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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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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朝(下)

一連數日,我都住在阿姊的流杯殿,替她和李顯擬詔。

大多數旨意,都是貶斥那些建言誅殺武姓宗親、罷黜武周七代帝王廟、以及上書指斥皇後幹政的朝臣。

李顯拒絕了武三思的的請辭,依舊令武三思居眾宰相之首。而我和阿姊的族親韋巨源,也很快被擢升為中書令。

看上去,李顯已贏了一大半。

阿姊下朝後獨自回到流杯殿,對著同樣剛從掖庭回來的我笑說:“快烹茶給我喝,怪冷的。”

我點頭笑道:“只放青鹽?”

“隨你,都吃得了。”

一點一點掰開茶餅、放進茶碾子,正要動手時,內侍來傳,安國相王求見。

阿姊很是吃驚,挑眉看向我,我搖搖頭,也不明白李旦為何要到皇後殿裏。

他一身朝服,紫袍金帶,不矜不伐地緩緩走來,目光滑過我,對阿姊端身正拜,“安國相王李旦,拜見皇後殿下。”

阿姊笑迎,“四弟請起,你不常來,自然是貴客。團兒正要烹茶,快些落座吧。”

他客氣地謝恩起身,卻毫不客氣地坐在我身旁,帶著涼意的手忽然握住我,輕輕一笑道:“一日不見,隔三秋兮。”

我楞了一瞬,他不會在皇後面前這樣,是出了什麽事麽?

阿姊掩面大笑,“都多大的人了,還這樣如膠似漆。”

“兄長與阿嫂恩愛非常,我和團兒一直羨慕,如今做得不算差吧?”他低頭對阿姊笑說。

“我算是明白了,你這是嫌我把我團兒留得久了,專程跑來要人的。”

他輕輕叉手道:“還望……姊臺體諒。”

“罷了罷了,飲完這盞茶湯就回去吧”,阿姊看著我笑道,“再留你啊,四弟怕是也要住在宮裏頭了。”

我低頭答應著,卻總是忐忑不安。

“還有一事……”他似有些猶豫,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那不成器的三郎、五郎,已經狠罰過了,現在都下不了地。還望皇後殿下看在是初犯的份上,饒恕他們吧。”

我的心裏咯噔一聲,不知李隆基和李隆業又做了什麽,還是李旦他……故意讓他們做了什麽?

阿姊笑容一滯,神色微收,“不是什麽大事,也別讓孩子們身子受損。”

“多謝阿嫂。”

“對了相王”,阿姊忽然帶著笑玩味地說道,“袁恕己從前是你的署官,張柬之也同你有些交情,他們走時你該替聖人送送才是。”

他眼皮微垂,一瞬之後低頭答道:“做弟弟的,自然願替兄長效勞。”

“你前些日子纏綿病榻,你阿兄總是擔心,覺得是你朝務軍政太多、勞心勞力才會如此的。若是能過清閑的日子,他能放心,團兒也更快活些。”

“阿姊”,我聽出了她的意思,忙擡頭正色道,“我本有掖庭的事要做,又要閱經讀論,若相王日日清閑,我反倒沒法子陪他。況且,相王雖無心朝政,可他身為高宗皇帝和則天皇後的孩子,是不應該貪圖安逸、棄兄弟情分於不顧的,替兄長分憂是他份內之事。”

阿姊側頭看我,眼波微轉,嘴角含起不動聲色的笑意,又轉頭問李旦:“四弟怎麽想?”

“我……”李旦好似有幾分猶豫,看著我微笑道,“我聽團兒的。”

片刻的沈寂,阿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卻終於松弛一笑,“也罷,你們二人同心協力,我和聖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倒是還有一事,我瞧著相王的子女們個個出挑,卻唯有崇昌縣主尚未及笄婚配,中書令韋巨源的嫡曾孫剛滿十六,豐神俊逸,我和聖人都覺得和縣主甚是相配,不如……”

“阿姊”,我來不及思索什麽,急忙開口攔道,“早在四年前,崇昌縣主便已立志出家修道,如今已在崇昌觀住了有兩年了,怎好又行婚配之時?”

