨興高采烈地沖上前、不控制任何力道地緊緊擁抱那位面對她“永遠無可奈何先生”,強大的慣性將他們兩位大個子不堪重負地絆倒,她大笑著又用他最討厭的“親狗方式”吻了吻臉頰,以致於他忍無可忍地咬牙道:

“……伊奈茨,你再不從我身上起來,我發誓我下一秒會讓你後悔。”

“你真小氣。” 她從善如流地爬起身好好坐在所幸蛋糕沒被撞塌的桌邊,嬉皮笑臉地拿起項鏈看來看去,“不過是我最喜歡新奇的東西……謝謝你湯姆!”

總是這樣容易滿足。他想假如其他人也有她這麽輕易討好,自己今天已經是稱霸巫師世界的王。

從冰箱透過暖調的橙色光線好像夕陽西下時的美妙餘暉,脫掉外套長袍,無袖裙子是垂墜感順滑的絲綢,伊奈茨主動牽過湯姆的手,難得正經地小聲懇請:

“……看在我生日的份上,陪我跳跳舞吧。”

記憶深處久得快記不清、然而實實在在逗留縈繞過心底的安穩坦然,使往後的每每再現的那一刻,屢屢不管不顧地抓住它們,仿佛企圖抓住回不去的童年,對於伊奈茨而言,令她重返久違安心的元素,正是媲美落日的光彩,正是無聲陪伴自己已久的人。

正是此時。

此時湯姆任由她靠在他的肩膀,他的手落於她的後背與腰際,包裹他們的輕柔微光散發著溫和的暖意,亦步亦趨、緩慢地移動著腳步……情人間的翩然起舞不是真的跳舞,只是親昵地依偎感受彼此平穩的心跳而已。

吹滅蛋糕的蠟燭前,她“抱怨”沒祝賀的歌聲會冷清,偏不踩下她明晃晃的詐騙圈套、他一揮魔杖讓廚房櫃臺長著聖誕娃娃頭的楓糖漿瓶子機械地唱起生日歌,明明是格外詭異的畫面,她卻笑出了聲、揶揄道:

“嗯,我想魔法一定是最隨主人。”

傻瓜才聽不出她在諷刺自己,湯姆冷著臉放下魔杖,本來仍旋轉舞動著的楓糖漿僵硬地停在半路。

蠟燭熄滅,她煞有介事地湊近說:“你知道我剛剛許了哪個願望嗎?”

他一口都不想動甜到膩死人的蛋糕,破壞氣氛地不耐煩回答:“我怎麽會知道。”

“你猜猜。”

“不。”

“你隨便猜猜怎麽了?”

“有什麽好猜的。”

“你真沒意思,湯姆。” 其實她並不生氣,佯裝沈下臉以一種嚴肅的語氣,警告道:“小心我有一天看你不順眼,不但離開你,還去找八百個新歡取代你的位置。”

這顯然是句假話,尤其出自平日熱愛滿嘴跑火車的人之口,稍有基本智力的人都絕對能分辨得了的開玩笑,湯姆的反應卻不像純粹的以玩笑回應玩笑——

“……是嗎。” 他微微一笑看著輕飄飄,實際上黑不見底的眼睛裏明滅著近乎能灼傷人的詭異火勢,那紅色的光再度隱隱約約顯現,猶如前往關押重型罪犯的監獄前閃起的警示燈,“到那個時候,我會制造一切讓你‘回心轉意’,讓你後悔離開我的意外,等你自然而然地回到我身邊,我就會一直關著你,關著你直到千年以後我厭倦我走不了盡頭的生命,然後我帶著你一起下地獄,走向下一個輪回。”

每一個身陷迷局的人,都意識不到自己早已被命運的懲罰所纏繞,察覺不到每一次機緣巧合中暗藏細節的提醒,此刻的伊奈茨正是如此,她沒有把對方的話當回事,她沒有想象到,“全部所謂幽默的玩笑實則都是潛意識最真實的體現”。

“光聽是你的作風。” 她不以為意地說,喝下第二杯酒,“但是,我不覺得你關得住我。”

