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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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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這黑眼圈男子叫韓仁泰,是雅州都督韓皎的兒子。因為他們家與佛有緣,所以前兩年韓皎秉著做人不能忘本的操守,把膝下幾個孩子都送來了洛陽,協助天下佛寺之首的白馬寺整理經閣藏書。

而韓仁泰想著借此機會在這繁華大城紮根,不用再回到雅州整日跟父親吃木桶魚,便和兄弟姐妹商量了一下,湊錢在洛陽買了座兩進的院子。

洛陽房價昂貴,他們兄妹幾人湊的銀錢根本不夠,便又從白馬寺借貸了五百貫,分作十年還清,每月償還白馬寺香積錢八千一百六十七文,其中喚作功德的本金四千一百六十七文,喚作福報的利息四千文。

每月不吃不喝都要償還八千多文香積錢,壓力比山還要大。

逼不得已,他們幾兄妹只能四處找活兒幹,不管是府衙外放的單子,還是坊市商鋪的需求,他們全都接下來,沒日沒夜地拼命掙錢,方才艱難維持。

賀默簡短地向張牧川與焦遂介紹了一番,斜瞥著韓仁泰,語氣不善,“小韓啊,你們歸整得如何了?眼看可就要到砍頭期限了!”

韓仁泰嘴巴發苦道,“大人,我只有一雙手,不眠不休地收拾,已經到了極限……您怎麽也得再給寬松兩天,讓我好歹抽空休息一下,否則沒到砍頭期限,我就得先被累死了!”

賀默哼了一聲,“兩天太多了,最多我再給你寬限半日,屆時要是不能完成,就算你已經累死了,還是要被縣令大人拖出去砍頭!”

韓仁泰哎哎兩聲,不再多言,低頭數著灰色袍子上冒出頭了的絲線。

賀默知道罵他也是無用,只是出出今日被主簿陷害的氣罷了,用大拇指朝外指了指身後的張牧川和焦遂,“現在臨時加個需求,幫我兩個朋友搜查一下所有關於大理寺和前任縣丞的文書。”

韓仁泰面露難色,“現在這各類文書混雜在一起,著實不好搜查。”

賀默把臉拉得比驢臉還長,面色不悅道,“我們可以幫忙一起搜查,前兩年都是我在處理文書,記得文書的側封,三雙手加一張嘴,怎麽就不好搜查了?”

韓仁泰嘆了口氣,“貴府文書從不謄寫備貳,不列目錄,還無註解,查詢標記也不做,胡亂地堆在一處,如今這堆區已經滿溢,牽一發動全身,搞不好會因為這臨時需求導致前功盡棄。”

賀默皺了皺眉,“別跟我說這些套話,我只要結果,能不能行?”

韓仁泰想著下月的香積錢,一咬牙,“我且先去遍歷一番頂上的那堆,如果不影響後面的工作,便可以嘗試!”

說罷,他也不再解釋什麽,拱手行了一禮,轉過身子,匆忙回到文書小山之中。

賀默看著韓仁泰的背影,搖頭罵道,“歸整文書是必須的,但其實完全沒必要找這種外來的,雖說是個算學才子,但畢竟不熟悉府衙工作流程,也不好商量,讓他做點什麽,總是推三阻四,工錢還特別貴,簡直不劃算!”

張牧川疑惑道,“既然不劃算,那你為何還要請他來歸整文書?”

賀默說起這個就來氣,哼哼兩聲,“哪裏是我選的!這洛陽城裏懂得歸整技巧的才子那麽多,但縣令偏偏指定他們雅閣文士,說他們這個工坊經驗豐富、口碑極好,硬讓他們來歸整。你瞧,整了好幾天,還堆著這麽多呢!”

張牧川知道這事兒不能再往下聊,當即不再多嘴詢問,轉向焦遂,扯起了閑篇。

片刻之後,韓仁泰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我試了一下,只要從上往下搜索,別從中間或者底部抽查,應該不會讓堆區崩塌,只是時間會長一些,主要大部分關於縣丞的文書都壓在底下……”

賀默點了點頭,隨即讓韓仁泰帶著張牧川和焦遂到文書小山後面去查找,自己閉上眼睛,回憶著相關文書的側封,挨個挨個念了出來。

韓仁泰急忙記下文書側封,在高高的幾座書堆裏轉了幾圈,最後停在左側靠近墻壁的那一堆之前。他費力地搬來一個人字形梯架,快速爬到上面,仔細地挪移堆區最頂部的幾個簿子,折騰了許久又把拿出來的文書放回去。

張牧川歪著腦袋看了一眼,好奇道,“前幾年,我也曾去過雅州甲庫查詢雅女失蹤案的文書,他們那邊的甲庫為了方便查詢,取了幾個木桶,依據桶的大小存放各類文書,接著再在桶內進行排序,最後再將木桶排序,搜查起來很方便……你父親是雅州都督,為何你不用那邊的法子?”

韓仁泰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府衙就給了那麽點預算,我要是再去買幾個木桶,這一單就不掙錢了!”

一旁東瞅西瞧的焦遂忽然插話道,“剛才賀兄不是說你們的價錢很貴嗎?”

韓仁泰癟了癟嘴,“公布上面寫的工價確實很高,但一層層孝敬過去,到我們雅洛算才這個工坊手中只剩下五六千文。有多少錢,出多少人,所以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去做別的活兒了……我一個人能做到這樣,真的是盡全力了!”

