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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風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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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風波(上)

長安三年,皇太子李顯的庶長子李重福,被陛下敕封為譙王。

相王府自然要有人去譙王府道賀。

這些往來應酬的事,家眷中一向是芳媚在操持,幾個郡王也都是各自前去交際的。可這次竟有仆役來傳,壽春王妃親自登門,非要與我商討去譙王府的事。

元氏一襲妃紅色下裙,踏入內室時對我行禮,我急忙迎上去道:“你是郡王正妃,不必向我行禮的。”

“郡王一向敬重孺人,我也自當如此。郡王本也想來看看孺人,只是剛出門就被巴陵王叫走了。”她還是執拗地行完了禮,微笑著道。

長壽三年,李成器的母親劉玉容死了之後,他對我就只有疏遠。

無論這話是有所求還是客套,我也只能照單全收。

“壽春王看得起我罷了”,我又玩笑道,“四郎巴陵王與他一向要好,突然截胡也不稀奇。”

“孺人可要看看送去譙王府的東西?”

我輕輕一笑,“我雖與東宮有些關系,可與譙王並不相熟,王妃做主就是。”

元氏聽到也並未驚訝,只擡頭叫侍女送上些點心。

“這玉露團是妾親手所作,如今天熱,最是解暑”,她笑著一一介紹端來的碗碟,“透花糍、澄粉水團,妾做得不好,還望孺人不要嫌棄。”

我實在困惑她的所做作為,也不知道李成器這是什麽意思,只能展露笑顏而已。

“還有,郡王專門囑咐,孺人一直都喜歡櫻桃畢羅,妾特意差人從西市買來的。”

最後一盤櫻桃畢羅端上食案,我看出了其中蹊蹺。

玉露團、透花糍、澄粉水團都各有四份,可唯獨買來的櫻桃畢羅只有三個。

況且……我一直都不喜歡櫻桃畢羅,李成器要說不記得還正常,可他專門囑咐王妃說我喜歡,實在是怪異。

喜歡櫻桃畢羅的,明明是從敏。

“王妃,壽春王他真的……”

“孺人慢用,妾還要去譙王府,就先告辭了。”元氏打斷了我的話,微笑著退出了我的內室。

玉娘看著元氏離開,不禁問道:“娘子近來又喜歡櫻桃畢羅了嗎?”

我搖搖頭,“也許……壽春王是將我和從敏記錯了吧。”

幾個月過去了,公主遣人知會過,公主府並不曾查出有誰背主,而我這裏就更沒有了。

不是裴露晞,不是玉娘,連唯一有可能的阿鸞也查過了,我實在不明白誰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要害的究竟是阿姊還是李旦。

正沈沈想著,李旦風塵仆仆地推門而入,隨手卸去了身上的披衣,面色倒是和煦溫暖。

“這是從哪兒回來?”

“去崇福寺找國師說了會兒話”,他將披衣遞給齊郎,又伸手接過齊郎懷中抱著的熱騰騰的胡餅遞給我,“又順道去了趟西市,快吃吧。”

我興高采烈地接過,輕輕咬開一角,聞著噴香的氣息,心裏很是舒坦,隨口說道:“國師不在安仁坊的薦福寺,我倒有口福了。”

“義凈法師的譯場設在薦福寺,國師有心回避,如今住持在崇福寺和西明寺兩座大寺,要忙的事也多得很。”

我點點頭,“聽慧苑說過一些。對了,你這裏一無所獲,你可有發現?相王府裏還有別的眼線嗎?”

原本澄澈平靜的雙眼起了些許波瀾,他緩了緩,只是安慰我道:“雖沒有什麽結果,可這半年來都不曾再發生什麽,你也不必總放在心上。”

“我只是好奇,想利用我連累太子妃或你的,究竟會是哪些人?”我蹙眉思索著,“按眼前錯綜的朝局來看,應該是二張兄弟,可我們同在禦前服侍,實在看不出任何異樣。”

“相王,他……來了。”剛剛退出的齊郎又匆匆進門,對著李旦含混不清地說。

猶豫了一瞬,我還是問出了口:“誰?”

