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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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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春寒

“別吭聲!”

我被他一路拉到偏殿,不知他是何用意,也不敢喚人來。

他叫內侍們都退了下去,關上殿門的一瞬將我扔在偏殿的地上。

我心裏只有詫異,未顧及身上的疼痛,只瞪著眼問道:“周國公有話直說便是了,這是做什麽?”

“雖不像你阿姊是個大美人,卻也出落得不錯了,難怪聖上之前那樣寵幸你。”武承嗣瞥了一眼剛剛站起的我,撩起了他的外袍。

我突然明白過來,急忙高聲呼喊,卻被他一下子摁倒在地,雙腿狠狠錮住我的身子,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掀起了我的襦裙。

恐懼和驚慌湧上心頭,我費勁力氣揮舞雙臂,兩腿亂蹬,極力抗拒著。

可他是個男人,我縱是用盡了力氣,也只能如螻蟻一般任他欺淩。

武承嗣在我身上露出獰笑,“陛下的女人,我也碰得!”

大明宮的燈火慢慢升騰燦爛,我蜷縮在偏殿一角,心裏的憎惡和恐懼翻江倒海地湧出。

我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也從未這般害怕過。

殿門被緩緩推開,阿暖探進身子看到是我,匆匆跑到我身邊:“娘子!”

“別說話”,我忙叫住她,“去打一盆水來,誰都不要知會。”

阿暖在我身旁同我一起擦洗,我忍著身上的劇痛,換上了她帶來的新襦裙,又叫她重新替我綰了發。

阿姊走了,他被軟禁。如今,我的身前再也沒有人能夠替我遮風擋雨、化解危機了。

武承嗣今日這樣肆無忌憚,也便是吃定了我無人敢告、無人可告。

女子向來是男人用來宣戰的工具。他想羞辱的人是李唐的皇帝,遭受這般羞辱的人,卻是我。

如果當年我沒有私闖東宮,他便不會為了救我而娶我,我今日也就不是皇帝的女人,也不會受到這樣的侮辱。

突然轉念一想,險些笑出聲來,若我不是他的妾室,恐怕今日就是另一個曾經的婉兒,籍沒掖庭、日夜勞作。

我竟不知哪種生活更絕望。

走在從偏殿回寢殿的路上,太液池邊的星火在眼前格外醒目,我不由得望去。臨池北面,是他的寢宮含涼殿。

那些他同我相處的點點滴滴,突然一下子湧上腦海。

在驪山的湯泉裏,他輕托著我受傷的右腕,一點一點教我,在我身邊輕喚別怕。在洛陽宮裏,他摟著我,柔聲對我說一輩子待在豫王府。廢帝之前,他百般周旋,只為監禁中的我能早些知曉。腳腕燙傷時,他戲弄著我,卻最終抵不過我的有意還擊,熱烈地回應我。

往日裏他的溫和柔潤,竟像一把鋒利的刀,將我此刻身上的疼痛劃得更重。我終於沒有忍住,對著含涼殿的方向哭了出來。

我被阿暖扶到寢殿,下身仍是疼痛不已,雖覺著冷,卻不住出汗。

“如今雖開春了,長安的風卻也凜冽”,阿暖將我用被褥裹緊,“我看不如為娘子叫個醫佐來,開些禦寒的方子罷。”

我搖頭只說不礙事。如今凡事能省則省,太後那裏若知道我在風口望著含涼殿,且不知道會如何想。

“到處尋你,沒成想自個兒躲在房裏清閑,怎的就這樣讓我替你累著?”宜孫推門而入,高聲喚我。

我這才想起,婉兒這幾日閉宮自省,我和宜孫去太後那裏的時候比平日要多些。我忍著疼痛,掀開被褥便要從榻上下來。

“娘子身子不適,不知可替娘子一替?”阿暖在旁著急道。

“喲,方才還好好的,怎麽不過兩個時辰便這般了?”宜孫悻悻地開口,見我要起身,便近身扶了我,“怎麽額上這樣多的汗,可見是真的不適了,叫阿暖去請個醫佐罷。”

我擺擺手,穿好翹頭履正要往珠鏡殿去,卻突然覺得雙腿一軟,倒在榻邊,下身也一陣濕熱,又痛又酸。

我聽見阿暖和宜孫在旁喚我,可我竟全無力氣去應。眼前的情境慢慢模糊,我跌進一片沒有光的深淵裏。

隨阿耶從萬年縣剛到普州的時候,我尚不足六歲。那時正是仲夏,普州比萬年更加濕熱難耐,開窗而眠,耳邊又全是響得震天的蟬鳴。

“小娘子可睡了?我們娘子請小娘子過去,她那兒涼快些。”阿姊身邊的雋娘從窗口探頭進來。

我歡歡喜喜地就跑了過去。

“十三娘慢些,如今七娘剛沒了,你和我們娘子是真真嬌貴的,磕著絆著了變成了我們的錯處了。”雋娘拉著我,不叫我跑得快。

“不是還有五位兄長嗎?怎麽我一個庶出的小娘子就金貴了呢?”我回頭問拽著我的雋娘。

雋娘笑了笑,彎下腰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小娘子年紀小可不知道,咱們家日後是要出皇後的,黃冠子的話還能有假?”

