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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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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這兩道鬼祟身影一青一藍,正是趁著夜黑風高,打算翻進府衙幫助張牧川越獄的焦遂與賀默。

他們二人臉上都蒙著根布條,象征性地遮住面容,一人手裏拎著把殺豬刀,一人雙手緊握根木棍,縮頭縮腦地掃視左右,恰好瞧見張牧川望向這邊,俱是一楞。

張牧川認出兩人,瞟了眼四周,快步走過去,輕聲問道,“焦兄、賀兄,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賀默緊張兮兮地用木棍擋著自己的臉,急忙否認,“這位兄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賀兄!”

焦遂摘下臉上的布條,拍了拍賀默的肩膀,“賀兄,放輕松……你瞧清楚,這不是別人,正是咱們要營救的牧川兄弟!”

賀默驚奇地啊了一聲,從焦遂身後探出腦袋,仔細打量張牧川一番,訥訥道,“張兄,你怎麽自己逃出來了?快快回去,等我們把你劫出來,到時就算咱們被府兵捉住了,你也可以說是被我們脅迫的,不至於被砍兩次腦袋!”

張牧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賀兄,這人怎麽可能被砍兩次腦袋……再者,我也不是自己逃出來的,是那旦縣尉把我送出來的。”

焦遂聽了這話,當即插嘴問了句,“你已經洗清冤屈了?”

張牧川搖頭答道,“那倒還沒有,這事兒說來挺覆雜的,簡單地說,就是我爭取到了三天的時間,如果我能在此期間查明真相,自然不必再回地牢。”

賀默皺了皺眉,“三天?這也太短了吧?而且,為什麽大家都喜歡把砍頭期限定為三天,怎麽不是五天、七天?”

“事不過三嘛!”焦遂隨口解釋一句,信心滿滿道,“三天對於牧川來說已是足夠了,想當年他在長安做司獄的時候……”

見他又要話當年,張牧川慌忙出聲打斷,“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只有快死翹翹的家夥才喜歡追憶往昔……哎哎,對了,你們怎麽跑這兒來了?聽賀兄剛才那話的意思,是打算闖進府衙劫獄?”

賀默一點頭,“沒錯,我找人打聽過了,你這案子很麻煩,死無對證……所以我與焦兄一合計,便決定直接把你從牢裏搶出來,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避避風頭。焦兄不識路,而我熟悉府衙布置,有我指引,成功的可能大一些,所以也就一起跟來了。”

張牧川聽得很是感動,長嘆了一口氣,“這劫獄可是砍頭的死罪啊!”

“死就死罷!”焦遂滿臉無所謂地說道,“隋末,我們一家搬去長安,途中遭遇棚匪,我阿耶和阿娘都被歹人害死了,要不是你跟你阿耶路過,從鍋裏將我救起來,我早就成為棚匪的腹中餐了!武德二年四月七日,我撿巷子裏的剩菜剩飯果腹,不小心吃壞了肚子,絞痛難忍,左鄰右舍都不聞不問,只有你大半夜不顧宵禁,背著我跑了幾條街,挨個挨個求藥坊開門救治,一路跑,一路磕頭……我數過,你總共跑了兩千九百步,磕了三十八個響頭!”

張牧川擺擺手,“哎哎,你當時病糊塗了,重數了好幾遍,實際上沒那麽多……”

焦遂昂起腦袋,一臉認真地說道,“不管有沒有數錯,你這份情義,我是一直記在心裏的,即便是讓我代你去死,我焦遂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反正如今我已經有了孩子,咱老焦家也有了傳承,多活的這些年,算是賺大了!”

張牧川聞言瞪大了眼睛,“你有孩子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焦遂嘿了一聲,摸著鼻子道,“我來洛陽之前剛出生……六斤六兩,是個大胖小子。”

“名字想好了嗎,叫什麽?”張牧川又問。

焦遂憨厚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跟我一個姓,名字也跟我一樣,還叫焦遂。”

張牧川愕然道,“你又不是那些盲目反對儒家的棒槌,為何不避諱?”

其時,佛教開始在大唐流行,儒家思想受到沖擊,加之外來文化的融合,很多唐人為了標新立異,或者表明自己看不起儒家,都會在給子孫取名時不避諱,致使大唐出現了很多父子同名的,甚至這一現象成為唐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但焦遂給兒子取名不避諱卻有另外的考量,他幹咳兩聲,有些難為情地解釋道,“我是這麽想的……像我這種平民百姓,很難給兒子留下什麽遺產,也很難讓他出人頭地,過上富貴生活。唯一能留給他的,就是這個姓名了,給他取一個與我相同的名字,這樣將來他若是吃不上飯了,還可以去找我的朋友們接濟,至少不會被餓死嘛!如若為了避諱,給他取個花裏胡哨的姓名,萬一我的朋友們難以分辨,豈不糟糕?”

旁邊的賀默聽完這話,拊掌讚道,“妙極!朋友也是遺產,如果你這輩子能交上三百多個朋友,那你兒子一年到頭都不愁吃喝了!”

張牧川面皮一抖,沒好氣道,“妙什麽妙!賀兄,咱倆就是焦遂的朋友吶!”