“煉丹的道士罷了,你先歇著吧。”他輕聲說著,在我額間印下一吻,轉身匆匆離開。

我知道那不可能是煉丹的道士,他還是對我有所提防,不敢全心去相信,我是真的希望他來做皇帝,而不是李顯。

沒過幾日,宮裏就果真出事了。

我一連幾天都在掖庭忙著,晚間回到含涼殿旁的內室時,婉兒已在等著我。

“檢校太子左庶子魏元忠、司禮卿高戩聯合奏表,歷數張氏兄弟種種惡行,力勸陛下將他們趕出宮去。二張兄弟反告魏元忠和高戩有意謀反,鳳閣舍人張說便是人證。今日陛下召他們幾個,連同太子和相王,在殿內對峙。”婉兒開門見山地說完。

“謀反?”我很是震驚,“二張並不愚蠢,這是在做……”

話未說完,我便想出了幾分。

魏元忠是東宮署官,自然是太子李顯的人,高戩頻頻出入公主府已是人盡皆知的事。

張昌宗和張易之是在對李顯和太平公主發難。

他們雖因李重潤的事得罪了李顯,可是與公主素日也有往來,斷不至於又毀了一條後路。

張氏兄弟最大的靠山,無非就是陛下了……陛下!

昔日來俊臣的面容浮現在我的眼前。

“婉兒,他們是……得了陛下的授意,唯恐太子羽翼漸豐嗎?”

“我也是如此猜測的,前幾個月,依附二張的夏官侍郎、同平章事李迥秀被彈劾貪汙,陛下貶其為廬州刺史。一個小小的貪汙案子,竟能讓李迥秀被罷相,陛下怎能絲毫不顧及二張兄弟?那可是她的顏面。”

“你以為……”我慢慢回憶著前幾個月未曾留意的朝政諸事,新的猜度浮上心頭,“陛下這是引蛇出洞,做出一副不徇私情的樣子,好叫朝中與二張為敵的人都紛紛上表,再從中挑出太子的人專門對付。可是這又關公主什麽事?”

婉兒眼波流轉,只是看了我一瞬便移開了,不再說什麽。

公主的事她不願讓我知道,我也不能多問。

“所以”,我又接著方才的話道,“鸞臺侍郎韋安石便上鉤了,在這之後列舉張易之的罪過,被陛下貶為揚州長史。那張說今日作證之後,陛下是如何處置的?”

婉兒微微蹙眉,“張說反推了證詞,說魏元忠沒有謀反之意,是張昌宗威脅他作偽證。”

“什麽?”我更為困惑,“張說在張易之手下編纂《三教珠英》,早已是二張同黨啊!”

“人心能用很多東西收買,錢財、官位、宗族平安”,婉兒微微一笑,像是在輕視張說,又像是一記自嘲,“還有道義、名聲,和以後長遠的日子。”

“那……陛下又是如何決斷的?”

“魏元忠貶為高要縣尉,張說和高戩流放欽州。”

時隔多年,來俊臣冤屈狄仁傑和李昭德的事還歷歷在目,我不禁含了一口冷氣道:“陛下已經多年不曾這樣處置謀反冤案了。”

“蘇安恒固然也是陛下的棋子,可他的奏表也在陛下心裏紮了刺,如今朝中許多權臣都盼著太子即位。陛下老了,她不會對這些毫無芥蒂的。”

“盼著太子即位的朝臣,未必就真心依附他,不過是對皇位回到李家手裏心急如焚。陛下借著此事敲打太子,又有什麽用呢?”我忍不住嗤笑著。

“團兒”,婉兒沒有接話,身子微微靠近過來,盯著我的眼睛問道,“你不覺得這件事,相王摘得太幹凈了嗎?”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不過片刻就明白了婉兒的意思。

魏元忠是太子的人,高戩是公主的人。可是姚崇、宋璟、袁恕己,這些我所知道的李旦的人,統統與此事無關。

今日還有一個張說……張說……那一日齊郎匆忙進屋說的“他來了”,會不會就是他?

“婉兒,你想告訴我什麽?”

“我受陛下所托,來日必然忠於太子,可是你要怎麽辦呢?”

“我……”我不敢將心底的願望告訴她,只是支吾著,“我想相王他……不會如此的。”

“團兒”,婉兒的雙手覆上來,將層層暖意傳遞給我,看著我的眼睛問道,“你究竟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早做決斷,對你、對相王、對太子妃,都是好事。”

“相王仁愛,即便真有變故,也不會置我阿姊和仙蒲、裹兒於死地的,是不是?”問過他千百遍的問題,還是忍不住想要得到另一個人的肯定。

“團兒,先皇亦有寬仁之名,可他……”婉兒沒有再說下去,覆於我手背的雙手蜷起握住我,對我微微一笑。

轉瞬的靜默,我驀地站起,匆匆向殿外跑去。

“團兒,你去哪兒?”婉兒的聲音充滿憂慮。

“回相王府。”

駕馬疾馳,很快就能回到長樂坊,很快就能當面問問他,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張說。

揪著這個念頭,我一刻也不敢喘氣,仿佛他私下見的人不是張說,我們之間就沒有欺瞞,他許的承諾就一世不背,我阿姊就永遠都不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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