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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舊事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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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舊事憶

王拙楞然,但轉瞬便厲了眼。

“王璲,君子慎言。”

王璲微微彎起唇,端坐於茶案前,卻讓人覺得他眼前是雲間山霧。

而霧中,不見人。

“大父,您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汝陽隱有傳言,說王氏子王璲於其妹王環自刎之日便已氣絕而亡,如今活下來的不過是山間占了王氏子身軀的鬼魅。”王璲勾著唇,不緊不慢開口,卻讓王拙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

“你就是我的璲兒!做大父的怎會連自己的孫兒都認不出?你便是再怨恨大父也不應說出這樣的話來!若你不是璲兒,那你是誰?!”

王璲輕輕笑出聲,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茶案上,“大父可信前世今生?”

王拙眼中的淚一顫,在連王拙都未曾發現的地方悄然落下。

“你要說什麽?”王拙問,聲音顫不成音。

“王璲的意思是,今生的王璲已死,與那命師蔔算的一般無二。如今活下來的是前世的王璲,前世親眼見證王環死在自己眼前的王璲。”

“您知道嗎,前世的阿環未曾在王氏見過蕭瞿,她不知王氏與蕭瞿的算計,在您將她和柳璵算計到蕭瞿面前時,她是為了王氏而死,為了您而死。”

“您知道阿環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她說王環絕不為蕭瞿倀鬼,王氏亦不能因女郎王環而背負罵名。她說她的大父驕傲自滿了一輩子,絕不能在王環這裏低下頭。”

“可我知道,阿環在閉眼前看到了我,看到了她的大兄王璲。您說那一刻她的心中會想些什麽?可或許她連想都來不及,只能帶著那一刻的不解身死當場。”

“大父,王璲寧願那一刻,死的是自己。”

王璲的聲音已經哽咽,前世和著窗外梅花咽下的毒好像在他的喉間翻湧,卻再尋不到那一分寒香,餘下的只是無盡的苦意。

王拙的眼顫了顫,最後無力閉上,“那你呢?”

短短的三個字,或許連王拙都不知他要問些什麽,但王璲卻聽了出來。

王璲垂下眼,看著面前的那杯茶,恍惚之間好像回到了前世。

“新帝三年,王環忌日,蕭瞿敗,自刎而亡,同日,汝陽王璲身死。”

王璲從面前移開,平靜看向王拙,淡淡開口,甚至聲音中還帶上了分笑意。

王璲頓了頓,繼續開口,“當然,王璲身死之前,大父已死於王璲手下。”

一行淚從王拙眼中留下,再睜開眼時眼中已無傷悲,而是決然。

“王璲,大父不必你動手。”

王拙伸手,將面前那杯一直未動過的茶一飲而盡,最後一行淚無聲滑落。

其實何須王璲來殺他,親手設計害了王環的他,早已為自己準備好了結局。

欠王環的命,他來還,但他要王璲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長命百歲!

王拙飲完杯中的茶便站起身,大步向內室走去,哪怕喉間的血已上湧,他還是強撐著走到了自己的床榻旁。

王拙可以死,卻不能死於王璲之手。

他的璲兒,不能因他受世人指責唾罵。

聽到內室發出的倒地的聲響,王璲的眉睫動了動,最後緩緩垂下,擡手將身前那杯王拙為他倒的茶飲下,便算作最後一別。

飲完後,王璲拿著茶案上的劍起身,在尹茹滿眼的淚中平靜拔出劍,在她連話都來不及說出一句時劍便已入頸,而後沾血而出。

王璲持著那把染了血的劍,平靜走出敬軒堂,看到闖入的尹萱和蕭平也不慌亂,只是將手中的劍自然落下,拿出帕子擦了擦沾血的一雙手,而後便向院外走去。

只是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王璲淡淡開口。

“阿環頸間的劍入頸幾分,你姐姐頸間的劍痕便有幾分。她這條命,自此之後,生死由天。”

說完,王璲便平靜轉身離開,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於前世的他而言,他是當真殺了尹茹,不然世人也不會稱他弒妻。

可既然阿環不願讓他殺尹茹,他便不殺。

但阿環傷幾分,尹茹便要傷幾分。

想到這,王璲平靜勾了勾唇,在屋檐暗沈陰影的遮掩下,像是索命的亡魂。

弒,卑者於尊。

妻,殺足矣。

但前世世人皆言他弒妻,不過是猜疑大君王拙亦是死於他手。

王拙二十餘年內造就的王氏子王璲,一夕之間,便毀於一旦。

王璲笑著,眉眼舒展,擡頭看向那片未被王氏紅墻遮住的藍色,徹底放下了一切。

自此之後,他便只是王璲,只是王環的大兄。

敬軒堂內,尹萱渾身顫抖,一雙手死死捂著尹茹的頸間,不停嘶喊叫來府中大醫。

但哪怕大醫來了她還是緊緊抱著尹茹不肯放手,就好像一放手她便再也找不到阿姊了。

蕭平緊抿著唇,身側的手握成拳,一滴一滴的血從中落下,但他卻不得不開口。

“阿萱,今日我必須要帶王環回上都。”

所以,哪怕他知道尹萱此刻有多悲痛欲絕,他也不能留下。

尹萱抱著尹茹,哀哀笑了出來,再擡眼眼中一片猙獰,“那你就滾!”

