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三章 安宅

關燈
第五十三章 安宅

慧苑說,賢首國師在譯場與菩提流志大師共譯《寶雨經》,陛下十分看重,《大乘起信論義記》就寫得慢了些,我也更有時間細讀相關的經論。

每日騎馬往來於安宅和無憂觀之間,幾乎已成為我生活的全部,只有將自己一頭紮進論典中,我才能暫時忘記從敏的樣子。

阿暖有時陪我一同抄經,為她們四人超度祈福,半個月下來也積攢了不少,再抄下去只怕要填滿安宅的書閣。

“娘子歇息片刻吧,我先把這些擱好。”安宅的婢女上前,伸手準備拾掇已抄好的經卷。

這幾日我也略有留意,安宅婢女不多,可能看見的幾個,皆是棕發淺瞳的胡姬。

我很是好奇,攔著她的胳膊,笑著問道:“你可是安國人?”

那胡姬粲然一笑,眉目深邃,唇色檀紅,很是動人心魄。

她說話有些口音,“曾經是安國人。不過到了長安,就是長安人。來了洛陽,也就是洛陽人了。”

“府上的婢女,都是從安息來的麽?與安郎君是舊相識麽?”

“是,都是安國舊人”,她微微頷首,又輕輕搖頭,“可我們從前不認識郎君的”。

我仍是不解,又問道:“胡姬來兩京,都是當壚賣酒,或為歌舞樂伎的。你們既然不認識安平簡,怎麽偏偏在這裏當了婢女?”

“昭武九姓的娘子都來賣酒,都當歌姬舞姬,總有賣不好、唱不好、跳不好的,我們幾個便是倒黴的。”

我的日子雖也坎坷,可總歸沒吃過貧困之苦,聽她講完才意識到幾分這其中的艱辛。

“那你們以後都在安宅了麽?”又是一番好奇,忍不住追問她。

“娘子,我們到中原是討生活的,是想過上好日子的。現在一時困頓,得郎君救助,可以後還是要想辦法出人頭地,掙出一份家業的。”

她說她們都是不擅釀酒、歌舞的,以後出了安宅,重新拾起這些行當,只怕更生疏困頓。

我思索幾分,心中生出了一個主意,仰頭對她說道:“你們年紀都還小,在這裏身為侍婢,雖得了一時安穩,可日後再去坊市,免不了又是一番殊死爭鬥,不如另辟蹊徑如何?”

她眨著晶亮的眸子,“娘子是什麽意思?”

“既然你們在市坊中不能如魚得水,便可以將心思用在別處。那些達官顯貴之家,往往樂得納胡姬為妾。胡姬中鮮有能識文斷字的,安宅只有平簡一人,你們平日閑時居多,若能悉心認字讀書,成為兩京胡姬中標新立異之人,豈不滿足了那些人的虛榮顯耀之心?”

“娘子說得輕巧,誰教她們讀書認字呢?”阿暖停下手中的筆,也湊過來說著。

我轉頭笑著看向她,“自然是你和我啊。”

“我?”阿暖被我說得呆住了。

“不過是認字罷了,你還怕不能勝任?”我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她們學得快,一兩年之後便要作詩,那便只得靠你了,我這詩才你曉得的,一年都憋不出半首來。”

阿暖忍俊不禁,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又伴著幾絲嗔怪,“娘子近來是越發淘氣了,竟像個孩子。”

那個不過及笄之年的胡姬也笑出了聲,眼神裏滌蕩起透亮的光。

“你叫什麽?”我見她很高興,知道這認字一事,對她也是意外之喜了。

她蹲下身子,與我平視對笑,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叫安阿羅。”

最近這些日子,平簡從東宮回宅院的時辰,一天早過一天。一開始都在我離開後才回來,我便不常見到他,這幾日卻是晚食之前就踏進了院門。

我擱下手中的紙筆,聽到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轉頭看向笑嘻嘻的他,“這麽早回來,三郎和五郎肯放你走麽?”