我們可以試一試。他的內心嗤之以鼻地接下了話,裝有血液般紅調制酒的玻璃杯遮擋住他嘴邊瘆人的笑意。

溫暖的燈光營造靜謐祥和的氛圍,他們經常在這種浮於表面的安寧中各懷異心。

生活是醉生夢死的一時興起,不在乎未來是皆大歡喜亦或是人間慘案,一時短暫的欣喜也是欣喜,恐怕世上的確沒有會令她悔青腸子的事,因為她從不會在悔恨的沼澤中一蹶不振。

靠岸哥本哈根海港的上午,宿醉後伊奈茨睡得頭昏腦漲,喝了一輪藥劑才下船,昔日魁地奇球手的最佳平衡力因酒精失去作用,湯姆不掩嫌棄的目光扶了扶她,沒好氣地撂下一句:

“……你以後離酒精遠點,伊奈茨。”

“你少胡說了,我在英格蘭喝多少杯威士忌都沒醉過。” 她不服輸地反駁,“是法國的酒有問題……哦,或者你是給我下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他瞥了她一眼,懶得理她。

丹麥語她是一句都沒去學。湯姆預計只待到年底,首先接應他們的當地巫師是個混跡過麻瓜漁民村的中年男人,大概不算重要人物,她看湯姆的態度不算熱忱,猜到這頂多是位幫忙跑腿的工具角色。

本地沒有純血家族的滲透,幹脆點來說,是當地壓倒性人數的麻瓜反滲透了巫師的群居地,這兒的巫師陣營極其不牢固,麻瓜們長年占經濟條件太差的巫師們的便宜,使喚或是欺詐都非常普遍。

戰後發展緩慢,加之小城鎮政府的腐敗,加工產品用以出口來擴充財政,實際底層民眾的日子過得緊巴巴,靠海灘的漁民維持不了生計,巫師們想靠魔法填充自己的一片天地,卻遭受大量人為的阻力。

了解清楚情況,湯姆不願多待的情緒更甚,一群平平無奇的家夥只顧著錢財等膚淺之物,又怎麽會渴望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說精神層面的、名譽。

“倒不是不好理解嘛,吃不飽穿不暖的人為什麽要對虛無縹緲的頭銜等級感興趣,他們只想過更好的生活。” 伊奈茨頗有共鳴地感嘆,回想她小時候被趕出家門的那些年,滿腦子都只是如何獲得堅固的財富基礎,“除非你幫他們解決生存資源極度有限的問題,別說巫師聽我們的,麻瓜們都俯首臣服了。”

花時間精力籠絡一些利用價值不高的人?他可不是蠢貨。

小酒館裏說英語的人不多,伊奈茨沒有戒備心地控制音量,對此湯姆只顧想自己的事情,難吃的午餐讓她扔下刀叉,左看右看附近的居民,從店員到客人各自沈浸在自身世界,明顯註意不到他們兩個穿得黑漆漆的外來人。

當地人身上的巫師袍破破舊舊,很久沒打理的胡子和頭發纏成一團,不修邊幅且狼狽不堪,在醉醺醺地大聲聊著天,伊奈茨聽不懂,而坐旁邊的湯姆無疑是忙裏偷閑般聽了進去。

不一會兒,他站起身,徑直走出門。她趕忙跟上前,不等她發問,外面一改骯臟落後的城鎮景象令她大吃一驚,看著忙前忙後打理的陌生巫師,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是怎麽一回事?!”

“畢竟是首都,即便這裏屬於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愛好形式的麻瓜不會讓不夠完美的表象害他們丟臉。” 湯姆平靜地暗諷道。

“難道是有誰要過來?” 她皺眉思考著問。

“顯而易見。” 他垂下眼,面無表情地轉著手指間的戒指,“先回去再說。”

“讓我猜猜。” 她大為感興趣地自言自語:“這個人對當地的民眾很重要對不對,我看剛剛的人無不十分焦慮……奇怪,重視我猜得到,焦慮又是為什麽?那些人的閑聊,你肯定聽懂了吧——”

“小點聲。” 打消了讓她閉嘴念頭的湯姆嘁了一聲,伸手把她拉過來離得自己更近一點,用幾乎耳語的方式揭開謎底:

“來訪視察的人是村民們最後一根稻草,真可惜,有人不希望他們擺脫貧困,那家夥註定在那艘特地準備的豪華船只上死去。”

“可是,按理說,這種人物應該會被嚴密地保護才對。” 她深思熟慮地說:“就算暗殺成功,也會被調查水落石出,官員為什麽不直接用籠絡的辦法收買視察的人呢?”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伊奈茨,你沒聽到他們所有人都提過的傳說——‘海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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