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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抽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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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抽絲

比往常多講了半個時辰的經論,回到相王府時,已滿身疲倦,但我還是提著一口精神,安頓了玉娘,又把阿鸞喚進我的內室。

窗門緊閉,還是碧玉之年的阿鸞環顧一圈,在過於靜謐的氣氛下,不禁流露出幾分不安,一聲不吭地立在原地。

我松松地靠在憑幾上,對著她輕輕一笑,“就我們兩個,你坐下吧。”

“孺人,我站著回話就好了。”

我沒有堅持,仍舊看著她,語氣和緩地說道:“我不願對仆從侍婢動刑,也不喜歡威逼利誘。所以先前關於我在義興王府的事,也只是問過你,你說立在書閣之外,什麽都沒有聽到,我就信了。”

我那日去義興王府,帶的是阿鸞而非玉娘,即便玉娘知道我去義興王府的事,也不會知道我和李重俊在書閣中的對話。

阿鸞輕輕蹙眉,白皙的臉頰上僵著些困惑,過了半晌才說:“孺人,我沒有撒謊,我的確什麽也沒有聽到。”

“那我換一個問法,你如今除了我,還為誰做事?”我仍然笑著,繼續問道,“或者說,在我住進相王府之前,你跟的是誰?”

阿鸞的呼吸一輕一重,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盯著我,一會兒又躲閃著我的目光。

到底是十七歲的年紀,還不懂得如何掩飾。

我故意說道:“你告訴臨淄王的事,沒有傷及到我,所以你也不必忐忑。只是你什麽都不願說,我就不能留你了。”

“臨淄王?”阿鸞突然擡頭,大而突出的眼睛掛在蒼白的臉上,滿是疑惑。

看來……她真的與李隆基沒有關系,甚至與整個臨淄王府都沒有關系。

“罷了,你不願說,我也不勉強。明日我便同王孺人說一聲,你不必待在相王府了。”

我不想再糾纏這些事,無論是誰在我身邊安插了自己的人,憑現在的局勢和我的身份,我都不會有性命之憂,也實在無須為難一個身不由己的人。

“孺人”,阿鸞突然上前,試探著扯住我的衣袖,欲言又止。

門扇輕響,打破了屋內沈悶又敏感的空氣,我回頭望去,李旦一身靛藍色圓領袍,正含著久違的溫潤笑意看著我。

“這麽早就關了門窗,是故意把你的夫君鎖在外頭?”

我不覺輕輕一笑,望著他靛藍色的身影,像隔著十五年的時光,重新見到了長安豫王府中的他。

“今日宮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我以為你不得閑。”

他仍舊笑著,踏著悠然的步子,帶著些屋外清涼的冷意靠近我。

“都下去吧。”他輕輕擡手,目光掠過阿鸞和齊郎,又重新看向我。

不知他何意,我歪著腦袋盯著他,鼻尖觸到了消弭許久的氣味,帶著苦味的清甜裹著我的身體。

眼前被一片陳舊的靛藍覆蓋,他緩緩蹲身,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翹著,眼中的春意盎然又久別重逢。

“有件事情,我想求你答應我。”

“求?”我不覺撫上了他的眉心,想將那道已經刻進骨髓的劍紋燙平,卻最終只是徒勞。

他閉起雙眼,靜靜地感受起我的輕撫,輕聲說著:“眼下,只有政變這一條路可走了。”

這般輕盈,這般漫不經心,仿佛他說的,不過是今日晚食想吃些什麽。

“我知道。”

“這些事我沒有瞞著你,可我……我實在不願你卷入其中,我不想你涉險。”

我看著他微微睜開的眼眸,微笑著回道:“我知道。政變之前,有多少禦前侍婢要籠絡,而我身為近侍女官,竟絲毫不知,便明白是你刻意叮囑過。”

他點點頭,“那是阿月和婉兒在做的,我的確去找過阿月,讓她不要尋你。”

“我也從沒打算參與這事。”