“臨淄王現在性子沈穩了許多,彭城王不過是愛跟著他,如今也踏實了。巴陵王原本也好靜,又與壽春王常在一處,耳濡目染,更是寡言。”

他斜倚在門扇上,一只手拄著竹杖,一只手隨意地搭於墻邊。

我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些是三郎李隆基、五郎李隆業、四郎李隆範、大郎李成器的新封號。

他們四人,除了李隆業,都是轉瞬之間經歷喪母之痛,只怕再烈的性子都會磨得訥口少言。

我點點頭,“除了壽春王的笛音煙波寧繞,少有人及。餘下的郡王們,都還盼著從你這兒學樂技。”

“用過晚食再回去吧!”他見我起身整理衣裙,準備離開,忙開口留我。

我見他難得這樣高興,便點頭說好。

食案上是我自小就喜歡的胡餅和羊肉湯餅,胡餅竟還冒著熱氣,烤爐的餘香裊裊可聞。

“剛從南市買回來的啊?”我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已經很久沒吃過現烤出來的胡餅了。

“專門等著新烤的一爐,一路駕車帶回來的”,他隨便地卷起袖口,順手遞給我,“快吃吧。”

我點點頭,大口大口地把胡餅往嘴裏塞。

“這羊肉有些膻了。”我嘗了一口羊肉湯餅的汁水,忍不住皺眉。

“市坊啖肉,圖個盡興爽快,當然不如宮裏的精細,你若吃不慣,給我就是了。”他笑著搖搖頭,伸手就把我的那碗拿了過去。

“你搶了我的湯餅,賠給我一碗茶湯吧。”

“沒有茶湯,有這個”,他招手搖了搖,幾個仆從端上一壺酪漿,“加了梨汁的,還熱著。”

這些天一直煮著茶湯,也有日子沒有飲酪漿了。我輕輕啜吸了一口,原本熟悉的味道,此刻卻覺得甜膩不已,有些反胃。

“換一杯清水吧。”我對阿暖說道。

“團兒”,平簡見我已經吃完,只單單捧著杯盞飲水,擡頭看著我說道,“這些日子你頻頻往來無憂觀與安宅,不覺得疲累麽?”

“是有些,不過也無妨。”

“不如……”他撂下手中的胡餅,攥著擦手的帕子使著力,眼睛盯著擲在岸上的半個胡餅,“你嫁給我,就能安心住在這裏,不必每日奔波了。”

心裏一驚,他這是什麽意思?

眼前閃過芳媚的樣子,我將杯盞慢慢擱於桌案,探過身子,徑直問他:“平簡,你是不是覺得……只有我做了這安宅的主人,才能自由往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忙擡頭,“你既然不願以在室女的身份住在此處,我便想一個法子,讓你能光明正大地住在這裏,我……我是想讓你不用這麽周折勞累。”

我放松了心緒,不覺對他輕聲而笑,“平簡,謝謝你,可我不願如此。”

他呆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將手輕落於他的肩頭,緩緩道:“一來,韋氏一族日後如何,要看皇嗣和廬陵王的處境。別說是你,就算是個陌路之人,我也不想白白連累。

“二來,我住在無憂觀,安常處順。白日來你這裏讀經,是權宜之便。若是因此要換了身份,豈不是舍本逐末?

“三來……”我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我與皇嗣有諾在先,我不能、也不願背約。”

“有諾在先……”他沒有接我的話,只低頭喃喃著。

“平簡”,我明白他的苦心,不覺升起一些柔軟,“我知道你是不想我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可如今無憂觀中,主人不在,我即便是客居,住著也很自在。”

嘴裏留了半句話,到底也沒說出,若我以嫁給他的理由住在安宅,又何嘗不是寄人籬下呢?

他怔怔地點頭,深邃的雙眼飄向檐外的遠方。

宮外平靜無瀾,就這麽讀經寫註,每天往來,日子竟也過了大半年。

日中之前翻閱了論典,午後又與阿暖教完了阿羅她們今日該識得的字,等到己近日落,早就過了晚食的時候,還遲遲等不到平簡回來。

“樂工留宿宮中是常事,興許今日安郎君只是被臨淄王纏住了,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才趕不回來的。”阿暖見我一直在宅院門口踱步,輕聲安慰著我。

我雖知她說的有道理,可常年在宮中養成的習慣,我對突如其來的變化總是惴惴不安。

再這樣耗下去,各坊門就要關閉,我無法回到無憂觀不說,就是鐵了心在這裏等消息,也沒什麽結果。

我轉身踏進安宅,找到阿羅便將她拽到一邊,對她低聲說道:“我先回去了,安平簡若徹夜不歸,明日又沒有消息回來,你就直接去無憂觀找我。”

“阿暖”,我又回頭喚道,“我們快些回去,若真出了事,在無憂觀也好聯絡公主。”

阿暖果決地點頭,便立刻動身去後院牽馬。

一路打馬疾馳,趕在坊門落鎖之前鉆進了正平坊內。

我滿心滿意只盼著,平簡不要出事,東宮不要出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