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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風過, 吹動窗外春光無數。

長寧殿裏的幾株海棠開得正好,還有幾朵攀過了東偏殿的墻頭,迎著曦光招展。

早晨的陽光溫溫柔柔的, 被支摘窗方方正正的窗格給分成一束又一束均勻整齊的光縷,要落不落地停在小榻的床幃邊。

褚南川也不知道為什麽。

感覺自己像是魔怔了一樣。

只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醒過來,看到懷裏的人, 就想抱住她。

聽到容洇的話,他手t下意識一松。

容洇從他懷裏起身, 輕巧越過他, 下了榻。

懷裏空了,心臟似乎也跟著空下來。

和腦海裏失去的記憶一樣, 一片徹底的空空蕩蕩。

容洇今日要去乾政殿同眾臣議事。

只是昨夜下了一夜雨, 雖身側伴了個高大貼身的人型暖爐,但容洇似乎還是不小心吹風受了寒。

梳妝換衣時,鼻子一癢,突然打了個噴嚏。

朝政為重, 容洇沒將這風寒放在心上。

臨到出門時候, 又剛好碰上來給褚南川送藥的宋琰。

將藥交到王德全手上, 宋琰背上藥箱, 同容洇一道離開東偏殿。

兩人並肩徐行,就連落到地面上的影子都是剛好和諧的兩道。

褚南川面向窗扇而站, 看著相攜離開的兩人, 眸光冷冷淡淡的。

指節摩挲著手上的墨玉扳指。

不知怎麽的, 隱隱有些不悅。

還沒琢磨清楚那股不悅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 衣袖忽然一重。

褚南川低眼看去,一顆圓圓的小腦袋掀開寬袖鉆到他腿邊。

小太子仰頭, 一雙烏黑發亮的圓眼珠盯著他瞧。

褚南川擡手,指尖揪住小郎君的衣領,將人從自己的臂彎處拎出來。

王德全追上來,問道:“小殿下怎麽一聲不吭一個人就跑過來了?”

“孤才不是一個人跑過來的,小滿跟著孤呢。”

小郎君擡手指了指站在門邊的小滿,又抿著唇角看一眼褚南川,開口道:“母後說,她今日要去乾政殿忙,讓你照看孤。”

乾政殿。

今日議事,朝中數得上名姓的大臣悉數都來了,秦寫墨和賀凜自然也在其中。

殿門兩側各支起了兩尊螭獸香爐,裊裊煙霧從爐頂升騰而起,若有若無的香氣淡淡充斥在空氣中。

茶壺添了兩回水,朝堂上的瑣事總算說完。

眾臣又開始論起了秋獵的事情。

雖此時才是春日,距秋獵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但怕中途生出什麽變故,為保證萬無一失,戶部的官員已經要先開始慢慢準備了。

容洇聽著戶部最後的稟告,指腹壓了壓眉心。

身上的風寒,她一開始沒怎麽當回事。

後面頭卻漸漸開始發起了暈,喝了好幾杯熱茶,才勉強將精神給提了起來。

一切都沒有問題,也沒有出來要繼續補充的官員。

容洇擺手,結束了今日的議事。

眾臣起身,紛紛行禮告退。

到了門口,明秋跟著上前,小聲叫住了行在人群最末尾的秦寫墨:“秦相留步,娘娘有事相商。”

眼看著秦寫墨又跟著明秋進了殿,其他人等皆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沒有說話。

親征歸來的皇上重傷昏迷不醒,這幾個月,關於皇後娘娘和秦相二人的艷事,外面早就傳遍了。

大臣們低著聲咬耳朵八卦幾句,又都漸漸散去。

唯獨賀凜一人站在那兒不動,看著單獨往殿裏去的秦寫墨,眼底沈下幾分陰翳。

乾政殿內,秦寫墨去而覆返。

容洇先將褚南川醒來的消息告知。

秦寫墨得知,一喜。

再一聽到褚南川如今失去記憶,眉頭又皺了起來:“這陣時間朝堂不太平,皇上醒來失憶的消息,娘娘務必先瞞下。”

和容洇一開始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又聽秦寫墨問:“今日,容指揮使那邊可有來信?”

容洇搖頭:“哥哥已經快半個月沒有來信了。”

容澤身為禁衛軍指揮使,不能輕易離京。

眾人都以為他帶著禁衛軍好好地守在京城。

殊不知早在兩個月前,褚南川率大軍歸京後不久後的某一日,容澤就已經喬裝離京遠赴北境了。

至於目的,則是為了調查大乾與柔然的這一場邊疆大戰。

這一戰役,大乾雖勝了,但打得實在吃力。

就連褚南川都身負重傷,昏迷了整整三月有餘,最近才恢覆意識醒了過來。

容澤細究,果然發現了處處古怪。

柔然如有神助,次次均能準確猜到大乾的行軍路線和作戰計劃。

出現這種情況,無外乎是軍中出了內鬼。

容澤在京費了快一個月的時間,查到一點模糊的苗頭,順著這點微乎其微的線索指向,他又一人親到了北境。

每隔三日,無論有沒有收獲,容澤都會書信一封寄回京城。

但是眼下,他已經整整半個月都沒有消息了。

秦寫墨攥緊拳:“都是臣的錯……如果之前出使時臣能察覺到異樣,不讓柔然有機可乘,皇上不會……容指揮使也不會……”

“這與你何幹?說到底,都是柔然一國出爾反爾釀下的禍端。”

容洇勸解他。

“其實,本宮今日留你下來,還有一件事。”

“寧貞今日過來了,你可要見她?”