“當皇後有什麽好的。”我扭頭不去看她,又往大阿姊屋裏跑去。

從六歲起,阿姊便走進了我的生命。我沒有阿娘,阿姊對我來說,就是阿娘。

從記事起,阿兄就對我很好。阿耶從不管我,阿兄對我來說,如同阿耶。

“團兒嘗嘗,阿兄剛學的煮茶。”五兄一邊盛著茶湯一邊喚我過來。

我跑去挨在他身邊坐下,嘴巴剛碰了一下,只覺得又辣又苦,險些要吐出來,“這是茶湯還是藥湯啊,蜀人怎麽會喝這種東西!”

“你呀,不必起早貪黑讀書,自然用不到它。這東西提神很有用,聽說長安城的大寺院裏也流行煮茶湯了。”

“阿兄是想萬年縣的老家了吧!”我沖他笑笑,“反正阿姊已經嫁與英王,去了長安了。阿兄總有一日也會回去的,到時候可不要丟著團兒一個人。”

“放心吧,從小到大,我什麽時候丟下過你?”

“是呀”,我歡喜地說道,“從我記事起,阿兄就對我這般好。”

耳邊傳來別人的叫喊,阿兄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我著急地伸手抓向他。

“娘子!”我聽到有人喚我,可那不是阿兄,也不是阿姊。

漸漸睜開眼睛,周圍的景致慢慢清楚,是珠鏡殿的後殿,我的居室。

“可算醒了!”宜孫在身邊喊道,“真叫人憂心!”

阿暖在她身旁,看我的眼神卻充滿了悲戚。

“這麽大的事,你自己當真不知曉麽?”宜孫徑直問道。

我也覺得今日的身子實在蹊蹺,雖說被武承嗣……可也不該一直虛弱至此。

“你的孩子沒了。”宜孫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的答覆。

一陣驚慌在我心裏重擊過去。我竟然有了孩子?我竟然有了我們的孩子?

從我們在驪山上算起,已是一年有餘了,我確實暗自思忖過為何一直沒有孩子,可沒想到竟是此時。

自廢帝那日至今已近兩月,我幾乎日日提心吊膽,從未留意過自己的葵水,我也沒有害喜之狀,因此才一直都未發覺。

忽然宜孫方才的那句話在我耳邊重現,沒了……我的孩子沒了……

是武承嗣,是他殺了我們的孩子!

驚懼和憎恨在一瞬間湧了出來,翻滾著吞沒了我的理智。

我推開身邊的宜孫,從妝奩下拿出了一把突厥短刀。

那把曾藏在婉兒裙下的短刀。

我只想親手殺了武承嗣。這一刻,我完全顧不得阿姊和阿兄,顧不得韋家,顧不得自己的命,這樣的切膚之痛,只有用匕首一刀一刀刺進對方的身體,才算得上報覆。

“你哪裏來的這把刀!”宜孫拉住了我,在我身後語調慌亂。

我楞了一瞬,恍惚間轉醒,轉頭看她。

她的眼神飄忽不定,時不時看向我。

我定了定神,對她解釋道:“這是我在寢殿門口撿來的,想是誰在西市上尋來的玩意兒。可是宮裏不能留著,我若交給太後必然引得人心惶惶,於是就自己收著了。”

她頓了頓,又急忙朝我一笑,“我說呢,你怎麽會在太後寢殿旁還藏著這樣便於攜帶的短刀來。既然是撿來的,不如送給我,我看這紋飾倒是別致得很。”

“你既喜歡,我便命阿暖再去西市尋個一樣的。這是我在寢殿旁撿的,自然還是我收著罷。”

她正要開口,又停了一瞬,方才慢慢說道:“你今日用了什麽法子,就把聖人的孩子打掉了?真是瞞得密不透風呢。”

“我並不知自己已有了身孕,今日也只是在風口站得久了有些受冷。也許是近來身子本就弱,又有些憂思傷感、勞心勞力罷了。”

我索性直言,只瞞了武承嗣的事,“便是到了太後那裏,我也只有這些話。”

“瞧你說的,何至於鬧到太後那裏?”她伸手搭在我的胳膊上,盈盈地笑起來,“不過是這幾日為你告假,我一人辛勞便是了。畢竟你我不同旁人,都是沒有宮職的宮婢。”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強撐著對她笑道:“謝過你了。”

宜孫握了握我的手,起身往珠鏡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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