“雅洛算才?你們不是叫雅閣文士嗎?算了,你不必回答,慢慢搜查。”張牧川剛問出口,又及時收了話題。這兩個工坊名字都有一個雅字,肯定是別人父親利用雅州都督的官場關系在這邊登記了個工坊名號,專門接下府衙的單子,轉給韓仁泰他們幾兄弟創建的普通工坊。這種事情很正常,不必深究。

隔了好一會兒,韓仁泰終於從梯架上爬了下來,抱著一摞文書,氣喘籲籲道,“這邊的找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在其他幾堆裏面,等下我給你們也找兩架梯子,咱們一起行動,節省時間……”

不等他說完,張牧川突地推倒旁邊的文書小山,淡淡地說道,“你這法子太慢,接下來還是按照我說的來做吧,這樣不僅可以找到我想要的東西,還能順帶幫你把文書都重新排序。”

韓仁泰本欲發火,但聽到後面半截話,楞了一楞,呆呆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張牧川從韓仁泰手中拿起兩卷文書,指著側封上面的時間,“我們便以這兩個文書側封上面的武德九年四月三日和武德九年五月十七日為關鍵標記,首先將這幾個堆區先分為十個一組的小堆,再用兩個關鍵標記將這些小堆進行排序,時間在武德九年四月三日的排在左邊,時間在武德九年五月十七日之後的排在右邊,分別處理小堆的同時,遇到與大理寺或者與縣丞相關的文書貼上紅紙,等到所有排序完成後,再把這些貼著紅紙的文書抽離出來,這樣一來我們檢查了相關文書再放回去也不費事。”

韓仁泰聽完之後,拍手叫好,心道自己平白多了幾個不要錢的助力,今夜做完這一單,交了自己應出的那份香積錢,休息兩日還能再接一單,下個月該是能富裕一些了。

有了計劃,他們做起來就順暢了許多,其間焦遂遇到幾次湊巧時間在兩個關鍵標記之間的文書,險些又將序列搞亂,好在張牧川及時發現,進行了補救。

歸整好了小堆,他們看著整整齊齊排在墻邊的文書,竟莫名生出了自豪。

張牧川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揉著發酸的眼睛,將那些貼著紅紙的文書抽出來,並在取走之處各放上一塊寫著日期的木牌,然後抱著文書,縮在墻角,細細翻看起來。

通過查閱這些文書,他發現白面書生當初到長安伸冤,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大理寺,接待白面書生的是一位姓李的小吏。

這小吏是相州刺史李厚德的子侄,一心想著往上爬,所以處理案件很幹脆,依照規矩先打了白面書生一頓板子,然後將案子記錄下來,命白面書生補足證據,便可幫其往上傳遞。

白面書生拿不出證據,只是三天兩頭往大理寺跑,蹲守那位姓李的小吏。

姓李的小吏煩了,幹脆就說自己辦不了,讓白面書生去找刑部,而刑部司門掌固爾朱杲口稱刑部只是覆核案件,這種稽查官吏的事情應該去找禦史。

但像白面書生這樣的人根本不認識什麽禦史,他在宮門處守了幾天幾夜,都沒碰見一個禦史臺的人,好不容易打聽到某個禦史的住處,正準備跑到別人大門口喊冤,結果武德九年六月發生了一件大事,長安風聲鶴唳,他因為經常在宮門打聽,被人當作了別有用心的逆賊。為了保住小命,他只能倉皇逃走,途徑洛陽的時候,遭遇同行夥伴出賣,被他那縣丞兄弟抓了去,扔回了失落峽,至此再難脫身。

這裏面有很多問題。

譬如這白面書生到底是哥哥還是弟弟,如果是哥哥,那麽他根本就無法證明自己才是應該擔任洛陽縣丞的人,這般執著地在長安四處伸冤便很奇怪。

譬如洛陽縣丞既然已經抓獲了這白面書生,為何不直接幹掉對方?

從那些刑部發給洛陽縣丞的文書可以得知,當時爾朱杲雖然沒有將這案子傳遞上去,但還是發了幾封文書詢問洛陽縣丞相關情況。

換句話說,洛陽縣丞是知道這白面書生做了些什麽的,也因此遭遇了些小麻煩,依照常理,他應該恨不得讓這白面書生永久消失才對,畢竟只有死人才不會亂說話。

還有爾朱杲……這貨什麽時候去刑部司門做過掌固?

張牧川一直都很關註長安好友們的情況,擔心因為自己的事情會牽連這些好友,經常花錢打聽消息,他明明記得爾朱杲是在貞觀六年才正經踏上仕途的,其腳色上寫的也是起家高祖挽郎……等等!這小子怎麽會成為高祖挽郎的?

爾朱杲的父親爾朱義琛是禮部祠部員外郎,這個級別還不足以能把高祖挽郎的差事拿下來交給自己的兒子,上面有侍郎、尚書盯著,旁邊還有膳部、主客衙署的幾位同僚虎視眈眈。

他們家是怎麽拿到這個差事的呢?

張牧川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眼見著天快亮了,他只能暫且先讓賀默將幾卷重要的文書默記下來,然後與賀默、焦遂分別,去宜人坊牽了白驢,強打著精神趕往溫柔坊,七拐八繞來到某扇院門前,一推開門板,頓時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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