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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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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抗婚

我正跪於陛下座前,字字懇切地說:“天授二年,邙山游獵時,陛下就曾體貼團兒,特準團兒入東宮為妃,團兒感念至今。如今九年過去了,陛下,團兒的心志還如往昔,不曾有變。”

陛下微微側著身子,聽我說完,溫和地笑著,過了片刻才緩緩說:“你志氣高遠,不願在王府蹉跎一生,我也舍不得放你走。可這天下的事,未必就不能兩全。”

我盯著已顯衰老卻仍神采飛揚的陛下,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四郎, 你過來。”

熟悉的身體在我身邊跪下,柔潤的吐息和體溫一如既往。

陛下看著並肩跪著的我們,“你們已經耽誤了大半生,有些事團兒力不從心,你不能怪她。”

“阿娘,我不曾怨怪韋娘子,只是不願再誤了她。”

“這麽多年,團兒的心裏也不曾再有別人,你們再這樣下去才是誤了她。今日便由我做主,將團兒嫁與你為王妃”,陛下同他說完,又轉而對我道,“團兒,你白天照常入宮服侍,依舊掌管掖庭令之職,只是宮門落鎖之前回到相王府便是了。”

“阿娘”,原本淡然的他突然顯出焦急,“豆盧孺人和王孺人陪伴兒子多年,又含辛茹苦撫育子女長大,視如己出,兒子不忍她們在王府執妾禮。”

我看得出來,他不是做戲,是真的不願再有正妻,哪怕是我。

“如此說來,四弟便忍心我這禦前侍奉的妹妹為王府姬妾了?”阿姊插話問道。

“陛下”,我趕忙說道,“團兒體諒相王的情義,也不願辛勞多年的兩位孺人受委屈。況且陛下特準團兒入宮做事,團兒分身乏術,難以照管相王府。既不能承載這份重任,又豈敢白白擔了名分?”

“也罷,你說得有理。那便還是將你封為孺人,與豆盧氏和王氏平起平坐,你們都不必再有後顧之憂了。”

身旁的人擡手握住了我,與我一同叩首謝恩,與十八年前的那一次似乎沒有區別。

十八年過去了,我再一次嫁給了他。

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他寬大而粗糙的掌心將我緊緊包裹,溫度隨著掌心的貼合逐漸升騰。

我在心中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回握住了他的手。

在場眾人皆舉杯道賀,隔著無數喜樂之聲,我和婉兒的眼神相遇。

暗含力量的微笑,在彼此的臉上綻開。

我再次坐回陛下近旁,幾番推杯換盞,對著滿臉笑意的李重潤輕輕點頭,餘光裏卻躲閃不掉在他身旁的武延基。

他的目光太過沈重,太過覆雜,我不願也不敢去讀懂。不過一瞬的停滯,我將思緒重新拉扯回來,靜靜聽著陛下的言語。

太子、相王與梁王之後,作詩便輪到邵王李重潤與魏王武延基,陛下又特意囑咐,令狄仁傑與二張兄弟一同作陪。

若說一年之前,張氏兄弟對朝政的影響不可小覷,那麽現今仗著陛下明目張膽的偏寵,已有氣焰滔天之態了。

陛下聽過幾人的詩作,不禁稱好。平心而論,二張兄弟的確有幾分才情,所作詩篇不在武延基之下,比起李重潤也算略勝一籌。

“陛下既覺得我們兄弟作的詩不錯,我們二人可能討到些什麽賞賜?”張昌宗瞇起一雙桃花眼,對陛下撒嬌道。

“今日王公朝臣作詩同樂,好詩自然有賞。”陛下暢快地笑著。

“五兄曾對陛下提過,我們兄弟的女侄平恩王妃有一胞妹,已到了出嫁年紀,最是品貌兼備的。今日才俊眾多,我們二人鬥膽請陛下賜婚,好叫小娘子得陛下恩澤庇佑。”

眼看著陛下一天一天老去,張氏兄弟急不可耐地找尋一切日後的靠山。

“我記得這事”,陛下泛起一笑,點頭道,“今日才俊雖多,可誰也奪不去我親孫兒的光彩。”

親孫兒……我猛地擡頭,不知陛下指的是誰,又有什麽我看不分明的操控。

張氏兄弟也是一楞,對視一眼,張易之才緩緩開口,“義興王與小娘子年紀相仿,張氏若能再與太子殿下結親,實在是累世積善的大幸。”

張易之果然很聰明,只一句話就四兩撥千斤地將李旦還未成親的兩個兒子排除了出去。

前年李顯能從房州回到洛陽,他們兄弟算立了大功,自然也就得罪了李旦。

加之張氏已有女眷嫁給李顯的長子平恩王李重福,如今再要結親,李顯之子當然是首選。

“你這猴兒精,又怎知這福氣是李重俊的?”陛下輕睨一眼,嗔怪地問道,“怎麽?我嫡親的孫兒還配不上張小娘子嗎?”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皆面露疑惑之色。