他似乎有一瞬的停頓,又接著說道:“此事既關涉我,也關涉你阿姊。雖有七八成的把握,但若有萬一,團兒,我希望你……”

“我會好好活下來,做我想做的事,保護我還能保護的人。”

“你……”驚詫閃過他的雙眼,過了片刻他才露出一笑,“好。”

一個輕柔又小心翼翼的擁抱,他的雙手環住我的後背,指尖觸碰在衫裙的邊緣,下頜緩慢地磨蹭著我的頸間。

“假裝生病,向母親告假。這些日子,都不要再去宮裏了。”

“若有萬一,我在相王府也是一樣的,哪就這麽容易撇幹凈?”

“也不要待在王府,你跟著豆盧孺人去無憂觀。若事情敗露,只向母親面陳,是你發現了王府異樣,被我軟禁在道觀的。”

眼角的餘光瞥向書案,上面還擺著幾卷慧苑的舊作,我回抱著他,低聲說道:“不去無憂觀,我有地方可去。”

“王府的左右衛會跟著你,總要做做樣子。”

我楞了一瞬,隨即答道:“好。”

輕軟的親吻,如同他此刻的擁抱一樣將我裹著,我們都默契地不再說什麽,伸手解開對方的衣帶。

沒有熾烈的狂風驟雨,沒有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索取,不是最後一次,而是像第一次一樣,謹慎又用心地纏繞起彼此。

輕盈癡迷的撫觸,柔軟濕潤的親昵,兩個身體一起將緩慢、從容和綿長的對話維持著。

就算我們之間夾著多少人和事,就算從前和往後有多少不得已和退而求其次,都不應該辜負眼前的歡愉和珍視。

阿兄的回信來得極快,他沒有多問什麽,只是叫我盡快收拾行裝,持明院可隨時去住。

送信的仆從站在一旁,過了半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身邊的玉娘也覺察出些許異樣,盯著他好一會兒,他卻只是微笑著看我。

我好奇地回看他,覺得的確有幾分眼熟,卻又不是相王府的人,像是隔了許多年見過的人。

“我在哪裏見過你麽?”

他笑得很是高興,“孺人還記得十年前的魏王府嗎?”

十年前……魏王府……我費力地在腦海中搜尋已經遠去的記憶,武延基的樣子卻總在眼前揮之不去。

“孺人曾經救過我的命。”

在魏王府救過的命……心口突然像被針刺般疼痛,他是……替喬知之給窈娘送信的那個小仆從。

十年過去了,他都長大了。

我緩過心神,對他微笑道:“你不是去安宅了麽?怎麽如今在相王府了?”

“安郎君和安娘子叫我來的,說孺人近來恐怕需要得力的人在旁。”

相王府裏的事,無須我多說什麽,李旦也一切皆知。

玉娘的事、阿鸞的事,想必他也清楚幾分,才想到從安宅找人。

“也好”,我笑著點點頭,“你跟著也能在城外的山水間逛逛,去收拾收拾吧。”

望著他笑嘻嘻地走出內室,玉娘才探身問道:“娘子會去無憂觀嗎?”

“住進相王府這麽多年了,豆盧孺人好不容易下帖請我,自然要去。”

玉娘支吾著:“娘子,我……”

“走吧,一起去。”我捏了捏她的手。

無憂觀的樣子還像從前一樣,只是院內的矮松長高了幾寸,豆盧瓊仙一身女冠裝扮,獨立於院中。

遠遠望去,如仙人一般,不沾半分凡俗之氣。

“瓊仙娘子。”還未跨過門檻,我就忍不住喊道。

她嘴邊噙著淺淺一笑,斜著側臉微微點頭,便轉身引我入內。

“我們的話暫且放一放,團兒你先去見壽春王吧。”

“壽春王在這裏?”我詫異道。

豆盧瓊仙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示意小女道打開了面前的門扇,一個身姿頎長的少郎君迎面而來。

李成器一身素服,露出如清風拂面一般的笑意,雙眼澄澈而溫潤。

我一時恍了心神,我已經許久未曾細細打量過他了,今日離得這樣近,讓我覺得竟如此似曾相識。

一模一樣的身姿、相差無幾的笑容、如出一轍的眼睛,除了沒有眉心的那道劍紋,他和他父親年輕的時候別無二致。

“韋姨,唐突了。”

我清醒過來,這才註意起他的身後,竟跟著一個瘦小的小娘子,臉色蒼白,雙眼極大。

是阿鸞。

“壽春王,這是什麽意思?”

