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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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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離間

五月炎熱非常,阿姊又將我接進宮中。蓬萊殿中擺著幾盤酥山,上面綴著蔗漿和櫻桃,裹兒和仙蒲分坐阿姊身側,喜笑顏開。

我在阿姊對面坐下,笑著問道:“婉兒今日不在麽?”

“中書侍郎崔湜有要事相商,我就沒喊她進宮。”阿姊道。

裹兒努努嘴,“是為了那幾頭象的事麽?崔侍郎當日就反對把象留在隆慶坊的。”

我心中幾分忐忑。

上巳節過後,胡僧慧範向阿姊和李顯上書,稱隆慶池有王氣升騰,相王五子中,必有一人呈帝王之氣。

四月十四,李顯親往隆慶坊五王宅,大宴侍臣,泛舟戲象,以震王氣。

慧範是國師狡兔三窟的一窟,從來都是聽命於阿姊和李顯,可我又不能全然排除此事受命於國師的可能。

背後到底是誰在操縱,是李顯、阿姊,還是李旦、李隆基,早已不是我能看清的局面。

“本來留了兩頭象在五王宅,誰知他們照顧不周,先是踩死了幾個奴仆,今日又踢傷了幾個世家弟子,鬧騰個沒完。”阿姊有些不耐煩地對我說。

我只能開解道:“都是進貢來的,五位郡王哪兒來的膽子去馴?只能順著兩只象的意,那靠近的人就自然兇險。”

“阿耶下不得這個臺階,難題就只好撂給上官昭容了。”仙蒲揚揚眉毛,無所謂地說。

裹兒不以為然,“阿姊什麽都看得明白嘛!此事倒還是阿耶的錯了?”

我一陣眩暈,急忙轉了話頭問阿姊:“聖人不是最喜盛夏的酥山麽?怎麽今日不在?”

“你還記得燕欽融麽?”

我點點頭,“許州參軍燕欽融,上個月上奏汙蔑阿姊和裹兒。”

阿姊嗤笑一聲,“皇後淫亂,幹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圖危社稷。”

“自神龍三年阿耶處置了韋月將他們,足足三年沒人敢詆毀阿娘了,偏偏今年又有了,還連帶上了我和延秀。”

仙蒲斜睨了裹兒一眼道:“你兩次請立皇太女,帶著你不是意料之中麽?”

“哼,挑軟柿子捏罷了”,裹兒不忿道,“當年祖母改朝換代,怎麽不見他出來反對?我還是當朝天子的嫡出公主呢,怎麽姓武的做得,我就做不得?”

“裹兒!”阿姊喝道,又轉頭對我說,“聖人親自召見了燕欽融,不許他再說渾話,你猜怎麽著?”

我想起了蘇安恒,輕聲一笑,“他又來面聖了?”

“一副不廢了我和裹兒,誓不罷休的模樣。”阿姊嘲諷道。

一個不做京官、名不見經傳的許州參軍,非要進言皇後和公主圖謀社稷,著實可笑。燕欽融……蘇安恒……我心中一顫,此事也是李旦所為麽?

四月剛有隆慶池之事,一個月之後就有燕欽融的上書,怎麽可能是巧合?

“阿姊……”猶豫許久,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裏。

“到底怎麽了?”

我急忙轉移話題,“那個高力士……”

“都過去那麽久了,早把他調離聖人身邊了。可是安插內應這事兒,是查不完的,你也不用太過焦慮。”阿姊反倒安慰我。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想的卻不是這一回事。內應在軍中尚不可怕,最怕的就是近身侍奉的人,哪一日若要下毒給李顯,阿姊、裹兒和仙蒲誤食的機會又該有多大?

“怎麽又是心事重重的?叫你入宮,就是嫌你一個人在韋宅悶得慌,沒想到你總還憂心這個憂心那個的。”

“皇後殿下!”內將軍賀婁氏闖入殿中,急匆匆地跪下。

“怎麽了?”阿姊和裹兒異口同聲地問。

“聖人見過燕欽融後,就叫他出宮。可沒想到他與宗相公在路上爭執了起來,宗相公一氣之下就把他打死了。”

“什麽?宗楚客在做什麽!聖人知道了嗎?”

賀婁氏低頭道:“皇後此刻都知道了,聖人還能不知道嗎?”