蕭平閉上眼,一瞬後便義無反顧向堂外走去。

他不只是尹萱一個人的蕭平。

與此同時,王環所在之處,王氏的一千私衛快速解決完蕭平帶來的人後便立馬將身上的衣服與蕭氏士卒身上的衣衫換掉。

因此,等到蕭平騎馬回來時,靜無一聲的駐紮地一下引起了他的警覺。

但不等他掉馬回頭,身後便出現了一個個拿著武器指著他的私衛,一眼看去只比他的人少了一半。

蕭平狠狠閉上眼,知道自己這是入了王環的圈套。

“所以你一開始問我尹萱,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用她將我引離?”蕭平問。

王環從馬車內走下,端立於馬車前,含笑看著馬上未多做反抗的蕭平,笑著回道,“正是如此。”

蕭平卻不解,繼續問,“我帶來的人你王氏私衛又是如何做到兵不血刃就全部解決的?我不信你連與我和兄長生死與共的士卒都能收買。”

王環眼中瀲灩,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是盈盈春水。

“水。”王環平靜吐出一個字,卻讓蕭平一下沈默住了。

良久後蕭平才又說出一句話,“是我大意了。”

王環卻搖了搖頭,明明立於馬車旁的她比騎在馬上的蕭平低上些許,但蕭平對上王環的視線,卻覺得不是他在高高在上看著眼前的女郎,而是眼前的女郎立於雲端之上垂眼俯視他。

“並非你大意了,而是你自覺褚朝已盡在你與蕭瞿之手,我等世家便是再不滿亦無回天之力,亦不會與你等相爭。但你們莫要忘了,你蕭氏躲躲藏藏十餘年,現在僅餘不過六萬大軍,但僅我王氏一族便有私衛八千。我王氏,從不懼你蕭氏,這皇權,也並非你蕭氏可奪。”王環看著蕭平,淡淡開口,出口的話卻冷然。

蕭平卻嗤笑出聲,眼中瘋魔,“為何蕭氏不可奪皇權?當年齊王揮兵直入上都,殺我父母,奪我皇位,將奉詔入上都救駕的蕭氏打為亂臣賊子,蕭氏除了兄長和其父,滿門皆含冤而亡。齊王可如此,為何我蕭氏不可?成王敗寇,還未可說!”

王環冷冷看著蕭平,“但你忘了,當年帝王病重,召蕭氏入上都的詔書出自蕭氏皇後之手,便是說它是偽詔都可。蕭氏奉著一封偽詔,打著勤王的旗號離開邊關,讓邊關五城百姓死於蠻夷之手,讓邊關五城的軍士皆戰亡於陣前。僅此一事,你蕭氏便不堪為天下主!”

“蕭平,不知你們蕭氏大軍在邊關藏匿之時,可會想到你們之所以能順利藏身於邊關,不過是邊關五城死的人太多,多到能讓你們蕭氏大軍假借他人之名活著。而這一切,皆是因為你們蕭氏未經帝王詔書,未過百官商榷,奉一封偽詔私離邊關!”

蕭氏之事發生時,王環還尚未出生,她自然是不知曉這些事。但她不知曉,褚朝世家卻都心知肚明。

當年蕭氏亦是狼子野心,那封出自蕭氏皇後的詔書,是一封未經帝王應允的——偽詔。

齊王揮兵直上雖大逆不道,但人家是皇室中人,是帝王的兄弟,便是奪位也是褚朝皇室內部之事,並無什麽好說的,更別說齊王一路上不傷任何百姓。

但蕭氏便不同了,身為臣子卻圖謀皇權,私奉偽詔入上都,讓邊關五城一片屍山血海,單此一點,蕭氏便是當之無愧的叛臣。

蕭氏滿門,亦罪不容誅!

蕭平楞楞看著王環,“王環,我不信。”

他知道的從不是這些。

是齊王愛慕蕭氏女郎,但當時的帝王,齊王之父,為讓太子繼承皇位立蕭氏女郎為太子妃,輔佐太子。

但太子身體一直不好,即位後三年便已見彌留之態。

於是齊王揮兵直入上都,一是為皇權,二是為蕭氏女郎。

後蕭氏奉旨勤王,但因遲了齊王一步只能看著他弒帝奪位,將蕭氏打為亂臣。

而他蕭平,太子褚憫,於齊王破皇城之日所生,被蕭氏趁亂帶走,是蕭氏平反最後的希望,亦是先帝和蕭氏皇後唯一的子嗣。

絕不像王環所說,蕭氏才是真正的叛臣。

蕭平眼中顯出血絲,死死盯著王環,想從她面上看出她在騙他,卻怎麽也尋不到端倪。

“我不信!”蕭平大喘著氣,瀕死一樣大喊。

王環揮了揮手,蕭平身後虎視眈眈的私衛便將他拿下。

王環看著被人綁上那輛原本坐著尹萱馬車的蕭平,輕輕笑了笑。

“信與不信,所言真假,你日後自然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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