“韋姨,阿鸞是我的人。”李成器開門見山地說。

我頓覺可笑,輕嘆一聲:“原來你也在監視我。”

“韋姨,阿娘故去時,我已經十五歲了。我雖心有怨怪,可不至於是非不分,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

他說得極為平靜,連輕微的情緒波瀾都隱藏在淡淡的笑意之下。

我想起壽春王妃故意到相王府尋我的時候,種種奇怪的言行舉止,借著李成器的話,忽然明白了幾分。

“你是想救我?”

他輕輕嘆氣,微微搖頭道:“三郎年輕氣盛,那時他年歲又小,再加上韋姨與竇姨一向要好,他過不去這個坎,也情有可原。”

“多謝你了,可是王妃的言辭太過閃爍,我並未領會。或者說,是你刻意如此,點到為止。”我看著他那一雙盈盈春水眸,將一層一層的猜測都推到了他的面前。

“若我能夠明白,你便救下了一個無辜的人。若我沒能參透,你也算盡力了,那時我再出了什麽事,你既無負擔,又替你阿娘報了一半的仇。

“只是你沒想到,臨淄王也沒想到,無論是裴小娘子的事,還是義興王的事,陛下都不曾怪罪我。倒是順手牽羊送去東宮的那個往生牌位,成功挑撥了我和太子妃的關系。”

李成器的神情由淡然變成震驚,又由震驚轉為了然,最後他似卸下了所有防備,松快地露出沁入眼睛的笑。

“我的確沒料到陛下會如此待你。”

“我也沒料到,太子妃會如此待我。”

李成器怔了一瞬,眼中含著一絲不忍,沒有接話,只看了看阿鸞,對我說道:“韋姨既然都知道了,阿鸞不如就繼續留在身邊服侍,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麽,一邊是兄弟情義,一邊是心中道義,他也只得送來一個微不足道的阿鸞。

若真有什麽我不能自救的事,一個阿鸞又有什麽用?

隨意地點頭,與其說是受他恩惠,不如說是安慰他罷了。

李成器終於松下一口氣,又蹙眉問道:“為何我的心思,在韋姨面前竟如此通透?”

“因為你太像你的阿耶了。”

他似乎明白了我話中所指,先是盈盈一笑,忽而又眼皮微動,游移不定的眼神充滿了閃躲。

“鳳奴,你怎麽了?”

他被我的言語驚得身子一顫,大抵是太久沒有人喚他的小名了,不過瞬息,他就落下淚來。

“我方才……”他深喘了一口氣,穩住了鼻息,“在觀中為我阿娘拈香了。”

我笑著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就不要告訴臨淄王了。”

“我明白,韋姨,但我還有一事相求。”

“什麽?”

“阿耶半生波折,走到如今實在不易,身邊相伴的幾位孺人,唯有韋姨與他情真意切。韋姨方才的話我也明白,但許多事阿耶亦如當年的韋姨,情非得已,不得不做。”

我見他突然停了下來,不知何意,急忙問道:“鳳奴,你想說什麽?”

他猶豫幾分,終於又開口道:“邵王的事已經過去三年了,韋姨就不要再責怪阿耶了,也不要如同豆盧孺人一般離府修行,可好?”

呼吸仿佛凝滯在胸口,過了很久,我才呆呆地問道:“壽春王,你說什麽?邵王的事跟相王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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