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書信

關燈
書信

這一戰之後, 北境一連飄了幾日雪。

經此一戰不僅西陵北戎大軍元氣大傷,大梁軍同樣損兵折將,加之大雪, 兩軍人馬暫時止戈息兵。

北境難得太平幾日, 大梁軍上下x因連日作戰一直緊繃著的弦也稍稍松懈下來。

這日兵卒巡邏時, 在山林中獵到兩頭麅子,傍晚時,營帳外的雪地中架起火堆烤肉。

沒有其他作料,只在肉上抹了鹽巴, 油脂融化滴落在火苗上“劈啪”作響, 肉香在刺骨的寒風中飄散開來。

營帳內, 趙懷璟同其他幾位主將圍爐而坐,共同商討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西陵虎視眈眈, 北戎賊心不死,雖暫時休戰, 但若此次不能徹底將其擊敗, 敵軍隨時都會卷土重來,北境註定不得安生。

趙懷璟手中捏著一個碧色酒盞, 酒盞中是琥珀色的清液。待到一盞清酒飲盡,渾身的血液暖和起來,他原本蒼白的面頰方有了一絲血色。

外面冰天雪地, 將士們每日飲一盞酒方能抵禦嚴寒。但軍令嚴明, 所以僅飲些許暖身子便作罷。

原本有幾位將領得了京中貴人叮囑幾次同趙懷璟過不去, 但經過趙懷璟斬殺蔡將軍之事, 這幾人不敢繼續明目張膽, 因此今日營帳中的氣氛尚算和諧。

同諸位將領商議過正事後,趙懷璟起身返回自己的營帳。

寒風裹著刺骨的冷意如利刃般輕易穿透厚厚的大氅, 積雪沒過足靴,被體溫融化成雪水從褲腿滲透進來。

回營帳不過一炷香的路程,但對於本就有腿疾的趙懷璟來說這一路卻著實不好受。

等他踩著積雪返回營帳中時,從京城隨行至此的府醫已經候在營帳外。

趙懷璟對著府醫點點頭,抖落大氅上落的雪,擡腳進了營帳中。

他脊背挺直、步履穩當,但若仔細瞧,不難瞧出他眉頭微擰,額上已經覆了薄薄一層冷汗。

木炭在北境是稀缺之物,所以即便營帳外冰天雪地,營帳內也只點了一個炭盆,除了隔絕風雪,並不比營帳外暖和多少。

進來後趙懷璟在榻邊坐下,褪去鞋襪。

府醫放下藥箱,手握上趙懷璟的膝蓋時,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王爺,若是繼續如此,恐怕……”

趙懷璟明白他的意思,他眉頭蹙了一下,只道:“再加大些藥量。”

他語氣十分平靜,府醫眉頭緊蹙,張了張口,最後只能應下。

針灸後府醫退下,很快有兵卒端了浸泡著藥材的浴桶進來。兵卒退下後,趙懷璟解下衣衫,泡進藥浴桶中。

這個藥浴方子是之前崔神醫離去前留下的,既能溫補散寒又能止痛,今日府醫已經按照趙懷璟的交代,加大了藥量。

若非此法,在北境極寒的氣候下,趙懷璟恐怕會與五歲那年一樣,只能僵硬地臥於榻上,寸步難行。

氤氳的熱氣驅散了白日裏浸染的寒意,藥汁慢慢從毛孔滲透進體內,膝蓋處難以忍受的鈍痛得以緩解。

趙懷璟闔著眸子靠在浴桶後壁,腦中浮現出那日在雲山縣見過的徐楚楚。戴著面具,那般鮮活明媚,即便沒有他,想必她今後也會過得不錯。

他眉頭微微蹙起,片刻後再次舒展開。

泡過藥浴,兵卒將浴桶搬走,趙懷璟在書案邊坐下,沈思片刻提筆給齊王去了一封信。

戰報每日快馬從北境送回京中,想必大敗敵軍收回涼州北的消息早已傳回朝堂,但眼下糧草不足以支撐至明年開春,需要齊王協調。

給齊王的書信很快寫好,以蠟封箋,趙懷璟又從一旁拿起一張新的信箋,略一思索,提筆在擡頭落下“吾妻楚楚”四字。

“吾至涼州已十日,與卿一別已月餘。來涼州後不曾得空閑,今日方有閑暇提筆寫信,同你說一說北境風光。”

“涼州連續落雪幾日,今日初放晴,不知沂州可有落雪?”