賀默登時恍然,隨即面色一青,兩只眼睛鼓得大大的,就跟練了江湖傳奇裏的蛤蟆功一般。

焦遂見狀幹咳兩聲,出言寬慰道,“放心吧,我都謀劃好了,不會像長安人薅灞橋柳一樣,單單逮著一棵禍害……也不必那麽辛勞去攀交三百多個好友,只需結識一兩個王孫貴族,每次會食吃酒有人結賬即可。”

聽到不用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孫結賬,張牧川悄悄松了口氣,也懶得去管焦遂的算計,轉了個話題,“這些閑話咱們之後吃酒的時候再聊,現在還是去辦正事吧!”

賀默偏了偏腦袋,“眼下已經深夜,查案子怕是多有不便,張兄還是先歇息一晚,養好精神才能事半功倍,子曾經曰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哎哎,賀兄你扯遠了!”張牧川實在聽不了儒學的長篇大論,忙說清自己的盤算,“我說的正事並非查案,而是去甲庫搜查文書……此刻夜深人靜,正好方便我們行動啊!”

賀默輕輕噢了一聲,遂不再廢話,摘下臉上的布條,大搖大擺地領著張牧川和焦遂往府衙甲庫走去。

他們三人來到甲庫之時,已經是三更天。

甲庫裏,宿值的老吏一手盤著兩個沒剝外皮的刺梨兒,側著身子與兩名今年剛到甲庫任職的少年郎說閑話。

賀默一腳邁了進去,好奇道,“你們聊什麽呢?”

老吏一見是賀默,哈哈笑了起來,把他拽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哎,你聽說了嗎?縣令那個呆頭鵝的兒子,跟樂和坊的一個胡姬勾搭上了,在縣衙後院做了許多茍且之事,嘖嘖……我都關著門!”

旁邊兩個少年郎也湊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細節,講得生動活潑,好似他們當時就在側面站著觀看一樣。

賀默癟了癟嘴,“都流傳到甲庫這邊了,豈不整個洛陽都知道了?縣令怎麽說?”

老吏舉手放在嘴邊,假意一擋,卻擋不住嘴角的笑意,“這事兒倒也沒傳開,縣令的處置更沒人知道,但我倒是在墻邊聽了一耳朵……據說有個蠢蛋奸汙了個胡姬,縣令打算把他兒子的事情也賴在那蠢蛋頭上,就說在縣衙裏胡作非為的是那色膽包天的蠢蛋,他兒子還是個貞潔的君子,方便之後迎娶別人家黃花閨女。這事兒你知道就行,千萬別往外瞎傳,如若被那蠢蛋知道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站在賀默身後的張牧川聽聞之後,立馬黑著一張臉。

賀默餘光瞧見了,當即打了個哈哈,“我哪有閑情傳這些閑話,洛河邊上的案子已經夠讓我忙的了,這不叫了兩個朋友,深夜一起過來幫我查點東西。”

老吏嘖了一聲,“你也別上火,實在不行你就按著那伶人往死裏打,多打幾頓,他就認了,到時候大功一件!當年,我在長安混日子的時候,看那些大理寺的官員就是這麽辦案的,政績很好看!”

賀默見他嘴有點大,趕緊攔下,“老董你別瞎講,這種事情怎能說出口,當心被人傳出去,上面的人治你一個汙蔑之罪!不與你八卦了,我先去搜查文書……”

說著,他也不等老吏回應,拉起張牧川和焦遂便往甲庫深處走去。

穿過十幾個堆放著文書的大棗木架子,賀默站在一道結著蛛網的門板前,從懷裏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銅鎖,緩緩推開門板,指了指暗室內堆得山高的文卷,“這裏面都是武德元年至貞觀十二年的文書,原本是擺在架子上的,每次查閱或者處理只需按照排列查找即可,先進先出,後進後出……但縣令聽了一個胡商的醉話,說是改隊為堆,處理起來顯得更加勤勉,可這一改動,變得混亂無序,處理起來極為麻煩,文書越攢越多,後來就只能成堆地擺在這兒吃灰!”

焦遂望著那些堆得比自己還高的文書,臉色難看道,“那也攢不了這麽多吧,看上去像是累積了百年!”

賀默無奈地嘆了口氣,“原本也是沒這麽多的,這不今年聖人下令各州府重新制定戶籍大薄,很多人都遷來了洛陽,相關的文書自然也從原籍所在府衙寄了過來,縣令為了增加洛陽賦稅,當然是來者不拒,如今整得這甲庫亂成一鍋粥,什麽時候能幫牧川兄弟找到那些文書,我也不知道……誰讓縣令凈幹這些狗驢卵蛋事!”

看他這麽生氣,張牧川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得道了句,“嗐,盡力而為就行,萬事莫要強求!”

話音一落,他們正欲上前翻找,忽然從那文書小山中爬出一名灰袍男子,頓時驚了張牧川一跳,尖聲叫了句邪祟,險些就要一拳頭砸過去。

賀默慌忙阻擋,指了指那名頂著兩個黑眼圈的灰袍男子,“張兄,別沖動,這不是什麽邪祟,他是縣令請來恢覆文書序列的算學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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