阿姊略帶吃驚地看著我,隨後嗤笑道:“這騙吐蕃人的招數,還能騙咱們自己人不成?崇昌縣主這一招一式,宛若當年逃脫和親的太平公主,連崇昌觀都同太平觀一般,挨著自家王府。”

“鎮國太平公主當年,的確是權宜之計。可崇昌縣主自小就跟隨豆盧氏修道,早已耳濡目染。吐蕃和親一事,縣主並未欺瞞則天皇後,實在是無心婚嫁。團兒替縣主在此懇求,阿姊就……別再強人所難了吧。”我跪在阿姊面前,言辭懇切,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帶著哭腔。

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但至少現在,我不能讓李持盈像我一樣,陷入左右兩難的境地中。從敏的孩子,我一定要保護好。

阿姊緊緊盯著我,臉色逐漸陰沈,卻在看清我眼裏的淚水後緩和了下來,忽又向李旦看去。

“四弟,有些事既然已經過去,就不要再記恨活著的人了。”

阿姊不知道從敏她們死時的內情,恐怕像宮中的其他人一樣,以為當年是我被迫告密的。

可是這句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我卻恍惚極了。

她到底是在說李旦,還是在說她自己?

李旦在我身旁跪下,俯身說道:“阿嫂的苦心,四弟都明白。團兒待持盈的真心,四弟也都知道。”

阿姊輕嘆一聲,“你們都起來吧,婚事暫且擱下不說,可你們回去了總要勸勸縣主,總不能一輩子不成婚啊。”

我們一同謝恩,可心裏都明白,持盈的事不會就此終結,但除了一拖再拖,又真的別無他法。

他牽著我走出流杯殿,我卻沒有絲毫放松的愉悅,回頭望去,只覺得這座流杯殿比瑤光殿孤絕許多。

“你等等我。”

我松開他的手,重新跑進流杯殿中,見阿姊竟獨自一人望著爐火出神。

美麗的臉龐映著火光,在一片跳動的明亮中,十五年的房州歲月鐫刻在她皮膚的紋路裏。

“阿姊”,我輕步走到她的身邊,蹲下來說道,“我是真的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我知道,你也要記住”,她只是隨意一笑,“無論到什麽時候,無論你是不是相王的家眷,你都是京兆韋氏。”

“我永遠都記著,我是阿姊的妹妹。”

她輕輕點頭,“快去吧。”

“臨淄王和中山……”

“你為何要……”

走出太初宮,我們異口同聲地問對方。

他無奈搖頭一笑,“你先問吧。”

“臨淄王和中山王犯了什麽錯,能叫你專程進宮請罪?”

“三郎和五郎在上月擊鞠,雖已過了二十七日孝期,可日子總歸太近。又是拽著衛王一起,聖人和皇後當然生氣。”

我這才反應過來,李重俊在流杯殿外罰跪,裹兒說他在孝期擊鞠,原來是他們一起。李隆基何時同李重俊交好了?

李重俊人雖跪著,可當時眼裏的明亮,絲毫不下於從前跟著李重潤的時候。

“臨淄王是在討好日後的太子?”我不禁皺眉問道。

“他長大了,凡事有自己的考量,只要不太出格,我也不願多管他。近來連郡王的薪俸都不夠他用了的,也都是我在添補。”他剛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麽,又急忙住了嘴。

是啊,只要不太出格……順手害死李仙蕙,算不算太出格?

“你剛才為何要為我說話?”他見我不語,又轉移話題道。

“不算是為你說話”,我嘆道,“我知道你不願放棄南衙兵馬,這份說辭出自我的口中,她聽起來會沒有那麽刺耳。

“我曾說過,這個皇帝若在你和李顯之間,我寧願是你。”

“即便……在你知道了懿德太子之死,我也有責任之後?”他的聲音發顫,語氣充滿了怯懦。

我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他,看著他認真地說:“也許你和李顯,最終是沒有區別的。可至少從現在看,你總比他強些。”

他重新握住我的手,眼睛裏藏著深不見底的情緒,慢慢說道:“我和他,是不一樣的人。”

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也許他真的不會有意加害自己的親人。可是我……還能相信他嗎?

“對了”,我突然想到,“今日你為何專程到流杯殿來,演一出你儂我儂?”

“這幾日,貶官的詔書接二連三,許多人都與我頗有交情。你一直在皇後殿中,我實在擔心……”

“你擔心我阿姊把我扣為人質?”我很是意外,笑而搖頭,“我阿姊她不會的。”

“關心則亂,我必得親自來看過才能安心。”

我不禁好奇問道:“若是我真為人質呢?”

“那……”他的視線飄向遠方,握著我一直向前走著,“許多事就可以提前做了。”

原本聽到此話應該震驚,可我竟異常平靜,甚至腦海中反覆思量的,是他話中的漏洞。

“那你今日這般,就不怕我阿姊原本無意,覺察出你待我如此情意,又生了扣我為質的心思麽?”

他的腳步似乎滯了一刻,很快就低頭一笑,“我見她沒有此意,便想著讓她知道,我親往皇後殿中,是情難自已,不存試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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