“涼州雪景遠勝京城和沂州,楚楚曾言願有朝一日行遍大梁河山,他日若來一趟涼州,定不虛此行。”

趙懷璟筆尖頓了頓,嘴角不自覺染上一抹笑意,擡筆落到下一處。

“北境雖苦,但涼州百姓淳樸,吾至涼州後,每日都有涼州百姓送來木炭與棉衣。”

“軍營中甚是枯燥,但也偶有趣事。今日有兵卒獵到麅子兩只,雪中烤肉別有野趣,只是夥夫粗魯,炙肉不算美味。”

“吾幼時曾隨趙大將軍學習射獵,雖騎射功夫平平,但對炙烤鹿肉也算頗有心得,可惜未曾有機會在楚楚面前施展過。”

“今後若有機會,楚楚願來涼州住一段時日,為夫定不吝在楚楚面前展露一番……”

趙懷璟提筆不疾不徐地寫著,他不提戰爭之慘烈,也不提他初到北境那幾場仗如何吃力、他幾次身陷險境,只寫在北境能讓他感到樂趣之事。

幼時北境四載是他難得快樂的時光,但幼時之事同樣慘烈,他不忍與她分享,那便將他此時在北境的樂趣分享於她。

若他能活著與徐楚楚相見,他日或可同她來一次涼州,帶她祭拜當年他悄悄在北境為趙大將軍立的墓碑;如若不能,也算無憾。

腳邊的炭盆炭火燃得正旺,火光映在趙懷璟側臉,他原本無甚溫度的眸子也漸漸柔和下來。

給齊王的信只寫了半頁信箋,給徐楚楚的信卻洋洋灑灑寫了幾頁。明明不過是苦中作樂的尋常瑣事,提筆卻有說不完的話,娓娓道來,仿佛她就在身邊。

夜色深沈,外面寒風呼嘯冰天雪地,營帳內的人心裏卻暖意融融。

待到最後一個字落下,有兵卒在營帳外求見。趙懷璟眸中柔情淡去,他將手中信箋吹幹收起,才喚人進來。

翌日一早,趙懷璟喚來隱於兵營中的心腹,將給齊王之信交於心腹,命其將信送至悄悄沂州,再由他的人將信送回京中。

而寫給徐楚楚的信,他思慮一晚後未敢輕易交於他人之手。

此番軍營中皆是梁太宗耳目,他不敢貿然暴露徐楚楚行蹤,就連沂州和雲山縣的消息,若非緊急趙懷璟也特意交代過林笙不必送至北境。

他與徐楚楚寫信,是思念至極借此聊以慰藉。

他日他若活著走出涼州與她相見,他便將這些信親手交給她。

若是不能,便讓這些信同他一起埋葬在北境大雪之下。

*

雲山縣城。

這日胡大夫出外診,醫館裏只剩下徐楚楚主仆和抓藥的夥計。

醫館裏並無旁人,徐楚楚正坐在診脈的小幾旁托腮發呆時,突然有人從外面進來。

徐楚楚回過神來,看到來人後當即起身迎上去:“蘇公子可是給老夫人抓藥?胡大夫出外診還未回來,您要不等等再來?”

來人是蘇府大公子蘇硯,也是徐楚楚新結識不久的人。

醫館逐漸步入正軌,搶了胡大夫原東家回春堂醫館不少病患。

胡大夫與回春堂原本就不是好聚好散,所以回春堂記恨上他們醫館,前幾日雇人來鬧事,說他們醫館的藥有問題,吃了後險些鬧出人命。

那人特意選胡大夫不在時來鬧,徐楚楚弄清原委後明知對方是蓄意鬧事,但她好說歹說對方軟硬不吃,她提出去縣衙請大人們評斷,那人也不肯。

醫館亂成一團,徐楚楚正焦頭爛額時,蘇硯扶著祖母進了醫館。

蘇家是書香世家,是雲山縣當地的名門望族。蘇父在外為官,蘇硯作為長孫留在老家雲山縣,在縣學讀書,陪伴照料年邁的祖母。

蘇硯讀書有天分,在縣學是最受先生器重的學生,是雲山縣縣學中來年最有望通過解試之人,因此在縣令面前也是可以說得上話的人。

連縣令都要給幾分面子之人,回春堂和他們雇的潑皮無賴怎敢得罪?