嫡親的孫兒……李成器已有正妃,那陛下指的就只能是李重潤了。

可半年之前,二張兄弟提到此事的時候,陛下分明已經拒絕,如今又為何……

張易之和張昌宗顯然也被陛下的話語驚詫,楞在一旁一語不發。

“重潤,你過來。”陛下輕輕擡手,笑著對李顯身旁的李重潤說道。

李重潤的臉色鐵青,目光被震驚和憂慮填滿,他僵著身子挪到陛下座前,直直跪下。

“你已經十九歲了,還一直沒有成親,倒是我一直耽擱了你”,陛下笑得愜意而溫和,“今日便將昌宗和易之的女侄許給你做王妃,你和平恩王兄弟兩人娶了姊妹兩人,是喜上加喜的事。”

“陛下”,李重潤的面容逐漸恢覆如常,他的聲音顫抖著,卻字字分明地說,“孫兒不能娶張小娘子為妻。”

駭人的靜默,在殿中一點一點蔓延。

我擡頭輕輕看向陛下,見她斂去了笑容,整張臉面無表情,只是緊緊盯著李重潤俯下叩頭的身子。

“邵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沒有波瀾的語氣,沒有起伏的音調,陛下的聲音延長了人頭攢動的殿內的空蕩。

“孫兒知道,孫兒在抗旨。”

“重潤!”阿姊的聲音近乎尖叫,她捂著嘴唇,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

陛下不過擡了擡眼皮,輕瞥了阿姊一眼,懶懶地說道:“你一人抗旨不要緊,你還想連累父母兄弟嗎?”

跪在地上的李重潤楞了一瞬,沈著地回道:“自舉家回到洛陽,陛下對阿耶的舐犢之情,重潤都看在眼裏。重潤一人之錯,陛下必不會累及親子,以致失去天倫之樂的。”

“李重潤!你給我閉嘴!還不快向陛下認錯!”李顯的聲音字字顫抖,恐懼和憤怒凝在臉上。

“陛下”,我再也忍不住,上前幾步跪在李重潤身邊,“邵王年輕氣盛,一時糊塗也是常事,還望陛下恕罪。”

字字懇切,我伸手拽著李重潤的小臂,只希望能夠勸住他不再多言。

“年輕氣盛?”陛下嗤笑一聲,“你為了這些孩子求情,就只會這一句?李守禮十六歲年輕,李隆基八歲年輕,李重潤十九歲了還算年輕嗎?”

我呆呆地楞在原地,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陛下,邵王一向仁孝友悌,不會執意抗旨,做這不忠不孝之人,恐怕邵王心中已有難言之隱。”婉兒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她也一同跪在我的身旁。

陛下的氣果然消了幾分,有些不耐煩地問道:“重潤,婉兒所說可是實情?”

“回陛下,孫兒的確有隱情。”

“陛下”,陛下還未說話,武延基又急忙沖到近旁,跪下叩首道,“邵王所慮長遠,此一婚事還望陛下深思。”

“哦?”見武延基為李重潤說話,陛下稍稍來了興致道,“延基既然知道內情,不如為重潤道出幾分,也好不叫我冤枉了他。”

武延基拱手道:“回陛下,邵王身為太子殿下的嫡長子,是日後獨一無二的儲君人選,婚事關系重大。張氏既與平恩王結親,若再與邵王聯姻,未免樹大招風,對邵王、對張氏皆不是好事。況且,邵王每每與延基煮茶論政,總慚愧於自己毫無建樹,只空享了親王之爵,現今又要結一門與朝政無益的婚事,只怕又叫邵王坐立難安。”

武延基這一番話,實在是避重就輕,莫說陛下了,就是我聽了也清楚其中的敷衍。

李重潤轉頭向武延基看去,隔著我和婉兒,他鎖眉輕輕搖頭,眼神裏的憂愁又濃了一層。

我也沒有想到,他們二人的情義已經到了這步田地。

“難得你如此體諒邵王”,陛下輕嘆一聲,“你們都先下去吧,此事從長計議,先叫殿中諸人都繼續作詩吧。”

李武兩家的長房長子這般同氣連枝,想來陛下太過欣慰,也不忍再去斥責重潤。

起身行禮,李重潤和武延基托著步子並肩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餘下的詩作,我實在沒有心思去品了,哪怕沈佺期的大作獲得了滿堂喝彩,也懶得去聽。

好不容易捱到作詩結束,我急不可耐地向李重潤的方向走去。

“團兒!”焦急的呼喊,柔潤的聲色。

“你等等我!”我輕輕回頭,對那一雙春水眼眸的主人喊道。

李重潤正被李顯拉向一邊,厲聲斥責。

話語太過狠戾,太過刺耳,這樣對待親子的李顯,我只在李重福身上看到過。

萬般折磨,終於等到李顯離開,我壓著無盡的不忍和同情,伸手撫上了他的肩膀,輕聲問道:“重潤,是不是裴露晞出了事?”

“露晞她……”重潤的雙眼微微閉上,兩行清淚滑過他的側臉,“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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