秦寫墨身形一頓。

目光往旁邊黑漆邊座的鳥度屏風上望去。

不慎露在屏風外頭的半面繡鞋抖了抖,又明目張膽地往裏收了收。

議事的官員來了又走,寧貞顯然藏在裏面多時。

秦寫墨收回目光。

“乾政殿是外臣議事的地方,娘娘不該任由長公主沒規沒矩地闖進來。”

言下之意,便是不見。

他二人之間的事,容洇一個外人,自然不好多插手。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秦寫墨轉身就走。

容洇搖頭輕嘆一口氣。

正要開口安慰幾句寧貞,一回頭,小公主已拎著裙角追著秦寫墨出了殿。

昨夜下過雨,今日天氣分外晴好。

天色碧藍,幹凈得不摻一絲雜質。

等秦寫墨再從乾政殿裏出來,相伴而來的同僚已走了七七八八。

到了乾清門前,熟悉的軟轎早早便在那兒等著了。

出宮的路算不上長,秦寫墨病弱的身體卻依舊負荷不了,需依轎而行。

小太監彎身呵腰上前替他打起簾子。

正要上轎,背後忽傳來寧貞氣呼呼的聲音。

“秦寫墨,你給本公主站住!”

秦寫墨腳步一頓,回身看去。

小娘子依舊一襲粉紅衣衫,步履匆匆地趕來,額上生了薄汗,面上也被熱氣熏出一層淡淡的薄粉,腕間金鐲叮當碰撞,響個不停。

從上而下,都充滿天真爛漫的生機。

秦寫墨不敢多看。

低下頭,他看到自己的手。

蒼白、枯瘦。

在這葳蕤的春日裏顯得尤為突兀。

同眼前人相比,更是格格不入。

兩人一點也不相配。

秦寫墨站在原地,沒有上前:“長公主尋臣何事?”

寧貞定定看他。

“大乾和柔然的戰事平定,長公主府也早已竣工,你我二人的婚事,你打算何時定下來?”

長公主性子天真爛漫,直言不諱,令一旁的小太監都忍不住抹了抹汗,生怕自己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消息,把小命給交代出去。

秦寫墨久久不說話。

外頭關於容洇和秦寫墨的傳言,寧貞自然也聽到了,並不當一回事。

從他出使歸來,再到邊疆戰役平定,她等了他這麽久。

她只想要弄清楚。

“你既無心於我,當初又為何要在皇兄面前信誓旦旦求娶我?”

天光刺得小娘子眼眶生疼。

面前的人卻始終未曾擡起頭看她一眼。

“……彼時……是臣唐突……秦某一襲行將就木的孱弱病軀,配不上長公主……”

寧貞打斷他話。

“你不就是身子差一點嗎?我不在乎!”

“可是臣在乎。”

秦寫墨的頭更低。

“長公主蕙質蘭心,當值得與更好的男子相配。”

轎簾掀起又垂落,秦寫墨頭也不回地上了轎。

寧貞看著宮道上遠去的轎影,胸脯幾番起伏,眼眶通紅。

“秦寫墨,你這個懦夫!膽小鬼!”

她的聲音帶上了隱隱的哭腔。

從筆直的宮道傳至轎邊,只剩寥寥。

轎中人什麽也未聽清。

乾政殿。

容洇有些擔心北境的哥哥,去信一封問他近況。

明秋去送信,回來時順便提了一下寧貞的情況。

“娘娘,秦相已經出宮了,長公主殿下繞著太液池裏裏外外地逛了一圈,眼下已經跟著宮人回未央殿了。”

容洇:“那就好,寧貞心情不好,記得讓宮人好好照顧她情緒。”

明秋點頭,想起之前的寧貞和秦寫墨二人,又忍不住搖頭嘆息。

“長公主和秦相二人本也是天作之合,婚事也只是八字差一撇的事,誰能想到秦相出使歸來之後突然改口,兩人生生鬧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也不知出使途中究竟發生了何事,會讓秦相對長公主婚事的態度一下就變了……

容洇:“罷了,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外人不t好插手,就讓他二人自己來解決吧。”

染了風寒的身子不舒服,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

腦袋也是,一時疼一時暈的。

容洇看不進折子,索性從乾政殿離開。

到東偏殿時,正好是晌午過後的時辰。

日光正好,從雲層後傾灑而下,鋪成金燦燦的一片。

光線被葳蕤的枝葉篩成大小不一的光點,斑駁落在窗欞上。

風一吹,枝葉搖晃,光點也跟著前後擺動。

殿裏聽不見人聲,一片靜悄悄的。

容洇到門口。

進了殿,隔著一層珠簾,看到坐在暖閣小榻邊的褚南川。

他身量本就高,頎長身姿挺拔若松,坐在那兒,輕易就將半張小榻給遮了去。

視線微擡,越過他,容洇一眼看到躺在小榻上的小太子。

小太子雙手緊攥著褚南川的一邊寬袖,側身撅著小屁股在睡午覺。

在他腳邊,還窩著蜷成一團的尺素。

一人一貓相伴,睡得正香。

小太子剛三歲的年紀,人看起來小小的一只,力氣卻是不小。

兩只小手緊緊抓著出褚南川的衣袖,人睡著了,緊緊攥著的力道卻不見半點松懈。

怕將人給吵醒,褚南川沒有辦法,只能坐在榻邊,任由小郎君枕著他的衣袖睡了一個下午。

長時間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半邊手臂很快便麻了。

手臂的麻,褚南川尚且可以忍受。

唯獨……

褚南川眉頭緊鎖,看著睡在手邊的小人兒。

小郎君不知做了什麽美夢,時不時咂摸幾下嘴,絲絲縷縷的口涎順著唇角流出,蜿蜒著滴落在小手緊攥著的寬袖上。

看著那灘在衣袖上逐漸蔓延變大的印漬。

褚南川眉心一跳,沈著臉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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