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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麟德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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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麟德殿前

端陽節剛過,天氣已有些炎熱,李顯卻忽然下令,幾日後與吐蕃使臣在麟德殿前擊鞠,宗室王公盡可入宮觀摩。

憋悶了許久,我自然不願放過這個一飽眼福的機會。

擊鞠本就源自吐蕃,這次上場的大唐郎君也都是練了許久的宮中侍衛,不用多想就知道會有多精彩。

李旦身著平日常穿的靛藍色圓領袍,在王府門外看到我的樣子,吃了一驚。

“怎麽,不好看麽?”我翻身上馬,白了他一眼。

“你這個騎裝打扮,可是也要上場和吐蕃一較高下?”

我揚起頭笑道:“換身衣裳過個癮罷了。我如今的年歲,隨便玩玩還成,若真上場對擊吐蕃,怕是要把大唐的臉都丟盡了。”

麟德殿前的馬球場熱鬧非常,可上至皇帝皇後,下至宮婢內侍,無一人不面露難色。

吐蕃已連贏兩場,這眼看著要開局的第三場,大唐的禁衛們早已沒有士氣。

我在一眾宮眷裏暗暗焦急,卻也明白贏就是贏輸就是輸,這不是什麽多謀善斷能夠改變的。

金城公主特意坐在了阿姊身邊,取代了往常裹兒的位置。十歲的她,已經知道了往後餘生的命運,卻無任何戚容,時不時還對吐蕃使臣大方一笑。

“啟稟陛下,方才擊鞠比試,吐蕃宗室既然有人上場,我大唐宗室若不參與,豈非顯得怠慢?”

我將眼神從奴奴身上移開,才發現李隆基獨自跑到禦前,恭敬地跪下行禮。

隔著幾人,李旦忽地站起,一臉擔憂地喊道:“三郎,不許胡鬧!”

李隆基擡眼一笑,意氣風發地說:“阿耶不必擔心。三郎實在技癢,願攜幾個郎君,替已經疲累的禁衛上場,還望聖人恩準。”

李顯很有興趣,向前傾著身子,“臨淄王平日擅長擊鞠麽?”

“不敢說擅長,但每日都玩,願意一試。”

李顯的眉頭舒展了幾分,眼含希望地點頭,又側身問旁邊的使臣道:“悉薰熱特使可否賞光一看?”

吐蕃使臣擡頭行禮,“當由公主做主。”

“奴奴,你以為呢?”阿姊笑著問道。

李奴奴對著面前的李隆基粲然一笑道:“我當然想看阿兄上場。”

“那便去更衣準備吧,再從禁衛裏挑幾個湊成一隊。”李顯大手一揮,笑著說道。

李隆基又是上揖一拜,“稟聖人,無須十人。隆基只要四人成隊,便可與吐蕃十人切磋一番。”

“哦?臨淄王口氣不小”,李顯很是高興,“那朕就允了!快些上場,好叫眾人都開開眼。”

片刻之後,四個英姿颯爽的少郎君便換好了騎裝來到李顯面前。

我細細打量過去,除了臨淄王李隆基,還有中山王李隆業、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簡,另有一個我不認識的。

太平公主面露詫異,忽而對李顯笑說:“阿兄,二郎竟跟著臨淄王一同胡鬧。若是輸了,定要好好罰他。”

“阿妹說的是”,李顯大笑道,“若是輸了,定要罰他們半年薪俸。”

“臨淄王,你們可想好了,真的只要四人?”阿姊接過李顯手中的球,笑著問道。

李隆基半跪著答道:“皇後殿下,我大唐的好兒郎,個個以一當十。四人上場,已經是對吐蕃不敬了,怎敢再多幾人?”

以四人對峙十人,贏了一掃前兩句的敗北之恥,輸了自然也不算丟人。這樣的籌算,阿姊和李顯自然樂見其成。

熾烈的日頭下,四個身著赤黑色騎裝的少郎君駕馬疾馳,以破竹之勢在馬場上長驅直入,絲毫不留任何退路。

馬場原本被油深澆過,卻仍被馬蹄激起一層一層的塵浪,整場擊鞠都掩映在一片昏黃裏。

隔著飛揚的塵土,我不覺望向了李顯和太平公主,腦海裏全是二十四年前在東宮的那一場競技。

公主望著薛崇簡的身影,嘴角禁不住地上揚。李顯卻已經欣喜若狂,顧不上九五之尊的威嚴,站著高聲喝彩,竟有幾分他年少時張揚勇烈的模樣。

馬場上的態勢很快扭轉過來,不出兩刻就超了對方四球。饒是我厭惡李隆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技藝實在厲害。

時間雖未用盡,輸贏卻很快塵埃落定,眾人自是慷慨激昂地喝彩歡呼,連吐蕃使臣悉薰熱也不禁面露讚許,拍手叫好。

一聲尖叫從馬場傳來,李旦和芳媚同時騰地站起,一個少郎君突然從馬上摔下,竟被馬踏了幾步,倒地不起。

等到我一一辨認出餘下的幾人,發現受傷的是李隆基。

“三郎!”李旦的叫喊聲撕扯著我的心,我才覺察自己早已掐著手臂離開了坐席。

原來我還是不能忘記,他是從敏的孩子。

“奉禦呢?還不快去看看臨淄王!”李旦早已跑到馬場邊緣,被內侍攔著大喊道。

我急忙轉身跪下,看著已經楞住的李顯喊道:“陛下!”