“阿娘……”裹兒一臉震驚地拉著阿姊。

宗楚客打死了燕欽融……我不明白,一個一路做到了中書令、位極人臣的人,就這麽聽不得言語刺激麽?

是李顯暗中授意宗楚客打死燕欽融,再事後追責,自己落一個賢仁的名聲,就像曾經讓武三思派人暗殺五大臣那樣。

還是李旦手裏有宗楚客的軟肋,逼得他不顧一切非要立刻就殺了燕欽融?

“阿姊”,我也拉住她道,“此事會不會是聖人授意的?”

“不會”,阿姊搖頭,“聖人說過,如今對我的詆毀掀不起什麽大浪,就不必嚴刑立威了。”

“或許……是燕欽融在禦前出言不遜,惹得聖人實在忍無可忍呢?”

“阿娘,阿姨說得有理。我看八成是阿耶的意思,阿娘就不要擔心了。”裹兒嬌聲道。

阿姊皺眉怒道:“不能僥幸,若不是聖人的意思,宗楚客豈不是讓聖人疑心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才被阿姊的話點醒,若此事背後的人是李旦,那麽他的目的……其實是離間李顯和阿姊。

“宗楚客現在人在哪裏?”

賀婁氏答:“已被聖人叫去了。”

“裹兒,隨我去紫宸殿”,阿姊厲聲說,“仙蒲和團兒,都先各自回府。”

“阿姊,我跟你一起去!”

“聖人現在未必願意見你,你還是先回永寧坊。”

我上前一步道:“有些話,只有我說,聖人才會相信。”

阿姊看著我,眼中掠過一絲欣慰和痛惜,點了點頭。

李顯坐在內室裏,仍然怒不可遏,宗楚客跪在一旁,哆哆嗦嗦。

我和阿姊、裹兒行過禮,便立在一旁。

“三郎”,阿姊柔聲上前,“別氣壞了身子。”

“你看看!這就是你挑的人才!我費心經營的東西,全叫他毀了!我要是真想殺燕欽融,上一次不就殺了?何必等到今日!”

阿姊轉向宗楚客,面無表情地問:“中書令知錯了嗎?”

“皇後殿下,我這全都是為了二聖的顏面啊!”

“聖人面前,你還敢狡辯?我看要重罰才行”,阿姊回頭又對李顯說,“三郎,我看罰他半年薪俸,再廷杖二十,如何?”

李顯帶著驚訝和怒意吼道:“如此大錯!當然要罷相,給我到地方做官去!”

“聖人”,阿姊也跪下道,“他雖有錯,可並非存有私心,只是行事不妥。你我身邊的宰相不多,千萬不能動手除了自己人!”

宗楚客也伏地哭喊:“陛下聖鑒!皇後殿下所言屬實,我心中只有陛下和皇後!”

一聲巨響,李顯隨手抄書案上的硯臺砸向宗楚客,宗楚客猛地一躲,連帶著阿姊也退了幾步。

“三郎!”

我急忙跪著上前,叩頭道:“陛下動怒理所應當,可是皇後毫不知情,不該受牽連。”

李顯看了一眼阿姊,瞪著我說:“你來做什麽?誰又告訴你我要牽連皇後?”

“陛下知道,我雖還是相王側妃,可早已離府別居,避世多時,自然不是誰來告訴我什麽。”

“那你……”

“陛下!”我直接打斷他的話,“陛下只需想想,禦史臺審理李庶人謀反案的時候,我曾說過什麽。再想想前些日子隆慶池的事,就能明白此事並非宗相公一人之錯。”

李顯的臉色一沈,半天才說:“宗楚客先退下,在側殿候著。”

待他徹底離開,李顯問我:“你和臨淄王究竟有什麽過節?為何相王五個兒子,你每次都只提他?”

因為他殺了你的孩子,就像你自己一樣。

“臨淄王視我為殺母仇人,恨屋及烏,對皇後懷恨在心也是順理成章。”

李顯雙眼一瞇,“這麽說……倒全是你的錯了?”

我微微一笑道:“聖人若覺得是我的錯,那就該是我的錯。”

“三郎!”

“阿耶!”

我側頭望去,阿姊臉色鐵青,裹兒眼淚漣漣,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顯。

“阿耶,我和阿娘已被人說成圖危社稷,難道這筆賬還要算到阿姨頭上麽?難道我們流著韋家的血的女人,就不值得阿耶憐惜一分麽?是不是我和阿娘重新回到房州,才會無人尋釁?”

