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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金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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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金城公主

景龍三年二月,安樂公主與武延秀成婚三個月後,溫王李重茂與吳郡陸氏的婚儀也在籌備了。

一向住在靜法寺的阿兄突然回了韋宅,侍者鄭重地捧著一方寶奩,隨著他站在書齋中等我。

“阿兄……”我看了一眼他的侍者,又改口道,“禪師怎麽今日有空來了。”

他停下正在翻閱書案上紙頁的手,回頭微笑著說:“一年的時間,你怎麽寫了這麽多論疏?”

“給自己找點事做”,我順勢坐下。

“就一個人埋頭寫,也沒什麽意思吧?”

我無奈嘆道:“國師日理萬機,你又專心禪觀。慧苑走後,確實再無人共議經論,我也權當自娛自樂罷了。”

“無人共議,是因為你孤身在韋宅。既然你早與相王分居,倒不如出家為尼,既能尋得共道之人,又能保得了一世安穩。”

我擡頭看著阿兄愈加沈靜的容色,搖了搖頭,“你是男子,你不懂女子出家之後的諸多不公。”

阿兄也是無奈一笑,“我並非不懂,只是女子在哪裏都是不公。你又不是阿姊,把自己扔在宮門王府,又是何苦呢?”

我心中幾番震動,還是回說:“就算都是不公,也有參差,我何必非去一個明知更加不公的地方?”

一陣沈默,阿兄擡了擡手,他身後的侍者將手中的寶奩放在書案上。

“溫王成婚,有件東西想請你送給溫王妃。”

我好奇問道:“是什麽東西?”

他示意我打開寶奩,我低頭看去,一對金鐲躺在其中。

阿兄拿起一只金鐲,擡手取下我頭上的發簪,輕輕挑開鐲上的細小搭扣,從中取出一卷輕薄的繭紙。

血褐色的梵文排布得密密麻麻,我忙看向阿兄的手指,果然有針刺的傷口。

“是你刺血寫的?”

他點點頭,將繭紙重新卷好塞進鐲子中,“抄了《陀羅尼經咒》,上面有陸小娘子的生辰八字,希望能佑她逢兇化吉、一生平安。”

“你如此有心,怎麽偏讓我轉送?”

他悄然低頭,半晌無話。

我仍不解,“就算你不想見到陸小娘子,也可以派人送去啊。”

“我不想和溫王有任何瓜葛。”

我明白過來,點頭道:“溫王是唯一有資格繼承帝位的皇子。”

“另一只金鐲,裏面是金城公主的生辰八字。”

我呆住,不知阿兄為何提到金城公主。

他微笑著解釋:“陸小娘子住在公主府,這樣的禮只送陸小娘子太紮眼。況且金城公主明年出降吐蕃,就是沒有這些關系,僅是大唐子民,為她刺血祈福也不為過。”

我一直愧對金城公主,卻也沒有想過要為她做些什麽。

“謝阿兄……謝……禪師。”

他笑著輕輕撫摸了我的頭頂,像三十年前我們都在普州時那樣。

金城公主府上,幾個少郎君和小娘子在一處玩蹴鞠,我遠遠望著活潑矯健的身影,心中很是歡喜。

兩刻下來,幾人皆是大汗淋漓,李奴奴攜著陸善衡,待侍婢擦過臉頰,向我輕身行禮。

“叫側妃好等了,奴奴失禮。”

我忙側身躲開,笑著道:“公主和王妃可不該向我行禮。再說了,是我願意看著你們玩的,你們快活我也高興。”

善衡淺淺低頭,“還沒有成婚,側妃不該這麽叫我。”

我朝遠處的李重茂略略欠身示意,又玩笑道:“都快成婚了,溫王還總是來找你們玩,讓聖人和皇後知道,又是一頓斥責。”

“側妃別告訴皇後殿下!”奴奴拉了拉我的衣袖,甜甜笑著。

我生出暖意,也對她笑道:“陸小娘子婚禮在即,我這兩年總是生病,怕那一日趕不及,就先來送一份禮。”

陸善衡忙屈身輕蹲,白皙的臉上露出清朗一笑,“多謝側妃。”

“那奴奴出降的時候,側妃也會送我嗎?”

我心裏一顫,強笑著說:“奴奴,今日就給你帶來了。”

跟著她們一路走進房中,拿過阿鸞手中的寶奩,將一對金鐲一同拿出,遞給她們二人。

奴奴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說道:“造型很是別致呢!”

我對她一笑,又從善衡手中拿過金鐲,取出了其中的繭紙。

“兩卷繭紙,分別寫有你們二人生辰八字的《陀羅尼經咒》,是一位高僧刺血寫就。”

奴奴發出一聲驚呼,善衡卻眼含探究地看著我,覆又皺眉低下頭去。

“善衡,這位高僧是你阿姑的故人,他不願讓人知道,才托我來轉贈的。你們二人當尋常金鐲戴著就是,若有人發現其中奧秘,只說是我抄的,明白嗎?”

“為什麽?”

善衡扯了扯奴奴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多問,對我微微頷首稱是。

“那他……送我幹什麽?”奴奴撅著嘴,還是倔強地問了另一個問題。

“公主”,我正坐下來,對她微笑著說,“公主以一己之身,暫保唐蕃和平,多少將士、邊境百姓受益於此。這個金鐲,不過一個大唐子民對公主聊表心意,公主若不嫌棄,就戴著它一起去吐蕃吧。”

奴奴大方地將金鐲套在腕上,隨口笑道:“有些大了,得過幾年才能戴呢!側妃方才言重了,身為大唐公主,享兩千食封,當然就有這樣的責任。文成公主不也如此?”

