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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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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遺詔

夜半三更,幾人說笑得已經疲累,我和阿姊在蓬萊殿歇下。李顯不願再回紫宸殿,就在側殿隨意安寢,裹兒和武延秀在便殿一同歇著。

酣夢香沈,卻被一陣驚慌失措的喊聲驚醒,我側頭看了看同樣被吵醒的阿姊,不知又出了什麽事。

阿姊很快警醒地喚人進來,厲聲喝問。

進來的內侍哆嗦不已,撲通跪下道:“皇後殿下,聖人又突發風疾,倒地不起了!”

我心裏一驚,屏息看向阿姊,她馬上起身向外奔去,我也慌亂地跟在她後頭。

李顯已經屢發風疾,這一次……應該也會沒事的吧?

側殿的內侍宮婢全都驚慌失措,借著窗外飄來的一縷微光,我看到幾個侍女已淚水漣漣。

“都哭什麽!還不去請奉禦嗎!”阿姊怒吼道。

“皇後殿下!已經……來不及了。”李顯的貼身內侍跪在阿姊面前,邊哭邊說。

“你胡說些什麽!風疾是常有的事,哪一次不是有驚無險?”阿姊一腳踢開他,沖到李顯的榻邊。

幾丈之外,我呆呆地盯著阿姊的背影,從鎮定急促,變為慌張無措。她蹲在榻邊,握著李顯的手貼在臉頰上,什麽都沒有說。

李顯他……真的死了麽?

五十五歲……一個五十五歲的李家男人,又一次死於風疾。

“所有的人,一律不準出蓬萊殿!誰敢私自傳消息,我誅他九族!”

我仍舊陷在驚亂之中,阿姊就已起身,她聲色俱厲,整個身子卻都在發抖。

“賀婁將軍,煩你將安樂公主和駙馬都尉帶來,再親自去上官府邸,召上官昭容即刻進宮。”

賀婁氏利落答話,幹脆地轉身離開。

我上前扶著阿姊,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眼睛不敢往李顯的榻上看一眼。

“飛騎……萬騎……還有洛陽……均州。”阿姊仍在發抖,嘴裏念念有詞。

“阿姊。”我輕喚道。

她這才看向我,眼中混雜著極致的迷惘和堅毅。

“阿娘!”裹兒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尖聲哭喊道,武延秀也出現在她的身後。

“賀婁將軍說,這裏出事了,到底怎麽了?”

阿姊張嘴許久,終於流露出無助的目光,半天都沒有說話。

我硬著頭皮開口:“公主,陛下駕崩了。”

“不!這不可能!阿耶今晚還好好的,他那麽高興,連平時不能吃的酥山都用了兩份。”裹兒突然住嘴,滿臉震驚。

“你給他吃了酥山?”阿姊不敢相信地怒問,“我千叮嚀萬囑咐,他不能在暑天吃酥山!你背著我都幹了什麽?”

“阿娘……”裹兒跌坐在地上,拽著阿姊的衣裙,大顆的眼淚滴在驚慌失措的臉上。

武延秀終於反應過來,跪在裹兒身邊道:“皇後殿下,今日聖人實在嘴饞,反覆求我跟裹兒,我們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一個脆利的巴掌印在裹兒美麗的臉頰上,她被阿姊打得倒在石磚地上,嗚嗚咽咽地哭著,武延秀楞了一瞬,將她攬進懷中。

“他有風疾之癥!你們就這樣許他胡鬧!”

“阿姊”,我強迫自己清醒,攔住她再次揚起的手臂,“現在不是怪罪裹兒的時候,阿姊方才不是要安排什麽?”

阿姊的眉頭擰成一團,狠狠地剜了裹兒一眼,就向武延秀嚴辭問道:“駙馬,最近這段日子,負責宮禁的全部換成飛騎,你和楊慎交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保護宮苑的禁軍之中,萬騎早已是李旦父子的人,萬騎的首領葛福順、陳玄禮,也與李隆基交情很好。阿姊如今,自然是要讓飛騎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素來囂張的武延秀,握緊了微微發抖的手,輕聲安慰了裹兒幾句,便起身離開。

“還有”,阿姊又對武延秀喊道,“從飛騎中挑出五百人,找一個可靠的人帶著,去均州看住李重福,不許他生事。”

武延秀低頭答是,我忍不住向他的背影看去,卻撞上了匆匆的回眸。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團兒,上官昭容沒來之前,你先去擬詔。”

一避再避,最終還是逃不出這個泥潭。

“第一,兵部尚書韋嗣立,前去東都洛陽穩住局面。

“第二,從各地調五萬府兵入京,由韋濯、韋恒任左右指揮。

“第三,安國相王擢升為太尉,實封數量,從一萬戶漲至相州全州。

“第四,相王嫡長子壽春王李成器,晉封為宋王,食實封五千戶。”