楚楚可憐地說完,裹兒便抱著阿姊大哭了起來。

李顯終於軟下神色,柔聲細語地哄道:“裹兒,阿耶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一家人,永遠永遠都不要分開,我怎麽舍得讓你們兩個受委屈?”

“阿耶不要再怪阿娘了,行不行?”裹兒邊哭邊說。

李顯哀嘆一聲,走到她們身邊,一手攬著一人,“不怪了,不怪了。”

那日過後,宗楚客仍然擔任中書令、同平章事,只是聽聞李顯後來又病了一場,頭痛眩暈不已。

阿鸞跟著我入宮,先去掖庭看了看,待炎炎烈日涼下幾分,才一同往蓬萊殿去。

踏進殿門我就後悔了,蓬萊殿中除了阿姊、李顯和裹兒,還有武延秀。

腳下步子一僵,我勉強笑問道:“駙馬都尉今日不用去飛騎營中麽?”

裹兒嬌笑著答:“是阿耶阿娘讓他一起來的,若要日日都去營中,豈不要累死人了?”

“飛騎營中,我和楊慎交有一個在就行了,否則如何在聖人和皇後膝下承歡?又如何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呢?”武延秀挑眉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了我一瞬,就又看向了裹兒。

我繞過武延秀,擠在阿姊身旁坐下,“今年比往年熱了許多,從掖庭一路走來快要暈過去了,想從阿姊這兒討幾口酥山。”

“我們晌午就用過了,再專門給你端上些來。”阿姊笑說,又轉頭吩咐侍婢。

“香兒”,李顯突然開口,“我也想……”

阿姊輕瞪了他一眼,“身子還沒大好,不許在大熱天吃冰。”

李顯皺眉,可憐巴巴地說:“方才你們吃,我就只能看著。現在團兒吃,我又是一口都不能嘗,真是叫人望眼欲穿。”

“阿姊”,我忙低頭說道,“不敢令聖人不悅,我還是不吃了。”

“你別怕他,吃你的就是。”

我又找補道:“不是懼怕,是我深知嘴饞的苦楚。若是聖人眼不見也就罷了,怎好在他面前吃?”

阿姊思量片刻,嘆氣道:“你說得有理,咱們也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三郎心癢了。團兒你隨我來側殿,咱們姊妹倆也好說說話,叫他們三個先待在一處。”

“阿娘,阿姨,我也去吧!”

武延秀剛伸手要拽回裹兒,就聽李顯道:“裹兒和延秀留下陪我吧!”

我跟著阿姊來到側殿,有些好奇,“阿姊是有什麽話要避開聖人麽?”

阿姊斜斜靠倒在隱囊上,帶著幾分困倦說:“宗楚客的事,他雖然沒有再追究,可到底有了心結。飛騎也交給了楊慎交和武延秀,兩個韋姓族弟,去宮苑禁衛那裏了,在鐘紹京手下做事。”

我輕聲安慰著,“想當年,高宗皇帝和則天皇後聯手打擊門閥世族,到最後不也是信任和攜手中,夾著些忌憚戒備?人之常情,哪怕風雨同舟的患難夫妻也會如此。”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仍會心寒。我想留著自己的人,又不是要跟他作對。”

我在心中反問,當年他殺死你們兒子的時候,你還不夠心寒麽?

將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柔聲問道:“阿姊憋了許久了,怎麽這些話也不能跟裹兒說麽?說到底,若要真分出個高下來,裹兒必定是更向著阿姊啊。”

阿姊長嘆了一口氣,“裹兒有七八分的野心,卻只有三四分的謀略,武延秀也不是什麽謹慎的人。縱然他們不會有意,也免不了無心之過。”

酥山被端上桌案,阿姊示意我趕緊嘗嘗,自己也拿起匙輕舀,閉起雙眼細細回味。

“看來阿姊不光是為了和我說體己話,是想背著聖人偷吃酥山呢!”

她忍俊不禁道:“我和聖人都饞酥山,可偏偏他又不能多吃,害得我總要找機會。對了,今日留宿宮中吧,陪我多說說話。”

心中柔軟,我看著她疲憊卻依舊明艷的目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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