所以蘇硯安置好祖母後,上前幾句話便打發了鬧事者,替徐楚楚解了圍。

鬧事者離開後,胡大夫許久未歸,蘇老夫人的病癥並不麻煩,徐楚楚便自己給她診治,為表感謝還為她針灸一番。

後來徐楚楚出門時在巷子裏遇到蘇硯,二人這才知曉他們竟住在同一條巷子中。

如此,一來二去兩人便相識了。

今日蘇硯身後跟著書童,應是剛從縣學下學。

蘇硯笑道:“無妨,餘大夫上次給祖母開的方子,祖母用著不錯,今日仍按照那個方子抓藥便可。”

徐楚楚對蘇老夫人的情況尚算了解,蘇老夫人並無實癥,不過是上了年紀夜裏難以安寢,原本的方子繼續用也無問題,所以徐楚楚略一思索應下了。

她坐回去提筆寫藥方時,蘇硯突然道:“上次餘大夫為祖母針灸後,祖母身子舒坦許多,今日祖母特意交代在下向餘大夫道一聲謝,請餘大夫明日下午再來家中為祖母施一次針,不知餘大夫可有空閑?”

徐楚楚筆下一頓,她還未開口,一旁x春燕先嘀嘀咕咕:“我們夫人哪有那麽多空閑?”

聲音不大但在場之人都聽清了,蘇硯面上一僵,徐楚楚尷尬地瞪春燕一眼,想了想對蘇硯道:“胡大夫時常出外診,醫館離不開人,若明日下午無事,我便過去貴府一趟。”

難得有病患主動請她看診,加之蘇硯前幾日幫過她,她不好拒絕。

蘇硯面上恢覆笑容:“如此,多謝餘大夫。”

徐楚楚很快寫好藥方,春燕接過藥方遞給抓藥的夥計,然後便站在一旁候著。

待抓好藥,春燕搶先接過,轉手遞給蘇硯。

她有功夫在身,看向蘇硯的目光帶著不善,把藥往蘇硯懷中丟時更是悄悄用了內力。

蘇硯一個文弱書生一時不察被春燕的力道震得後退一步才站穩,臉色也白了白。

一旁看在眼中的徐楚楚:“……”

她面上帶著幾分愧疚看向蘇硯。

好在蘇硯是謙謙君子,並未表現出絲毫慍怒,只裝作無事般同徐楚楚再次道過謝,然後便道別帶著書童出了醫館。

蘇硯走後,徐楚楚無奈地看春燕一眼,回到小幾旁坐下。

她正托腮想著事情時,春燕突然將一張單子放在她面前:“夫人,奴婢今日理了一下醫館中的藥材,發現這幾味藥所剩不多,需要進一些了。”

徐楚楚拿起單子一看,待看到最上面一行寫著的的“相思子”“合歡花”“當歸”時,不由一怔。

她腦中閃過去年冬日在京郊的莊子裏,趙懷璟將她攬在懷中,一手執醫書,狀似無意地指著“相思子”和“合歡花”,纏著她解釋的畫面。

她怎會不知春燕的用意,心裏忍不住有些煩躁,眼眶卻一陣酸澀。

她按捺下心裏的異樣,淡聲道:“知道了。”

春燕悄悄覷她一眼,識趣地走開了。

醫館無人,夥計和青蘿去後院了,徐楚楚視線在面前的藥材單上落了片刻,突然開口:“可有京城或涼州的消息?”

春燕一驚,開口的聲音略有些心虛:“夫人說笑了,奴婢哪有那本事,能得知京城和涼州的消息?”

徐楚楚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並未戳穿她。

宅子裏的人都喚她“主子”,唯春燕堅持喚她“夫人”,春燕又對蘇硯極防備,她還有何不明白的?

雲山縣閉塞,縣城內的事很難飛出這座小縣城,同樣縣城外的事,尤其是京城和涼州那般遠的地方,消息更是很難傳到雲山縣來。

想必這也是趙懷璟沒有將她送至沂州,而是送到沂州下面的雲山縣的原因。

自從那日在茶樓中得知趙懷璟已率兵前往北境後,徐楚楚便未能再獲知與趙懷璟有關的只言片語。

她知曉北境之行於趙懷璟而言意味著什麽,也隱約猜到陛下的意圖,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心中都是擔憂的,也時常因為此事陷入恍惚。

她知道趙懷璟有意瞞著她他的消息,否則那日儺戲,他不會悄悄追在她身後,當著她的面卻又裝作不識。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