我在心裏默默記下每一條詔令,提筆落於紙,將自己逼到了阿姊和李旦的中間。

四道詔書一一起草完畢,婉兒也終於來到了蓬萊殿側殿。

她聽到李顯駕崩的消息,震驚不過半刻,就很快冷靜下來,低聲問阿姊可有遺詔。

“該擬就的詔書都擬好了,急召你來,為的就是遺詔的事。”

婉兒點點頭,“遺詔也不難寫,無非是溫王即位、皇太後攝政的事,只是措辭要琢磨許久。”

沈默許久的裹兒終於按耐不住,“阿娘,你要讓李重茂當皇帝麽?”

“你閉嘴!想做皇太女也不是現在!”阿姊吼道。

裹兒本已收住的眼淚再次落下,可這一次不是慌亂和悲傷,而是倔強和不忿。

“雖然暫且秘不發喪,但也拖不過幾日,今晨就把遺詔擬定出來吧。”

婉兒看了看我,跪下對阿姊道:“皇後殿下思慮周全,可朝中、軍中,安國相王的勢力太大,若只有皇太後臨朝稱制,恐怕會生出大亂。”

阿姊皺了皺眉說:“我已命團兒擬好了詔令,許給他一州的實封,又升為太尉,已是安撫有加了。”

“一州實封自然是好,可安國相王未必放在眼裏。至於這太尉,更是沒有實權的虛銜,神龍元年,安國相王就辭過一回,今日又怎麽會安於太尉之職呢?”

婉兒的話,表面上看是為了阿姊考慮,其實是想為李旦在遺詔中爭得一分權力。

“皇後殿下”,婉兒又接著說,“不如在遺詔中,寫上皇太後、安國相王共同輔政,先行此策,日後再做長遠計劃。”

阿姊思量片刻,從容一笑,“就照你說的來寫。”

又對賀婁氏道:“賀婁將軍,還要勞你親自請宗楚客和韋巨源過來。不用現在,等他們都到了政事堂再去。”

兩刻過去,婉兒將手中起草好的遺詔遞給阿姊,她們耳語幾句,婉兒就又坐回書案前謄抄。

我摟著裹兒坐在一旁,她卻動了動肩膀,不願靠在我的懷中,整個人氣得發抖。

“寫完這封遺詔,你們就都去便殿歇著吧,我想和聖人再待一會兒。”阿姊仿佛突然洩了氣,疲憊不已地說,眼睛又飄回了李顯躺著的榻上。

“皇後,婉兒有一句話,必得說與皇後。”

“怎麽了?”

婉兒擱下手中紙筆,又向我深看了一眼,“皇後該把團兒送回韋宅。”

我脫口而出,“我不回去!”

阿姊略略皺眉,“這和團兒有什麽關系?”

“一則,團兒在名義上還是相王側妃,平時即便住在宮裏,也不過是一兩日。此時諸事敏感,團兒若長期在皇後身邊,難免會被人詬病,皇後殿下以親妹為人質,要挾安國相王。

“二則,團兒如今的情分和身份,若真遇上安國相王與皇後殿下起了沖突,只要在宮外,就能保得住自己。可宮內一旦有亂,刀劍無情,是誰都說不準的。團兒這幾年不涉政事,實在不該白白在這險境之中。”

我上前拉住她,“婉兒,你別再說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她早已投靠李旦,她擔心阿姊真的把我當人質,李旦束手束腳,難以成事。

可我怎麽能拋下阿姊和裹兒,獨自偷生?

“阿姊,我不走。”

阿姊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勉強笑了笑,“回去之後,聖人駕崩的事不許透漏半句,誰都不行。”

我重覆道:“阿姊,我不走。”

阿姊背過身去,聲音悲喜難辨,“賀婁將軍,叫今日當值的內將軍送她回永寧坊吧。”

“阿姊!”我抓著她的手,卻被她狠狠甩開。

“婉兒!求求你,不要這樣!”

“團兒”,婉兒走到我的面前,淚眼婆娑,“我是真的希望你好好活著。”

我的哭喊和掙紮毫無用處,阿姊鐵了心要送我出宮,鐵了心要讓我離開漩渦的中心。

這本是我所希望的,但此刻只有剜心之痛。

我不想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地等待,等著我的愛人和我的親人明爭暗鬥的結果。

可我一人的意願,在權力的面前微不足道。無論是阿姊還是李旦,只要他們願意,就可以把我困在韋宅,即便是以保護我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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