我心中有愧,同時又滿是憐憫。

這樣大義凜然的說辭,她不知聽多少人講過多少遍,於是就這樣相信了。

她又不是真的公主,就連食封兩千戶,也不過是定下了和親之後才有的。

“奴奴”,我向前傾身,柔聲問道,“你自己舍得離開長安嗎?”

“我……”她咬著嘴唇,沮喪地看著身邊的善衡,“我舍不得衡娘和阿兄。”

善衡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著哄道:“還有一年呢,我好好陪你。”

“你都要成婚了,要住進阿兄的王府了。”奴奴撅著嘴。

“怎麽又說起這個,讓側妃見笑了。”善衡向我抱歉一笑。

奴奴倒在善衡肩頭,又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

我既覺可愛,又覺心疼,想起從前的種種,胸口憋著喘不過氣來。

門外侍立的婢女徐徐進來,低頭說上官昭容和張娘子一同來了。

我心裏一驚,急忙起身告退。

奴奴不解地問道:“側妃不是和上官昭容很要好麽?”

我支吾著,最終還是好奇戰勝了愧疚,問她道:“那位張娘子常來嗎?”

奴奴搖頭,“一年幾次,都是和上官昭容一起的。”

“那公主……見過雍王嗎?”

“側妃”,善衡急忙拉起奴奴,對我低頭道,“我們該去拜見上官昭容了。”

我亦點頭告退,在拐角處回頭看了一眼,十二歲的奴奴挽著十四歲的善衡,一起出了房門。

一個青澀懵懂,一個早慧多思,卻是誰也離不開誰。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阿鸞牽著的馬上,慢悠悠地往永寧坊去。

路過平康坊時,被裏頭的吵鬧聲吸引了註意,輕嘆了一聲:“才幾時啊,就這樣喧鬧了。”

“側妃不知,今日好幾個花魁娘子比詩又比舞,去的人自然是往常的好幾倍。”

我點點頭,“難怪這麽多郎君趨之若鶩,我們走快些吧。”

阿鸞答應著加快了步子,我卻在擡眼間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人頭攢動中,他拄著拐杖逆著人流,格外顯眼。

他的身旁,一個高大英武的少郎君與他並肩而行,身段樣貌都有幾分熟悉,我卻想不起到底是誰。

囑咐阿鸞牽馬在此等我,我徑自向那個方向走去,隔著幾個人,默默地跟著他。

不消片刻,那個少郎君就快步離開,他一個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遠離了平康坊的坊門。

“安平簡。”我沈聲叫道。

他的身子繃得直直,一動不動地站了半晌,才回頭看我。

黃昏的光線下,他雕刻般的面容明暗分明,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走近幾步,站在他的身前,開口問道:“你不是眠花宿柳之人,今日來平康坊做什麽?”

他微微搖頭,“隨便逛逛。”

“方才與你並肩的少郎君是誰?”

他喉間輕輕滾動,不覺做出吞咽的動作,“你看到了?”

“是。”

“我不能說。”

我又向前邁了半步,額角抵著他的下頜,被濃密蜷曲的絡腮胡紮得癢癢的,帶著幾分笑意說道:“我不會告訴聖人和皇後,但我要知道他是誰。”

他又吞下口水,低頭看著我道:“我說了,我不能說。”

我拉起他的左手,他的眼神裏滿是不解。

輕輕一笑,我快速抽出他腰間的彎刀,抵在他的喉間,“安平簡,無論你現在為誰做事,是相王還是臨淄王,你都別想加害皇後和安樂公主。”

他瞳孔震動,右手剛要使力,就被我搶先一步,冰冷的刀鋒從他的喉間移到了我的喉間。

“我殺不了你,還殺不了我自己麽?安平簡,我若死在你的面前,你會不會自責一輩子?”

心中早已充盈著不齒和自嘲,這樣低劣的威脅,我終究是用上了。

“團兒!放下!”他壓低著聲音怒喝。

“告訴我,是誰?”

“他們不會加害皇後和公主的!”

“那你為何不敢告訴我?”

安平簡嘴角隱隱抽搐,幾番張口才說:“是聖人身邊的年輕內侍。”

“是聖人?不是皇後?”

他緊緊盯著我的脖頸,搖搖頭,“只是許多內侍中的一個,並不是最得寵的。”

我思索片刻,看著他說:“我若去查聖人身邊的人,今日都有誰出宮,不會查不出來。你非要我費這麽多周折嗎?”

“他叫……高力士。”

我記得這個名字,則天皇後還在位時,他就曾在禦前伺候過,年紀和李隆基差不多大。

“不會只有他一個,還有誰?”

安平簡皺眉嘆氣,“團兒,你別逼我。”

我松下一口氣,點點頭,“你說得對,我也不能把什麽都問出來。但是你記著,若我阿姊和兩位公主,因為你的緣故出了任何事,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說罷,甩開雙手,將彎刀插回進他腰間的刀鞘裏,轉身就走。

“團兒!”

我略略側頭,壓著心裏翻騰的覆雜情緒,對他說:“平簡,你我早已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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