“都等什麽?快把臨淄王擡下去醫治啊!”阿姊快聲下令。

李隆基終於被倉促地擡下,李旦也回到李顯面前,行禮請罪。

“舐犢之情,我怎會怪罪?”李顯松了一口氣,微笑著說,“你若放心不下,就去臨淄王身邊陪著吧,不用守在這裏。”

他猶豫片刻,擡頭看了我一眼,謝過李顯便匆匆退下了。

我重新按下雜亂的心虛,視線不覺掃到了太子李重俊,他仍驚魂未定,滿臉慌亂無措。

可我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方才場上勝負已定,兩方都不再竭力比拼,氣氛只會更和緩,以他的騎術,怎麽偏偏在這時摔了下去?

我輕輕招呼阿鸞,附耳問道:“方才我看得不大清楚,可是吐蕃人撞了臨淄王?”

“側妃,方才臨淄王好像是自己不慎落馬的。但是都太快了,我也不敢確定。”

好不容易平覆的心情又糾結起來,倘若李隆基真的是故意落馬受傷,到底是多大的事,能讓他以性命去冒險?

“阿耶,阿娘,臨淄王阿兄沒事吧?奴奴也想去看看他。”

我的思慮被金城公主的聲音打斷,只見阿姊笑意滿滿地摟著她道:“現下正在醫治,等奉禦離開了,阿娘再帶著奴奴去看臨淄王,可好?”

李奴奴抿笑點頭,“溫王阿兄也一起去吧。”

“好啊,奴奴。”

我循聲望去,卻瞥見了溫王李重茂身邊的雍王李守禮。

他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不過須臾就重新低下了頭。

心裏還是被愧疚占滿,我已不敢再擡頭看李奴奴。

“團兒”,阿姊忽然喚我,“你是相王側妃,該去看看臨淄王。”

這麽多人面前,我不能推辭,只好硬著頭皮道:“皇後殿下提醒的是。”

我和芳媚一同離開馬場,兩人一路無話,等到距離尚藥局不過數十步,我才不得不開口道:“臨淄王應當不願意見到我,我就……”

“真快啊,是不是?”她竟兀自說道,“那時你和平簡都在場上,配合得極為默契。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羨慕你。”

我微微一怔,心裏湧出一陣酸澀。

“可惜,他只是教會了我騎馬,就去了安息州。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學會擊鞠。”

“芳媚……”想起安平簡在持明院所說的話,我不知是該告訴她,還是不該告訴她。

“好了,我去探望臨淄王了,反正隆業也在。”她沒有給我繼續糾結的機會,帶著侍婢去了尚藥局。

我也不能再回麟德殿,想了想幹脆去一趟掖庭吧。

如今得阿姊首肯,掖庭的女官都是我從前留意過的,既有做事有條不紊的,亦有精於說法講論的,因而也不需要我常去。有時即便專程過去,也不過是同那些娘子說說話,帶些時興的衣物釵環。

我側頭問阿鸞:“上次收拾的要帶去掖庭的首飾呢?”

“擱在蓬萊殿的側殿了,側妃常住的那間屋室。”

我點頭道:“那你去取來吧,我在掖庭等你。”

一路往北而去,腳下的步子也快了幾分,在這樣的時候,也只有掖庭才能給我一片容身之處。

忽然被人攔住,我驚訝地擡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武延秀。

不由得攥緊了手指,我壓著聲音問道:“恒國公不在麟德殿,來這兒做什麽?”

武延秀眉頭一挑,“那相王側妃不在尚藥局,在這兒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恒國公還管不著吧?”

他斜斜一笑,向前走了半步,挑釁地問道:“那相王的家眷,為何又管得了我呢?我想想,不光現在管我,這幾個月以來,可是明裏暗裏不少次阻止去公主府啊。”

我氣得吼道:“武家如今是什麽樣子,恒國公不知道嗎?靜德王和鎬國公父子就是你最大的依靠,你得罪他們做什麽?”

“看來側妃是關心我啊”,他又近了一步,與武延基形似神異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可我願意自掘墳墓,關側妃什麽事?”

我知道自己沒什麽道理,只能又低聲說:“你阿兄死前把你托付給我,不是希望你自尋死路的。”

“這麽看來,你為了我阿兄,可真是殫精竭慮啊。”

他漫不經心地說著,歪嘴一笑,順勢伸手撫上了我的耳垂。

我知道我該避開,可是武延基的樣子又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竟然半分動彈不得,整顆心瘋狂地跳動。

“恒國公”,我輕聲喘息著,“這是依附公主不成,轉而來投奔皇後的妹妹了麽?”

他放肆地一笑,“有用就行,不是麽?側妃雖然年及不惑,可姿容猶在,我也不算吃虧。”

“放開我。”

“你若真想讓我放手,早就躲開了。”

我被他說中,一時氣惱,右手不受控制地揮向他。

他不過輕輕使力,就握住了我的胳膊,強迫著我直視他。

“武延秀,你住手!”

“側妃!”阿鸞的腳步伴著喊聲而來,打斷了我們相視的目光。

武延秀微微一楞,用力抽回了手,像是丟開一個不想要的物件一般。

我怒目切齒道:“看在武延基的份上,今日之事不會被人知道。否則你既得罪了靜德王,又得罪了安國相王,還想活幾年?”

他毫不在意地哼笑一聲,雙眼仍盯著我,後退了幾步,便轉身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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